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名片
周莉亞，中國東方演藝集團編導，畢業于北京舞蹈學院編導系，國家“萬人計劃”人才，2020年文化和旅遊部優秀專家，2016年文化部青年拔尖人才。中國絲綢之路國際劇院聯盟藝術顧問，四川大劇院藝術顧問等。曾多次獲：“文華大獎”“荷花杯舞劇獎”“五個一工程獎”“國家舞台藝術精品工程”等。舞蹈作品多次獲全國舞蹈大賽、桃李杯、全軍舞蹈比賽、荷花杯“金獎”等。代表作品：《隻此青綠》《永不消逝的電波》《沙灣往事》《杜甫》《花木蘭》《夫妻哨》《茉莉》等。
川觀新聞記者 李婷 攝影 吳楓 剪輯 周芷冰 實習生 陳逸民
在母親的“強烈要求”下，已經有2年沒有回家的導演周莉亞，終于在大年初三回到了四川老家峨眉山市，這座以世界文化與物質雙遺産峨眉山而聞名的城市，城區裡下着四川盆地冬季常見的蒙蒙細雨，向城區高樓遠眺，天際邊有深深淺淺的峨眉山輪廓線。青山如黛，女兒還鄉，尋找着心尖的那一抹“青綠”。
此前三天，由周莉亞、韓真執導的舞蹈詩劇《隻此青綠》片段，在除夕之夜登上央視春晚，以唯美而有力的舞姿，活化了900多年前的國寶《千裡江山圖》，瞬間俘獲了不少觀衆的心。網友用“刷屏”表達着對這個片段的喜愛，全國老百姓還在過年期間掀起模仿“青綠腰”的熱潮。目前《隻此青綠》2022年全國巡演已開啟，各大城市開票不久就宣告售罄。“青綠”間隙，我們遇到了正在四川老家休息的周莉亞，和這個川妹子唠了唠家常，度過“平凡的一天”。
★ 回家 ★
時間都去哪兒了
周莉亞在家裡穿着一身白色連衣裙毛衣，個子精瘦的她，把頭發盤在腦後，配上清秀的瓜子臉，有股四川姑娘的麻利勁兒。2月10日上午，她因為工作沒來得及參加表妹的婚禮，親友們隔空開玩笑說要拉着她合影發朋友圈認“姐姐”。下午她一邊陪着父母看冬奧會的越野滑雪，一邊在微信上協調着有關《隻此青綠》修改和巡演的事情。父親開玩笑說：“這幾天從起床開始就沒有停過，有時候接個電話就是一兩個小時，一年下來有時甚至都沒法見一面。”
在“80後”導演周莉亞身上，确實有着不少同齡青年導演羨慕的舞蹈作品和國家級的榮譽。舞劇《沙灣往事》《永不消逝的電波》《杜甫》《花木蘭》《隻此青綠》……她和搭檔韓真合作的作品，創造了舞劇行業的巡演票房記錄，還奪得了文華導演獎、文華大獎特别獎、全國五個一工程獎、全國舞蹈大賽劇目創作金獎，“桃李杯”劇目金獎等業内頂尖的獎項。
但令人意外的是，與大多數藝術工作者不同，周莉亞是家裡唯一從事藝術的成員，整個家庭氛圍透露着一種嚴謹溫潤的“學霸工科氣質”。爸爸是建築工程師，媽媽是幼稚園老師，不少親戚是研究所學生、博士。“藝術細胞”從哪裡來？媽媽也不好說，她隻記得小時候周莉亞照相特别“妖怪”（四川話，精靈古怪），鏡頭感特别好，擺起姿勢來有模有樣，要是音樂一來，肢體語言就更豐富了，小周莉亞活潑地跟着節奏跳啊舞啊。
這次回家，周莉亞特地整理了下家庭相冊，溫暖的成長回憶跟随着泛黃照片湧上心頭。照片中，既有她幼年練舞的排練照，也有母親口中富有“舞蹈味”姿勢的日常生活照。有爸媽年輕時去成都度蜜月的“時尚”旅行照，也有熱愛攝影的爸爸用二次曝光讓照片裡有兩個周莉亞，兩個不同動作的人像看起來像“雙胞胎”。當時初啼的嬰兒在照片裡變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當時年輕的父母，如今坐在在周莉亞身邊，已兩鬓白發，周莉亞和父母一邊看一邊叨念着：“每次看照片啊，這時間過得也太快了啊，太快了啊。”
★ 選擇 ★
珠海還是北京
16歲和20歲的兩組家庭合照照片，吸引了一家人的注意，這兩個時間節點對周莉亞來說是難忘的。
國小時看着女兒小小年紀有自己感興趣的事，身為教師的周莉亞母親心裡是慶幸的：“人就是應該找到自己喜歡的事，然後去發揚它啊。”母親相信，因材施教對孩子成長的塑造是有益的，但是身為工程師的爸爸當時對此持保留意見，他還是更希望女兒從事工科研究。但無論怎樣，父母對女兒無私的愛，都化作對舞蹈這門愛好的默默支援。
小時候周莉亞把舞蹈作為業餘愛好，六年級開始在峨眉山市青少年宮學習舞蹈基本功。“其實當時很多小朋友都很厲害，我在裡面不算天然條件是最好的。”周莉亞回憶說，或許是因為自己對舞蹈的那股熱愛和認真打動了老師，于是當時青少年宮的啟蒙老師劉英就專門找她的父母交談，告訴他們四川省藝術學校（現已與其他院校合并為四川藝術職業學院）在内江設有校區，招生老師還要來峨眉山來招人，希望周莉亞能去報考。
這個機會，讓周莉亞慢慢打開了專業舞蹈學習的大門。1994年，當時學校教員項宗緒把周莉亞招進學校，他回憶當時周莉亞個子小小的，身體素質好，對待舞蹈非常認真，“規定的舞蹈動作和技巧，說什麼時候拿出來就拿得出來。”一次課上，練習側空翻，周莉亞練了許久沒法達标，她在課後主動要求加練，回課時完美地完成了這個動作，但此時老師發現這個小姑娘的雙腿已滿是淤青。不過在周莉亞的工科家庭氛圍中，爸爸和她都認為這種“刻苦努力”是正常的職業要求，“做每行每業都有苦和累，你的專業讓你應該這樣做，是很基礎的東西，是理所應當的。”
周莉亞13歲就離開了家鄉峨眉山，在内江上中專的三年裡，偶爾也去成都進修上課，這打開了她的舞蹈視野，看到了全國更優秀的舞者和創作者，此時周莉亞的心中，就默默種下了要報考北京舞蹈學院表演系的種子。16歲的她決定去北京報考舞蹈學院，還特地買了兩件北京舞蹈學院的T恤，上面印着學校的标志，一家人坐火車送周莉亞去考北舞，在頤和園的湖邊還留了影。但這次考試失利了，周莉亞坦言：“看到了自己和全國優秀舞者的差距。”
面臨人生中的第一個“挫折”，周莉亞當時确實放不下自己的“自尊心”：“就覺得買了那兩件體恤，自己不是北舞的學生，冒牌的一樣。”這像一個心結，久久圍繞在周莉亞的心中。中專畢業以後，作為班長的周莉亞以優異的成績被配置設定到了珠海藝術團。
在珠海工作的五年，周莉亞除了自己表演舞蹈，也逐漸積累起編創舞蹈的經驗，工資也不錯，本以為就這樣子當一個安安穩穩的舞蹈演員，在珠海這座怡人的城市定居下來，存錢買房子。隻是中間偶爾也有老師勸她考考北舞，但她内心的坎還是過不去，很難再起範兒。
一場車禍改變了周莉亞的人生軌迹，第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讓她感受到了生命的可貴。在住院的日子裡漸漸想開了許多事：“想做就去做，其他沒有多重要。”
後路已經堵死，隻有義無反顧。當年，周莉亞用探親假報考了北京舞蹈學院編導系，專業成績名列前茅。看到專業課錄取希望很大，于是她毅然辭掉工作，在家全身心備戰文化課，用兩個月的時間準備文化考試，背水一戰：“隻有這個選擇才能繼續從事喜歡的舞蹈。”
★ 青綠 ★
是沉甸甸的敬畏
現在提起峨眉山，更像是周莉亞眼中遠遠的溫暖的家鄉，她味蕾還儲存着家鄉的感覺，每次回家一下飛機，就要和表弟去吃當地的豆腐腦、缽缽雞、咔餅、火鍋，當然最喜歡的還是媽媽做的家常菜：“要把喜歡吃的都一樣樣打卡完再走。”和她一起編創舞蹈作品的搭檔韓真常常打趣地和周莉亞說：“莉亞你好可憐哦，離開了四川離開了那麼多美食。”
周莉亞和韓真被稱為當今舞壇的雙子星，周莉亞開玩笑說，兩人合作得越久，優點和缺點會更加明顯，因為知道對方擅長做什麼，就會放心地把相關的内容信任地交給彼此。中途也少不了吵吵鬧鬧，但都是針對作品，很快就和好了，性格很互補。
回到這次《隻此青綠》也是她和韓真、台前幕後所有的從業人員不斷碰撞、推翻、重建立立、努力的結果。周莉亞坦言從作品誕生之初到如今巡演，内心都是忐忑的。因為它和此前的《電波》等寫實舞劇作品有所不同，驚豔春晚的那段舞蹈可以說是整部劇中“節奏”較快的片段了，完整的《隻此青綠》節奏是比較慢的，她有些擔心觀衆接受不了這種“反差”，但另一方面，她也真誠地希望牽着觀衆的手走進劇場，讓大家去慢慢感受一下這種和以往不太相同的寫意舞蹈作品，如果大家有充滿價值的善意的意見，團隊也會用心思考進行改良。“看快的作品，熱鬧的作品，有相應的心态，我們先把胸懷敞開，然後去感受不同形式的藝術作品給我們帶來的美的感受。”
從舞者到編導，面對每一個題材，周莉亞非常享受全身心沉浸在舞蹈創作中的時光，但這次創作青綠，更多了一份深深的敬畏。為了讓作品更為專業準确，而不是“空中樓閣”，是以在創作過程中，舞蹈詩劇《隻此青綠》主創團隊不僅翻閱了大量的文獻資料，還邀請故宮博物院的專家以及國畫顔料、徽墨、宣筆、雙林绫絹織造等制作技藝的非物質文化遺産傳承人擔任顧問。劇中，篆刻人、織絹人、磨石人、制筆人、制墨人都作為重要人物在舞台上出現，以此向為傳統文化傳承發展默默奉獻的手工藝人和守護者緻敬。
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王中旭曾開玩笑說，凡是公衆想到過關于《千裡江山圖》的問題，《隻此青綠》團隊都問過。敬畏也來自于撥動心弦的感動。他們曾問王中旭：“這幅畫已經900多年了，它還能儲存多久？”王中旭帶着文博工作者的嚴謹仔細想了想，然後緩緩地一擡頭，看似稀松平常而又堅定地說：“至少在我們這輩人的手上，它不會消失。”周莉亞聽完這個回答，當時心裡充滿了尊敬和感動，《隻此青綠》裡展卷人的原型，有着王中旭的身影。
面對這批真摯的文博工作者，周莉亞覺得肩上沉甸甸的。她也更願意把這次走紅，了解成是大家是對中華傳統文化的喜愛裡，在此基礎上，團隊在傳播上做了一點微小努力罷了。
★ 傳承 ★
真誠讓心靈照見彼此
在創作中，周莉亞相信，作品就像一面鏡子，你是怎麼樣的人，你是怎麼樣的心态去面對你的創作的時候，它就是怎麼樣的在舞台上，而它的質感、狀态、用心程度，觀衆也是能夠感受到的，“是以說真誠我覺得是我們作為創作者，是我們應該對待觀衆，對待作品，從事這份職業應該有的。”
而真誠常常存在于人與人深度交流間，觸動心靈深處的動容瞬間。創作《隻此青綠》時，主創也始終在回答一個問題，《千裡江山圖》千年之後得以與我們相見，它究竟出自誰之手？
近千年前的宋代，有一位18歲的天才少年，用獨特的礦物質石色制成青綠色墨水點染長幅絹畫，千年後，早逝的少年留下的《千裡江山圖》在文博工作者的呵護下，顔色如新觀瞻人氣爆棚，成為故宮博物院的鎮館之寶之一。
《隻此青綠》的結尾處，經過文物修複者之手，文博工作者展卷人和18歲早逝的宋代天才少年王希孟，隔着11米多長的畫卷展櫃，遙遙相望，900多年光陰在兩人的目光裡靜靜流淌，展櫃外是絡繹不絕的遊客，排隊觀瞻着這幅壯美的絕世之作。每次排練到這裡，不少演員們和台下的觀衆都會跟着落下熱淚，飾演王希孟的演員張翰曾在一次演出中，與一位看到這裡崩潰大哭的觀衆對視，自己也差點控制不住飙淚，這些都是舞台獨一無二的魅力。
在周莉亞看來，整部劇不是紀實的，而是帶着展卷人主觀視角。是以在劇裡，少年王希孟除了結尾的瞬間，是看不到代表文博工作者的展卷人的。但兩者的關系卻又充滿了微妙的沖突——展卷人在研究文物的過程中，早已知道這個少年的宿命，知道他定會創作出驚世的畫作。作為文物工作者，他們當然希望想看到這個畫作，因為有了這幅畫作，才會有一個個傳承者，國寶才會傳遞到自己手裡。但同時他也心疼地意識到，畫作完成的日子，也意味着這個少年留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不多了，他想守護這個少年，少年卻在不同時空看不見自己。因為有了這幅《千裡江山圖》，兩者看見了彼此。
團隊成員曾看到一張2017年觀衆在故宮趴着看《千裡江山圖》的照片：“然後突然一下子就想，如果畫有靈魂，你會發現所有創作它就創造它的人和傳承它的人，包括觀賞它的人都隻是他生命中的過客，隻有它和明月。” 唯一連接配接彼此并讓今人為之感懷的，就是《千裡江山圖》裡的青綠，它像是整幅畫的靈魂。
其實在劇中，你看她經常這樣擡頭的時候，與一輪明月相望，連結起了展卷人與王希孟兩個時空，是以我覺得很多觀衆是讀懂了也讀懂了這份獨屬于中國人的浪漫，“隻此青綠”望着“隻此明月”。《隻此青綠》裡，由孟慶陽飾演的青綠具象化了，常常望着月亮：“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對話
川觀新聞記者：這部戲未來會在成都演出？
周莉亞：是的。《隻此青綠》是故宮博物院、中國東方演藝集團有限公司、人民網股份有限公司出品，域上和美文化發展有限公司聯合出品的舞蹈詩劇，其中域上和美就是來自四川的企業。巡演的版本不會有變化，但主角會考慮演員狀态做調整（這是巡演的常态），未來這部劇也會由域上和美文化發展有限公司推進駐場演出。
川觀新聞記者：省去了展卷人和少年希孟，這次為什麼選這段上春晚？
周莉亞：要呈現這些情節是需要轉台的，現場很難實作，是以央視導演組最後綜合場地等各種因素，選擇了青綠片段。
川觀新聞記者：怎麼看舞段《麗人行》《晨光曲》《青綠》舞段的在社交網絡上的走火？
周莉亞：我覺得不管是《國家寶藏》也好，“春晚”也好，包括“B站”也好，我們是希望通過這些好的平台，讓更多人關注到作品，進而走進劇場。不光是關注《隻此青綠》，還可以關注我們更多的舞劇作品。其實我們中國舞蹈界有特别多優秀的舞劇作品，雖然我們的舞者沒有那麼多“明星效應”，但他們都是非常優秀的。
川觀新聞記者：舞者青綠的動作難嗎，對模仿“青綠腰”的觀衆說些什麼？
周莉亞：青綠腰其實對人腹部的核心肌肉的力量是有一定要求的。彎腰不難，但是“青綠腰”需要你緩緩的把腰彎下去，就存在一定難度，力量不夠的話，腰部肌肉還會有強烈的顫抖。其實在排練初期，我們演員彎腰為了保持緩慢的速度，也進行了反複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