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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國之君的另一面:宋徽宗的極品文青生活

北宋徽宗,是為宋神宗十一子,宋哲宗之弟,先後被封為遂甯王、端王。其兄長宋哲宗于公元1100年正月病逝時無子,向太後于同月立其為帝,并垂簾聽政一年,第二年改年号為“建中靖國”。徽宗朝時期政治腐敗,民不聊生,爆發宋江起義、方臘起義等多次民變。靖康元年(1126年)金兵兵臨城下,禅位于太子欽宗,二年國亡被俘北上,金天會十三年(1135年)因病亡于五國城,終年54歲。

許多人對宋徽宗的第一印象很差,因為他不僅亡了北宋,而且生性風流、愛好美色,隻活了五十四年,卻生下了六十六個子女。據《開封府狀》統計,靖康之難時,徽宗的妃嫔共一百四十三人,女官及宮女多達五百零四人。民間還流傳宋徽宗十分喜歡青樓女子李師師。李師師是北宋東京有名的藝伎,色藝雙絕,詩詞歌賦、笙管笛箫樣樣精通,宋徽宗得知後不顧九五之尊,數次前去青樓與李師師見面。後來在皇宮和妓院之間挖了一條道地,友善和李師師見面,現在在開封的宋城遺址當中,還能看到這個神秘道地的一點痕迹。宋徽宗還和李師師舊時相好的著名的詞人周邦彥,争風吃醋,不久便在整個東京城傳得沸沸揚揚。

亡國之君的另一面:宋徽宗的極品文青生活

宋徽宗可以說是不折不扣的爛皇帝,但曆史總是多方面的,雖說他在政治上昏庸無能,但在藝術方面,卻是中國古代帝王中最富藝術氣質、才華橫溢的皇帝。他對藝術的貢獻,甚至影響了千年以後的中國。要是說清乾隆的藝術品味是五十分的話,那麼宋徽宗肯定是一萬分。之是以這麼說,那是因為宋徽宗廣泛涉獵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特别是在書法方面的造詣更是無與倫比。他在藝術上有三大成就:一是創立了瘦金體;二是将藝術繪畫列入科舉取士;三是研發出了汝瓷。

鋒芒畢露的瘦金體

相信有不少讀者都擁有被父母逼着學習書法的慘痛回憶,作者也一樣。當時書法老師總說:“哎呀呀鋒芒露出來了啦!書法講求收鋒而不露鋒芒、低調内斂、韬光養晦,給我換張紙重寫。”

“鋒”與“芒”都是古典美學的禁忌,中國書法講“藏鋒”,簡單來說就是不準有尖端。儒道的主流傳統不鼓勵“鋒芒畢露”,而是含苞待放、暧暧内含光,“鋒芒畢露”成了目中無人的象征,是要遭天譴的。當時我真總以為書法老師的正統楷書、行書字型才是真正的藝術,不知原來真正厲害的人,才不仿效别人的字型,而是自行開創出一派潮流。

宋徽宗的書法是北宋字型的代表,他自視自己為“天下一人”,不肯居于藏鋒内斂的古老傳統,刻意将藏鋒、露鋒、運轉提頓的痕迹保留下來,形成橫畫收筆帶鈎,豎畫收筆帶點等特色。最終,他開創了一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名滿天下,謗亦随之的書法字型──瘦金體。

亡國之君的另一面:宋徽宗的極品文青生活

之是以叫做“瘦金體”,可不是嘲笑敵國金朝瘦弱的意思(沒禮貌,人家超強)。“瘦”的意思是筆墨緊窄而清薄,猶如柳樹般飄然。而“金”是金屬,是青銅,也是黃金。“金”與前者的“瘦”相反,堅若磐石,光彩奪目。

先秦工藝流行“錯金”,在青銅器中預先刻上圖畫,在将熔化的金銀倒入凹陷處,使顔色沉暗的青銅多了閃亮的雕花裝飾,展現出“錯金”之美。把“瘦”和“金”連起來,即是線條細瘦而飄然,華麗貴氣而硬挺,兩者看似截然不同,宋徽宗卻能将其融合得白璧無瑕,這是書法的奧妙之處。

瘦金體像走在危險邊緣的禁忌戀情,使人着迷,也使人退卻。收藏在台北故宮的“秾依翠萼,煥爛一庭中”,每一個字皆閃爍燦爛。宋徽宗把漢字線條做得鋒芒畢露,極具個性。像作者我這種二流學家,有時會分不清楚顔真卿的顔體、柳宗元的柳體,但一見宋徽宗的瘦金體,卻能一眼識出,可見其辨識度之高,稱得上是宋徽宗的得意之作。

極緻簡約的汝瓷

品味的定義看似十分複雜,就好像喜愛打領帶、穿西裝、梳油頭、開賓士的人般,你大可以說他很有品味,但如果找來一位穿着樸素T恤,卻喜愛在空暇時間閱讀詩詞的人,你又該如何評價他是否有品味呢?其實,他們都有品味,在看似了無共通點中,都有一個共通點:懂得享受,卻不會依附于世俗潮流。

宋徽宗不但不依附潮流,還開創了一套宏觀的簡約藝術潮流。我們都知道,唐朝是以奢華、繁複為美,但宋徽宗偏偏不愛這味,他将所有調味料挑開,隻留下物體最初的原味。在簡約藝術中,最經典的當屬汝瓷。

世人流傳着宋代有五大名窯(汝、官、哥、鈞、定)的說法,而在所有窯中,又以汝窯真品最為難得。時人說得好:“縱有家财萬貫,不及汝瓷一片。”一句民間俗語,道出了它的珍貴。

其實,汝瓷看起來平庸無奇,如果不讀點書,可能就會把他與大賣場的廉價瓷盤搞混,但汝瓷背後包含着更加繁複的東西,比如他的思想理念,以及制造過程。如果讀者有機會去台北遊玩,不妨去故宮博物院尋找汝瓷,這是一個淡藍色的瓷甕,是宋代雨過天晴的顔色。宋徽宗把當時天空的顔色凝結倒了一個器物之上,使我們觀賞汝瓷時,還能回想起千百年千宋朝天空的斑斓。

宋徽宗曾做過一個夢,在一次雨天後,宋徽宗打開了大門,踏着雨水徐行,在望向城牆外的天空時,他震撼極了,遠處天空混有曾經猖狂一時的烏雲,以及雨過天晴的天空藍,兩者交會一行,形成了一抹神秘的天青色,格外令人着迷。醒來之後,宋徽宗寫下一句詩:“雨過天青雲破處”,拿給工匠參考,讓他們燒制出這種顔色。

亡國之君的另一面:宋徽宗的極品文青生活

一時間,不知難倒了多少工匠,這種釉色非常難燒制,窯内的位置、溫度、濕度,稍有不妥,都會影響到最終成品的顔色,具現代人考究,要燒制汝瓷,除了需要均勻加熱外,窯内的溫度必須持續維持在一千兩百攝氏,如果稍微過了,顔色便會由青藍轉淺綠,價值性就不見了,當時沒有溫度計,隻能目測觀察火照,過程可謂險阻艱難。

窯工們苦心制造出數十至數百的青天藍瓷,隻能挑選出幾個滿意的瓷甕上繳朝廷,而宋徽宗面對幾個經嚴格篩選的汝瓷,竟然要求更嚴,僅有的幾十個汝瓷,顔色稍有瑕疵,便被宋徽宗大手一揮砸成粉碎,最終隻有幾個被留在宮中。

如此嚴格篩選,留下來的汝瓷自然是洗如凝脂,天青猶翠,冰裂瑩澈,器形巧緻雅絕。現今留下的汝瓷僅有六十餘件(一說八十餘件),因數量稀少、做工繁雜,使汝瓷成為稀世珍寶,你可能會問:“有多貴呢?”

二零一七年,香港蘇富比拍賣會展出汝瓷,最終以2.6億港元購下,創下中國古瓷器的最高拍賣紀錄。難怪乾隆掌政時搜羅天下奇珍異寶,最寶貝的還是宋徽宗時代那些吃喝拉撒的鍋碗瓢盆。

我們今天去故宮看汝瓷的時,可以看到他的邊緣仍舊泛着淡淡紫光,有人說這裡面加了瑪瑙,也有人說是加了水晶,千百年來人們争論着此事,卻沒有任何定論,因為他的技藝已經随着汴京的陷落而失傳了。

創立皇家美術學院推廣藝術

徽宗不僅創作了大量的書畫精品,還是北宋文化藝術發展的首要推行者。其中值得稱道的就是對翰林書畫院的重視。話說,翰林書畫院并非宋徽宗所造,而是在宋初就已經設立,但宋徽宗卻是将其帶入巅峰的皇帝。

宋初以來,畫家不論技藝怎樣,地位總是奇差無比,就連禦用畫師與其他同等部門相比,地位也差了一大截(衣服顔色還不同呢!)簡直是三流冷門官。但輪到宋徽宗掌權後,他不僅提高了畫師的政治地位,還積極推廣藝術,将繪畫考試并入科舉取士之列。

宋徽宗把很多心思都放在畫院上面,設計了全套的課程計劃和教學方法,還有招生、考試制度,簡直就是皇家美術學院的古代版。而且還模仿進士科出題取士,以優美的詩詞為畫題來測試畫師,一方面促使他們重視與加強個人題詩賦詞的文學素養,一方面也是有意提倡“詩書畫”合一,讓畫師們的畫境往高深層次提升。

身為北宋最高階層的藝術學院,翰林書畫院等同于皇家美術學院,從裡頭出來的人都是一等一的人才,象是《清明上河圖》的張擇端、《千裡江山圖》的王希孟都是宋徽宗一手培養的人才,兩幅作品皆被後世入選為中國十大名畫。

亡國之君的另一面:宋徽宗的極品文青生活

現今世人的審美觀類似于康雍乾時期,有華而不實的弊端,譬如超壯觀的閱兵圖、吸引眼球的美女圖、或是近幾年很流行的印章,這些東西雖說不上下流,也稱不上是有水準,而人家宋徽宗的藝術品味不同,這從他給翰林書畫院出的考試題目就可以略知一二了,如“踏花歸去馬蹄香”“竹鎖橋邊賣酒家”“嫩綠枝頭紅一點”。

就前者讨論,“人騎着一匹馬在開滿花兒的樹林中歸返”能夠了解,但“香”這個字就顯得抽象了,要用甚麼意境來讓閱者一看到圖畫,便會聯想到撲鼻的清花香呢?這可難倒了天下的讀書人,宋徽宗本人也翻閱了無數軸卷,才找到理想中的圖畫:

一匹駿馬緩步而行,幾隻蝴蝶或前或後地飄舞着,追逐于馬蹄。馬蹄和蝴蝶,巧妙地表現了前一刻的“踏花”,而蝴蝶的追逐,又表現出了花兒的香氣,化無形為有形,意境唯美典雅,增添了許多魅力和想象空間。

宋徽宗對畫院學生要求非常嚴格,他既要求畫師臨摹他人的筆墨技巧,又要求獨樹一格;既要求畫師必須保留最初的創意想象,又要求深入觀察寫實。宋徽宗有事沒事就跑去翰林書院,親自督導、抽考學生畫畫,如果誰敢在随堂考中畫歪,繪師生涯必定戛然而止。

能在這種每天提筆磨墨的另類魔鬼訓練下撐下去的學生少之又少,但也是以産出了許多藝術大師,如同剛剛提到的那位王希孟,他是中國十大名畫中最年輕的作者,當時年僅十八歲,經過書院半年的魔鬼訓練後就創作出《千裡江山圖》這幅傳世名作。同時,宋徽宗也對畫院十分慷慨,每隔一段時間就将自己視若珍寶的各式名畫送到畫院,供學生臨摹效仿。

藝術在宋代的發展可謂極其鼎盛,用康雍乾盛世、盛唐來比,都是望塵莫及的。在宋徽宗的統治下,畫院繪師享受文官般的待遇,取仕途徑再也不是呆版的四書五經,而多了自由的文藝思想。雖然宋徽宗不理朝政,怠亂政治,最終導緻金國南下滅亡北宋,但其畢生奉獻藝術文化的理念,确實值得我們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