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臨的方式》是當代中國幻想小說國際合作項目，上海文藝、微像文化、Tor 強強聯手，英文版The Way Spring Arrives and Other Stories海外同步推出。其中收錄15位科幻奇幻代表作家的17篇中短篇小說，是近年來中國幻想文學“走出去”的一次精彩亮相。
本書入選探照燈好書2月類型小說書單，深港書評0301期好書榜。
應龍
文/淩晨
門拉開，驟然出現的黑暗和灰塵讓人頗不适應。在一連串幾乎窒息的咳嗽後，助理扶住搖搖欲墜的眼鏡，舉高手電。年輕男孩兒撓撓染黃的卷發：“爺爺值錢的收藏都在這裡了。”
“但願找得到真正值錢的，”助理找不到電燈開關，無奈地跨前一步，又是劇烈的被灰塵嗆到了的咳嗽，“否則，我們就沒有錢買下這房子了。”助理眼中流過一絲憂傷，“隻好任它被拆掉修商業中心了。”
男孩兒的長腿跨過高低不平的家具，小心不碰到随意堆疊的瓶瓶罐罐，繞開大大小小不同材質的包裹—他歎氣：“還是得把東西都搬出去才好……”轉身之間，一摞高高的物體終于松散，不待男孩兒反應，就撲落在石闆地上，碎成陳年的灰塵。助理一聲歎息還沒出口，那男孩兒卻驚叫：“啊，這不就是爺爺畫冊中的官窯瓷器？”手中捧了一件形狀古怪的瓷器，衣袖擦擦，頓時瑩潤清明，青色的釉面上繁複花紋仿佛新織。
助理看過那畫冊不知道多少遍，幾件瓷器的尺寸特征早爛熟于心，此刻眼睛一亮，急忙湊近，手電筒差點碰到瓷器上。
“小心！”男孩兒提醒，“這可是稀世珍寶。我還以為爺爺開玩笑……”
那瓷器在助理手中轉動着，壁上糾纏成一團的花紋漸漸清晰，青色的雲，青色的波濤，一朵朵一層層錯落排布，其中穿行一條飛龍，姿态矯健，栩栩如生。器口花紋一側，橫排楷書“大明宣德年制”六字款。
“就是它了。”助理的聲音都顫抖起來，“就是這件青花應龍紋冰鑒，不僅僅它本身很珍貴，而且它還藏着一個秘密。”
男孩兒嘴角露出笑意，“切，你還得寸進尺了，爺爺畫裡的東西有，并不證明他老人家說的每句話都對。這瓷器官窯編号都有，還能有什麼秘密！”晃晃手中的手電，“今兒有這收獲，也不枉來祖祠，走吧。”
“等等！”助理忽然喝道，将瓷器高舉到眼前，對着手電光細看。
“怎麼？”男孩兒條件反射般問。
“這是夔龍，不是應龍！”
“怎麼會？這象鼻卷尾、二足三爪，還有這翅膀和犄角，不是應龍還能是什麼龍？”
“你仔細看，這龍有鱗片嗎？應龍可是有鱗片的。還有，它嘴裡幹嘛叼一朵花？含花的肯定是夔龍啊！”
男孩兒的臉色也變了，應龍有價，夔龍無市，他要一隻夔龍來做什麼？
“可這編号不會是假的啊，”男孩兒不解，“明明該是應龍，怎麼會變成夔龍了呢？”
兩個人面面相觑，這隻應龍到哪裡去了呢？
應龍被封入一隻明朝宣德年間的瓷器，已經六百年。它慵懶地躺在天空與海洋間，雲朵和海水交際處，粗壯的身軀蜿蜒數裡，在緩慢而悠長的鼾聲裡微微起伏。
六百年的時光中，肥厚的綠色苔藓爬滿了應龍全身，覆寫了它金燦的鱗片，并且積蓄了大量雨水。濕漉漉的應龍越來越像一座遍生沼澤的茂密山丘，隻有犄角還沖天直立，卷曲盤在角上的龍鞭，随時有奔脫之勢，還多多少少保留了一點龍的威嚴。
傳言龍眠要三千年，而許許多多生命隻有幾天生存的時間，于是魚蝦在龍鱗的縫隙間繁衍，吸引大群的捕食者—雲朵樣降臨的群鳥，肆意在應龍身上奔跑，追逐着蹦跳逃生的魚蝦。應龍四周無比喧嚣，無比生機。
應龍對身外事物置若罔聞，它一直閉目不語，深陷在馥郁的沉醉中，呼吸中的酒氣，隔了六百年還不曾消散。順着龍呼吸氣息的方向，在龍鼻嘴附近生長出一叢叢的酒花：白色的是米酒，金色的是黃酒，綠色的是果酒，紫色的是蜜酒。
這花兒十年一開，十年結果，花開後結出的果子，是這應龍世界裡的大餐。那時候連雲朵和海水都會醉紅，鳥兒和魚蝦們狂歡之後，癱倒在苔藓的叢林裡，不分敵友，親密無間。
酒花開了謝，酒果結了生，過了三百年，龍睜開了左眼。那瞬間所有的喧嘩都停止了，鳥兒們再怎樣扇動翅膀也無法飛行；苔藓和魚蝦，被龍甲中的炙熱煎烤得同時尖叫。海水洶湧地淹沒雲朵，試圖在應龍擺尾飛躍上天之刻，和它一起奔騰。
但龍粗壯的身體一動未動，它忽然急促的呼吸又忽然緩和下去，依然是悠長的節奏。鳥兒們重新飛起，翅膀連着翅膀，組成一片片飛翔的雲朵；龍鱗冰涼，雨水清冽，苔藓和魚蝦滋潤着。龍原來并沒有醒。
龍其實也沒有睡，它隻是喝了秘制的百釀千蒸陳香酒，醉倒了而已。龍的心髒，被酒精麻痹，跳得很慢很慢，不足以帶動全身的血脈筋骨。是以龍就躺在那裡，任時間水一般地在它身上流淌。
直到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如驚雷般在天空外海洋深處炸響，龍的心髒才驟然劇烈收縮，一個六百年前産生的念頭，才終于被傳入龍腦，緩緩地在神經中樞裡遊走，試圖激起那些灰色神經細胞的興奮度。
那念頭是：我，應該就此醉死，終于可以不必理會人了吧？
《春天來臨的方式》
微像文化 編
上海文藝出版社
上海文化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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