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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酒者:酒瓶裡失重的人生

2003 年的一份抽樣調查顯示,每 100 個 15 歲以上的中國人中,就有近 4 個人有潛在可能或已經患上了「酒依賴」。這意味着,中國可能有 4000 多萬人正處于危險之中——除了可能引發暴力、犯罪、交通事故等社會問題之外,酒精還會帶來軀體疾病和精神問題。

但真正意識到這是一種疾病,并接受醫學手段治療的人,鳳毛麟角。「可能隻有 1%」,一位浙江三甲醫院的物質依賴科醫生告訴我。這是一群人和酒精纏鬥數年的故事,他們以及身後的家庭一直在小酒瓶裡打轉。

這是吳為不飲酒的第 2148 天。

他經營着一家日料店,幾周前,吳為去超市進貨,經過一個酒精飲料區,看到貨架上有一瓶清酒。

這原不在他的清單上,品質也沒有自家店裡的好。

「但我就站在那裡,足足五分鐘,在想要不要把它拿下來,」他取下這瓶酒,心裡想,如果加一杯幹姜水,這個味道是什麼樣?

這個念頭吓了吳為一跳,「我為什麼會産生想喝一口的念頭?」

他已經走到了收銀處,又把酒放回去。

購物時,這樣的往複對常人來說再常見不過,但對吳為來說,并不是。他像一張滿張的弓,對腦海中生起的要飲酒的念頭時刻防禦。

「我已經停酒 5 年 10 個月了,但飲酒的沖動還一直在我腦海裡。但現在我能夠察覺到這一點,我會用一個簡單的行為擺脫它,保證自己的安全。」

和我們接觸到的許多人一樣,在吳為 47 年的人生中,有一大段是浸泡在酒精中的。酒精一度讓他自以為獲得救贖 —— 滿漲的自信、更好的社交。但很快,吳為也成為了酒精的奴隸,為了獲得一口酒,他遍尋理由。

今天的中國,酒精濫用的情況十分顯著。2002 年,曾有一個形容,中國每年耗酒量相當于一個西湖的水量。這一數字每年正在以驚人速度上升。有資料顯示,1978 年,大陸每年人均酒精消耗量為 2.5 L,這一數字在 2020 年接近 6 L。

嗜酒者:酒瓶裡失重的人生

圖檔來源:IC photo

2003 年的一份抽樣調查顯示,每 100 個 15 歲以上的中國人中,就有近 4 個人有潛在可能或已經患上了「酒依賴」。這意味着,中國可能有 4000 多萬人正處于危險之中—— 除了可能引發暴力、犯罪、交通事故等社會問題之外,酒精還會帶來軀體疾病和精神問題。

但真正意識到這是一種疾病,并接受醫學手段治療的人,鳳毛麟角。「可能隻有 1%」,一位浙江三甲醫院的物質依賴科醫生告訴我。

這是一群人和酒精纏鬥數年的故事,他們以及身後的家庭一直在小酒瓶裡打轉。

有人和妻子鬥智鬥勇,千方百計藏酒,鞋櫃衛生間米桶後;有人痛飲的時候快意十足,清醒時幾乎被愧疚吞沒;有人從醫院結束戒酒治療,出門就直奔超市買酒;有人因為夫妻的陪伴,最終一點點戒掉;有人走進一間滿是戒酒者的房間,坦然地開場,「我是一個酒鬼,我今天沒有飲酒。」

第一口酒

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吳為和酒精的相遇,大抵是「它賦予你力量,同時也剝奪你的力量」。

他出生在福建農村,家裡有許多孩子,他話少、性格内向,并不受重視。童年起,爸媽時常吵架,很多時候,他被當成了出氣筒。

「最後是大人哭,我也哭。但我哭的時候,内心不是關心我的母親,我是恐懼的,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經常這樣。」

幾十年後,他提起記憶裡的那個孩子,隔着時間海,「很多時候犯錯,也隻是想要一些重視,要一些溫暖」。

不隻吳為,許多青少年在成長的道路上,發現有太多東西讓人不快樂。13 歲到 16 歲期間,每種情緒障礙的發生率曲線從平緩變得陡峭。孩子們仿若一座座建築,自我和外界的急劇變化在建築物裡留下了泥水漿和裂縫。于是,很多人在成年後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進行自我修複和重建。

吳為開始逃學,那些校外的夥伴帶他去看錄像,那個年代流行香港的江湖片。看完電影,大哥一揮手,豪邁地說,我們去下館子,你要不要一起來?

當然要。

大排檔裡,他接過大哥遞來的一杯啤酒。

其實并不好喝,但吳為覺得,「有人看到我了,他看得起我,他關注到我了」。

十幾分鐘,酒精很快起作用了,他的思維遲鈍不清,但又異常集中。他的身體感到輕松而愉快,說着胡話,但那些日常的憂慮和自卑消失了。通常,他很在意在别人面前的表現,我夠不夠酷?我是不是有趣?我讓他反感了嗎?這些統統不見了。連珠炮的話從嘴裡蹦出來,他顯得無憂無慮又自信,也不在意世界如何回應自己。

「我第一次不用再逃避」。

許多人跟我描述他們青春期飲酒的故事,多麼容易獲得,就在超市的貨架上,飲酒的朋友就在身邊,我們幹杯。

但他們很快就見識到了代價,哪怕是最輕的。一個大學生告訴我,他的「第一口酒」,高中時他和朋友在野地裡喝了一夜,醒來時凍僵了,嘔吐物厚厚地粘在身上,他躺在床上好幾天。

但這不是最糟糕的,他又回到了現實的一團亂麻中。他跟自己說,等有一天,我要再嘗試一次。

一份面向 400 人的成瘾和心理健康的研究調查顯示,其中 65.9% 的人報告了童年時期被情感虐待和被忽視。創傷嚴重程度每增加一個機關,終生酒依賴的風險就增加 18%。

煙草和酒精都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極易獲得的成瘾性物質。另一份研究也顯示,早年接觸到成瘾物質和成為成瘾者之間,有着密切的相關性。

接觸酒的理由總有很多,在中國,還有文化的土壤。

50 歲的山西人王鑫告訴我們,他家裡是做生意的,逢年過節,總要拜訪官員們。哪怕他才十幾歲,但父親也總讓他喝一點表示敬意。「應酬」成了他成年後飲酒越來越多的借口,直到再也無法擺脫酒精。

給我酒

18 歲的時候,吳為從中國來到德國科隆。

他需要一份工作,照着厚厚的電話簿一個一個電話撥出去,「您這裡在招人嗎?」

這對于不善言辭的男生來說,很難,幾個月吳為都沒有辦法撥出一個号碼,為了這趟行程,他已經花費太多。

德國的啤酒太便宜了,出去買菜,一擡頭,貨架上就是。

吳為吞下酒,随着越來越多的乙醇分子流入身體,神經元抑制了外部的一切,清理了大腦環境,那些嘶嘶的嘈雜的背景聲被靜音。

他不再是孤立、無助、恐懼的,明天會好起來,債務總會還清。

很快,吳為已經離不開酒精了。

喝酒成了每天最重要的事情,連工作都是為了喝酒成立的,但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為什麼不工作?那我就有錢去買酒了哈哈哈哈哈」。

早晨起來,去上班的路上,他的大腦開始飛速運轉。今晚要去一個酒吧,不,兩個吧。他甚至跟自己打賭,今晚是哪一個酒保來上班,也許是托馬斯。

吳為在大腦裡構築着酒吧、酒保、燈光、氣味,還有一杯杯流淌的酒水。這一天的開始多麼美妙!

嗜酒者:酒瓶裡失重的人生

除了神經生物學方面的解釋外,也有相當研究指向遺傳因素。在家系研究中發現,相比無酒精使用障礙的家庭,在現有酒精使用障礙的家庭中,其飲酒的子女最終發展為酒精依賴者的危險性要增加 2~7 倍。

38 歲的艾薇曾提起她的家族,她出生在河南,祖籍山東,家族素有喝酒的習慣,「且很能喝」。

包括她在内,很多人講述自己早年的飲酒史時,都有類似的表述,「給别人喝翻了」。他們認為自己對酒精有更大的耐受性,進而不會成瘾。

但醫生告訴我,這是一種誤讀,研究表明,高代謝和藥效學耐受性會産生更大的酒精依賴風險,耐受性可能是軀體依賴最初的迹象之一。

艾薇飲下更多的酒,是因為前夫出軌,她借酒消愁。每天睜眼喝,閉眼喝,淩晨還在喝。

到最後,她發現,最嚴重的問題出現了,不是她放不下那段感情,而是她「有瘾了」。

「說好不喝了」,但瓶子、液體顔色、氣味、小酒館的模樣、酒杯碰撞的聲音,都輕而易舉地擊潰一個人的防線。

在醫學角度,這叫環境和線索,當上述情境出現時,人會出現渴求和控制力下降。這一假說是建立在巴甫洛夫的條件反射理論之上,酒精相當于食物,渴求相當于唾液分泌,線索相當于鈴聲。

為了獲得酒,你永遠無法猜到一個成瘾者能做出什麼樣的事情。

為了懷孕,妻子強迫吳為戒酒三個月,當知道妻子懷孕的消息時,吳為的喜悅并非「我要做父親了」,而是「我終于可以喝酒了」。

上午知道消息,下午就開始喝酒。他滔滔不絕地給妻子勾勒未來的美好生活,但腦海裡全是喝酒的暢快畫面。「為了喝酒,我可以說任何太太想聽的話,什麼都可以。」

在北京一家三甲醫院,一位妻子向我抱怨自己的丈夫,「你知道他有多能藏酒嗎?鞋盒裡衛生間米桶背後,嘿,最危險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有的時候,藏酒藏得自己也找不到,趿拉着拖鞋去樓底下小賣部,錢都不付,仰脖先來一口。」

「都瘋了」。

酒杯裡的失控人生

回顧自己的飲酒史,韓霖覺得有些諷刺。

27 歲的他是在英國留學時沾上酒的。因為學業,他開始焦慮和失眠,父親說,「要不就喝點吧,起碼能睡好。」

韓霖買了一瓶威士忌,兌着可樂喝,一邊喝一邊看美劇《紙牌屋》,裡面有一個角色 Doug,就是一個酒依賴者,每當遇到挫折和危機,對酒精的渴望就蠢蠢欲動。

即使這樣,那時的韓霖,也并未對酒有任何提防心态,他還沉浸在酒精帶來的專注和好睡眠裡,直到越喝越多。

長期在物質依賴科室工作的醫生總結出了一些典型症狀:如果一個人喜歡不分時間、場所在短時間大量飲酒;酒量持續每天超過純酒精 150ml;連續幾天飲酒,不吃不喝,一直飲到嘔吐;喜歡晨起飲酒;經常獨自飲酒;有藏酒行為;這個人極有可能是嗜酒者。

在韓霖提到的《紙牌屋》裡,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情節,嗜酒者 Doug 用針管吸了烈酒,注射進喉嚨裡。他仿佛在昭告,我說喝多少就是多少,我還能控制,我不是酒精的奴仆。

但他、他們的人生早已因為酒精失控了。

研究顯示,酒精會嚴重損害成瘾者的心智能力,慢性酒依賴導緻廣泛的腦結構改變。高達 70 %的酒精相關問題治療者的記憶、抽象思維、解決問題的能力、注意力、專注力和情緒感覺能力遭受嚴重的損害。

即使戒酒,慢性重度嗜酒者的大腦功能也無法恢複如初。

吳為失去了更多的朋友。

他喜歡在喝酒時高談闊論,酒精蒸騰,他開始吹牛,不負責任地許諾,「酒精構築了一個個幻想,但都是現實沒有的事情」。

兩三次之後,一個朋友對他說,沒法聊下去了,你如果繼續喝酒,這輩子就完了。

吳為依然沒有收斂,甚至在飯桌上,和朋友的妻子吵架,指着别人的鼻子罵,「我兄弟瞎了狗眼找你這樣一個女的。」

對方逼急了,問丈夫,「你選擇我還是他」。

九年飲酒史中,艾薇試圖「幹戒」,這很容易出現酒精戒斷綜合征,也是成瘾治療中常見的事件。

患者一旦停止使用酒精,就會出現包括顫抖、心跳加速、血壓升高、失眠、胃腸不适等症狀。10% 的酗酒者甚至會出現癫痫發作和震顫性谵妄,比如在視覺、觸覺和聽覺上産生幻覺。

「我不喝酒就會抽搐,好幾次,如果我媽真的進衛生間洗澡,我就完蛋了。她通常會在我旁邊放一個毛巾,或者小包餐巾紙,因為這種症狀時沒有預兆的。隻要我媽一看,我不正常,開始吐,甚至咬舌頭,就會趕緊把我的頭往右側轉。不然,嘔吐物會進入呼吸道,會把人嗆死。頭向右轉,口水就會順着臉流下來,不會咬到舌頭。」

一分鐘後,艾薇的症狀緩解,但整個人非常疲倦,她甚至不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麼。

肝硬化、急性酒精中毒、腦卒中,酒精給人體帶來諸多傷害。劉威,一個 400 人的戒酒互助 QQ 群的群主,告訴我,成立 QQ 群以來,每年,總會收到那麼幾條家屬資訊,「他死了,喝死的,我退了。」

更不要提,酒精給整個家庭系統帶來的傷害。

在美國,有一個專門詞彙,酗酒家庭子女。

他們主要面臨三種風險。成為酗酒者的風險較高;此外,由于在出生前就有接觸酒精的風險,認知、生理和社會心理會出現問題,甚至有一種疾病叫做「胎兒酒精綜合征」,即孩子會表現出形态異常、生長遲緩和中樞神經缺陷的問題;同時,酗酒家庭是一個充滿混亂、不确定的系統,在其中,暴力和虐待出現的比例極高。

在互助會中,一位雙相輕症合并酒精依賴的患者家屬告訴我,「我爸爸年輕時沖動老是打我媽媽,以至于我對他印象不好。但他并不是十足的壞人,像這樣的老一輩酒依賴患者沒有得到及時的救助,我希望年輕的人能夠意識到這是一種疾病,過好一點的人生」。

我在成瘾門診遇到了劉柱,他來治療是因為兒子拒絕他參加自己的婚禮,理由是,他會在這樣一個重要場合失态,讓自己甚至整個家族蒙羞。

我們對話時,即使戴着口罩,若隐若現的酒味從對面傳來。他說,「不好意思,來之前整了一點,不然我出不了門」。

我今天沒有飲酒

在飲酒的九年裡,艾薇進了五次醫院。

醫院的精神科環境相對封閉,生活更規律一些。一間屋子四張床,可以靠打牌打發時間。但對艾薇來說,沒有用。「第一次進去住了一個月,出來第二天就喝酒,而且是報複式的」。

和很多家屬一樣,艾薇的母親無法意識到酗酒是一種疾病,她斥責女兒,「其實是你自己心裡戒不掉,這難道很難嗎?都是喝,你喝牛奶喝飲料不行嗎?」

有着 15 年酗酒史的馬林告訴我,在此之前,他就是如艾薇媽媽所說的,這樣了解自己的 —— 一個給自己不斷找借口的失敗者。他甚至一度感覺自己分裂成兩個人,一個人站在酒櫃旁,取出酒,心滿意足,另一個人淚流滿面,不停斥責自己,「不要臉」。

最後,他在馬路邊喝醉,被送進醫院,有人建議他去醫院成瘾科看看。

嗜酒者:酒瓶裡失重的人生

「這是一種病」,他反複強調這句話。數年前,他遇到了回龍觀主任醫師牛雅娟,對方跟他說了這麼一句話,「這是一種病,不是道德問題」,他感覺自己的枷鎖全部瓦解,當年已年過 50 的男人坐在醫生面前捂着臉哭。

相比男性,女性在這方面會遭遇更多道德的壓力,艾薇感受更明顯。

「一個男的喝多了,在大街上把上衣脫了,光腳或者罵人,很多人覺得,還算正常。但一個女的這樣做,就會被唾棄,甚至猜,你是不是某一種職業?」

醫生們也注意到,臨床遇到女性成瘾者的數量更少一些。一方面,從性别來說,酒依賴的男性确實遠多于女性;但另一方面,女性成瘾者自我暴露之後,可能會承擔更多的道德指責,她們的羞愧遠超于男性。也是以,她們選擇向外界隐瞞,進而無法得到更多的家庭、社會、醫療系統的支援。

如今,酒依賴的治療已經不再是現代醫學難題。

針對酒精戒斷治療,醫生們一些時候使用苯二氮卓類藥物逐漸替代酒精進行治療。這類藥物有效,但會增加鎮靜、記憶障礙、抑制呼吸,并有成瘾風險。(參考成瘾系列第二篇《藥與毒,為了治病,他們對藥上了瘾》)

對于抗渴求的問題,醫生們會使用納曲酮等藥物,降低酒精的獎賞特性,以此抵消酒精行為反應的重要一環。

醫生們同時都會強調,「難戒的是心瘾。外面滿大街是酒,你讓他在醫院不喝酒,能做到。出了門就是超市,一擡手就能拿。這怎麼辦?」

2018 年,回龍觀醫院在病房裡搭建了一個線索暴露室,打造成酒館的模樣。日光和暖,四人桌椅排開,挨着牆有酒櫃和吧台。

醫生們定期将患者暴露在這樣的線索環境中。醫生讓患者看圖檔,都是和酒相關的東西,給他們播放視訊,讓他們接觸接觸酒杯酒瓶,甚至更進一步,讓患者面對真正的酒。

在不同階段,患者對酒的渴求一步步更新。這個過程,醫生們通過放松性的治療一步步讓對方的渴望自然消退。

團體治療也被認為在酒依賴治療方面發揮着極其重要的作用。成員之間互相幫助,分享戒酒方法。同伴的經曆、戒酒動機都會增強個人對康複的承諾。

1935 年,失意的美國股票經紀人威爾遜遇見了外科醫生史密斯,因為都具有「酒鬼」這一共同點,他們一起創辦了戒酒組織,嗜酒者互誡會(Alcoholics Anonymous,簡稱 AA)。

嗜酒者:酒瓶裡失重的人生

AA 線下會的指引牌

圖檔來源:吳為提供

2000 年夏天,兩位中國醫生在美國發現了 AA,将這種模式帶到了中國。基于匿名的特點,我們并不能獲知中國參加 AA 的有多少人。由于新冠疫情,很多線下的互助會改到線上。

AA 有多個頻道,在不同頻道的微信群中,管理者每日釋出會議連結。晨會在 6:30 開始,最晚的會議在 21:30 開始。主持人由停酒穩定的成員擔任,最重要的一個環節是,「今日有感」分享,成員們自願入會,自願訴說。

會議不僅僅是尋找共同點,也是記錄自己清醒天數的「儀式」。參會者将在聊天框裡打出自己的停酒天數,由主持人一一念出,「恭喜『再來者』1023 天,恭喜『慎言』26 天,恭喜『一葉知秋』1988 天……恭喜以上分享清醒天數的會員,也恭喜沒有分享清醒天數但依舊清醒的會員。」

2014 年,經曆過戒斷中心、藥物治療的吳為,第一次走進 AA 協會。他害羞地打招呼,「我是一個酒鬼」。

他第一次覺得這裡包容了他的一切,作為一個「酒鬼」,他很輕松地就融入進來,他屬于這裡。

吳為的清醒時間已經超過 2000 多天,妻子不能了解他為什麼還依然在這個協會裡。對于妻子而言,那些和酒相關的混亂日子,就應該被打包一起丢進垃圾桶,再也不要沾。

「不是這樣,對于酒鬼來說,我們沒什麼遠大的目标,隻要保持今天不飲酒就好」。而每一次的團體活動,都在加強吳為的防線。

嗜酒者:酒瓶裡失重的人生

德國 AA 現場會的提醒辨別,文字大意為「請你把在這裡見到的聽到的留在這裡」

但對于女性來說,在團體治療中,她們無法像男性一樣自如。一位 AA 協會的女性會員向我描述她的困境,「很多時候,話題都是男性在主導,我們很難談論更深層次的自己,也無法跟他們分享個人生活」。

不隻是她,一些女性會員甚至會接到男性會員的騷擾資訊,「我希望這個環境更健康、安全」。

艾薇戒酒已經三周多了。她認為,這得益于再婚丈夫的愛和對方給予的安全感。

她酗酒最嚴重的時候,如果丈夫去做飯,艾薇「嘩」地扯開門,打車滿大街找酒,喝得大醉。丈夫跟在她身後滿街跑。對于妻子的酗酒,丈夫幾乎沒有指責,隻是陪伴,或者遞給酒後的妻子一碗剛剛煮好的面條。

「他現在一直陪着我戒酒,就好像跑步一樣,我一天跑一段,離終點不遠了。在他眼裡,我能看到希望。」

(為保護個人隐私,文中吳為、艾薇、韓霖、王鑫、劉柱、馬林皆為化名)

本文由中山市第三人民醫院精神心理科 鄧蘭芳 稽核

撰文:蘇惟楚 楊宇英子

監制:李晨

參考文獻

1. 劉易斯 M D, 石湖青 瘋狂成瘾者 TED腦科學家的戒瘾成功之路[M]. 北京: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2017.

2. 郝偉 成瘾醫學 理論與實踐 theory and practice[M]. 北京: 人民衛生出版社, 2016.

3. MERIKANGAS K R, NAKAMURA E F, KESSLER R C. Epidemiology of Mental Disorders in Children and Adolescents[J]. Dialogues in Clinical Neuroscience, 2009, 11(1): 7-20.DOI:10.31887/DCNS.2009.11.1/krmerikangas.

4. 卡普茲 D, 斯托弗 M D, 王斐 成瘾心理咨詢與治療權威指南[M]. 北京: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21.

5.馬軍 中國現有逾 4000 萬嗜酒者 「酒鬼」互助效果顯著[EB/OL].https://www.chinanews.com.cn/jk/news/2010/06-03/2321410.shtml, 2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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