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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計黑白,無論東西:朱松純教授談赤壁賦文章讀後感

不計黑白,無論東西:朱松純教授談赤壁賦文章讀後感

新智元報道

【新智元導讀】作為朱松純教授《三讀《赤壁賦》,并從人工智能的角度解讀“心”與“理”的平衡》的讀後感,圍繞着對人工智能為“心”模組化的思考,這篇筆記是一群研究哲學、文學、藝術、數學的朋友與計算機科學家和軟體設計者認真的聊天,很有意思。希望引起關于人工智能、哲學和計算機科學有意義的讨論。

楊志宏、芝人、孫衛民、高古哲、唐黎虹、陳颍、費騰、蔣轶(按與志宏讨論時間順序排序)

2021年12月~2022年2月

目錄

志宏講解成文經過

引子

1、 通用人工智能與強化學習

第一部分

2、為“心”模組化是個具有普遍性的問題,也是一個科學的問題

3、人類的思想史是對人心建的模型集合的一部分類史

4、各種哲學思想也是模型的集合

第二部分

5、已有模型對新的模型可能的借鑒意義:談主觀客觀心學理學之說

6、已有模型對新的模型可能的借鑒意義:談U=V的分析

第三部分

7、談心與欲的思想史

8、談大一統、整體觀

9、談文理科、大道至簡、人文科學是科學

10、讨論理性、直覺、邏輯等概念

11、談關于中國古典文化作為參考的情境,以及認知偏見

第四部分

12、模型的演化案例:從類比談啟發性思維的前世今生

13、模型的演化案例:關于計算機科學與哲學,如果亞裡士多德或者維特根斯坦還活着......

14、中文屋子和互動式證明

為了開始的尾聲

15、不計黑白、無問西東

參考文獻

2021年12月,朱松純教授把《三讀,并從人工智能的角度解讀“心”與“理”的平衡》(以下簡稱朱文)草稿發來,請我提一下意見。文章構思宏大,領域涉及廣泛。為求嚴謹,我分别請教了研究哲學、文學、藝術的朋友。各位朋友把他們的看法一一認認真真發來。稍稍整理後我把各種看法轉給朱教授。我很高興地發現成文中做了一些修改。

這段時間,我又陸續收到另外一些未必從事過科學研究工作的朋友的熱情洋溢的讀後感。感動于大家對這個話題的關心,我覺得有必要把朋友和我的學習、交流、思考所得交給讀者,旨在交流思想,作為一個如果主觀上希望盡量科學的和盡量靠近現代學術規範的案例,理性地探讨人工智能與人這個緊叩人心的大題。

計算機科學一直就是門交叉科學。近90年來,它一直受到全世界全社會最靈敏的頭腦的關注。它的成長史就是各種東西(數學、實體、化學、材料科學、心理學、邏輯學、哲學、語言學、生物實體等)不斷地進來的發展過程。它在社會各個方面的應用,又反過來給這個學科提出問題,促進它的發展。

本文根據各位作者應邀與我的多次分别通過微信認真的閑扯整理。他們背景迥異,不是專業研究人工智能。談話時有問有答,各抒己見,旨在交流思想,深入了解問題,不以尋求共識為必然目的,不代表某一作者同意整篇内容。當時應聲問答,有枝有葉,并無主幹。現在整理出來的結構是我的組織,如果對枝葉了解未透,如果結構與枝葉相違,都由我負責。

從讨論中我深深認識到,研究通用人工智能,還是要細化。要把思路理清楚。我很榮幸被這個機會帶動着把各種常在心裡想但是以前沒計劃寫出來的東西圍繞着一個線索聯系起來。敬請讀者批評讨論。

我們這個時代學術和言論自由的一個好處,是大家可以說話,互相批評。這種勇敢的嘗試以及來來去去的環境,有可能促進創造。那麼下面我們看看各位朋友和我如何盡量從各自的角度來思考這篇文章中涉及的内容。

文末彩蛋,是我創作的以書法為主要元素的當代藝術作品《庚子紀念,No 1》。

1、通用人工智能與強化學習

楊:這篇文章分兩部分。對人生意義的講述,富有深刻啟發。對人工智能為“心”模組化的思考,值得認真讨論。

通用人工智能,很難用自然語言談。由于問題重大,這個題目引起了很多人的熱情。也許從這種探讨中會逐漸地認識到其中涉及的問題的深度和廣度以及找到可能的突破。

朱文中說:“要實作通用智能,5%要靠客觀的觀察,95%要靠主觀的内心需求與想象,研究通用人工智能的關鍵在于為主觀的為'心'模組化。”這種研究方向的确立,題材重要而宏大。

朱文把一個顯然的事實,即古往今來關于人和社會的思考是在為人心模組化,明确地講出來,響亮地喊出來。在為“心”建立模型的意義上,文理相通。

蔣:朱教授借程朱理學和陸王心學的對比,來解釋什麼是智能。我的了解,智能就是學習外界的實體規律和客觀限制,并在規律限制之下,對某個内在目标函數V的優化和搜尋過程。但智能體一開始并不知道限制(U系統)是什麼,而需要通過有監督學習的打标簽或者無監督學習的撞南牆來摸到限制的邊界,并在不同階段适時調整目标函數V(V系統),這便是一個“活明白”的過程。總之,從實踐中學習U系統,以求“活明白”而獲得“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自由。當然這隻是孔子層面的AI,主席層面的AI,還要改造U系統,讓神女“驚世界殊”呢 :)

朱文提出的UV系統指出了人工智能的核心要素。有了V系統的概念,我們可以用價值觀、代價函數來代替自我意識(self-cognition)這個難以捉摸的概念。對強人工智能的研究來說,所謂自我意識可能是個無謂的、應該剪除的僞概念。

芝:這與 Deepmind 去年下半年所論述的強化學習與通用人工智能的觀點是否相通?

蔣: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我一直覺得強化學習已經摸到了真正的人工智能的門檻了。強化學習暗合了唯物辯證法的哲學思想:實事求是,實踐出真知。

芝:我了解這把怎麼模拟智力的問題變成了怎麼模拟環境的問題,但是模拟環境也不易啊。如同阿基米德說給我一個杠杆我就能翹起地球,其中的問題不是翹起地球,而是要去找到這個杠杆的支點。

蔣:模拟環境不是關鍵,關鍵是實踐,試錯自學習。我同意這個說法:“強化學習的一個關鍵優勢在于其可以在執行動作并接受回報的同時發展出新的行為方式,這種做法與人類和動物通過與環境互動學習知識的方式相類似。有些科學家将強化學習稱為是“首個智能的計算理論”。”

強化學習機内部的深度神經網絡,是對外部客觀世界(U系統)的抽象和映射。就好像用牛頓力學對實體世界抽象模組化。

楊:學習模拟環境裡頭本身有很多有意思的題。

楊:如何了解這一段:就像是他們在結論中說的一樣,(強化學習的)底層架構還缺乏實作這三件(本體感覺、時間意識、了解高層次任務的結構)所需的東西”,他說,“總之,XLand 也隻是'差不多相同'而已”。

蔣:我現在覺得“本體感覺”“時間意識”這些玄虛的概念并無必要。

我們所處的宇宙是高度稀疏的,也就是說紛繁複雜的世界可以用諸如牛頓三定律,麥克斯韋方程,相對論等少數幾個公式描述。但目前的人工智能還做不到,要用非常複雜的神經網絡來拟合。這是目前人工智能的瓶頸。

朱文說的UV系統概念和思路,我覺得是對路的,按那個思路去看人工智能的發展前景,強人工智能的前景并不虛幻。

楊:但是目測,我覺得現在也還是從人學東西。而并不是搞出什麼公式。

後面就要問,什麼樣的智能真的具有創造性?牛頓愛因斯坦那樣的智能性的工作,怎麼做到?

蔣:無他,解放思想,實事求是。不必把天才神秘化。有正确的思想方法,足夠多的人才基數,假以時日就能産生天才的突破。

楊:這需要等待時間來回答。

楊:回到朱文:“要實作通用智能,5%要靠客觀的觀察,95%要靠主觀的内心需求與想象,研究通用人工智能的關鍵在于為主觀的為'心'模組化。”這種研究方向的确立,題材重要而宏大。

值得注意的是:模組化是一種方法,不必然和結果的科學性想聯系。如何确認通過模組化就能夠找到智能這種現象背後的真谛呢?仍要依賴科學的方法,要小心求證。

為人心模組化仍是與觀察到的資料有關系的一種研究方法。“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無論模組化也好,到各種人類的智慧理尋求資源也好,都是方法,目的都是求知求真。在尋找人類情緒、感覺和智能的生理和心理基礎的時候,其他領域的科學家也一定會用到假設和模型,而且加上驗證。

古往今來很多人在為心建立模型。包括程朱和陸王。朱文提出了一個模型,并且論證了與前人的模型有相通的地方。

人文學科是為在了解人類社會和人本身的意義上建立模型。它們在這個意義上成為科學。

模型之間有各種各樣的關系。模型本身也有高下之分。建立人工智能的對心的模型,需要用到各種資源,需要參考古往今來的對心建立的模型。朱文是一個案例,有分析有回答。

本文讨論也圍繞着這個主題,但不是直接回答或者給出一個模型,而是仔細探讨各種可能作為資源的模型的性質,試圖深入讨論研究人工智能問題的時候可能的比較科學的利用已有模型資源的方法。

楊:讓我們來稍微仔細考察下為心模組化可能怎麼做?使用類比來講。

日常生活中,所有的人跟人交往都基于他心裡的對人對世界的了解,就是說他的模型。

古往今來所有的哲學家都在為人模組化。文學家也是,社會學家也是,曆史學也是,個人也是。

從古到今的人都在這樣做,有過多少個人,就有過與之相應的多少模型。研究已經有過的模型是以有意義,這也決定了這個研究是人類所有知識的總和。這本身是個大資料問題。可以用大資料的各種手段去條分縷析。仍然有個價值問題,從這林林總總的東西裡去挑。

也有權利和交換問題:一個人或者一個研究做的模型,如何被另外的有自由意志的人接受。

從曆史上看,沒有自由的被統治起來的人有什麼智能呢?活着的狀态本身是不是就是人?有創造性的人是極少數。學習能力很強的人也很少。能夠終生學習的人就更少了。

從古到今,到底有過多少“心”的模型?能否對這個問題先建立模型?類比如對于圖像,研究一個像素如何描述?可能的範圍多少?這些像素合起來可能構成了什麼樣的空間?定義和研究模型的分類和數目?模型的增長如何發生?數字多少?模型裡各像素的互相依賴是否是馬爾科夫場?加入新的像素的次元上述的情況是否會造成組合爆炸?我們能不能在這個模型上定義學習?定義新知識?定義判斷?定義從特殊到一般?從具體到抽象?定義理性?定義邏輯?定義創造性?定義科學發現?等等?我且不說了。

即在提出關于“心”的模型或者認知架構之後,還可以問很多問題,例如,在這種模型下面怎麼進行學習和創造的?這個模型如何解釋人的那種學習能力和創造能力?也是一大堆大膽假設。需要實證。

如果承認關于心的模型的集合太大了,那麼要用已知的,能赢的政策來找到可能比較好的模型,那就需要借用思想史資源。

繼續繼續運用類比思維幫助粗略的了解:這些模型是不是所有的古往今來試圖了解人的各種學問和各種思考的集合?是哲學,是心理學,是社會學,是曆史,是人類學,是文學藝術管理,等等等等。是各種有名和沒有名的。這是一種分類方法。

是不是心經裡的五蘊?空色?受想行識,眼耳鼻舌身意,色聲香味觸法,眼界,......等等?這也是一種分類。

當代哲學裡已經建立起來的各種分類方法是不是也可以用進去?所謂的本體論、知識論、現象學、宇宙觀、倫理學,等等等等?

當代心理學裡已經建立起來的亦可作如是觀。

在本文下面幾段裡,讓我們來檢查一下各種可能有參考意義的模型。

楊:曆史上看,哲學思考的很多問題非常有前瞻性。一到快實用的時候就分離出去變成了具體的科學的技術的一部分。哲學又要思考很多現實中發展出來的問題,急于追趕和深入不斷變化的現實到底是怎麼回事?而且這種思考要深刻到足夠的程度,以至于又變成了前瞻。

是以思考人工智能問題的時候到哲學裡去尋求資源是很自然的事。

孫:哲學在曆史上對科學有着一定的指導性,不僅是在模型上,更在方法和基本假設上。庫恩的科學革命的結構一書裡講的很清楚。

楊:可不可以認為,關于方法和基本假設也是一些模型。

孫:也可以。那些是模型的基本部分。

孫:但哲學也有超越模型的地方,因為哲學理論往往直接影響人的價值選擇和行動,是以而改變現實。不僅僅是表征現實。

楊:可不可以說這個模型是極端靈活的、動态演化的。而不是一個死硬教條。

孫:動态是個較好的刻畫,但具體情況要澄清。關鍵是動态演化的機制。人是世界的一部分,在思考的同時也在改變世界。

楊:那麼在人工智能研究中如何運用哲學的資源(曆史上探索的模型的集合)呢?

哲學本身有内在的邏輯和規律,需要學習和尊重。比如說,我們學習機率,例如方差、相關性全都是有嚴格的定義。這些定義是經過了認真研究才有的。要避免望文生義。對于文科裡的各種名詞,雖說每天我們都在用,也并不代表我們就真的懂那是什麼。

孫:哲學是很嚴格的。不多看幾本書都不敢說話。

楊:我了解,從當代這個時間點看,哲學思想和科學與技術發展的關系挺複雜,并不是一一對應的關系,哲學并非一定進階于科學。哲學與其他學科互相吸取營養。各個學科有其自然的内在的發展邏輯。從這個角度看,通用人工智能的“心”模型未必需要與程朱理學或者陸王心學一一對應。研究者從中得到啟發即可。

我想聽聽專治哲學的朋友談談,什麼是心學?什麼是理學?什麼是心?什麼是理?

孫:從中國哲學史來講,心學和理學都認同理是天下萬物的根本,是人心道德标準的源泉。也都認為人性就是天理。心學和理學之争在我看來主要是兩點。一個是認識論上的,即如何認識天理。理學認為天理不能被人心或者人的認識直接全面充分的把握,而需要格物和讀書。而心學認為人心可以直接把握天理,因為人性即天理,見性即見理。這點和禅宗接近,也是為什麼朱熹說陸氏近禅。另外一點是本體論上的差別。這個在王陽明那裡比較明顯,是說外在事物之理依賴于人心之理,人不存在,外物之理也不存在。他的山中論花展現了這一點。即便如此,在道德領域,這麼講也有一定的道理。理學講理是客觀存在于世界之中的,人性隻是秉承了宇宙中的天理。從這個角度,朱文中關于主觀客觀、心理之說需要更仔細推敲。

在讀朱文時,感覺其中将心學的心當成的自我的心。前者是天理,後者是自己的情感意志,兩者不一樣。理學有天理人欲之分,陽明也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要緻良知,是以都有一個道德規範,而不是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禅宗也講見心了性,但禅宗并不講儒家的道德規範,而心學的心是儒家道德之心。

楊:我來學習一下理學和心學的基本概念。

我了解,古人的講的東西固然會模模糊糊各說各話,但是有些基本的概念還是被搞清楚了。其實,即使是理科的概念,也有了解是否深入透徹以及了解可能不同的問題。

研究人工智能,可以不見得完全沿用哲學家的思考,但是得了解原先的想法是怎麼回事?這樣反過來有可能幫助推敲高層的設計,多想到應該考慮的因素。可以把朱文想成是一個種子和主幹,從這上面引起的各種讨論,是有機生長的枝條和花朵。

孫:繼續分析的話,最有問題的可能是U=V的分析。這裡即便U隻是涉及社會關系,也可能與價值相關,是以和V不能完全獨立。例如,家庭倫理關系本質上是一種價值關系,不是一個實體事實。價值關系不能還原為實體或者生物事實。例如,父子的生物事實不能決定父子的倫理關系,尤其是儒家的父子倫理。

我所了解的U =V是U和V直接的一種動态平衡。個體從社會觀察中提煉價值規範,并以此來主導個體的社會行為。這個過程必然很複雜,包括個體的歸納提煉是否準确,個體可選擇的價值體系是多元化的是以如何選擇,以及如何評價個體選擇的價值體系是好還是壞。這些都是哲學的問題,同樣在人工智能中出現。

心學他們強調道德之心已經先天存在于每個人的心裡,你不需要從外在學習,直接省視内心便知道了。如果朱文是從心學這個角度來說建構人心的價值體系,将很難解釋價值體系在不同時代和社會關系下的變化。

費:談一點我對U=V的看法:朱文強調的是U和V的動态平衡,上面的談話指出U和V不是獨立無關的變量,我覺得這一點可以做如下說明。U作為社會規範、倫理道德,是在曆史文化的發展中逐漸形成的,它本身便是一種平衡的結果。隻不過導緻這種平衡的,不是為了追求某個人的價值,即V的最大化,而是社會全體價值(某種意義下對V的求和)的最大化。社會文化由若幹個V推動發展,而達到平衡則有時間上的滞後性,進而引起U的演化。

楊:從數字的觀點看社會一定是有研究的。如果做一些 literature review,可能找到已經有的研究。

楊:有一種常見的看法是認為東方哲學更加擅長感性非理性欲望這樣的思考,是以,研究通用人工智能的時候,要從那裡多吸取資源。有道理嗎?

高:心與理(欲與理)這類問題在古希臘已經出現。

混沌與秩序、原欲與理性、本能與精神一類沖突,從古希臘神話中就可以看出。從提坦神到奧林匹亞神的更替,就反映了古希臘人解決這些問題的努力。奧林匹亞神內部又有酒神、日神等,也是古希臘人解決此類沖突的更為具體的方式。尼采在《悲劇的誕生》裡就做了探究,可供參考。比如,面對世界的沉浸或靜觀,沉醉或清醒,就是基于對生命了解的兩種人生态度,在尼釆看來,這是審美的人生态度。

随着哲學的出現,古希臘人擺脫了從神出發的解釋,而是從自然出發解釋世界和人生,這又是解決方法的突破和升華。

到蘇格拉底,則出現新的突破,就是用辯論的方式(辯證法)尋找事物的普遍性的方法,這是西方認識史上一次大突破,也是人類認識史上一次裡程碑式的突破。這種方法被柏拉圖發展到新的高度,成為柏拉圖主義,與之相應,經驗和非理性都受到排斥。

亞裡士多德則強調了經驗研究的方法,這是對柏拉圖的認識方法和真理觀的矯正。以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裡士多德為代表的古希臘思想和研究,标志着現代認識方式的萌芽,如同古希臘文明是現代文明的搖籃。可惜,這種萌芽随着古希臘文明的衰落而沉寂。

古羅馬文化停留在社會政治層面,對哲學和科學的貢獻不大。

基督教則确立了一神信仰。既然基于認識得不到全部的真理,那就不如先信再說。這種積極的信仰意義很大。東方沒有這種信仰,其他宗教也沒有這種信仰,完全為基督教獨有。

文藝複興複活了古希臘、古羅馬文明的遺産,出現了批判性的思潮。然後,培根等英國人提出經驗主義,笛卡爾等提出理性主義思維方法即演繹思維方法,并相繼湧現了一批思想家、科學家等。在科學上,觀察實驗和數理方法相結合,在天文學、實體學、數學等上取得成功,代表人物就是牛頓等,這也是柏拉圖和亞裡士多德等傳統的複活和完善。後來,達爾文又把英國的經驗主義方法加以完善,才提出了物種演化學說。

到了十八世紀,理性的方法又用于社會領域,出現了啟蒙運動。到了十九世紀,科學走向繁榮。

十九世紀末,人的非理性問題又被重新提出。像叔本華、尼采就是哲學上的代表。也就是說,西方出現了一股思潮,反對本質主義,反對理性主義,又回到古希臘這個源頭上,又重新從神話、悲劇中尋找資源,認為人的意志、欲望等是人的本質,對存在了兩千多年的柏拉圖主義或者理性主義傳統、蘇格拉底的倫理學說、基督教進行批判,等等。

西方對人性的了解,始終在理性與非理性兩極之間遊走。其理論深度和強度要比中國傳統的認識深入而細緻。

西方文化比我們想象的要豐富和深刻,這從其源頭上就已經表現出來,像歐幾裡德的幾何學,其表現出的思維方法,即從公理出發推出定理,再去解決相關問題等,是其它文化始終沒有出現的。藝術上就更不用說了,希臘雕塑達到的藝術水準,在同時期的其他地域和文化中根本沒有比肩者。我們嚴重低估了古希臘文明的高度。而且,它一出場,就跟其它的文明迥然有别。

楊問:下面三句話對不對?

西方的所謂的反理性的思考也是用理性的方法進行的。

比如說,福柯的方法是符合理性的學術規範的。

海德格爾的思想,他的哲學應該也是用符合邏輯的方法進行思考的。

高:是的。沒有理性的表述方式,那是講不清思想和學說的。

即使否定理性的文章,它也要采用理性的表述形式。

你有興趣可以看看福柯的文章,他的文筆相當好,有法國式的,輕松而嚴謹。他的著作大部頭的不多,一般都十多萬字。

楊:福的書和關于他的文章90年代我稍微讀過一點,當時不懂,打算再撿起來。

唐:福柯(Foucault )的那一套話語權的說法應該對你現在思考的一些事情來說很有用。語言裡面有一套霸權制度在的。最厲害的地方是弱小的那一方根本找不到為自己說話的詞彙。

楊:我再仔細讀下。

不過有一點,我不同意後現代主義的科學觀。講語境主義、曆史主義,我覺得無非都是思考問題全面一點,把一個事物和它關聯的東西合起來看,多考慮動态的變化以及影響的因素。但是不能否定世界上有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性。就像喬布斯可以相信,通過他的意志可以改造産品,可以制造市場,可以影響他周圍的很多事情,但是無法通過他的意念治愈他的疾病。即使作用于人的世界,最簡單的比如說是書法,對各種書法家和書體的推崇或者地位,也并不完全就是靠某些力量某些觀念扭曲出來的。書法作為藝術也有客觀性。具體還需要繼續讀書。

孫:後現代主要是在政治哲學上影響比較大,現在還有很多人學習研究。英語系哲學系都有。對于科學哲學在美國基本上沒有影響。

8、談大一統、整體

楊:如何看待這些年來網上經常談論的一些思想觀念,包括談到發展人工智能的時候會用到的一些想法。例如大一統?

高:抽象地談大一統或整體并不妥。大一統究竟是什麼?一般所說的大一統,就是政治統一。中央政府對地方的嚴格控制。這些東西都是需要研究的重要課題。

有不少所謂從整體出發的研究方法,更多是一些浮誇空洞的口号。例如,有些用陰陽觀念、臆想的腑髒及其功能等拼湊而成的虛假的整體,連對生命的相對完整的真實描述都做不到,如何從整體出發?

我們渴望獲得整體的視野,可這種願望是不現實的。因為我們都活在自然裡,無法預先獲得整體的視野,隻能接觸到局部,隻能獲得對局部的認知,并沒有能力獲得整體的視野。

所謂的整體觀,都是假設的、相對的、有條件的。這是人的困境。相對來說,有的人知道的範圍大一些,有的人了解得窄一些,但都不是整體。很多人說從全局出發,從整體出發,多是自我欺騙的幻覺,缺乏檢討。古代有天圓地方之說,還有盤古開天辟地的創世神話,不都是整體觀嗎?現在看來,也都是假設、想象。

我們經常說别人“瞎子摸象”,可我們活在世上,不都在是瞎子摸象嗎?每個人都知道一點,進行片面的交流,然後,可能會由局部連成整體。在人類漫長的曆史中,自稱對整體有了解的人,他們建構起來的整體觀、全局觀,或是世界觀和宇宙觀,後來不都被曆史的發展否定了嗎?不過,人類也正是從這樣的整體觀出發,不斷調整和校正,才獲得了對天地、宇宙越來越深入的認識。

看看《史記》、《四庫全書》的目錄,就知道中國古代的知識體系,尤其是經史子集,說明中國古代的知識分類非常簡單和粗糙,這種情況直到晚清也沒有大的改觀。要是沒有現代的學科化的研究方式,現在的知識不可能這麼系統精密,整體上也不會這麼寬厚,是以,學科化這種趨勢會越來越細,無法逆轉。

一般來說,人人都想獲得對事物整體的認識,都想獲得全部的真理,絕對的真理。可是,文明發展到今天,我們現在已有的知識體系的總和,究竟達到了什麼樣的水準?從樂觀的角度談,可以說水準很高,從悲觀的角度來說,也可以說很低,但是要跟過去比,那我們可以感到自豪,因為現在的知識更新,确實天翻地覆。

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能力也是有限的,是以,他要有所作為,就不能不做出選擇,做出取舍,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情。一個大學,也是人數、裝置、科研力量有限,是以,很多院系雖然出名,但也有取舍,發揮優勢,在某一個方向或者專業上研究出色。事實上,這也都是從局部、從專題出發,才能取得一點突破。

很多人期望跨學科、跨專業研究。可這種合作也是有局限的,受很多條件的制約。

打個比方,不一定科學。如果說人類的知識像一棵樹,那它剛發芽的時候可能隻有兩片葉子,這兩片葉子就代表兩個科學家,兩人都很重要。可随着這棵樹長得越來越高,越來越壯,主幹越來越大,它伸出的葉子越來越多,每個葉子就相當于科學家,就變得很不起眼。

知識體系越大,它依賴的科研人員就越多,而每一個葉子在這個樹上所占的位置就越來越小。但是,樹的整體形态非常大,遮天蔽日的。科學家的社會影響更多地依賴自己的專業造詣,那種百科全書式的人物,就不可能出現了,隻能是在知識發展階段相比較低的時期才會冒出這樣的人。這可能是傳統和現代的顯著差别之一。

獲得真理的路确實不是由一個人完成的。涓涓細流,一點點彙總起來,這是人類知識發展的規律性的現象。

現代學術界在學科和專業上的分工,好像把知識整體分割開來,可這些學科和專業仍處于整體之中。至于學科之間的交流,可以通過各種管道組織起來進行。這樣的學科分工更符合實際。

楊:計算機科學是依賴現代的學術分科和交流這樣成長起來的。它一直就是個交叉科學。近90年來,它一直受到全世界全社會最靈敏的頭腦的關注。它的成長史就是各種東西(數學、實體、化學、材料科學、心理學、邏輯學、哲學、語言學、生物實體,等等)不斷地進來的發展過程。而它在社會各個方面的應用,又反過來給這個學科提出問題,促進它的發展。

楊:藉機機會說說文理科吧。

科學的思想方法對文科理科的研究都适用,但是不是學了文科或者理工科就天然懂得這個方法是什麼。在現代的學術領域中,文科理科隻是研究的課題不同,研究的方法沒有什麼兩樣。科學的方法需要專門的學習和鍛煉。它的一個比較特殊的好處是能夠克服種種特定人的人性的弱點。是以所謂的文傻、理工思維之類的說法,隻是庸俗淺薄的表達。

優秀的文科研究,運用邏輯思維的嚴密,對于證據的認真,與認真的理工課的研究有同樣的科學價值。科學價值不是說得到的是絕對正确、不可以推翻的結果,而是說很透明地讓研究者之外的人看到,根據什麼樣的假設、基于什麼樣的資料、使用了什麼樣的方法、得到了什麼樣的結果,可以被檢查、可以被矯正、也可以做繼續前進的奠基石。

某個領域的科學家如果隻學數理化生甚至是隻學工程,而不投入專門時間認真了解當代思想和人文學科,那麼對于專業以外的了解就很容易變成表皮、冰山的一角,不知道底下是什麼,原來對于本學科的内容進行研究形成的科學思想方法很容易就被動搖,一有機會就會回到原來的自然語言成長時期的環境裡。那樣的話很容易内卷和自洽,也就失去了創造的源泉了。

哲理廬2017年在澎湃網發表的文章指出,愛因斯坦、霍金等,當超出專業,成為社會公衆人物時,發表的見解也基本上是平庸的,如果不是錯誤的話。

高:比如說,很多科學結論最後要公式化,那個公式确實非常簡潔,有的人由此可能會不加檢省認為:這樣的公式跟中國的大道至簡的觀念是一緻的。從起源上看,大道至簡的提法其實來自一種懶漢思想,或故弄玄虛。可一個科學家把一個複雜的規律性認識歸約為一個簡單的數學公式之後,會覺得這個公式與古人提出大道至簡的說法是一緻的嗎?進而贊賞古人的先見和智慧,這就會鬧出笑話,因為他把現代這種最有概括力的形式語言(公式)等同于農業社會裡基于經驗而形成的成語、俗語,就把問題簡單化了,也把自己繞了進去,近乎上當受騙。

楊:這種認知偏差經常發生。例如錢鐘書先生《讀拉奧孔》一文中,說作為理論發現,七字古代諺語“先學無情後學戲”,并不亞于狄德羅的《關于戲劇演員的詭論》。他的著作裡經常運用類似論證,迹近精神勝利法,失之片面膚淺,令人歎息。今天學習戲劇理論的人仍然要去看狄德羅的著作,而且要花相當長的時間研究,而并不是記住這幾個字了事。

熱愛文科的理科生要走出80年代成名的中國學者的局限,要充分警惕他們的問題。在當時,我們知道他們主要是依靠媒體宣傳,聽說了他們的大名,但是并不知道他們的學問具體是什麼。30多年來人文和社會科學又取得了巨大的進步。學術界已經很清楚80年代成名的很多學者名家的思想和方法都有很大的局限性。

感情的充沛,文筆的優美,知識的繁富,組織的複雜,考證的細緻,和思想的清晰,方法的符合邏輯,結論的經得起推敲,不必然重合。當今很多人把那種天馬行空、虛無玄妙的當成是學文科有學問、上境界的标志,是把魯迅先生說的搞不清深淺的爛泥塘當成大海。

我跟搞文學的同學讨論木心,也無法進行下去,專業研究文學的人覺得他的硬傷實在太多。這情形也可能和最近幾十年南懷瑾的著作風行社會,可是很多嚴肅的學者,例如張中行先生早就指出他在學術上站不住,相似。

這些社會現象本身可能是個研究的題目。沉浸于這種感性上的認識也是個人的自由。但是作為以産生有比較長久價值的東西可被後人參考的學術研究,則要認真。

再舉一例:我讀王小波《驢與西方智慧》,這文章挺好玩的。但是唯一不對的末尾幾段有點不加區分的貶損人文科學。現代的人文科學也不是好糊弄的,也是講邏輯的。對不對、什麼時候不對也是可以厘清楚的。

孫:不說社會科學,就是哲學,尤其是分析哲學,都是要講論證和邏輯的。笛卡爾是現代哲學的鼻祖,他的邏輯性是所有哲學家的榜樣。

小波的文筆是好啊。

楊:是的,除了好處之外,他這樣的文章客觀上把人文科學不當科學了,是個錯誤。任何學科裡都有做得不好的研究,但是這和學科的性質不能等同。

楊:現在問;感覺、感性、理性、邏輯、語言、非理性、潛意識、直覺這些分别如何定義的?之間是什麼關系?

把這些詞搞清楚,可能對于懂得通用人工智能有用。

https://en.m.wikipedia.org/wiki/Rationality

"Rationality" has different specialized meanings in philosophy,[3] economics, sociology, psychology, evolutionary biology, game theory and political science.

抄谷歌翻譯的維基百科關于理性的這一條:

“理性”在哲學、經濟學、社會學、心理學、進化生物學、博弈論和政治學中具有不同的專業含義。

孫:這些概念都需要澄清,也是哲學的一大任務。曆史上的争論很多,現在也在繼續。

高:稍說一下我的看法:

人的精神世界,有很多層面。人人都有感覺能力,能獲得對外界的影像、色彩等,是最低級的精神能力。

在此基礎上,人要對感覺結果進行處理。這種處理能夠提升對感覺的認識,就是以簡約的方式提純複雜多樣的感覺材料,達到以簡馭繁的效果,這就是理性認識的特點。

中國的思維發展表現出這樣的努力,但與西方差異很大。早在古希臘時期,就已經形成了現代思維的萌芽,可其他文明一直沒有取得突破,即沒有找到理性思維方法。沒有理性思維,就沒有辦法建立起來現代科學。

簡單地說,像以幾何學為代表的從公理出發,推導具體的定理并用以解決具體問題的方法,都可以歸為演繹或者分析的方法。凡是對複雜多樣的經驗進行分類、總結、概括等,獲得一般性結論的方法,都可以籠統地叫歸納方法。後來又增加了一種方法,叫實驗方法。實驗方法也是一種觀察和求證的方法。

相比之下,其它的傳統思維就顯得低端,遠遠沒有那麼有效。世界其他地方在曆史上沒有形成希臘早期那樣的學科,如幾何學,也沒有亞裡斯多德意義上的學科分類,如生物學、實體學等。

與理性相對立的叫非理性,非理性就是不從理性出發去觀察歸納經驗或依據公理定理去演繹分析以獲得新的認識,而是靠情緒意見意志等去認知事物,是以容易輕率、簡單、武斷。

潛意識則是新的概念,由弗洛伊德提出。弗洛伊德認為,人的意識是分層面的,其中人們意識不到的層面,就是潛意識,對人的意識具有影響。

至于邏輯,就是研究思維形式的學科。我們在思考時,必須遵循思維的形式規則。比如,整體大于局部,就是一個基本的形式邏輯規則。兩個概念之間存在着全同、全異、交叉、包含等關系,跟數學上兩個集合的關系相似。這些都是形式邏輯的規則,至于現代邏輯,就更複雜了。

直覺,又叫悟,就是領悟、開悟、大徹大悟的悟。悟又是一種認知方式,就是從經驗直接獲得認知,沒有思考的具體過程。這就好像做數學題,直接寫出答案,預設步驟,别人無法查驗。有些人相信悟,好像感受、知識、閱曆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對某個事物突然有了深入的認識,直接得出結論。對接受者來說,則無法追蹤,隻能靠擁有相當的閱曆、認知水準或者知識儲備,才能對結論進行判斷,認同或拒絕。這對注重理性思維方法的人來說,則是不能接受的。一個人不光要提出觀點,還要把他怎麼得出觀點盡量清楚地說出來,寫出來,可以讓别人去傾聽或閱讀,這樣,别人才能了解和驗證。

希臘的思維發展獨樹一幟,其科學認識起源早。西方後來到文藝複興時期,尤其是近代500年,簡直是突飛猛進。與其相比,其他地區和國家則顯得原始落後。有些民族,思維水準更為低級,長期停滞,像赤道地區的很多國家,至今連文字都沒有,都沒有走入文明時代。至于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等國家,則受中國文化的影響。

這種理性認識方法,以英國牛頓為代表,在自然科學如天文學、實體學取得成功之後,又在法國轉入到對社會領域的認知,掀起一場啟蒙運動,也就是用理性的方法認識和解決社會問題。像法國大革命提出的口号,自由、平等、博愛,其實就是探究解決社會問題的三個公理,就像平面幾何裡講的經過兩點隻能做一條直線一樣,不證自明。

人的精神生活、精神世界太複雜了,現在有潛意識學說,可能再過幾年,心理學或别的學科又會取得突破,發現新的心理機能,或對意識層次做出更精細的劃分。但是,我相信,這些東西隻有遵循現代的學術分科和合作以及進步能做到,因為這樣的科學基礎和積累在别的時期沒有。

楊:我以為,文化的優劣是曆史上的過去的事情。現代社會各種交流,對于各種思想資源,可以采取拿來主義,如同不管白貓黑貓、姓社姓資一樣,不必過多考慮思想的起源地點是東方還是西方。

11、談關于中國古典文化作為模型的情境,以及認知偏見

楊:無論東西方,無論什麼時候,都同時有互相鬥争和互相沖突的思想,也都是之前的各種思想調和鬥争的結果,馮友蘭先生說,無論是宋明理學還是陸王心學,都有儒道釋法的思想。是以按照地點籠統說思想或者哲學有點粗糙。

古代思想的來源,也是個人類學的研究課題:在題為“什麼是本體論:德斯科拉和他的《Beyond Nature and Culture》”中,加利福尼亞大學的Eugene N. Anderson對菲利普·德斯科拉的名著《Beyond Nature and Culture》一書做了評論。其中談到:“中國人和納瓦特爾人很可能在他們的文明時代就一直信奉薩滿教,然後慢慢地從萬物有靈論轉變為類比論。随着現代化的到來,他們不得不從類比主義轉向自然主義。這産生了無數的“混合”或混合形式,正如在關鍵的過渡時期我在華人社群待了幾年所知道的。”

每一個大的文明都是互相學習吸收對方資源的。例如糖:季羨林先生《糖史》結語:"中國先賢說:人之是以異于禽獸者幾希,這個“幾希”的内涵異常豐富;但是,我個人認為,人類善于學習,喜歡交流。一個人或一部分人在生産和生活中偶爾有了一點什麼發明創新,别人立刻會來學習。......推動人類社會進步的力量是多方面的,文化交流是其中較為重要的一個方面。"

現在有的似乎公認的西方的思想也是東西方交流的結果。伏爾泰對孔子的思想進行了研究。是以更沒有必要專門強調古老的東方或者西方哲學了。交流中的具體情況值得研究,例如經常碰到詞語的意義的變化,很多有意思的題。

先秦諸子的東西作為偉大的文學作品就好了。而且很奇特的适應了網絡時代,因為短。想想現在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去讀荷馬史詩,或者古希臘的悲喜劇?

孫:不是說每個人都需要或者能夠從中國古典文獻得到靈感,但也不能否認有些人可以從中得到靈感。其實這是很弱的一個論斷,就如同有人從夢中可以得到靈感,但不能說每個人都要學會如何做夢。當然在不同學科,古典會有不同的影響。

楊:這在很弱的意義上脫離了各種相對而言的意義是可以成立的;如果一般性的講通識教育,包括世界各種文明的古典,包括藝術體育娛樂宗教,會更加全面。但是在思考通用人工智能具有人性的特點的時候,這個說法相對于現代的人文科學和其他的科學領域,就可能變成誤導。

實際上,獲得啟發的那種粗略的模型可以有很多候選人的,例如胡偉武在龍芯中科就用毛澤東思想指導。

如果說人工智能要從中國古典或者東方佛學研究出靈感的話,研究戲劇,歌曲,各種舞台藝術,脫口秀 各類其他的藝術或者非藝術的人的思想生活形态,各種古代神話,無論是東西方,人類的創造其實都是可以提供這種靈感的源泉。

孫:關鍵是得到的靈感能不能在現實的人工智能研究中有所幫助,這個需要實踐來驗證。

從很多地方都能有靈感。有人從夢中,有人從酒中,也有人自己嗑藥以求靈感。但是不是真正的靈感不是其來源所決定的。Carl Hempel 五十年前就是這麼說的。

楊:分析一下這個說法:如果心裡有佛,到處都能看見佛。這個是一個心理誤區,即對一個對象的價值的判斷受到解談讀者的期待和信念所影響。是需要克服的。很多引發靈感或者思考的對象,它的作用是通過與解讀者的互動和探讨進行的。是以要小心,不要把自己引發自己思考的那個對象當成一個具有更大的客觀的獨立價值的東西。

古代經典儲存了思想的原始狀态和粗略的近似和壓縮,長期以來已經進入人們的頭腦,使得這些思想能比一般的沒有特殊訓練的人用自然語言談,這是一個巨大的傳播的好處,這種情況被一代一代的強化。

但是也有巨大的痛處。

即使對于西方的古典思想也要實事求是地對待。羅素評價亞裡士多德說:“實際上在全部的近代史上,科學、邏輯與哲學每進一步都是冒着亞裡士多德弟子們的反對而争取來的。”

在科學研究領域,無論對什麼東西都要運用批判性思維,要實事求是,沒有任何東西能夠代替自己的獨特的思考和研究。就是要堅持運用科學的方法。

楊:現實生活中大量存在着在完美的科學方法沒有發現之前、資訊也不完整的時候,但是不得不做決定的情景。這種情況下思想,一般叫做“啟發性思維”,英文heuristic。

古人面臨大量的相似的這些情況,進行了很多探索,儲存在古人典籍中。

最近幾十年對啟發性思維的科學研究是對關于人的知識極大的豐富,不僅研究這種思維的有效,而且研究可能造成的偏差,以及如何避免。

中外古典是史前科學時代的應用啟發性思維的集合,同時也是啟發性思維造成偏差的絕好材料。

陳:接地氣一點,在四川方言劇《傻兒師長》一集中,範哈兒屢遭挫折,命運不濟,想一根繩子尋了短見,算命先生對他說:魚鳅黃鳝連手腳都沒有,都要求生活的嘛!你有手有腳,有啥子想不開呢?

楊:讀上古典籍,常常獲得一種奇異的感受。

如“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這一段颠倒因果關系。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能知,莫能行。是以聖人雲:“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正言若反。”這一段把物質本身的性質和物質的運動混為一體。水是液體,這與水的運動能量是兩碼事。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這何嘗不可能是講話的人的精神勝利法呢?

引起這些奇異的感受的原因,可以從心理學例如亞裡士多德就注意到的通感,也可以從文學,從潛意識等等角度分析。但是不能不承認這些陳述的本身,這些事物之間的聯系,在原文中是不科學的。之是以有意義,是那個讀者賦予的。

高:類比是一種近乎各個文明都自發采用的思維方法。

楊:是獲得啟發的一個來源,類比獲得的東西在最好的意義上叫做大膽假設,具體比出來的東西對不對,是不是符合事實,需要研究。

獲得可能的線索和随後的分析不能混到一起。光有類比是遠遠不夠的。從類比中可以獲得啟發,但是找到問題、解決問題不能僅僅依賴它。那個求證的、分析的過程和運用到的科學的思想方法,使得常識意義上的類比和真正的科學探索、邏輯思維不同。

孫:類比或者更廣泛的說歸納推理,目前是沒有一個精确的系統,不過這也是更有挑戰的事啊,去發現其内在的邏輯。其重要性是很明顯的。

楊:考察一下上面的這個說法。當代的關于資料科學、關于啟發性heuristic、關于資料挖掘等等的研究,雖然方興未艾,但是其發展早已遠遠超過即使是非常靈敏的但是非專業的知識分子的認識。并且是延續科學傳統而做到的,很難說什麼地方用到古老的思維。

之是以還這樣被中文世界談論,隻是因為語言的慣性:那些兩三千年中發展起來的詞彙已經變成了日常語言的一部分;而能夠适合真實反映目前比如說資料科學最新進展的詞彙還仍然是專業領域的事情,無法用自然語言來談論。

隻要稍加認真,就會發現這個古老哲學對于當今的關于啟發性思維的研究的“啟發性”(例如對于類比思維)隻是良好的單方的意願,而沒有确實的證據。

楊:從搜狗問問抄一段,這篇文章比較簡要的介紹了heuristic 在當今科學界的發展和對它的認識。如下:

”啟發法(heuristics,源自古希臘語的ε ρ σκω,又譯作:政策法、助發現法、啟發力、捷思法,)是指依據有限的知識(或“不完整的資訊”)在短時間内找到問題解決方案的一種技術。它是一種依據關于系統的有限認知和假說進而得到關于此系統的結論的分析行為。由此得到的解決方案有可能會偏離最佳方案。通過與最佳方案的對比,可以確定啟發法的品質。典型的啟發法有試錯法和排除法。鑒于啟發法基于經驗,有時它也可能是基于錯誤的經驗(如感覺偏離和僞關系)。

心理學上“啟發法”指用于解釋人們如何進行決策、調整和解決問題的簡單有效的概測規則,通常用以處理複合的問題和不完全的資訊。這個規則在大部分情形下有效,但是在特定的情形下可能導緻系統性的認知偏差。

許多探索人類決策者的“啟發法”的著作出自阿摩司·特沃斯基( Amos Tversky)和丹尼爾·卡内曼(Daniel Kahneman)對行為金融學有很重大的影響。哲德·吉格倫澤(GerdGigerenzer)提出批評,認為應該關注于“啟發法”如何用于原則性的準确判斷而不是産生認知偏差——“快捷而簡樸”的啟發法。”

丹尼爾·卡内曼的書《思考,快與慢》,值得閱讀。

13、模型的演化案例:關于計算機科學與哲學:如果亞裡士多德或者維特根斯坦還活着......

楊:本文整篇都在通過模型這個角度,讨論哲學和時代、與科學包括人工智能和計算機科學的關系。前面幾節已經有很多闡述。下面繼續讨論兩個計算機科學的例子。

有朋友說:維特根斯坦《邏輯哲學論》前六章,對可以言說的世界進行了分析,似乎可以用程式語言描述,非常偉大,計算機語言一定是收了他的啟發。最後一章”凡不可說的,皆應保持沉默”,告訴大家世界有很多事,不能說,說即錯。

楊:對維特根斯坦的哲學,我還需要認真學習。我了解,維特根斯坦描述的是一個客觀存在的現象,而程式員天天調程式debug 就是要解決這些問題。

是不是可以這樣說:計算機科學的發展,例如對于指針(pointer)、參考(reference)、模闆原型(template)的清晰的了解和廣泛的應用,以及對于分布式系統的認真的研究,包括多個圖靈獎獲得者持續幾十年的貢獻,提供了大量在可以歸類于維特根斯坦對于不可言說的哲學探讨下的關于具體的情景的、符合邏輯的、可以采取行動解決問題的方案。

是以從他講的意思是推出不可言說是以不說,還是要思路清楚的搞清楚到底是什麼?回答也許不是自然語言的言說,但是可能有工具和模型來逐漸了解這樣的問題。也許永遠有一些不可言說無法解決的問題,但是不可否認,人類在逐漸地從科學上了解以前一般認為是藝術宗教非理性的領域中的問題。

楊:第二個例子;現代的面向對象的分析,在細緻和具體的程度上遠遠超過了亞裡士多德10個範疇,雖然思路上完全延續下來了。

孫:亞裡士多德的範疇是在最基本意義上,也即形而上學意義上的分類,很難說現在超出了那些範疇,隻是具體的概念是更加廣泛。

實體(例如:人、馬)

數量(例如:四尺、三斤)

性質(例如:白色的、合理的)

關系(例如:兩倍、小于)

位置(例如:在人馬星座、在菜市場)

時間(例如;昨天、去年)

姿态(例如:躺着、坐着)

狀态(穿着襪子,身披铠甲)

行為(切菜、吃飯)

承受(被害、被燒毀)

這是本體論的劃分問題。其實亞裡士多德的劃分是基于物的實體(sunstance)的基礎上,而現在也有基于事(event)的基礎上。

楊:現在的情況比過去複雜了,而思路一樣。而且大家甚至都不想到這個思路從哪裡來的了?因為已經滲透到人的思想裡去。

電商對于網店貨物的分類,流媒體對于各種視訊的分類關系,遠遠超過了哲學家之前想過、但是當時所可能給出的東西。

取得這些進展,主要是從實際出發,按照學科的邏輯,從資料出發,依靠無數次的疊代,解決實際的問題,包括洞察人性、感性、非理性等,有機地自然地獲得突破。

如果用這個觀點觀照人心,那麼不論是否研究的結果叫什麼名字,不論是否叫做通用人工智能,不論是否破壞已有學科分科,是否有可能在各個學科的基礎上加入嶄新的研究方法,進而得出對人心更深入的,對人類更有意義的,對人類更有意義的了解?

芝:看看分布式系統的書吧。我讀了兩本分布式系統入門的書還能了解點,後來一堆一堆的組合拓撲概念,就看不懂了。

楊:還有計算理論的書。還有哲學的書。

我想:如果亞裡士多德或者維特根斯坦還活着,是不是他們會幹脆動手選用一個計算機語言或者發明一個,寫個程式,放在自己研究的或者已知的分布式計算機系統上,給出各種不同的輸入,表達自己的思想?

計算機裡融合的是亞裡士多德到維特根斯坦想過的事情。計算機提供了有意義的模拟環境,并且相當程度上解決了這些思考的操作問題。當然還有一大堆的問題沒被認識到,或者目前還解決不了。

另外一種情況,也許在讨論問題的過程中,會有一些人不舒服,造成感情上的自尊心的傷害等等,但是這時的不可言說是并非理智以上的。

現在讓我們用個例子談談思考人工智能問題時,用公式還是用直覺;如果是公式,可能的方向。

芝:我最近看計算複雜度,突然覺得那個什麼中文屋子不就是互動式證明嗎。

楊:慚愧這段時間沒學習這個,等我來看看。

芝:中文屋子好像是1980年提出的,而1985年AM複雜度就被定義了。但現在大家還是大談中文屋子不談互動式證明。

楊:哈。因為這個最直覺對不對?就和葡萄酒商标裡一定有一個大家熟悉的動物或者植物。

芝:因為大家喜歡談虛的,不喜歡量化。

楊:倒也不能完全這麼說。我念研究所學生的時候,聽常庚哲老師講過一個系列的關于小波的講座。他強調,要能夠把抽象的符号在腦子裡建立起一個生動的圖像,能夠像談論自己非常熟悉的事物那樣如數家珍的思考。我覺得這是有意義的,關鍵問題在于如何如何做好?

是不是可以認為,分布式系統的問題、人工智能的問題和密碼學的問題,等等,這些都是計算複雜性的問題,也都是同類的問題。

芝:都是互通的。

楊:讓我們來好好複習學習計算機科學。

楊:再來談談我對這個問題的了解:如果我不懂中文,你說你懂,我怎麼知道你是胡說八道還是真的懂?

對我來說,這個是一個知識增長的過程,也是一個學習的過程。是通過各種判斷然後試錯的過程,就是那個科學發現的過程。說來說去搞人工智能,不如幹脆說是研究如何實作科學發現的機制。

中文屋子是一個判斷性的問題,特别強調外面那個人的主觀性,就是那個中文屋子搞出來的東西是否能被外面的人判斷為是真。而外面的人的判斷到底根據什麼并沒有确定的說明。就是說這個問題,本身有一定的詭辯的性質。

芝:“懂中文”是個不精确的問題,用了這種語言之後就無法量化了。

中文屋換個說法就是:alphago(或者索性是一個記住了所有棋局可能變化的oracle)到底“懂不懂”下棋?什麼時候我們才承認它“懂”?這就比較虛了。

而”多項式xx的值是yy”是個精确的問題。而IP問題裡問的是可以精确描述的,比如一個多項式的值。IP問題就隻關心屋子裡的是不是能解決問題,比如是不是能給出下一步的最優走法。這就很實在了。是一個科學的問題,和判斷的人的随意和主觀性不沾邊兒。

楊:我來看書。

楊:能夠反映當今的現代的認知,才夠深刻。

當代的有曆史上最多比例的人口知道,要向自己、從自己的探索中尋求自由;同樣,當代的人有曆史上最大最多可用的模型資源,包括從藝術家、哲學家、科學家、各種有名無名的家的幫助,尋求自由。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

現在普遍的中産階級對蘇東坡的尊崇,是一個有意思的現象。受到壓迫能活固然是一種出路,但他也不該受那麼多的壓迫的。回顧曆史,不應忽略即使是鴉片戰争以前,乾嘉時代那種“中國文化”原汁原味的對人廣泛的精神鉗制。也不應忽略上個世紀所有重要的中國知識分子都受到的西方思想的幾乎終生的影響這個重要的事實。憑着探索真理的精神,和西方的重要的思想一樣,他們的思考已經變成了人類文明的現代思想的一部分。

一千年以前的古人資源可能有限,我想搞人工智能或者廣泛講在科學、藝術、人生上有更新的進展,需要在社會環境中嶄新的人格。

維特根斯坦說的語言的那種慣性、那種落後于時間的、那種固定的性質,是我們有這些讨論的一個原因。人試着把自己腦子裡的東西裝到舊的語言做的标簽裡。這文章是對于語言标簽的和思想的關系的各種檢查。

篇末自我批評一下這篇文章是個筆記,聊一點就寫一點。希望每一條還是有很清楚的論點和論據,而不是一條裡東拉西扯。

感謝各位研究,哲學,文學,藝術,數學的朋友們花時間和學習計算機科學的人聊天。讓我們繼續多讀書,多思考,多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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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錢鐘書,讀《拉奧孔》,載《七綴集》

9、什麼是本體論:德斯科拉和他的《Beyond Nature and Culture》

10、季羨林,《糖史》

11、羅素,《西方哲學史》,關于亞裡士多德的見微信連結:

12、丹尼爾·卡内曼,《思考,快與慢》

13、關于維特根斯坦的在斯坦福哲學百科全書網頁上的介紹: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wittgenstein/

14、互動式證明系統

https://baike.sogou.com/m/v63593526.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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