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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作家張潔逝世

著名作家張潔逝世

著名作家張潔2022年1月21日在美國因病逝世。

張潔是中國新時期文學的重要代表性作家,1979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其《沉重的翅膀》《無字》《愛,是不能忘記的》《祖母綠》《從森林裡來的孩子》等作品具有廣泛影響。曾獲第二屆、第六屆茅盾文學獎,多次獲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部分作品被翻譯成多種文字,并獲意大利騎士勳章及德國、奧地利、荷蘭等多國文學獎。

中國文聯主席、中國作協主席鐵凝,中國作協黨組書記、副主席張宏森,分别對張潔的逝世表示沉痛哀悼,向張潔的親屬表示深切慰問。中國作家協會在唁電中對張潔為中國當代文學作出的卓越貢獻表示崇高敬意。

愛是不能忘記的,張潔的作品和風範長存于她的讀者心中。

光明日報對張潔的報道

每一個深刻的靈魂都需要一張面具

——張潔的自畫像

□ 興安

著名作家張潔逝世

張潔油畫《2011》

著名作家張潔逝世

張潔油畫《2014.2》

作家張潔畫畫的出發點與衆不同,她無關閑情逸緻,也非文學寫作之餘的填充和映襯;她畫畫完全是發自内心的需要,一種對現狀的反抗,是一個将多半生獻給文學并被無數榮譽壓身的寫作者對文學乃至文字這種表述工具的懷疑、失望與檢討。應該不是巧合,她将她迄今為止最重要的作品取名《無字》,雖洋洋九十萬言,卻通篇是一種無法言說、無法表述的痛苦與絕望。當沉默比言說更有力量的時候,它得出的結論絕不是對言說的否定,而是守護。在她剔除了幾篇自認為早年的不滿意之作,比如《愛,是不能忘記的》——這篇小說曾經家喻戶曉,至少影響了中國的兩代人——并從電腦上删除了一部未完成的長篇小說之後,張潔決定終止寫作,徹底與文壇告别,開始她單純而無旁骛的油畫創作生涯。評論家李敬澤曾把這種決絕看作是《無字》之後的“無字”,“在《無字》之後,張潔用畫、用線條和色彩與這個世界對話……”但我以為,這與其說是與世界的對話,毋甯說是張潔對世界的緘默,她希望用無聲的具象與抽象遠離這個世界的喧嚣和浮華。是以,我把張潔的選擇當作是她在文學/文字之後,發現并找到的另一種表述或存在方式。

因為最早看張潔畫畫,并與她有過多次的交流,我對張潔的油畫作品有一定的了解。如果用傳統的題材分類,張潔的作品可分為風景、靜物、動物和人物肖像等。但這些作品無一例外地都沒有标題,隻以時間标注和英文簽名,這也正應了她“無字”化的本意。在她的所有作品中,自畫像無疑是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也最值得我們仔細研究和解讀。我們知道,在西洋繪畫史上,自畫像占據了非常特殊的位置。從丢勒到倫勃朗,從卡拉瓦喬到蒙克,從珂勒惠支到弗裡達無不如是。而梵高的自畫像尤為重要,假如梵高沒有畫過自畫像,便不是現在的梵高,他成為世界上最著名的藝術家也是不可想象的。當然,張潔的自畫像并非傳統意義上的自畫像,而是更接近現當代意義上的自畫像。是以,她很少承認或者強調哪一幅是自畫像,她更傾向用“肖像畫”這個詞,而且她盡力淡化肖像的寫實性,以及面孔與創作者的近似度。

張潔的自畫像我印象最深的有3幅,即《2014》《2011》《2014.2》。《2014》畫的是一個光頭女人,鼻子、嘴和下颚上揚,一種典型的冷峻高傲姿态,但她的目光卻是平視的,眼神中隐含着既沖突又有所期待的柔光,并與背景和遠方的藍色融為一體。作品的構圖頗有意味,一般藝術家畫頭像,大多采用立式的構圖,而張潔卻偏偏采用橫式的構圖,且頭像緊靠右側,占據畫面不到一半的位置。這是源自中國傳統水墨中的空白?抑或是作者本想在人物的對面畫一個什麼與之呼應而最終放棄?似乎都不是。我曾試圖在電腦上對這幅作品進行合理地剪裁,但得到的效果總是不如之前。作品的最精彩之處,我以為是那高高的前額和前傾的下颚,一上一下,兩條優美的弧線,構成了畫面整體的平衡,而兩條弧線的相交點,恰恰就是我們所追求的黃金分割的C點。這當然是張潔天然的直覺所造就的特殊的藝術效果,卻給我們謎一般的回味。

第二幅是《2011》,這幅作品從來沒有被張潔認可為自畫像,但我卻非常看重它。我曾經在《張潔是一個神》的文章中專門分析了它的創作過程和潛藏的寓意。畫面“是一個穿着中式側盤扣上衣的女人,隐約和虛實之間,如一個舊時代的幻影。她的眼神尤其讓我感觸,側眼斜視,有妩媚、有柔韌、有寬容,有率真。不知為什麼,在這幅未完成而在我看來已經完成的作品面前,我恍惚看到了兩個時代的女性,一個是年輕時的母親,一個是長大後的女兒,兩個不同時代的母女在同一個年齡的時間奇妙地重合。這恐怕是天意之作,超越技巧,超越藝術,它是張潔潛意識的一種流露和實作,可能她自己都沒有發覺。這幅畫讓我想起已然遠去卻在張潔心中永遠牽挂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張潔很有名的一部長篇散文的标題),也讓我想起那個‘在五十四歲的時候成為孤兒’的張潔自己”。這幅作品色彩非常單純,近乎模糊了油畫與素描之間的界線,寥寥數筆,終成傑作。幸虧當時這幅作品沒有被作者塗掉,讓我們能夠看到張潔内心中真實的柔軟之處。

最引發争議和讓人震驚的自畫像是張潔的《2014.2》。這是一幅具有表現主義風格的作品。畫面粗砺、誇張,極富沖擊力,用現代主義自畫像理論來解釋,與其說這是畫家自己的面孔,不如說是一副面具。主調的紅色與暗影部分的綠、藍、黑和些許的白,形成冷與暖的強烈反差。紅色仿佛燃燒中的火場,侵吞或熔化着周邊的綠樹與冰床;紅色又似噴濺的鮮血,浸染和流淌于綠地與城牆之間。這種紅還是帶有原型意義的紅,它讓我想起蒙克的《地獄裡的自畫像》,或者馬琳·杜馬斯的自畫像《平庸的邪惡》。而面具般的臉孔,又讓我想起杜馬斯的另一幅作品《内奧米》。此刻我感覺這3幅大師的作品好像就是為了圖解和佐證張潔的這幅跨越時間的作品而産生并存在。如果說前面兩幅張潔的自畫像具有顯著的女性特征或女性意識,那麼這幅作品是超性别化的或者說是雌雄同體的觀念在張潔的繪畫中的深層展現。對這幅作品我們當然可以有多種的解讀,我甚至在這副複雜的面孔中發現了許多人物的影子,比如它的眼睛,左邊我認為是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的作者),右邊應該是福克納(《喧嚣與騷動》的作者),而兩隻眼睛合并一起又是受難與複活中的耶稣,眼神充滿了悲憫、救贖與吶喊。嘴也是這幅作品的一個焦點,如果說臉龐和眼神具有男性或者中性特質,那麼嘴唇則完全代表了女性化的特征。線條細膩柔美,既性感又傲慢,逼真準确的造型與畫面整體的粗犷和面具化形成鮮明的對照,這種反差也恰好印證了尼采在《善惡的彼岸》中的一句名言:“每一個深刻的靈魂都需要一張面具。”它是對虛假與膚淺闡釋的抵抗。從張潔對這幅作品的偏愛程度來觀察,它恰好集中表達了張潔對世俗與庸俗世界的蔑視和疏離。

弗洛伊德曾将自畫像分為三種,即潛意識、僞裝式和替代式。文藝複興時期還有一種理論,認為“每一位畫家畫的其實都是他自己”。從這個意義上說,張潔筆下的所有作品都可視為她的自畫像。比如她畫的山岩、敞開中的門,還有那隻昂首遠眺的美麗的獵豹,甚至汽車,都是她自畫像的曲折的或者說另類的一種展現。她畫過幾次老舊的汽車,車輪陷在雜草之中,車體斑駁破敗,這使我想起我曾經編輯過的她的最新一部散文集《流浪的老狗》。老狗當然是她的自嘲,是對自己孤身周遊世界、漂泊流浪的一種心境寫照,而破車的處境也該是她對身處當下社會的無奈與孤獨的一種隐喻。

以上是我試圖從張潔自畫像的角度,透過她詩意而富有視覺沖突的藝術語言,揣度張潔油畫作品與其個人内心之間的關聯。當我為了寫這篇文章,重新審視張潔這一系列自畫像的時候,我不覺地記起法國畫家庫爾貝的一句話:“在你所知道的這個笑着的面具背後,我藏起了悲傷和痛苦,還有那吸血鬼般攥着我的心靈的哀傷。在我們所生活的社會裡,不費吹灰之力便可觸摸到空虛。”這句話某種程度上代表了我對張潔自畫像的感受和思考。

6月25日今日美術館,張潔的自畫像作品《2014.2》将在“夢筆生華:中國當代語境中的文人藝術”展中特别推出,我希望這幅神奇的作品喚起更多人的關注,忘掉我們已有的藝術觀念,把它作為一件陌生的作品,一個心靈的符号——通過象征與暗喻、看與被看之間的轉換,安靜且虔誠地領悟、體驗張潔繪畫的藝術魅力。我相信張潔的自畫像也在同一時間尋找并凝視着這幅畫的某個未來的觀衆。

(作者系文藝評論家)

著名作家張潔逝世

來源:中國作家網、光明文藝

責編:王遠方

編輯:孫小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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