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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女兒蔣祖慧:母親數次婚嫁,缺愛中長大,出息後卻對她很感激

作者:記者李滿

蔣祖慧有個名氣極大的母親:丁玲。她的出生也非常具有戲劇意味:她是母親在獄中與丈夫馮達生下的孩子,她也是丁玲唯一的女兒。

丁玲出獄後,迅速和丈夫馮達分手,并做出了去延安的決定。

丁玲是個果敢的女人,她的第一任丈夫胡也頻死後,她選擇馮達,僅僅因為他們曾“志同道合”,而出獄後分手,則因為:馮達選擇了國民黨,而她的信仰是共産黨。

與馮達分手後,年32歲的丁玲毅然奔赴延安。

抵達延安前,丁玲将女兒送回了老家,和當年送回與胡也頻所生兒子蔣祖林一樣,這次,她也并沒有表現出太多不舍。分别時,她眼眸裡流露出的:更多的是無奈。

丁玲女兒蔣祖慧:母親數次婚嫁,缺愛中長大,出息後卻對她很感激

丁玲與母親和兒子合影

丁玲抵達延安後,以飽滿的熱情投入了工作中,她很快憑借出色的才學,成了延安的知名作家。這也意味着,她比以前更忙碌了。

蔣祖慧4歲那年,和舅舅一同抵達了延安。她并不知道:自己來延安,是否是母親的意思,總之,她的生命由此出現了一個極大的轉折。

蔣祖慧到延安後,被送到了延安保育院。在延安寶塔山下,她度過了一個難忘的童年。遺憾的是,她的童年裡:幾乎沒有過母親的身影。

孩子年幼時,父母對子女的愛,是陪伴。可這個“陪伴”,她的父親做不到,母親丁玲也做不到。丁玲住的地方離保育院很遠,加上工作繁忙,她極少前來探望女兒。既然連“探望”都極少,照顧就更加談不上了。

蔣祖慧對“媽媽”二字很陌生,很長一段時間裡,她甚至覺得“媽”這個字的發音是那麼難。

蔣祖慧6歲那年,母親再度戀愛了,她喜歡上了小自己十多歲的演員陳明,這個“叔叔”僅比她大了17歲。蔣祖慧8歲那年,陳明毅然放棄自己的婚姻,與丁玲結婚。

丁玲女兒蔣祖慧:母親數次婚嫁,缺愛中長大,出息後卻對她很感激

丁玲與陳明

母親有了新家後,偶爾會接她“回家”住。因為過慣了保育院和學校集體生活的緣故,去“家”裡,她反而像是“串親戚”。

蔣祖慧有時到了家裡坐定後,竟不知道腿和手應該放在哪裡。她的局促,被敏感的丁玲看在了眼裡。聰明的丁玲并未說什麼,她在心裡長歎道:“到底是沒帶在身邊的,哎!”

丁玲很想修補母女之間的感情,在監獄時,為了生下她,她曾忍受了無數苦痛和屈辱。為了撫育她長大,她在獄中更是拼盡了全力,誰知道獄中要養活一個孩子有多難呢!沒人知道,隻有她丁玲知道。

可轉眼,為了事業,她不得不放下女兒,一個擔子的兩頭都太重,她若不放下其中的一個,她們的未來,誰來保障呢!

送女兒回學校時,蔣祖慧總會客氣地說一聲“謝謝”,這聲“謝謝”,讓丁玲心裡一陣陣地疼,可她沒有任何辦法。

丁玲有時候想,非得出點什麼事兒,我們母女才能好起來。

人都說“想什麼來什麼”,就在丁玲這樣尋思以後不久,她被延安保小通知說:“你女兒得了猩紅熱,會傳染,請你來接走!”

接到通知後,丁玲心急如焚,在那個年代,這種急性傳染病随時會要了一個孩子的命。見到發着高燒的女兒後,丁玲二話不說,背起她就往醫院趕。

為了給女兒看病,丁玲背着女兒走了幾十裡山路,汗水浸濕了她的衣衫,可她全然不顧。丁玲害怕極了,女兒是她的精神寄托,也是她在監獄裡苦撐下去的力量。若沒有女兒,丁玲真的不确定:她能否熬過那段難捱的歲月。

丁玲女兒蔣祖慧:母親數次婚嫁,缺愛中長大,出息後卻對她很感激

丁玲(1938年)

按照醫生的囑托,蔣祖慧需要隔離很長一段時間。這意味着,蔣祖慧在病好之前,不能回學校。丁玲不斷地跟醫生點頭說:“我帶她住窯洞,我來照顧她,你說的我都記下了,她會好起來的。”

蔣祖慧就這樣被母親安排進了一孔窯洞裡,這個窯洞就在母親住所的上邊。每天,丁玲都寸步不離地陪在她身邊,她給女兒講故事,背女兒去上廁所……

那段時日裡,蔣祖慧雖然承受着病痛,卻比任何時候都覺得幸福。她伏在母親背上時,甚至有一種異樣的沉醉,幾十年後,回憶這段過往時,她眼含熱淚道地:

“她每次背我,我都把耳朵貼在她背上,我聽她的心跳和我自己的心跳成了一個節奏。那時候就有些驕傲,背我的不是别人,是媽媽……”

普通孩子覺得稀松平常的“擁抱”、“背”,在蔣祖慧這兒,卻讓她“異樣沉醉”,這背後所折射出的,是她成長路上的愛的缺失。

病好後,蔣祖慧再次回到了延安保小,她的生活又恢複了原樣,她和母親又回到了“老樣子”。但這次後,蔣祖慧确定了一件事:母親是愛她的。

慢慢長大的蔣祖慧開始想事了,看到母親和陳明恩愛有加,她甚至想:母親是更愛她的丈夫的,子女對她,或許沒那麼重要。這樣想時,她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慢慢地,她開始找各種理由不“回家”探望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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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陳明、蔣祖慧、蔣祖林合影

蔣祖慧越長越像丁玲,總有人告訴她:你和你母親丁玲,真的是一模一樣啊。她對這些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她也是在此間慢慢覺察到:她的母親是個名氣很大的女人。

當時的丁玲在延安可謂“炙手可熱”,她擔任過“中國文藝協會”主任、中央警衛團政治部副主任、《解放日報》文藝副刊主編、陝甘甯邊區文協副主席等職務。她創作的文學作品,如《我在霞村的時候》、《在醫院中》等,都獲得了極大的好評。

蔣祖慧14歲那年,丁玲還創作出了後來讓她獲得蘇聯斯大林文藝獎金的《太陽照在桑幹河上》。也正是在這年,丁玲很粗暴地幹預了女兒的一生。

蔣祖慧在延安讀書時,和大多數同學一樣喜歡理工科,她尤其喜歡化學。可母親卻在莫斯科看了普希金抒情詩改編的芭蕾舞劇《淚泉》後,要求她學習舞蹈。

蔣祖慧很驚訝,她說什麼也不肯同意,她甚至生氣地斥責母親說:“從小到大你也沒怎麼管過我,我為啥要聽你的?”丁玲極力勸說道:“用芭蕾舞表現廣闊的社會現實,是一種大膽的嘗試,我丁玲的女兒,就适合做這件事。”

丁玲在沒有征得女兒同意的情況下,将她送到了北韓學習舞蹈。直到抗美援朝時,她才被接回國。

遠在異國他鄉的那幾年,蔣祖慧不得已走上舞蹈的路子,她沒想到:自己竟慢慢喜歡上了舞蹈。回國後,她繼續在中央戲劇學員舞蹈團學習。不久,因為在藝術上頗有潛力,她被選送到蘇聯,主攻芭蕾編劇的編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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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祖慧(丁玲攝)

蔣祖慧在蘇聯如饑似渴地學習之際,她竟意外在報紙上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母親被打成了“反黨集團”。這個消息讓她震驚不已,她怎麼也不肯相信:自己出國時還送自己《毛澤東選集》的母親,會是“反黨分子”。

蔣祖慧并不知道:當時的國内一片混亂,母親更是一夜之間,由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宣部文藝處處長、《人民文學》主編,一下子變成了“丁玲、陳企霞反黨集團”的主謀。蔣祖慧的母親在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還被送到了北大荒改造。

1959年,已在蘇聯學習3年的蔣祖慧得到了一次回國的機會。被特許前往北大荒看母親那天,她的心裡五味雜陳。正是在此間,她得知:母親之是以被判為“反黨”的一個重要依據是,母親曾在國民黨的獄中生下了她。指控她的人說:“如果她和國民黨不是一夥的,他們能讓她在獄中生下孩子嗎?”

這個消息讓蔣祖慧内疚不已,她深覺“是自己連累了母親”。

丁玲在北大荒的日子非常艱難,她當時和陳明住在一間僅有7平米的土牆茅草屋裡,她還要負責養雞等活計。

原本,蔣祖慧以為:母親見到自己後,會哭訴自己的遭遇。讓她意外的是,她看起來竟非常積極樂觀,她還激動地帶女兒參觀了北大荒。

母女團聚時,丁玲隻一個勁地跟她講自己養的雞如何如何,講北大荒的知識青年如何如何,對于被打成右派的事,她隻字未提。分别時,她對女兒道:

“我挺好的,也不怎麼想你,你放心,好好學吧。我這裡這麼多的知識青年,她們都是我的女兒。”
丁玲女兒蔣祖慧:母親數次婚嫁,缺愛中長大,出息後卻對她很感激

丁玲(前排中)在北大荒(1958年)

母親的這句話深深觸動了蔣祖慧,回蘇聯後, 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用功了。

1961年,蔣祖慧的畢業作品,根據作家羅伯·特·維加原著改編的《西班牙女兒》,後代替由外國人編導的節目,成為周恩來總理指定的國慶招待外賓的節目。

事實已經證明:丁玲昔日替女兒做得“粗暴”的決定是對的。畢業歸國後,蔣祖慧成了一名專業編導。丁玲得知消息後激動不已,她頗為自己當初的決定感到欣慰。

将《巴黎聖母院》搬上舞台後,得到周恩來總理稱贊的她,開始大着膽子創作革命題材的芭蕾劇。1964年,她擔任主要編導之一的《紅色娘子軍》正式演出,她的事業進入鼎盛時期。

而此時的丁玲卻一直處于最艱難的境地,她數次遭到迫害,甚至一度被投進了監獄。好在,無論處于怎樣糟糕的境地裡,她的精神永遠屹立不倒,她甚至還堅持創作。

1975年,從監獄出來的丁玲被下放到了山西長治,蔣祖慧和丈夫偷偷跑去看望了母親。丁玲依舊樂觀,她對女兒說:

“抗日戰争時我來過太行山,現在我又在太行山上,看到年輕人成長,看到我們種的果園,我很高興!”

蔣祖慧聽到這兒忙勸她說話注意些,丁玲卻笑笑道:“我快80歲了說話還注意什麼,我還能怎麼樣?”

口口聲聲說自己“還能怎樣”的丁玲,卻在近耄耋之年,不顧體弱多病,勤奮寫出了《魍魉世界》、《風雪人間》等100萬字的作品,創辦并主編了《中國》文學雜志……

丁玲的堅強一直激勵着蔣祖慧,她後來也和母親一樣遭到劫難時,全然沒有同齡人的焦慮。她和母親一樣相信:光明,一定會來。

丁玲女兒蔣祖慧:母親數次婚嫁,缺愛中長大,出息後卻對她很感激

丁玲、陳明、蔣祖林、蔣祖慧與丁玲母親合影

文革結束後,蔣祖慧回到了中央歌舞劇院,她和母親一樣抛下所有,将全部心力放在了事業上,她說:“我要把失去的時間都奪回來。”

在她的努力下,《雁南飛》、《楊貴妃》、《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藍色的多瑙河》等舞劇相繼問世。

1979年,丁玲和陳明回到了北京。母親的列車抵達前,蔣祖慧和丈夫早已等候在站台,她太想念母親了。母親緩緩下車時,步履有些蹒跚,她趕緊上前去扶,可丁玲卻固執地擺擺手。見到這樣的母親,蔣祖慧鼻子一陣發酸。

母女團聚後不久,哥哥蔣祖林也帶着妻兒趕到了北京。這次過年,是他們一家子二十多年來,一起過的第一個春節。春節那天拍下的那張八人照,也成了他們唯一的“全家福”合影。

丁玲女兒蔣祖慧:母親數次婚嫁,缺愛中長大,出息後卻對她很感激

丁玲、陳明與蔣祖慧一家和蔣祖林一家

同女兒一樣,丁玲将餘生所有心力都投入到了事業上,她們母女倆你追我趕地:一心想把過去的時間追回來。

非常有意思的是,後期的蔣祖慧接到了改編魯迅小說《祝福》的任務。可在改編過程中,她遇到難處了:她不想把這出劇排演得“窮兮兮、灰兮兮、苦兮兮”,她覺得這樣不好看,不得已之下,她向從事文學的母親求助。

丁玲聽完後緩緩道:“你可以強調一些美好的東西,比如婚禮呀,演員選取上,你也可以選取一位江南美女。”

在母親這兒得到啟發後,蔣祖慧排演的《祝福》果然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蔣祖慧每次提及母親都充滿了感激,她總說:“如果她當初為我們放棄了事業,我們可以一直得到她的陪伴,可那樣,我們也将少一個榜樣。”

蔣祖慧認為:一個母親對孩子的陪伴很重要,但母親自己是怎樣的人,才更為重要。因為,它在很大程度上,将決定子女能飛到多遠的地方。

有人認為,蔣祖慧之是以有這樣的認知,是因為她出息了,若她因為父母陪伴的缺失,而沒有得到很好的成長,甚至過得很凄慘,她對母親的感情,将完全是另一副樣子。

1986年3月4日,82歲的丁玲辭世。死前,她留下的最後遺言都是給陳明的,第一句是:“你再親親我”,第二句則是:“我是愛你的,我隻擔心你,你太苦了。”

丁玲女兒蔣祖慧:母親數次婚嫁,缺愛中長大,出息後卻對她很感激

對于母親沒有給自己和哥哥留下任何遺言的事,蔣祖慧表現得很淡定,她似乎早已知道:母親最愛的,永遠不會是他們。

母親死後,蔣祖慧繼續将各種文學作品改編成芭蕾劇。她幾乎把所有文學作品都翻遍了,也做過各種各樣的嘗試,可她唯獨沒有把母親的作品進行改編。當被人問及緣由時,她道:

“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似乎還沒來得及想,時間就過去了。”

實際上,蔣祖慧連母親的文學作品都從未讀過,她對母親的作品似乎全無興趣。顯然,蔣祖慧是在潛意識裡排斥母親的作品。

為何會如此?答案,也許真的如蔣祖慧所說“沒來得及”,但部分人認為:她這一明顯反常行為的背後,展現的是她在潛意識裡對母親的“排斥”。人,隻有在心裡有怨言時,才會有潛意識的“排斥”,無疑,蔣祖慧對母親陪伴的缺失,是有怨的。

相比蔣祖慧,蔣祖林對母親的怨表現得更加明顯。母親一死,他就和陳明為母親版權的事鬧翻了。表面看,他“争”的是版權,實際上,他“争”的卻是愛。可歎,最終,丁玲的版權依舊隻屬于陳明。

丁玲女兒蔣祖慧:母親數次婚嫁,缺愛中長大,出息後卻對她很感激

蔣祖慧與蔣祖林祭奠母親

面對這樣的結果,蔣祖林失落極了,他和妹妹一樣:對母親充滿感激,卻也有怨。他們怨的,都是母親缺失的那份“陪伴”,而那份“陪伴”的缺失,讓他們覺得“自己不那麼被愛”。以至于,他們在母親死後,還“怨”着,還想着去“争”……

這樣的結果,丁玲生前或許也有所察覺,可成長隻有一次,除了無奈,她做不了任何。可歎,世間終究沒有圓滿。選了如來,就會負了佳人,這也是生而為人都會面臨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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