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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狙擊手》編劇陳宇:這次要硬核叙事,不能讓觀衆思緒停頓一秒鐘

作者:Beiqing.com
《狙擊手》編劇陳宇:這次要硬核叙事,不能讓觀衆思緒停頓一秒鐘

《狙擊手》海報。

由張藝謀、張末執導,陳宇擔任原創故事及編劇的電影《狙擊手》已于大年初一在全國公映。影片以抗美援朝戰争中的“冷槍冷炮運動”為背景,講述了中國志願軍一支狙擊班在敵我軍備力量懸殊的境地下,與美軍精英狙擊小隊展開殊死較量的故事。

《狙擊手》是陳宇作為編劇和導演張藝謀的第三次合作,第一次合作是尚未上映的《堅如磐石》,第二次合作是一個正在籌備的項目,該項目做到一半時,陳宇接到張藝謀的電話,說把手頭正在做的劇本放一下,先做一個抗美援朝的電影,就有了第三次的合作《狙擊手》。

《狙擊手》編劇陳宇:這次要硬核叙事,不能讓觀衆思緒停頓一秒鐘

《狙擊手》劇照。

張藝謀在電話裡對劇本創作的要求隻有三點:“第一,跟狙擊手有關的抗美援朝影片,每一秒鐘都要抓住觀衆的注意力,不能有絲毫分散;第二,要喚起觀衆強烈的情感,這種情感要有一種澎湃的力量;第三,希望能和《長津湖》差別開來,故事要以小見大,避免宏大叙事。”剩下的就要發揮陳宇原創故事的能力了。

相比張藝謀的其他電影,《狙擊手》展現出一種化繁為簡的風格,在一個封閉時間和空間内進行高資訊量、高戲劇性的叙事,陳宇稱之為“硬核叙事”。在接受新京報記者的采訪中,陳宇也感受到張藝謀最近幾年在創作上的變化,他開始回歸電影的本體屬性,越來越喜歡“硬核叙事”的魅力。

考證當時我方“狙擊手”的鮮活細節

美軍那時槍法準的多是山區獵人出身

寫劇本前,陳宇做了大量功課,一是對抗美援朝戰争的部分文獻、影像資料進行分析消化,二是觀看戰争片,特别是所有關于狙擊手題材的電影,都要看,這種影片有特定的形态,要找到它的魅力,好看的地方是什麼,包括對狙擊手的技能戰術、生活形态都要做進一步的研究。

另外,陳宇還做了一些采訪,例如他舅舅16歲時作為第一批志願軍跨過鴨綠江,參加了抗美援朝戰争,他采訪了舅舅,聊了很多鮮活的小細節。為了弄清楚當時戰士手中持槍的情況,除了從正史得到的資訊,他還會請一些從事研究軍事方面的朋友,從其他角度多方面了解志願軍的個人裝備情況,為劇本提供很多可考證的細節要素。

在做前期功課時,陳宇發現,實際上在抗美援朝戰争時期,“狙擊手”這個概念還并不成熟,當時是叫“冷槍手”,還沒有一個成型的狙擊戰術,也沒有一套作戰術語,都是一些土話,以及在實戰中總結出來的樸素經驗,陳宇要結合這種特殊題材找到它的特點。

陳宇還專門研究過,美國那時候槍法很準的人,都來自一些固定的地方,最多是來自落基山脈的那幾個州,因為這些人經常上山打獵,槍法非常準,成為後來狙擊手的重要兵源。

《狙擊手》編劇陳宇:這次要硬核叙事,不能讓觀衆思緒停頓一秒鐘

在2020年的電影拍攝制作備案公示中,《狙擊手》(原定名《最冷的槍》)的主角是一位叫張大弓的狙擊手。陳宇最初接觸這個題材時,腦子裡直接蹦出了“張桃芳”的名字。在抗美援朝戰争中,張桃芳曾在32天内以436發子彈擊斃214名敵人,創造了中國人民志願軍在北韓戰場上冷槍殺敵的最高紀錄。

陳宇本打算以張桃芳的事迹作為原型參考。不過,後來做功課的過程中,陳宇發現在“冷槍冷炮運動”中,除了張桃芳外,還有很多不知名的狙擊手,他們有一些共同的特征,也有各自的個性,最後就綜合各個狙擊手的共性及特性,提煉出了一個虛拟的文學人物,也就沒有再使用“張大弓”這個名字。

一部電影不能令觀衆有三次含糊

90分鐘影片不放過每一秒鐘的戲

《狙擊手》采用了“三一律”的戲劇結構,劇本要求在時間、地點和情節三者之間保持一緻性,将中國志願軍與美軍的狙擊對決壓縮在一個狹窄的時間和空間,影片時長接近于故事時長。

“三一律”的戲劇結構,看起來好像很簡單,其實特别複雜。特别是對于戰争片來說,這是一次非常大膽的嘗試。陳宇說,其中涉及的叙事原理層級的認知和方法,比較複雜。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做關于叙事的研究,研究出一套叫做叙事動力學的方法論,在做“三一律”叙事結構時,可以解決很多問題,搭建故事中的每一個環節,甚至每一分每一秒。

在讨論劇本時,張藝謀對劇本的要求經常精确到一秒鐘。“對于每一秒鐘的戲,觀衆處于什麼樣的叙事心理接收狀态,都要進行預期”,陳宇說,張藝謀導演對他自己的要求是,一部電影不能有超過三次讓觀衆含糊的地方。陳宇舉例說,這個人怎麼回事,他在做什麼,這算一次。他為什麼殺死這個人,而不殺那個人,這又算一次。如果一部電影中出現三次讓觀衆心裡一硌楞的情況,那這部電影就失敗了。

《狙擊手》編劇陳宇:這次要硬核叙事,不能讓觀衆思緒停頓一秒鐘

《狙擊手》的叙事節奏很克制。

這其實是叙事産生的中斷,觀衆的思緒會停頓一秒鐘再接着往下走,而張藝謀就想要解決這一秒鐘的問題,那也就意味着全片90分鐘裡的每一秒鐘,都要解決。“我們經常開會開七八個小時,可能就解決觀衆一硌楞的問題”。陳宇說。

做純粹“硬核叙事”集中在幾人的對抗上

削弱了局部描寫增強“一唱三歎”情感戲

從劇本的故事大綱到一稿,陳宇完成得很快,前後大概花了三個月左右。傳統三萬多字一百二十餘場的正常劇本體量,他一度寫到五萬字。

劇本從2020年暑期定稿後曆經了多次修改,但是基本格局沒變,沒有大的颠覆性改動,都是一些局部調整。陳宇每天都在不斷的創意爆發中摘取和抛棄,“我從來都不留戀自己想出的招兒,我下一個想出來的會更好。”

原始劇本比最終版本長不少,有三條副線,一條是北韓小男孩本身有個故事線,還有一條是關于狙擊手大永和偵察兵亮亮的,最初的劇本裡兩人有一個共同喜歡的姑娘,有一條情感線。第三條是美軍的戲,陳宇寫了不少美軍内部的一些糾葛,包括美軍的一種精神面貌狀态,他們對戰争的态度,戰友之間的關系,都有一些局部描寫。之後在創作讨論時,做了一些技術性調整,将這三條線都減弱了,讓故事更加純粹。

陳宇說,正常來講,寫戰争題材會涉及戰争的背景、個人的背景等很多内容,但他在寫《狙擊手》時,并沒有去談其他東西,而是把故事集中在幾個人的對抗上,在一個狹窄封閉的時空裡,以情境設定和人物關系的發展為内驅性動力,一直到達戲劇沖突的終結,這種非常純粹的叙事方式,他将其稱為“硬核叙事”型的影片,他認為這種硬核叙事有一種純粹的叙事魅力,要把它做到極緻。

《狙擊手》編劇陳宇:這次要硬核叙事,不能讓觀衆思緒停頓一秒鐘

《狙擊手》把故事集中在雙方幾個人的對抗上。

陳宇希望電影能夠回到它最本質的叙事功能上去,這也與張藝謀這幾年的創作喜好比較契合。觀衆對于好的叙事是一直有剛需的,在劇本上,陳宇将故事的魅力放在了第一位,讓觀衆在看完故事之後,再擷取電影的其他功能,比如喚起民族自豪感、激勵鼓舞年輕人的功能。

在創作初期,張藝謀給編劇陳宇明确的一個目标就是,必須喚起觀衆澎湃的情感。但是,在具體創作的時候,不能硬煽情,要使情感自然地與觀衆産生共鳴。陳宇說,這就涉及叙事方法,從結構上來講,觀衆最緊張的時候是不會流淚的,在設計完一個緊張的情節之後,要讓觀衆放松下來,去思考,情感自然地滋長,“要準确地控制節拍,什麼時候讓觀衆為角色的命運糾結,忘記了呼吸,什麼地方可以讓他稍微喘口氣”,陳宇說,觀衆在觀影過程中,在每段資訊流的擷取時,會産生什麼樣的心理效果,是能有一套規律性的方法來作為解決方案的,當然這非常複雜,要看創作者們能做到什麼程度。

《狙擊手》編劇陳宇:這次要硬核叙事,不能讓觀衆思緒停頓一秒鐘

導演張藝謀提出“一唱三歎”的情感戲創作觀點。

陳宇覺得,《狙擊手》是一部會讓觀衆感動的電影。在他看來,張藝謀以前的電影不太喜歡過分的情感流露,相對比較節制,但在《狙擊手》中,他就不想限制自己,該感動的地方就應該讓觀衆感動。“他甚至還提出一個觀點,要一唱三歎。以前他在情感戲的部分,還沒唱出來就收了,但對這個戲來講,不僅要唱出來,還要三歎,詠歎三遍”,陳宇說,最典型的就是章宇飾演的班長劉文武,唱“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的段落,做出來了好幾個層次,也是一種情感渲染的方式。

張藝謀強調對戲劇合理性的推敲

張末更多讨論如何展現角色特征

陳宇擔任了本片的原創故事和編劇,但他在和張藝謀持續合作之前,本來是個導演,導演過黃渤主演的電影《蛋炒飯》和《星空日記》等知名網絡影視作品,“因為我找不到好劇本,是以自己被逼成了一名編劇。”陳宇說。正是因為具有導演工作的本能,陳宇對一個劇本的實作有着自己獨到的觀察和認識。

《狙擊手》劇本基本确定後,到具體拍攝環節時,因為片中涉及大篇幅美軍戲份,劇組原先打算到好萊塢找一個經紀公司,請一些比較知名的演員來國内拍攝,但是後來遇到疫情,這種操作基本不可能實作,隻能在國内找一些從事影視工作的外國人,“從演過主角、配角甚至群演的幾百人中,最終篩選出幾位主要角色”,陳宇說,這些演員在表演經驗、表演能力上有一定程度上的限制,張藝謀導演就想找一位既能懂電影,又非常了解好萊塢,和演員在語言溝通上比較順暢的導演,來協助他拍攝美軍部分的戲,最後就找到了張末導演。

因為劇本本身,志願軍部分和美軍部分的戲份是可以單獨拎出來的,是以兩位導演在兩個山頭幾乎同時開拍,分别工作,每晚在一起對素材,做好第二天的拍攝計劃,不斷地進行調整。

《狙擊手》編劇陳宇:這次要硬核叙事,不能讓觀衆思緒停頓一秒鐘

陳宇、張末和張藝謀在《狙擊手》首映禮上。

兩位導演給陳宇的感覺是,張藝謀對劇本的缜密性要求非常嚴格,更注重對戲劇合理性的推敲,發掘有意思的情節。張末導演注重和讨論更多的是如何展現角色特征的問題,例如這個人為什麼說這句話,人物背景如何,心理狀态怎麼樣,是另一種導演思維方式。

在最初寫劇本時,片中美軍角色的名字是陳宇随便起的,比如傑克、湯姆,張末導演進組之後,對于美軍角色的名字又進行了詳細的分析,其實每個名字都是背後一個更複雜名字的縮寫,有不同家族來源。另外,“你仔細聽片中演員的台詞,他們都是有口音的。”陳宇說。

而中國志願軍狙擊小隊中,大永、米老二、胖墩、王忠義、孫喜等角色的名字,基本都沿用了陳宇劇本中的設定。名字其實很重要,名字就是人,是以影片中出現了三次點名的場面,就是讓他們都成為具體的人。陳宇說,編劇給角色起名字是挺頭疼的一件事,“要考量角色的年齡、身份、地域等在戲劇中間的功能”,有些編劇經常拿親戚、朋友的名字用,他有時候也幹這樣的事。

讓角色講方言可以令觀衆快速“認人”

選四川話更具趣味性大家也都能聽懂

創作劇本時,陳宇覺得,他雖然是在寫一個故事的發展,但最核心的還是寫人。他不希望把志願軍戰士簡單地歸類為“最可愛的人”,不想把這個群體概念化、模糊化。

“我要看到一個群體之中,每個人鮮活的樣貌,他們有自己的思考、欲望、理想”,寫一部戲,要寫具體的人,這是陳宇創作的基礎,否則他邁不過去這個坎兒。他一定要找到對個體的認知基礎,才能去寫他的行動,是以這個個體來自哪裡太重要了。陳宇讓角色在片中使用了方言,這樣可以明确角色來自的地域,以及講話方式,很好地幫助觀衆快速建立對個體的認知,好“認人”。

《狙擊手》編劇陳宇:這次要硬核叙事,不能讓觀衆思緒停頓一秒鐘

章宇在《狙擊手》中飾演班長劉文武。

當時抗美援朝的志願軍來自于祖國各地,東北、陝西、廣東、四川等都有,陳宇首先考慮的是這個方言全國人民不用看字幕就能聽懂,這樣粵語還有江浙地區的方言就排除了。因為東北話在很多獨幕喜劇和影視作品中使用比較多,陳宇想做一些不一樣的嘗試,東北話也沒有考慮,最後就選擇了四川話,一是觀衆都能聽懂,二是四川話有獨特的文化特征,帶有一種幽默氣質,充滿了生活的智慧和趣味性。

在選演員的時候,導演最開始要求全部得是四川人,這樣一下子範圍縮得很小,找演員很頭疼,最後放寬到貴州,因為貴州話和四川話很像,飾演班長劉文武的章宇就是貴州人。從最終的效果來看,陳宇對于使用四川方言很滿意,“方言更具趣味性,比标準的國語更具情感表現力”。

在戰争片中雜糅青春片講精神傳承

主人公在哭泣中變堅強是重要成長

參加抗美援朝的志願軍戰士年齡都很小。在創作初期,陳宇就跟張藝謀導演明确了一個想法,在戰争片的類型中雜糅進青春片元素。

從情節上來講,《狙擊手》講述了班長劉文武帶領一幫年輕戰士完成了一次戰鬥任務。從另一個角度看,則是一群年輕人的成長完成了對前輩英雄的一種精神傳承。陳宇說,他要在96分鐘内,完成主人公的重要成長。

陳宇為片中大永這個角色設計了一個愛哭的細節。在陳宇看來,這是為了營造一種反差,“你要寫什麼,實際上你就不能順着寫”。

《狙擊手》編劇陳宇:這次要硬核叙事,不能讓觀衆思緒停頓一秒鐘

陳永勝在《狙擊手》中飾演大永。

早年陳宇在北京電影學院做表演課訓練時,老師出題:“現在舞台中間有一塊暖氣片,非常燙,同學們要進行無實物表演,如何去表現出暖氣片的存在?”同學們開始表演,大家都躲着那塊“暖氣片”,覺得好燙,都繞着它走。老師搖了搖頭,親自示範了一遍,大喇喇地走過去,噗,不注意地一屁股坐在“暖氣片”上,然後哎呦一聲,燙得直接跳了起來。

要表現暖氣片燙,不是說繞着它,而是要先坐在上面,去直接感受它。同樣的道理,想要寫出志願軍戰士的堅強剛毅,那可以通過寫他軟弱的瞬間,才能将他的堅毅剛強寫得有血有肉。每個人都是單獨的個體,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軟弱恐懼,戰士們拿着槍在戰場上往前沖的時候,不害怕肯定是假的,但一定有一個比他害怕更重要的東西,驅使他往前沖。

“你不能把他的七情六欲抹殺掉,一定要落實到普通人的情感”,陳宇說,主人公大永想要堅強,就先要有哭泣,最後這個角色心理底層有些東西改變了,也就成長了,這更有利于影片主題的表達。

新京報記者 滕朝

編輯 黃嘉齡 校對 劉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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