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女裁縫。。

作者:尚述房

在我9歲那年,班裡來了新同學。

新同學名叫李磊,和我同歲,體型小巧性格恬靜,有點像女孩子。

恰好我旁邊有位子,老師便安排他做了我的同桌。

那時的我,性格毛躁乖張,像個時刻鼓噪的馬達,抽空就帶幾個男生滿校園裡溜達,亂溜達的我們會第一時間發現老師開發的自留地裡又添了新菜苗,校園西南角的花壇裡有刨出人骨的墳墓。

李磊來到座位時,我正斜靠着牆和前面男生比賽憋氣時長,他坐下後,從褲兜裡掏出一顆水果糖悄悄塞到我手裡,像一種招呼又像一種讨好。

相處日久,我發現了李磊身上更多的優點。

他性格溫順,像永遠不會和别人吵架一樣。

他忍耐力強,夏天的教室裡讓人坐立不安,他能認真聽講習題。

他學習好,考試經常滿分。

還有,他和媽媽母子情深,平日交談裡總是不經意提到自己的媽媽。

我和李磊慢慢開始一起上下學了。

李磊和媽媽兩人住在村口的鐵皮房裡,房子不大,約莫十來平方。屋裡有一張床、一些簡單的行李,還有一台縫紉機,縫紉機桌面上堆滿針頭線腦,而屋頂上則挂滿了縫補完的衣褲。

那座鐵皮房自我記事起便一直立在村口,房子并不高,外面刷着藍色的漆,年份見長,漆色變淡發白,長期沒有人用,一直鎖着門。

每次去李磊家,我總隻站在門口,不敢進屋内,擔心房内空間容不下我。

李磊媽媽很熱情,對所處環境并不以為意。但,李磊媽媽明顯要比其他同學的媽媽年齡大,臉上倦容更深、頭上白發更多。

少年的心,好奇的心。

當得知李磊是他媽媽的第一個孩子時,我更好奇了,為什麼李磊媽媽生孩子那麼晚?

隔壁班有幾個混混,不定時在路上攔着年齡小的同學要零花錢。

一天放學,我和李磊在學校做完作業後回去,天色稍晚,在路上被那幾個混混攔住要錢。

混混手裡拿着棍棒,見此情形,李磊準備掏出口袋裡的零花錢,我當時卻高喊一聲“爸,你來接我了。”趁機拉着李磊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眼看要跑不出去,我殿後糾纏着混混,高喊讓李磊趕緊回家叫大人來。

混混圍着我,對着我臉就是一拳,打完後一哄而散,我隻覺鼻頭一酸,一股熱流從鼻孔流了出來,用手一摸全是血。

我在路上慢慢走着,不時用手抹去鼻子裡流出來的血,不一會便看到李磊和他的媽媽朝我跑來。

走到跟前,李磊媽媽驚呼:“咋流這麼多血?趕緊讓姨看看。”拉着我走到有燈光的地方,嘴上不停地歎着氣。

“跟姨先去家裡洗洗臉,姨給你拍拍額頭,把血止住。”李磊媽媽不容置疑地說。

到了李磊家,李磊媽媽一邊用熱水幫我洗臉止血,一邊誇我勇敢,但是又教導我們那種情況下不要心疼錢,随後再給老師或父母說,讓大人去收拾他們,不然多不安全。

因為當天太晚來不及,李磊媽媽堅持要我第二天放學去她家吃飯。

第二天放學,我被李磊硬拉着去了家裡。

李磊媽媽備好飯菜,盡數擺在一張折疊小方桌上,桌子擺在房子中間,緊湊中倒也溫馨可愛。

吃飯間,李磊媽媽會打趣說些李磊幼時的糗事,飯局氛圍也就慢慢其樂融融起來。

可以看出,母子兩人親密從容,而李磊媽媽相比他人更顯豁達,仿佛平靜湖面上的一艘帆船。

飯後,我們就着一盤水果和糖霜花生繼續聊着,談笑間我無意問到:“姨,李磊的爸爸在哪呀?”話頭一出,便覺唐突,心裡有點惴惴不安。

李磊媽媽微微一笑扭頭看了下李磊後回答到:“在李磊四歲時,我們離婚了,我一個人帶着李磊到現在。”

“啊。為什麼呀?”吃驚的我脫口而出。

在農村,夫妻離婚總是少見。

李磊媽媽停頓了片刻,像在挖掘什麼,又像在編織什麼。

李磊媽媽說,她剛高中畢業時,也就十六七歲,沒考上大學,那時的大學難考,全鎮乃至全縣一年都出不了幾個大學生,年輕人畢業後就南下打工。

李磊媽媽在南下的火車上,一個戴墨鏡身穿時興服飾的年輕男人主動找她聊天,天南海北花花世界地聊,李磊媽媽震驚了,被男人言語所建構的世界吸引,被這服飾時尚的年輕男人所吸引。

男人說,他有朋友在南方辦了一個大服裝廠,工資待遇好,如果跟他一起去,能給的工資更高。

李磊媽媽說,她正好去南方打工,幫她介紹一下。

男人思索一下說,可以介紹,隻是朋友急着用人,坐火車太慢,需要就近下車,朋友會安排人開車來接送。

李磊媽媽便和男人一起在中途下了火車。

當時天色傍晚,男人請李磊媽媽吃了便飯,還請她喝了玻璃瓶裝的可樂,那是李磊媽媽平生第一次喝可樂,那泛着神奇怪味的黑色液體在李磊媽媽口中似乎産生了甜蜜的味道,盡管剛下火車口渴,但她舍不得一飲而盡,隻是慢慢地喝,直到吃完飯要離開飯店,李磊媽媽才喝完最後一口可樂。

男人領着李磊媽媽來到一個漆黑的路口坐上了車。

那是一輛黑色的轎車,樣子似乎不太新,車上隻有司機、男人和李磊媽媽。

一上車,男人便和司機招呼,很熟絡的樣子,兩人談着朋友廠子的情況,透露出形勢一片大好的樣子。

夜上的路太黑、車子颠簸,李磊媽媽很快覺得困乏,眼睛不由自主地眯在了一起。

李磊媽媽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被單被罩枕頭一水的大紅色,木頭椽子、橫梁支起的屋頂上挂着一盞泛着黃光的燈泡,四周是泥土夯實的牆面,臨床牆上一扇一米見方的窗戶上糊着白色塑膠布,中間貼着囍字,床頭的牆面上也貼有囍字。

李磊媽媽腦子立馬懵掉了,緩過神後去推房門,卻發現外面上着鎖,然後聽見有人走動的聲音,接着一個老年女人的聲音穿門而入,“女娃子,你别喊,我們家把你買來是做媳婦的,不會害你。我們這山溝溝裡窮,沒有女娃子願意嫁進來,我兒子都三十多歲了還沒有結親,我們兩口子整天整宿的愁,迫不得已才花錢找人把你帶來的,我們這裡買來的女娃子很多,人家在這裡也過的挺好。隻要你願意給我們家做媳婦,我們會對你好,我兒子也會對你好。”

聽完,李磊媽媽不自覺大哭起來,扯開嗓子不停地喊着,“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爸媽。”

一連三天,那家人沒再理李磊媽媽。

李磊媽媽不停地哭喊咒罵,嗓子啞到發不出聲音,眼淚不停地流,淚水幹了之後在臉上結成一層晶體。悔恨、恐懼交織一起,李磊媽媽像落入深阱的獵物。

第三天晚上,房門打開,一個三十多歲形貌鄙陋的男人進來,端着一碗飯說到,吃吧,别餓壞了。李磊媽媽當時隻覺渾身沒勁,也無絲毫胃口,但看到打開的房門時,便快速地挺起身子向門口沖去,卻被男人一把拉住,拽到床邊,粗粝的拳頭如雨點般落下,男人邊打邊罵。

接下來的幾天都是如此,男人進的屋來,他的父母守住門口,李磊媽媽隻要稍有反抗便是一頓毒打。

餓的頭暈眼花、被打的遍體鱗傷的李磊媽媽無力地躺在床上,隻覺如果這樣下去,自己會死掉,就再也出不去了。

于是,當那個男人再次送來飯菜的時候,李磊媽媽端起碗狼吞虎咽起來,吃完飯又要來一盆水,洗幹淨臉理順頭發,對着男人莞爾一笑,男人當即眉飛色舞,像發情的公狗一般撲向了李磊媽媽。

每個同床共枕的夜晚,李磊媽媽感覺就像泡在屎尿蕪雜蛆蟲亂爬的糞水坑中一般,而當第二天太陽升起後,李磊媽媽會臉挂笑容地面對男人和他的父母。

兩個月後,李磊媽媽發現自己懷孕了,男人及父母像撿到寶貝一般,當即對李磊媽媽堆出了滿臉笑容,做的飯菜裡也有了葷腥。

懷孕後的李磊媽媽會搶着幫男人父母做家務,不再向牆外東張西望,閑時就坐在院子裡曬太陽,再沒有哭喊和掙紮。

在李磊媽媽懷孕五個月左右的時候,時值初夏,一個月朗星稀的深夜,趁着上廁所的空隙,李磊媽媽把房子堂屋的門從外面鎖上,再從機車裡抽出汽油澆在房子上,然後點着了火。

李磊媽媽站在燃着大火的房屋前放聲大笑。

當村民撲滅大火,已近天明,男人被燒成重傷,男人父母雙雙被燒死。

村民都說李磊媽媽瘋了,然後報了警。

李磊媽媽被帶到警局,從警察的口中得知男人在被送往醫院的途中也死掉了。

李磊媽媽最終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因懷孕而被延緩執行監禁,但李磊媽媽果決地去醫院做了流産手術,然後進監獄坐牢,因表現良好,最終被減刑至十二年。

在獄中,李磊媽媽做了專門的心理疏導,人逐漸開朗起來,跟着獄友慢慢學會了裁縫做衣服的手藝。

出獄後,年近三十歲的李磊媽媽回到了父母家,村子裡的風言風語讓李磊媽媽及家人不勝其擾。

在親戚的介紹下,李磊媽媽嫁到了一個遠點的村子裡,所嫁之人離異無子,比李磊媽媽大了十多歲,為人樸實誠懇忠厚善良,每天待李磊媽媽如賓朋,從來不讓李磊媽媽幹重活,後來兩人就有了李磊。

李磊兩歲時,李磊媽媽又生了一個男孩,全家分外高興。到李磊四歲,男孩兩歲多嘴裡已會嘤嘤呀呀說個不停,李磊媽媽卻突然選擇了和李磊父親離婚。

李磊媽媽說,她心早就死了,外面的風言風語不斷,李磊父親是個好男人,不想拖累他。

離婚時,李磊堅決要跟着自己的媽媽,于是弟弟便留給了李磊父親。

母子兩人回到李磊媽媽老家住了幾年,便來到我們這裡,租了鐵皮房,李磊媽媽重新拾起裁縫手藝,掙點小錢生活。

李磊也就插班到我們學校,成了我的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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