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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奇人蔡季襄,妻女受辱自盡,帛畫被騙海外,最後将功補過

如今說起收藏大佬,人們最耳熟能詳的就是馬未都了,侃天侃地,談古論今,一派逍遙,隻因他碰到好世道了;今天跟大家介紹的是一位民國收藏奇人蔡季襄,他的命運可謂是跌宕起伏,造化弄人,不由得讓人惋惜連連,慨歎生不逢時。

蔡季襄,祖籍江蘇省吳縣洞庭西山。1898年8月17日生于長沙,兄弟四人,他排行最小,故又名蔡四。

其祖父蔡慎谟原在蘇州開綢緞莊,因受太平天國農民起義的影響,舉家西遷長沙,開設九康綢緞店及永森典當鋪。

蔡季襄幼年在家中讀私塾8年,古文功底深厚,後入金庭國小高小班,次年升入中學預科,其父在長沙洪家井開義昌祥錢店,他便辍學從商,幫助父親打點生意。

蔡季襄有個親戚叫葉德輝,1892年中進士,授吏部主事,後辭官回鄉,讀書,講書,刻書,搞收藏,并以提倡經學自任;不過,他思想頑固不化,反對革新。

葉德輝是當時有名的藏書家,精于版本目錄學,喜愛收藏字畫、錢币、玉器等,也擅長鑒别字畫,卻輕易不與他人共享,在書房門口貼着大智語,曰:“老婆不借書不借。”

葉德輝有一怪癖,在他所集藏的珍本古籍中,都夾着春宮圖檔用以防止火災;别人問他:“為什麼此物可以防火?”葉德輝說出了一番新奇的理論:“火神原來是一位貴小姐,侍女多至三十六人,後因事被玉皇大帝降為竈下婢,其神與竈神相等。她平時好穿黃色服裝,發怒時則穿紅衣;因其出身閨閣,即在發怒之時,一見穢亵圖檔,也就不能不遠而避之。吾嗜書如命,故不得不用以其驅逐火神”。這番鬼話當然沒人會相信,但他愛好收藏春宮圖檔卻是真的。

蔡季襄從小就跟這位親戚學習詩詞歌賦,古文經典,同時也耳濡目染了葉先生的收藏,長大後也慢慢地喜歡上了古玩字畫,當然也包括好色。

蔡季襄最初收藏文物古董是從收藏古代錢币開始的,葉德輝很看好這位英俊、聰明又多金的後輩,不但将自己所藏的各種錢币複品贈送給蔡季襄,還不吝将所學的有關知識傳授給蔡季襄。不過,縱觀蔡季襄接下來的起落凄慘人生,他肯定不知後悔過多少回:為啥要走收藏這條道;為何葉德輝會垂青他!

1929年,軍閥何鍵主政湖南,兼任“讨逆軍”(讨伐桂系軍閥)第四路軍總指揮;蔡季襄在朋友的請邀下,到那個指揮部擔任過文書,他以靈秀飄逸的小楷,得到上司的欣賞,封他為準尉錄士、中尉校對;然而,蔡季襄不習慣于那種呆闆的工作,沒幹多久就辭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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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倜傥蔡季襄

生性風流、潇灑的蔡季襄,又在幾個朋友的撺掇下,合夥辦起了一家小報館,報紙的内容,除了報道長沙市區的一些街談巷議的新聞以外,主要是有針對性地吹捧湘劇女演員,他一天到晚西裝革履,風度翩翩,出沒于茶樓、劇院中,結果把色藝俱佳的女演員黃福蓮捧成了自己的二老婆,至于情人呢,肯定也不少。

文物奇人蔡季襄,妻女受辱自盡,帛畫被騙海外,最後将功補過

網絡配圖,劇照與文無關

後來,蔡季襄對文物、古董的興趣與愛好與日俱增,達到了癡迷的程度。

蔡季襄的祖上在長沙南門一帶有10多個鋪面的家業,經營着綢緞莊、典當鋪、錢莊、房産等,在上世紀20年代末30年代初,這份家産傳到了他手上,他有了決定權,他想幹點自己想幹的事,那就是更好、更大地玩古董。于是,蔡季襄不顧家人反對,将祖産逐漸變賣,轉入對古物的收藏、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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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30到40年代,長沙盜墓成風,政府當局并沒有專門機構進行監管,湖南文物古迹保護管理還是設定在當時的省教育司下,這就導緻了當時不少大戶工商業主、軍政要員、古董商、當鋪、錢莊或票号商人等,紛紛通過“土夫子”收購、倒賣文物或私藏。

蔡季襄善于交際,結交廣泛,個人收藏活動十分活躍,經常深入工地、覓求文物珍品,他曾指使"土夫子"盜掘看中的古墓,自己則親自坐在一旁指揮,有時甚至整晚睡在工地上,就是為了拿下剛出土的文物。

憑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經濟實力,加上知識面廣,眼力好,蔡季襄漸漸地成為了長沙地區以及整個湖南文物古董收藏的領軍人物和古董商,其藏品無論在品種、數量和價值上均稱私人收藏之首。

蔡季襄有别于一般的文物商人,他家學紮實,嗜好考古,勤于鑽研,對收藏的有分量文物都下了一番功夫,寫出不少有見解的研究文章,特别是對古錢币的研究尤其深透。

還有,他對識别、修複文物很有自己的一套辦法,甚至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凡經蔡氏修複過的文物一般的行家裡手都難以看出破綻,而經蔡氏之手複制的文物更是能以假亂真,如他作假的大觀通寶錢文銅鏡、崇甯重寶錢文銅鏡還被收藏界當作真品。

然而,即使如蔡季襄這樣的文物大家,在那亂世中,雖表面風光,但也嘗盡了人間悲苦,特别是在楚帛書上栽了大跟頭。

1936年到1943年期間,蔡季襄在上海經商,将空餘房出租;一次,因房租一事與人争執,被日軍趁機扣押,後由友人持其所藏千餘枚古錢币找到日軍頭目富崗重德說情,才被釋放。日本人得知蔡是一位對文物極有研究人士,拟要其出任杭州博物館館長,參加汪僞政權;關鍵時刻,蔡季襄還是深知民族大義,拒任僞職,想方設法逃回了長沙。

但蔡季襄無論如何也沒料到,他後來的命運,會被一件與他結緣的稀世文物楚帛書影響而完全改變了。

1942年初,一群盜墓者在長沙子彈庫發現一座楚墓,便一起去發掘。盜墓者找到了一批銅兵器、漆器、木人及一些殘碎的紡織品。在盜墓者眼中,以銅器、木器最為搶手,是以紡織品被盜墓者當成廢品一并送給了古董商唐鑒泉。他們不知道,這件紡織品乃楚帛書,它的出土是中國文化史上最激動人心的發現之一。

蔡季襄得知楚帛書出土,迅速以3000元法币将帛書和其它文物買下。經過一番修複,蔡季襄将其視若至寶,并進行臨摹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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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時正值二戰時期,日本雖然已呈敗勢,但仍在負隅頑抗。1944年4月,日軍攻打長沙,蔡季襄及其家人不得不加入逃難大軍,在出走之前,他将楚帛書卷起,放在一個鐵皮桶裡,須臾不離。

先暫避居長沙南郊石林塘,打算逃往湘潭;不久,湘潭告急,又逃往湘江中的興馬洲,不幸遭遇日軍。5月6日,日本兵試圖強暴蔡季襄的妻女,其妻黃福蓮和長女蔡鈴儀,不堪淩辱,自沉水塘,相擁而亡。

蔡季襄攜另外的子女逃往安化,國破家亡,痛失妻女,為了收斂精神、減少痛苦,蔡季襄轉而更加專心地繼續研究起帛書來,在既不能與其他學者交流切磋,也沒有基本的書目可供參考的情況下,蔡季襄憑借他的淵博功底,考究出了帛書上大部分文字的含義;他将自己的研究所得集結成文,即《晚周缯書考證》,并畫了子彈庫帛書發掘現場的精确地圖;另外,為了解釋自己所做這一切的緣由,他還在文中附上了友人對他妻女自殺過程的詳細叙述。

蔡季襄攜專著《晚周缯書考證》赴南京,進呈國民政府中央研究院印刷發行;哪料得到的答複卻是:“今國難當頭,連華羅庚的《堆壘素數論》都不能付梓,你這個發思古閑情的作品,就免開尊口吧!”

文物奇人蔡季襄,妻女受辱自盡,帛畫被騙海外,最後将功補過

蔡季襄不甘自己的心血白流,憤然傾其所有,在湖南漣源縣藍田鎮自費出版了《晚周缯書考證》,當即在考古學界引起強烈反響;《晚周缯書考證》是所有楚帛書研究的起點和開端。

後來,楚帛書被美國人柯強騙去了美國,至今未能回歸。具體的凄慘過程可見前幾期文章《流失海外文物超過1000萬件,可楚帛書的流失最讓人心痛,太無恥了》。

抗戰勝利後,蔡季襄回到了長沙,依舊從事他的收藏、買賣文物生意,不過已沒多少經濟實力了。

1949年初,“土夫子”謝少初在陳家大山的一座楚墓盜掘出了《人物龍鳳圖》帛畫。因為蔡季襄為人爽快,好結交年輕朋友,二人關系早就非比尋常,剛出土的第一時間就做了交易。蔡季襄意識到了這幅作品的重要性,盡管當時條件艱難,他還是想盡辦法将人物龍鳳圖保護了下來,并找專人臨摹。

該圖是戰國時期的一幅絹畫,屬于為死者超度用的旌幡,不算純繪畫性質的作品。描繪的是一位女者(墓主人)對着龍鳳祈願,寓示着死者随龍鳳引導升天。畫中人物體态纖細,身材勻稱,其細腰的形象,讓人聯想到一個廣為人知的“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故事:從前,楚靈王喜歡有纖細腰身的人,身邊的妃嫔和臣子們唯恐自己腰肥體胖,不招靈王喜歡,不敢多吃飯,把一日三餐減為一餐。每天起床整裝,先屏住呼吸,把腰帶束緊,然後扶着牆壁站起來……。

這幅帛畫是目前中國已知現存的最古老的人物帛畫,距今2000多年,對研究戰國時期的藝術特征和造型手段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随後不久,全國解放,新中國成立了。自1950年起,一些權威報刊接連揭露“美帝對大陸文物進行大規模的掠奪”,而“蔡季襄是糊塗地幫兇”;1950年11期《文物參考資料》更指名點姓批評長沙古董商蔡季襄,稱:“最荒唐的是,蔡季襄将長沙出土的戰國時代的《缯書》一塊——這是大陸最早的筆繪的畫與筆寫的字,賣給了耶魯大學的John Cox學生,賣價美金1萬元,這個美國人隻抛下1千美元就把這無價之寶帶走了”。

鑒于對時局的誤斷和擔心,1950年,蔡季襄與上海一古玩店簽訂協定,欲将其所存文物全部銷往國外,當時所有文物均已裝箱準備啟運,湖南有關方面聞訊後,迅速出動扣押了這批文物,存放于湖南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庫房中。蔡也是以被請進了警察局,坐了幾天大牢。

在有關方面詢問其如何處理這批文物時,蔡季襄想到了自己幾十年收藏生涯的無奈和痛苦,經過一番思慮,便将其所藏文物全部捐獻給國家,國家還是以對他進行了嘉獎。藏品有戰國時期的絲帶、帶鈎、東漢陶屋、雞埘、銅爵、銅方壺、唐宋瓷器、數千枚珍稀古錢币、玉器、滑石器、印章、漆木器,等等,種類之多,品種之全,儲存之完好,叫人贊不絕口,大大地充實和豐富了以後成立的湖南省博物館的館藏

這批文物中最富盛名的當屬戰國時期的《人物龍鳳帛畫》,另有“蓬八鬥六升”銅方壺、帶漆鞘銅劍、髹漆木秘銅矛、“右聖刃”鐵足銅鼎、龍鳳紋錯銀飾漆盾、三合石印、“長沙元年”銅鼎等等都被定為國家一級文物。

1951年,湖南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剛成立,正需要蔡季襄這樣的人才,經當時省人民政府委員方叔章和文管會陳浴新力薦,聘他到省文物管理委員會當文保委員,成了國家考古從業人員,享受進階知識分子待遇。

文物奇人蔡季襄,妻女受辱自盡,帛畫被騙海外,最後将功補過

1956年省文管會接待瑞典漢學家參觀楚文物合影。前排右一者為蔡季襄

蔡季襄以極大熱情投入到新工作中,在文物征集、修複、保護、複制、培養人才等方面成績顯著,功不可沒。

他從各地物資儲備處、廢銅倉庫中清理文物數以千計,使不少珍貴文物免遭了付之一炬的厄運。著名的四羊方尊即是其中一例,這件國寶級文物原已碎成20餘塊,是蔡氏從中國人民銀行湖南分行倉庫中找出來的,先進行初步修複,然後配合張欣如等人妙手回春完整修複,為國家搶救回一件稀世珍寶。國家一級文物西漢銅牛镫也是蔡氏從廢品堆中收集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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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季襄在文物修複及保護工作上發揮特長,他首先試用了“蠟封”的方法保護漆器,同時還采用蒸餾水浸泡竹簡,效果極佳;并應邀赴河南幫助處理信陽出土竹簡。

蔡季襄對文博事業的貢獻,還要算上他發現了戰國時期的一支毛筆,這也是全國目前發現最早的唯一一支毛筆。

1954年4月,考古人員搶救發掘長沙市南郊左家公山(現長沙11中)的一座戰國武士墓。出土時,從業人員隻注意墓主人的遺骸及大件殉葬物,而将一些混雜于泥漿中的竹頭木屑之類的東西,交由省文物工作隊的蔡季襄進行室内整理和清洗。

蔡季襄清洗竹簍中文物時,見一“竹管”,其兩端填塞有泥土,于是進行仔細清洗,意外發現竹管兩端是空的,蔡窺見管内藏有小木杆,于是多次用清水浸泡,最後用修鐘表的鑷子撥動竹管内所藏木杆,一支完好的戰國時期毛筆,驚喜地破管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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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支毛筆長21厘米,直徑0.4厘米,該筆與現在使用的毛筆極相似,筆頭毛長2.5厘米,筆杆亦系竹管,所不同的是筆頭不是插在竹杆套内,而是用劈開的竹杆端部将筆頭夾在其中,外纏絲線,再塗上漆。這支埋入地下兩千多年的戰國毛筆,被認為是大陸迄今發現最早的毛筆實物,稱為“戰國筆;又由于長沙古屬楚國,這支世界上最古老的毛筆又被稱為“楚筆”;當時是用來書寫竹木簡牍的。

這支“國寶”級毛筆的發現,震驚海内外,新聞界争相報道,現收藏于國家博物館。

這支毛筆的發現,對中國毛筆的發明史是一個最重要的證據,在研究中國文化史上具有重大的價值,而此之前的記載,是秦朝的蒙恬發明了毛筆,顯然,長沙市11中左家公山戰國墓出土的這支毛筆要早于蒙恬的“發明”。

解放後,蔡季襄還撰寫了《五代湖南馬氏史迹圖考·備注》、《漢代貨币圖考》、《略論楚文字的繼承、演變和使用》、《長沙明藩史迹考》、《湖南省文物志·流散文物》、《長沙馬王堆一号漢墓考》、《楚辭器物圖釋》等等著作,文字累計百萬餘字。

但是,蔡季襄在解放前,作為經營文物生意的古董商人,曾将部分珍貴文物售與外人,使中國文物流失海外,其負有不可推卸的曆史責任。正是以,在曆次的審幹、反右、三反五反、“文化大革命”等運動中,蔡季襄接連受到沖擊和不公正的對待,其著述也難以公開出版刊行,最後被當成廢紙賣給古舊書店,差點付之一炬。所幸的是湖南省博物館知此資訊後,1978年,以308元将這批珍貴手稿購回,使蔡氏半生嘔心力作免遭厄運。這批手稿為後來文物研究工作者開拓思路,撰寫論文提供了第一手珍貴資料。

蔡季襄的晚年生活并不如意,孩子多病,他自己也幾乎在貧困潦倒中度過。1979年年底,81歲的蔡季襄病逝于長沙,其生前的輝煌與落寞也一并湮沒于曆史。

個人命運總逃不脫時代裹挾,時代,一方面造就了收藏大家蔡季襄,另一方面,也把他墜進了滾滾洪流中,使他的一生跌宕起伏。對于蔡季襄,或許最讓我們耿耿于懷的,是他最終丢失了楚帛書。然而,我們也不能忘記,其晚年對于挽救國家許多重要文物的命運,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還将畢生所學傳與後人,寫了那麼多書。

時隔多年後,原湖南省博物館館長高至喜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有些話不适合放在台面上說,縱觀他(蔡季襄)的一生,更準确的評價是,功過參半,毀譽參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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