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裡有四大丫鬟之說,分别是春梅、玉箫、迎春、蘭香,其實紅樓夢裡也有四大丫鬟,紅樓夢第三十一回史湘雲過賈府來,分别送給四位姐姐绛紋石的戒指,湘雲交代得清清楚楚,襲人姐姐一個,鴛鴦姐姐一個,金钏兒姐姐一個,平兒姐姐一個。
四人當中,以鴛鴦為首,湘雲之是以首先提到襲人,是因為襲人曾經服侍過她,二人關系親厚。這其中平兒是王熙鳳的陪嫁丫頭,是從王家帶來的,襲人是因為家貧被母兄将其賣到賈家的,最初也是在賈母處當差,名喚珍珠,又服侍了一陣湘雲,最後,因為性格溫柔和順被派到寶玉身邊,改名襲人。
而另外兩個,鴛鴦與金钏兒都是家生子,家裡世代為奴,自小就在賈府當差,鴛鴦是賈母的貼身大丫鬟,金钏兒則是王夫人的貼身大丫鬟,二人當中,又以鴛鴦資曆最老,地位最高。
作為賈母的首席大丫鬟,鴛鴦的位置非常重要,老太太的所有事物都交由鴛鴦打理,相當于賈母的貼身秘書,鴛鴦在這個位置上做得相當出色,博得了大家的一緻認可與贊賞,李纨贊她“大小都有個天理。比如老太太屋裡,要沒那個鴛鴦如何使得。從太太起,那一個敢駁老太太的回,現在她敢駁回。偏老太太隻聽她一個人的話。老太太那些穿戴的,别人不記得,她都記得,要不是她經管着,不知叫人诓騙了多少去呢。”

鳳姐也誇贊鴛鴦“老太太離了鴛鴦,飯也吃不下去的”。老太太更是親口贊許,“……有鴛鴦,那孩子還心細些,我的事情他還想着一點子,該要去的,她就要了來,該添什麼,她就度空兒告訴他們添了……我有了這麼個人,便是媳婦和孫子媳婦有想不到的,我也不得缺了,也沒氣可生了”
别看是個丫頭,比賈府很多不管事的主子都要體面,賈府風俗,年高伏侍過父母的家人,比年輕的主子還有體面,是以像賴嬷嬷這樣的老媽媽可以坐,尤氏鳳姐兒等隻管地下站着,就像林之孝家的說的,“現從老太太,太太屋裡撥過來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裡的貓兒狗兒,輕易也傷他不得”,更不用說人了。
雖不是主子,但誰也不敢小瞧她,她一出現就帶着老祖宗的最高指令,賈府上至主子下至奴仆,人人都要高看其一眼,能與主子平起平坐地在一起吃飯,與鳳姐調笑,整個府中下人唯有鴛鴦敢打趣鳳辣子,紅樓夢第四十回金鴛鴦三宣牙牌令,做令官這樣的事情也隻有鴛鴦姐姐做得,享用主子的飲食标準,阖府上下也唯有鴛鴦,就連鳳姐借當這樣重要的事情也是通過鴛鴦把老太太的東西偷出來的。
鴛鴦雖有實權,卻并不作威作福拿班作勢的,第七十一回喜鸾和四姐過賈府來為賈母祝壽,是鴛鴦親自傳話給下人,不要怠慢了這兩位寒門小姐。鳳姐被邢夫人擠兌,受了委屈無處訴也是鴛鴦替她打抱不平。紅樓夢第七十一回鴛鴦撞見司棋與表弟潘又安的私情,不但不去告發,反而轉而安慰司棋,也顯示了鴛鴦的心地善良,成人之美。
困此阖府上下無有不稱頌的,李纨贊她“那孩子心也公道,雖然這樣,倒常替人說好話兒,還倒不依勢欺人的。”
鴛鴦的第一次出場是在紅樓夢第二十四回,一出場,鴛鴦就與寶玉保持距離,面對寶玉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讨着要鴛鴦嘴上的胭脂吃,退避三舍并義正辭嚴的拒絕,不像金钏兒動不動叫寶玉吃她嘴上的胭脂,她有自己的原則。
紅樓夢裡有兩類女孩兒,一類是圍着寶玉轉的,以寶玉為生活圓心的,紅樓夢裡大多數女孩兒都是這種,一類是少有的與寶玉保持一定距離的,比如鴛鴦彩雲彩霞齡官等。這幾個也有自己的圓心,隻不過不是寶玉,隻有鴛鴦不以任何人為圓心,她是獨立的個體。
紅樓夢裡有一段對鴛鴦容貌的特别描寫,“隻見他穿着半新的藕色绫襖,青緞掐牙坎肩兒,下面水綠裙子。蜂腰削背,鴨蛋臉,烏油頭發,高高的鼻子,兩邊腮上微微的幾點雀瘢。”紅樓夢裡對人物進行容貌描寫,往往是主子小姐們,比如鳳姐,三春,寶黛钗等,對丫鬟如此着墨并不多見,由此可見鴛鴦在曹公心中的地位,曹雪芹對她的敬重與重視。
是以,大老爺賈赦在衆多的丫鬟當中看中的就是鴛鴦,就像邢夫人所說的“這些女孩子裡頭,就隻你是個尖兒:模樣兒,行事做人,溫柔可靠,一概是齊全的”。隻怕賈赦還有别的什麼目的,比如圖謀老太太的财産什麼的,但鴛鴦人才出衆,人品好是衆所周知的,也難怪大老爺會看上。就像鳳姐調侃的那樣,老太太會調理人,調理的水蔥兒一般。
鴛鴦總共上過三回回目,除了金鴛鴦三宣牙牌令之外,另兩回都與男女情事有關,這兩回的回目分别是鴛鴦女誓絕鴛鴦偶,鴛鴦女無意遇鴛鴦。
這裡就要談一談鴛鴦的名字了,鴛鴦是一種水鳥,雄鳥叫鴛,雌鳥叫鴦,通常是成對兒出現在水中,故鴛鴦也是夫妻愛情的象征。紅樓夢的丫鬟中有意中人的不少,比如小紅,比如司棋,都是成雙成對的。曹公對鴛鴦卻反其意而命名,這樣起名是有所深意的,鴛鴦有鴛鴦之名,卻無鴛鴦之實,頂着鴛鴦的名号,卻是一隻單飛的鴛鴦,關鍵這還是她自己自絕了這個念頭,恐怕這也是曹公對她的一種深深的歎息吧!
紅樓夢第四十六回鴛鴦抗婚堪稱鴛鴦正傳,她的那一大段誓詞铿锵有力,擲地有聲,金聲玉振,甚至不惜鉸發明志。不貪圖富貴,不畏強權,是對那些須眉濁物與封建勢力的有力抨擊與鄙視,甯願獨自守得一方月明,也不願陷于那些須眉濁物,以緻違了自己的心願,曹公對鴛鴦有歎息,更多的是一種激賞。
鴛鴦是有現代意識的女性,她敢于向封建禮教說不,紅樓夢裡剛烈的女子不少,有探春對王善保家的那一掌,晴雯面對抄檢時的那一倒,鴛鴦的抗婚,是整個賈府陰雲密布上空的一道閃電,擊碎了賈府外表鐘鳴鼎食之家,詩禮簪纓之族,實則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遮羞布。
前八十回并沒有透露鴛鴦的結局,紅樓夢的整個大背景就是千紅一哭,萬豔同悲,所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就像鴛鴦自己說的,或是尋死,或是剪了頭發當姑子去,她一定會堅守自己的誓言。
頂着鴛鴦的名号,卻最終孤身一人,茕然一生,鴛鴦内心對愛情有過憧憬嗎?也許有,她有意中人嗎?不知道,造化弄人,沒有誰能擺脫命運的悲劇。
鴛鴦姓金,丫鬟中能有姓的不多,寥寥幾個,曹雪芹給了鴛鴦一個金姓,寓意着純潔、高貴、美好、堅強,就像胡蘭成所評價的:“大觀園裡的人,黛玉、寶钗、鳳姐、晴雯、襲人她們單舉出一人都隻能代表大觀園的生活氣象的一部分,隻有鴛鴦,從她身上使人感覺出大觀園的生活氣象的全部。
她有黛玉晴雯的深情,卻沒有黛玉的纏綿悱恻、晴雯的盛氣淩人;有鳳姐的幹練,沒有鳳姐的辣手;和鳳姐一般的明快,但她更蘊藉;她和襲人一般的服侍人,但她比襲人華貴。她是丫頭,看來卻不像丫頭,自然也不是小姐,奶奶,夫人,但她是她們全體。在她身上幾乎還可以找出妙玉的成分,但妙玉的是潔癖,她的是潔淨。諸人之中,沒有一個比得上她的豔,一種很淳很淳的華美。從她身上找不出一點點病态。
作者:閑月玲珑,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