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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死确實暫時不适合松口

安樂死确實暫時不适合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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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烤串,腰子更是我的最愛。

喜歡到什麼地步呢?

有段時間我痛風,吃腰子會腿疼。

是以我總是警告自己。

吃腰子的時候,要記得帶上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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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子好吃。

如果能和關系好的朋友一起吃,那會更好吃。

昨晚和一個基友吃腰子,這個基友是個醫生,平時講話總是比較殘忍,很适合下酒。

我們聊着聊着,聊到了尊嚴死的事情。

基于這個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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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子,他說,之前我們開玩笑,說自己活到60歲就夠了,不占用地球資源了。

我說,記得記得,當時還協商好如果到老了都是單身狗,互相簽字拔管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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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友咬了一口腰子,腰杆硬了一下,繼續說。

小胖子,拔你管子的事先放一放,你知道有代表提議加速推進尊嚴死立法程序吧,然後國家衛健委正式答複了,說相關法律、醫學、社會倫理學界存在争議,社會認識還不夠統一,要繼續深入研究相關工作。

我說新聞我看了,我覺得這其實是個好事兒啊,人應該可以決定自己走的有尊嚴吧?

他說不,衛健委的顧慮是對的,所謂尊嚴死,有時候不一定有尊嚴。

我站在他的角度考慮,說是不是讓你們醫生很難辦啊,畢竟希波克拉底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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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希波克拉底誓言還沒開始背誦,就被基友打斷了。

不是不是,尊嚴死和安樂死不是一個概念,安樂死是主動加速死亡,尊嚴死是通過安甯緩和醫療達成的自然死亡,不存在醫生的職業倫理困境。

我說,按你這說法,還是消極安樂死嘛,你們學醫的不要學網際網路搞黑話。

他說, 不論叫什麼,尊嚴死還是安樂死,其實類似的争論已經進行了好多年,2013年兩會就有醫生代表給了資料,說醫院裡面三分之一的危重症病人,搶救是無謂的。

畢竟現代醫學不是神學,有的疾病是還沒攻克的,拖着,也隻是讓病人白白受苦而已。

大家其實真的是花錢找罪受。

我說,你這有點紙牌屋的影子了,還好沒真授權你能拔我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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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友說,那你想,如果你是處在不可逆的昏迷狀态,或者就是單純的生命末期,上管子也就是用生命支援裝置延長幾天毫無生活品質的壽命。

然後,那時候你比沒了腰子的動物還慘,不光疼還沒選擇,你不能動也不能說了嘛,就像是小時候我使勁撓你胳肢窩一樣,隻不過是沒有盡頭的,哪怕你吐白沫了我還繼續撓,你這時候想不想有尊嚴的幹脆去和閻王爺聊聊天?

我說,我是無神論者不信閻王爺,但是聽你這麼說,你是支援尊嚴死的嘛,怎麼又說尊嚴死沒尊嚴了呢?

基友用啤酒沖下了嘴裡的腰子。

尊嚴死本身沒問題,但是我也覺得現在不能搞尊嚴死,衛健委的回複才是真的有生活懂人性。

單純的從醫療角度來看,尊嚴死是有存在意義的,但是去病房裡面多待待,小胖子你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

這頓飯,我請客,我其實自願度不高,是你說上次約我我臨時有事,那這頓要我請,我也覺得你這說法沒毛病,是以我掏錢。

看似我有主觀意識,其實也是被形式所逼,隻是付出的成本沒那麼高,我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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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是最早通過積極安樂死的,那麼開放的一個國家,各種強調個人意志的重要性,當時在參議院投票的時候,也就勉強打了一個五五開,最後是46贊同對40反對才通過的。

而且還設定了很嚴格的啟動标準,除了醫院要判定沒有治愈可能性,醫院判定患者本人正在承受無法忍受的痛苦而藥品無法壓制這種痛苦,還需要患者在清醒狀态下同意,最後再反複确認。

核心在于要本人做決定,可是本人意志經常是被其他因素左右的。

就像是紅燈區的從業人員也都是自願的,想不做随時都可以停,但是他也不敢保證,這自願裡面沒有“被自願”啊。

可能是為了錢,可能是為了家庭,本質上都讓賣或者不賣的抉擇不獨立了。

現實中職場這麼多人都加班沒有加班費,你說大家是自願的嗎?

但你真問的時候,大家需要這份工作,又可能被自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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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了句嘴,久病床前無孝子嘛,家屬壓力,老生常談了。

他說雖然現在醫療保障越來越好,但是躲不開,對于有的患者來說醫療成本自己需要負擔的部分依然沉重。

注意哦,我說的并不是家屬的情況,大部分的家屬不論是口頭還是實際行動,其實都還是不惜一切代價繼續醫療的。

但是病人自己,也有感覺啊。

哪怕是自家孩子和老伴兒不介意賣房掏空家産救人,病人也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

這些無形的壓力剛開始能頂住,但是怕就怕,這是一個沒有進度條的撈胳肢窩啊。

是以看似個人可以做選擇,但其實沒選擇,如果尊嚴死立法了可以執行了,那大機率,經濟條件弱的人就會走上這條路,主動的被動選擇。

你還記得小時候那次我們兩個翹了奧數課去網吧玩兒吧?

你被老爹抓現行了,給你兩個選擇,在網吧直接開打還是回家開打,你很有骨氣的選擇了在網吧開打,因為你覺得這樣你老爹會礙于别人圍觀下手會輕點。

我那時候就知道,你小子将來絕對是個流氓。

挨打你都得搞道德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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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當然記得,但你不能忘記,我當時提議的不打我我寫檢讨這個方案被我老爹拒絕了。

基友說,對呀,當時你隻是個小孩子,挨打是必然的。

選擇權貌似給了你,其實沒給你,色即是空,有也是無。

哪怕我從醫學的角度說,你這病雖然不能治好,但是處理得好還是有半年或者一年的壽命的,病人自己也會算,值不值。

那這時候,錢,就成了尊嚴死的隐形門檻,有沒有尊嚴,或者什麼時候選擇“體面”,就取決于家裡的底子了。

錢給命做主了。

錢是王八蛋,也是倒黴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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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那立法尊嚴死,也不是說不治療了,隻是最後一程讓患者走得輕松一點,能省幾個錢嘛?

基友說,小胖子你還是沒懂,這不是最後這步尊嚴死能省幾個錢的問題,而是口子開了以後牽一發動全身的事兒。

這口子有兩個被撕大的方向。

第一個,是怎麼界定達到可以選擇尊嚴死的标準。

什麼叫臨終,很難明确的界定。

比如說癌症,都知道是絕症,但是有的癌症治療的好控制得好,再活個十年完全有可能,生活品質也不差,哪怕是晚期,也不能就說是臨終了。

這又不是打遊戲,看到血條紅了就行,你看舒馬赫,滑雪事故以後醫生直接說蘇醒機率很低了,基本一輩子都是植物人,這時候其實就達到尊嚴死的标準了。

最後舒馬赫昏迷5年醒過來了,這不能說當時的醫學評估就有問題,這是沒法重新讀檔的一錘定音,标準很難定。

開F1的,和開OFO的,身體狀态也不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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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哪怕能針對不同的病情,甚至不同病人的體質,設計出複雜的決策流程和詳盡的配套制度,最後還是靠醫院醫生的裁量權。

這不是給我們醫生本就累得不行的身體再加上精神負擔嗎?

既然是人來評判,失誤這些都不說了,可能還會有人為因素的影響。

我經常看到有病人在聽完了我們醫生的診斷以後,選擇保守治療,這保守治療是什麼意思,你知道,我也知道,大家都知道。

看破不說破,有時候是一種折磨。

我之前有個病人,肺癌,說不費那個錢了反正是絕症,自己回老家保守治療吧。

這老人回去以後,疼啊,止疼藥壓不住,就是幹嚎,怎麼辦?

我覺得我是個王八蛋。

但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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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這樣的情況,平心而論,都會覺得,老人可能走了對自己來說是個解脫,那這時候我來尊嚴死标準做評判,就很難保證絕對的公平公正。

說不定人家幹嚎也不願意走呢?

我說,那就是尊嚴死标準不好定,定好了都還會有人為因素影響,決定權,還是落在了經濟基礎上,舒馬赫蘇醒最後花了18億呢。

又喝了一杯酒,基友繼續說,還有第二個,是怎麼界定不加速也不延後這個前置條件。

尊嚴死和安樂死最大的差別,在于不加速也不延後的順其自然。

咱們假設,對是否可以執行尊嚴死的判定沒有任何問題,那如何走到需要順其自然的這一步,其實有講究。

我給你說小胖子,很多時候我在和病人讨論醫療方案的時候,講高風險的治療手段我們都是要看人下菜碟才敢提議的。

不然弄不好把我們醫生給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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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病人,會把高風險的治療選擇當做最終解決方案,治好了就成了,止血了,治不好走了,還是止血了。

哪怕是不選擇高風險的治療,我也怕有人會加速自己達到尊嚴死的門檻。

不吃藥了,不配合治療了,把自己拖到達到尊嚴死标準,怎麼辦?

而且,哪怕不是主動加速,僅僅是知道有尊嚴死的坎兒在那裡,到了那個時候就要做抉擇,這精神壓力都會産生加速的效果。

精神影響身體,并不是一個玄學問題,這其實是科學問題。

我每天一想到自己要上班,都會真真的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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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聽懂這層的意思了,說,你覺得尊嚴死立法以後,會出現過度尊嚴死的情況,類似于過度醫療的反面。

選擇過度尊嚴死的人,想的是與其拖垮家庭拖得親人埋怨自己不安,不如盡早自我了斷。

基友說,基本就是這個意思,尊嚴死隻是最後一步,考慮到之前的治療費用和養護費用,可能讓一些沒底氣和病魔剛正面的人求個痛快。

沒辦法,如果小胖子你多在醫院待待,就知道這口子一開,很多事情必然發生,你可以說這是人性的軟弱,也可以說是人性的堅強,觀察角度不同而已。

是以衛健委拒絕在現階段普及尊嚴死,不是好死和賴活的單純二進制選擇,而是為了保護選擇人們選擇賴活着的權利。

很多事情,你不開心口子,大家不會做這個選擇。

一旦開了口子,事情真的有可能滑坡。

魔幻,又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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