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偉人(三):越一次軌,當時就能成為英雄。
如果說關漢卿是站在平民的立場上,反抗現實中的橫暴與醜惡;那麼,王實甫則用才子佳人的形式反抗文化傳統觀念中的霸道與野蠻。《西廂記》的題材從表面上看實在很脂粉氣,張生與莺莺這一對男女也顯得有些弱不禁風,但他們的行為卻極具叛逆性,他們的勇氣與強大在于他們敢于受情欲的引領,在私下結合。說起來挺有趣:他們遂了自己的情欲,便也就成了叛逆英雄,這很劃算了。事實是,王實甫确實是想告訴我們,在那樣的不人道的時代,在那樣不人道的文化與道德下,我們接受我們自身情欲的引導而行一回“人道”,越一次軌,我們就能成為英雄。而張生、莺莺他們發生這樣風流韻事的場所是“莊嚴妙境”的佛寺,時間則是在莺莺父喪期間,王實甫也忒刻薄——這當然也是斬盡殺絕的表現。
當然,王實甫的《西廂記》,來自于唐代元稹的《會真記》,後又經金代董解元的《西廂記諸宮調》,他是在前人基礎上的再創造,由小說(傳奇)到說唱文學,至他,便成了戲劇。“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這是那時代驚世駭俗的一聲,是人性的複歸。與哲學上越來越反人性的趨勢相反,文學總是人性的最後避難所。
與王實甫《西廂記》題材來源于唐代一樣,白樸的《梧桐雨》寫李隆基、楊玉環的愛情,來源于唐代的真人真事(其實,《西廂記》的母題——元稹的《會真記》亦是自傳性質的真人真事),以及包括白居易《長恨歌》在内的大量的曆代相關作品。《牆頭馬上》也來自于白居易的一首詩《井底引銀瓶》,并且也在結局上做了大團圓式的改造。與關漢卿、白樸一樣被列入元劇四大家的還有馬緻遠(另一人或為王實甫,或為鄭光祖),他有《漢宮秋》一劇,這已是從唐代延伸到漢代。而更古老的題材是紀君祥的《趙氏孤兒》,這是《左傳》《史記·趙世家》都有記載的真實的曆史悲劇、曆史壯劇,其事實本身即已具備戲劇的一些基本要素,情節緊張緊湊,沖突激烈尖銳,人物慷慨悲壯。王國維《宋元戲曲考》将之與關漢卿《窦娥冤》并列,并說:“劇中雖有惡人交構其間,而其蹈湯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劇中,亦無愧色。”确實,論悲劇感慨人心、激人奮發的力度以及對世界與人生悲劇性主題探究之深度言,元雜劇中,确以這兩劇為最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