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西灣(二)
西灣的東岸有一棵老柳樹,都說這樹有年數了,到底有多少年,誰也說不清。老柳樹的樹幹被粗糙的樹皮包裹着,呲牙裂嘴的,樹幹很粗,我們幾個小孩子手牽手也摟不過來,倒是樹冠還不見老,枝繁葉茂的,長長的柳絲飄落下來,一半探入水中,一半灑向地面。夏天的晚飯後,月亮升起來了,村西頭的人們聚集在樹下,女人們依然是說不盡的家長裡短,男人們在旱煙葉子的氤氲中謀劃着田裡的事情,我們一群光腚小子照例圍住"壞兒童"大叔,聽他雲山霧罩地講那些令人心悸卻又欲罷不能的故事。
夏日的午飯後,西灣自然是小子們橫行霸道的天堂,孩子們肆無忌憚地打着水仗,紮個猛子從水底掏出一把臭哄哄的紫泥,一聲呐喊,投向對方,對方以牙還牙,吼叫着,張牙舞爪,好不快活。唉,快活屬于大孩子,我們這群剛脫了開裆褲的漢子們目前的任務是觀摩學習,西灣後浪推前浪,有朝一日,這裡的世界會屬于我們,眼下,隻好站在老柳樹下,看大孩子們龍騰虎躍,翻江倒海。
人小了,誰也不把咱放在眼裡,大孩子在水裡鬧得歡,樹上的知之也齊聲助威幫陣,幫陣就幫陣吧,竟目空一切地把尿灑在我等身上,這還了得,這群小爺也不是好惹的,大家每人手裡攥着一塊坷垃,隻待一聲令下,萬炮齊發,趕走這讨厭的知了。
"老兒童"大叔來了,看這陣勢,嘿嘿一笑,露出右嘴角那顆金光閃閃的大金牙,說道,"孩子們,别傻了,知了尿可是好東西,是知了集日月精華,萬物汁液而成的呀,這尿灑在誰身上誰就有福,要是能吃上一口,那就福大命大造化大呀!知了尿,可是好東西,知道嘛味的嗎?臊味?不,不不不,可甜了,比糖甜,比蜜甜,又甜又膩,甜得小孩掉眼淚。怎麼能吃到知了尿呢?來,孩子們,大叔偷偷地告訴你們,千萬别外傳啊!"
"老兒童"大叔讓我們這群五六歲的小子蛋子,每人脫得赤條條一絲不挂,站在太陽下,腰闆挺得直直的,脖子伸得像鴨子,嘴張得大大的,眼晴瞪得圓圓的,一絲不動,不許說話,不許喘大氣,誰表現得好,知了就會把甘之如蜜的尿滴入誰的口裡。
那是怎樣的一種煎熬啊,那真是,太陽當空照,知了對我笑,啊啊啊,你們看這群傻小子……
老柳樹下的悲慘之事多矣!六十多年了,往事如煙,但那次出生入死的經曆卻定格在我的記憶裡。
我是三姐看大的,打小是她的跟屁蟲。一個夏天的午後,我跟三姐來到西灣老柳樹下,姐姐在水邊洗衣服刷鞋,我在她身邊彈着泥球。
"呀,不好了,一隻鞋漂到水裡邊去了!"姐姐指着越漂越遠的鞋大叫。
可不是嘛,那隻鞋像一隻小船,輕漂漂,慢悠悠地向水裡面遊去,姐伸手去夠,怎麼也夠不到。
"你會凫水嗎?姐滿懷希望地問我。
我搖搖頭,"過年這時侯俺就會了。"我說。
姐很失望,"唉,這麼大個老爺們兒連水也不會凫,真是……"
太刺激人了!撲嗵一聲,我跳進水裡,心想,一把抓住鞋,水不會深到哪裡去。哪裡知道,裡面是個坑,水一下子沒過我的頭,灌進我的嘴裡,我在水裡奮力掙紮着,一聲姐沒喊出口,又沉入水裡。同樣是孩子的姐,顧不得自已不會遊泳,奮不顧身地把我拉上來。
在我五六年的歲月中,姐置我死地而後生已經不是笫一次了。後來與姐開玩笑提起這次曆險,姐恍然大悟,說道,"記得,記得,有這回事,西灣邊那棵老柳樹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