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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和寶钗有過一段貧寒卻美滿的婚姻生活,就在黛死之後抄家之前

關于《紅樓夢》八十回後的故事走向,市面上有多個版本,但不得不說,都與作者寫在第五回的提示相去甚遠。

曹雪芹似乎預感到《紅樓夢》的結局将遺失不見,是以,他不但将結局隐晦地寫在了第五回,而且還在八十回文本中留下了若幹“草蛇灰線”。

根據這些線索,再結合人物性格和故事發展規律,關于寶玉和寶钗的“金玉良姻”,他們應該是有過一段短暫的貧寒卻美滿的婚姻生活,而且是在黛玉病逝之後、賈府被抄家之前。

賈府的繁華必将消亡,和賈府一起消亡的是黛玉。

黛玉進賈府時,賈府已經進入了末世,“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内囊卻也盡上來了”。隻不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麼大的家族,有上百年的積澱,從進入末世到繁華徹底消亡,還是需要一個過程的。

這個過程的時長,正好是黛玉在賈府的時長。也就是說,黛玉将和賈府繁華的消亡而同時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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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寫過兩首與桃花有關的詩,《葬花吟》和《桃花行》,而且都寫于春末夏初之際。

桃花是春天的象征,春天則是賈府繁華的象征。

賈府的繁華随着元春封妃而進入鼎盛,而這個鼎盛的象征就是寶玉和黛玉有了更自由的玩樂環境,賈母也有了更進階别的享受空間。群芳更是齊聚賈府,帶給了賈母、寶玉、黛玉這三個享樂派的代表人物更多歡樂。

但是,也正是元春封妃,加速了賈府的消亡,同時也加速了黛玉的消亡。

賈珍曾說榮國府因為迎接貴妃省親幾乎把家底都掏空了。其實,他隻說對了一半,真正掏空榮國府家底的,不是修建大觀園和辦省親儀式這種一次性的開支,而是日複一日對大觀園的養護,以及依托于大觀園的奢靡生活。

大觀園的奢靡生活,就像春天盛開的桃花,燦爛而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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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桃花再燦爛再熱鬧,也有凋零的時候。

當宮中的太監都敢到賈府巧取豪奪之時,賈府的末世之象,已經從内囊擴散到“外面的架子”了,再也藏不住了。

雖然王夫人為了顧及賈母的感受努力支撐,盡量不降低府内的生活規格,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真到了“後手不接”的時候,該省的還是要省,該減的不得不減。

寶玉曾對黛玉說過:“憑他怎麼後手不接,也短不了咱們兩個人的。”

寶玉說得沒錯,按照“儉省”順序,是先賈政王夫人夫婦,然後是賈琏王熙鳳夫婦,接着是探春、惜春(迎春已逝)。賈母、寶玉和黛玉一定是排在最後。

但是,即使排在最後,還是會要繼續“儉省”下去。接下來必然輪到黛玉了。

黛玉能“儉省”什麼呢?人參能減嗎?燕窩能減嗎?這都是維持她生命的必須品。

根據作者的寫作風格,他一定舍不得讓黛玉陷入窘境。而且,以黛玉與寶钗結金蘭之後的表現來看,她會主動提出“儉省”,但同時她的日子會變得很難過。

是以,為了避免出現這種情況,她會在此之前就淚盡而逝,因身體衰竭而走進生命的盡頭,以一種非常體面的方式告别賈府,告别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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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像桃花飄落一樣,隻因生命周期結束了,輕盈地飛走了,不帶一絲遺憾和留戀,完成了她的還淚報恩之旅。

寶玉娶寶钗,是賈母的央求和托付。

我在《寶钗的紅麝串,曹公神來之筆一擊三鳴,寶钗坦蕩寶玉忘情黛玉自誤》一文中分析過,寶玉和寶钗都無意“金玉良姻”,但世事無常,當賈府衰敗到基本生活都難以保障之時,“金玉”突然被提到了日程。

不得不說,賈母是非常自私的,這一點我在多篇文章中分析過。她的自私主要表現在隻疼自家兒孫,把苦和累都讓女兒孫女以及别人家孩子去完成。比如犧牲賈敏和元春來支撐賈府在朝廷和士族中的地位,還比如賈政賈寶玉等整天風花雪月,支撐賈府正常運轉的是兒媳婦王夫人和孫媳婦王熙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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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早在“清虛觀打醮”時就已經知道賈府在走下坡路,但她沒想到衰敗來得如此之快。

在黛玉仙逝後不久,賈母的人生也走到了盡頭。她的一生可謂圓滿,福祿壽三齊,沒受過什麼苦,可以含笑九泉了。但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被寵壞了的賈寶玉。

賈府的衰敗,最無法承受的就是賈寶玉,因為他最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沒有。是以,賈母想要放心地走,必須安置好寶玉。

唯一能保障寶玉安穩生活的隻有寶钗。

寶钗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寫在第五十六回的“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既可用,便值錢”就是為此時所寫的伏筆:寶钗是一個善于變廢為寶的人。

也就是說,即使到了一窮二白的地步,寶钗也能憑借自己“愈冷愈蒼翠”的堅韌、“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的把困難當墊腳石,以及變廢為寶的能力,經營出一個新的人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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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寶钗的這些特點,精明的賈母早就看明白了。是以,在第三十五回,賈寶玉挨打後,賈母親自替寶玉向寶钗開口,叫莺兒來給寶玉“打幾根絡子”。

這個情節,是賈母從務實的角度向寶钗示好的開始。經過幾年的觀察,賈母非常清楚,要說務實,這些姑娘中沒有誰能和寶钗比。

務實包括兩方面,一是态度上務實,就是願意去做;二是能力上務實,就是能把事做好,能讓人放心。

此時的寶玉就是個累贅,誰攬下他誰倒黴。但自私的賈母還是向寶钗開了口,希望她能看在賈薛兩家這麼多年的交情上,看在她老人家對寶钗的厚待上,當然也看在寶钗和寶玉的姐弟情分上,能幫幫寶玉。

寶钗并不需要做太多考慮就會答案,原因作者在前面已有伏笑,就是第四十二回“蘭言解疑癖”中,寶钗對黛玉說過她心中理想的男人:“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便好了。”

“讀書明理,輔國治民”的男人,就是寶钗心中的理想男人,“隻是如今并不聽見有這樣的人,讀了書倒更壞了”。

當時的社會,賈雨村之流把控着主流,社會到了“小人出,君子隐”的階段。寶钗深知治世的理想無法實作,最好是隐身于世,做“山中高士”。如果一定要有個婚姻的話,寶玉倒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寶玉不壞,還有,賈府到了這個地步,寶玉也沒辦法再像以前一樣做“富貴閑人”了,養着寶玉,無非就是多個吃飯的人,其他并沒什麼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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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嫁給寶玉,還有一個好處:一切維持現狀,生活不需要做多少變動。大家還是住在一起,寶钗可以娘家和婆家兼顧。

是以,在賈母那裡看起來是很自私的事,對于寶钗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也不會把寶玉當累贅。在強大的人眼裡,不存在什麼累贅。

托付好了寶玉,賈母便可以放心離去了。

寶玉和寶钗的婚姻生活,貧寒但美滿。

黛玉走了,賈母也走了,賈府還在,但賈府已經不是曾經的那個賈府了,賈府的主仆們,要為生計而打算了。

第一步就是裁員,裁到最少,襲人就是這個時候被打發出去的。

裁員其實是放下人一條生路,畢竟今時不同往日。賈府不但再也發不出那麼高的月銀,而且工作量還會比以前多好幾倍。是以,如果有出路,就各奔前程吧,有家的回家,沒家的投親靠友,實在沒地方可去又願意留下來的,那就留下來過苦日子。

可能有人會說,賈府雖然出現過财務危機,但那隻是暫時的,畢竟爵位還在,爵産還在。

看起來是這樣,但是,作者在烏進孝送租的那一回已經埋下了伏筆:在收入方面,賈府将迎來天災人禍兩重打擊。

天災導緻歉收,這是擺在明面上的,人禍則來自多方面,而且都是暗地裡進行的。從莊頭烏進孝耍滑頭,到因賈府主子享受者多、務實者少,于是這些大小管家們便會出些中飽私囊之事。

是以,最終能進賈府公庫的錢糧将少之又少,還有太監之類的投機者來打秋風,這也就注定了賈府将過一段時間的苦日子。

雖然苦,日子過得貧寒,但寶玉和寶钗的婚姻生活卻是美滿的。

寶玉得償所願,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摸一摸寶钗的白手臂了。

而且,沒有了外在因素的幹擾,寶玉和寶钗可以經常進行一些深度交流,這些交流還會慢慢影響寶玉向務實和積極進取轉變。

寶玉和寶钗有過一段貧寒卻美滿的婚姻生活,就在黛死之後抄家之前

這一點,書中也有多次伏筆:

第八回,當寶玉要喝冷酒時,薛姨媽勸不住,寶钗說:”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旁收的,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散得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内,以五髒去暖他,豈不受害?從此還不快不要吃那冷的呢“,寶玉馬上就接愛了,覺得“這話有情理”。

第二十二回,寶玉嫌熱鬧戲不好看,寶钗告訴寶玉,熱鬧戲中也有“铿锵頓挫”的好詞藻,并把戲中的一支《寄生草》念給寶玉聽,喜得寶玉

“拍膝畫圈,稱賞不已,又贊寶钗無書不知”。如果不是黛玉在旁邊插話,也許他們能順着這個話題深入下去。

還有元春省親的那一回,寶玉被元春當面考試,寶钗提醒寶玉改“玉”為“蠟”,使得寶玉“洞開心臆”,直稱寶钗為“一字師”。特别要注意這個“洞開心臆”,就是開了竅。寶玉在寶钗的點撥下開了竅,意味着什麼?

另外第四十二回,惜春因不知該如何畫大觀園為難,寶钗幫她梳理條理,同時把寶玉拉進來,負責聯系外面那些“會畫的相公”。

突然被寶钗安排了工作,寶玉不但不惱,還很高興,馬上就想行動。

這一切都說明,寶玉和寶钗不但适合進行學問上的深度探讨,而且,因為寶钗知識淵博,讓寶玉崇拜,并願意聽從她的安排,這就無形中讓寶玉往務實邁進。

寶玉和寶钗有過一段貧寒卻美滿的婚姻生活,就在黛死之後抄家之前

可以想象,婚後的寶玉和寶钗,經常進行這樣的探讨,二人都樂在其中,同時增進了感情。

用作者在判詞中的話來形容,他們的婚姻生活就是“美中不足”。

“美中不足”,就是先美後不足,生活美滿,但還有那麼一點小小的遺憾:如果此時黛玉還在,三個人一起生活,一起探讨學問,那就是完美了。

寶玉期望這種完美,書中也有伏筆。第四十二回,“蘅蕪君蘭言解疑癖”,寶钗解開了黛玉心中的疑慮,二人的關系變得親密。接下來,寶玉看到了他最想看到的一幕:黛玉頭發亂了,寶钗替她攏上去。“寶玉在旁看着,隻覺更好看,不覺後悔,不該令她抿上鬓去,也該留着,此時叫他替她抿去。”

這才是寶玉想要的“兼美”,他并非想同時擁有寶玉和寶钗,她隻是想看到這兩個代表不同類型的美女一直在他身邊,他想看到她們的“閨友閨情”,看到她們彼此相親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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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種理想永遠都無法實作了,因為黛玉早已仙去,這便成了寶玉心中的“美中不足”,卻已經勝過了太多的夫妻關系。

不過,這種美滿的婚姻生活也沒有維持太久,賈府沒能熬過貧寒期,就被抄家了。

抄家不但讓賈府徹底失去了生活來源,還失去了庇護之所。不過,對于寶玉來說,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段時間以來,他在寶钗的影響下有所檢討,抄家更加速了他的檢討,于是他徹悟了,跟随僧道二仙出家去了。

寶玉出家,對他和寶钗來說,都是一種圓滿。寶玉就不用說了,他本來就是來修行的,需要在人世經曆一場超乎尋常的劫難,才能讓他的心智得以靈通,從此不再在青埂峰下“自怨自歎,悲号慚愧”。當然,這是從神仙的角度。如果從凡人的角度,像他這樣“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的纨绔公子,需要一次脫胎換骨的機會。

寶钗的圓滿要從“山中高士”的角度來看才能了解。她是個永遠把大局放在第一位的人,個人利益從來不在她心裡。賈府被抄家,四大家族“一損俱損”,太多人承受不住打擊,也隻有寶钗能迅速擔起安撫、安排、養護大家的重任來。

這個時候,寶玉的改變和成長還在起步階段,還像個需要哄需要帶的孩子。少了他,寶钗能更輕松地去顧全大局。

寶玉和寶钗有過一段貧寒卻美滿的婚姻生活,就在黛死之後抄家之前

很多讀者指責寶钗在金钏之死和柳湘蓮出家之事上表現得過于無情,其實,作者正是通過這兩個情節,來表現寶钗的冷靜和務實: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善後和考慮以後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是以,寶玉出家,寶钗會是同樣的表現:不必尋找,更不必悲傷,大家接下來該做什麼才是她最該考慮的事。

這就是圓滿,各得其所,各人奔向各自該去的方向,各人承擔各自想承擔的責任。

我總覺得作者在結局的安排上借鑒了《金瓶梅》:當繁華消散,該有人以出家的方式去贖罪,同時也該有人留下來支撐一切。《金瓶梅》中的吳月娘把兒子交給和尚帶走,自己留下來從頭開始。同樣,寶玉跟和尚走了,寶钗留下來照顧一屋子的老弱病殘。

沒有誰對誰錯,也沒有誰比誰更高尚,分工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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