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當提香的時代到來時，他被稱為那個時代衆多群星中的太陽。他獨上高樓，目送了曼特尼亞、貞提爾·貝利尼、喬爾喬内與喬凡尼·貝利尼的相繼離去。
這幢高樓，築于兩百年前，由契馬布埃、喬托等人打好了地基，此後過了一百年，布魯内萊斯基、馬薩喬、多納泰羅等人搭建了第一層樓；
韋羅基奧、波提切利、基爾蘭達約和佩魯吉諾等人搭建了第二層；
達芬奇、米開朗基羅和拉斐爾等人搭建了第三層，與他關系最密切的威尼斯前輩與北方的畫家們，搭建了第四層樓。
《總督安德烈·格利提畫像》 133x103厘米 1545年 美國華盛頓國家美術館
我們可以想象，站在高樓之上的提香，當他手握畫筆時，已經擁有了一切必要的技術，他可以畫出正确的透視、精準的比例、完美的解剖、合理的構圖、優雅的叙事、鮮豔的色彩、微妙的光線。
而在題材上，他不僅可以為上帝創作出大型的祭壇畫，也可以為世俗的皇親國戚們創作生動逼真的肖像畫、用情色與宏大混雜的風格去演繹古代神話故事，而且還搭配上威尼斯特有的、陽光充裕、色彩豔麗的風景。
除了米開朗基羅可以跟他掰下手腕外，他幾乎可以睥睨一切。
他可以畫出前人所有的優點，而讓後人幾乎無畫可畫。
壹 更為大膽和疏闊的人物畫
在前文所介紹過的那些定制的祭壇畫、宗教繪畫方面收獲了榮譽的提香，在人物畫方面也逐漸成為整個歐洲最為知名，也最為成功的畫家。
我們來回顧一下他的老師貝利尼為65歲的威尼斯總督列奧納多.洛雷丹諾（Leonardo Loredano），在1501年所留下的那幅肖像。
那時的貝利尼已經充分展示了他對油畫技法的娴熟掌握，他一絲不苟地描繪出列奧納多.洛雷丹諾的面容、他穿着的華麗絲綢外套。
總督列奧納多.洛雷丹諾 貝利尼 1501年
這幅畫作之是以打動我們，不僅在于他對人物的逼真刻畫，更是因為他運用了油畫技法對光線的處理，這種接近戶外光的光源，讓人物面容清晰可見，微妙地籠罩在絲綢外套上，襯托出人物高貴、堅毅的内心。
45年之後，威尼斯的總督也換了一茬，他們之中有一位在外交和軍事上對威尼斯作出過傑出貢獻，提香在1545年為這位名叫安德烈·格利提（意大利語：Andrea Gritti，1455年－1538年12月）的總督留下過一幅肖像。
總督安德烈·格利提肖像 局部
在上一部分介紹提香在大型祭壇畫方面的成就時，我提到過一位他的雇主——教皇海軍司令雅各布·佩薩羅，也講到當時的一段曆史背景，自半個世紀前開始威尼斯就與東部崛起的奧斯曼帝國不可避免地發生摩擦，他們倆開始連續開打。
這一系列戰争從1463年開始，一直打到1718年，前後一共打了七次大架，史稱七次威土戰争。
這些戰争影響了東西之間的貿易路線，也激發了西歐諸國開啟地理大發現繼而海外殖民的雄心壯志。當東邊這兩個國家打完架後，回過頭一看，西邊那幾個國家早已經揚帆出海，把他們甩得老遠。
威土戰争作為一場漫長的地域争霸賽，雙方實力并不對稱，奧斯曼土耳其當然身強力壯，但小國威尼斯也取得了不少戰術性的勝利，而且他們采取了多項靈活的外交政策，在各種強權之間維持着高貴的身段，這種身段在很大程度上，便是對自己的意識形态進行包裝和輸出。
比如提香的老師貞提爾·貝利尼就曾經作為一名文化使者，于1479年被派往伊斯坦布爾宮廷。（詳見第七十三篇文章《威尼斯的拓荒者：東、西之間的貝利尼家族，一個世紀的變革與精進》）
提香所經曆的威尼斯曆任總督表
而這位安德烈·格利提在年輕時，曾一度在伊斯坦布爾經商，但他還有另一重隐性的身份：間諜。
安德烈·格利提因為竊取奧斯曼帝國海軍的機密情報曾被捕入獄，因為他與奧斯曼一位大臣的關系密切獲得解救。
1523年，他被選為威尼斯第77任總督，直到1538年年底去世。在安德烈·格利提任期的最後兩年，威尼斯和土耳其爆發了第三次戰争，這場戰争持續到1540年，結果是被土軍占去了不少島嶼。
安德烈·格利提的功績主要在于與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查理五世、法王弗朗索瓦一世以及教皇之間維持一種勢力均衡，盡量讓威尼斯處于一種相對和平的環境。
如今威尼斯聖馬可廣場上督府的西側陽台之上，還有這位為威尼斯鞠躬盡瘁的格利提的塑像，他與長着兩隻翅膀的聖馬可金獅相對而望（原來在1797年被拿破侖毀掉，如今是19世紀的複制品）。
如果你去到威尼斯旅行，可能還會關注一家名叫The Gritti Palace的豪華酒店，這家“威尼斯格利提皇宮豪華精選酒店”，目前屬于喜達屋酒店與度假村國際集團旗下的豪華精選酒店，在幾年前曾花費5500萬美元進行重新修繕。
The Gritti Palace酒店外景
這幢建築早在1525年時，就是上述這位總督安德烈·格利提的私人府邸。自打上世紀變成酒店之後，近、現代的諸多名人都曾入住該酒店，包括海明威、毛姆、佩吉·古根海姆、費雯麗、貓王、撒切爾夫人、凱特·溫斯萊特等等。
介紹完這位傳奇經曆的總督之後，我們再來看看提香在1545年為他完成的這幅肖像。
總督安德烈·格利提肖像 細部1
總督安德烈·格利提肖像 細部2
總督安德烈·格利提肖像 細部3
相比貝利尼為他前任所做的精細、嚴謹（呆闆）的肖像，提香筆下這位老人顯得潇灑、鎮定。提香将這位年邁總督的身軀盡可能地充滿畫布，讓他看上去像一頭金色的獅子。
他的眼睛和雙手，都在表達他堅定和有力的一面。尤其是在對手部的進行中，他的用筆堅定、果斷，雖然沒有細緻地粉飾或掩飾筆觸，但這更好地傳遞出這隻手的力量感。
用松散、豪放和揮灑的筆觸描繪人物，為觀衆傳遞他們内心的精神狀态，是這一時期提香常用的技法。如果你還記得以前介紹拉斐爾的内容，就會聯想到起在同一時期，提香還為我們留下那位為拉斐爾寫下墓志銘的學者——紅衣主教本博的肖像，擺脫了以前畫家對色彩的束縛，讓色彩本身在很大程度上參與到造型之中，此時的提香，已經将油畫的色彩、造型和筆觸的運用推進到新的階段。
紅衣主教本博肖像 提香 1545-46年 布面油畫 尺寸：58cm × 46cm 布達佩斯美術博物館 匈牙利
10年之後，他繼續為另一位威尼斯總督瑪爾坎托尼奧·特雷維薩尼留下了一幅肖像，又過了10年，他繼續為另一位總督弗朗西斯科·維涅爾留下了肖像。
享受高壽的提香，為這些總督畫像自然是他作為威尼斯首席畫家固有的本職工作，但他之是以獲得享譽歐洲的名聲，還需要走出威尼斯。
總督瑪爾坎托尼奧·特雷維薩尼肖像 1554年
總督弗朗西斯科·維涅爾肖像 1564年
貳 抱上更粗的大腿：哈布斯堡家族
自從文藝複興開始以來，畫家的地位就不斷獲得提升，尤其是在佛羅倫薩，美第奇家族給予那些有才華的藝術家特有的尊重，讓他們不再被視為幹粗活的工匠，而是和人文學者、廷臣擁有一樣的地位與待遇。
在北方，後起之秀提香也因為畫名聞達于諸侯，甚至獲得了教皇和皇帝的垂青。其中常被人提及的是他與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查理五世（Charles V，1500年2月24日—1558年9月21日）的關系，據說這位皇帝曾親手為他撿起過掉在地上畫筆，這段往事被提香和他的後人們吹噓了好幾輩子，直到如今。
在以前介紹美第奇家族出品的兩位教皇時，曾介紹過在這兩位——利奧十世與克萊門特七世任期之間，有一位任期不到兩年的過度性質的教皇——阿德裡安六世（Adrian VI 在位時間：1522年1月9日—1523年9月14日），他是一位非意大利裔的日耳曼人，曆史上第一位荷蘭籍（當時稱作尼德蘭）教皇。
教皇阿德裡安六世的陵墓
這位教皇之是以當選，是因為他曾任查理五世的帝師，也正是這層背景為他當選增添了籌碼。
作為哈布斯堡王朝最有出息的皇帝，查理五世的出生本身就是歐洲各皇室聯姻的産物（以下這兩段描述他家的文字，有些亂，大家可以直接跳過，隻要記住他是神羅與西班牙的統治者，歐洲最大的地主就行了）。
查理五世是奧地利大公腓力一世與卡斯蒂利亞女王胡安娜（瘋女）的兒子，阿拉貢的斐迪南二世與卡斯蒂利亞的伊莎貝拉一世的外孫，神羅皇帝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和勃艮第女公爵瑪麗的孫子。
他出生于如今比利時的根特，在那裡被撫養長大，童年時受教于阿德裡安。随着他的成長，便是不斷繼承各個地方的土地，6歲時他父親去世後，繼承了尼德蘭地區和弗朗什孔泰；16歲時，外祖父斐迪南二世去世後，他繼承了更多的領地，包括阿拉貢、納瓦拉、格拉納達、那不勒斯、西西裡、撒丁島, 以及整個西屬美洲。此後他繼續繼承了祖父馬克西米連一世在奧地利的統治，最終于1519年被選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
與此同時，他還是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首位國王（稱卡洛斯一世，西班牙語：Carlos I，1516年—1556年在位），在擔任西班牙國王後兩年，他在1518年資助了麥哲倫的環球航行，這位西班牙成為海上霸主奠定了基礎。
查理五世與狗的肖像局部 1533年 提香
查理五世與提香的首次相見，應該是在1530年，當時他與美第奇家族的教皇克萊門特七世在博洛尼亞會晤，邀請提香前去為他畫了幅肖像。
2年後的秋天，查理五世在博洛尼亞接受克萊門特七世的加冕，正式成為神聖羅馬皇帝，當時繼續邀請提香前往。
第二次見面後，提香為皇帝完成一幅肖像。1533年五月，提香被查理五世授予金矛騎士頭銜，拉特良宮廷伯爵和皇家教廷伯爵，不僅如此，提香的兒子也獲得了貴族頭銜。此後，提香正式成為奧地利-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王室的宮廷畫家，哈布斯堡王室也成為提香最重要的資助者。
提香為查理五世之子 菲利普二世所作肖像 1550-51年
成為貴族後的提香，當然也投桃報李，他在1548年1月翻過阿爾卑斯山，為查理五世完成了這幅最為經典的騎馬像。
查理五世的騎馬像 1548年，335 cm x 283 cm 普拉多博物館 馬德裡
在前一年4月，查理五世在穆爾堡（Muhlberg）擊敗了薩克森選帝侯約翰.弗裡德裡希（1532-1547年在位），後者是馬丁·路德新教的虔誠的信仰者和保護者，在薩克森地區積極推行新教改革。
在提香的畫作中，為我呈現了這位剛鎮壓完新教徒的查理五世，他就像一位中世紀基督教的騎士，全身籠罩在盔甲之中，整體上顯得陰沉和倨傲，讓人不寒而栗。隻有西下的夕陽，帶給觀衆一絲暖意。
細部1
細部2
細部3
細部4
細部5
除了為哈布斯堡王朝服務外，提香也與教廷的關系密切。下一節，我們将繼續看看提香與南方羅馬教皇的關系，為此又留下過哪些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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