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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帆視點】栾睿:星漢詩詞創作指瑕

【雲帆視點】栾睿:星漢詩詞創作指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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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睿:星漢詩詞創作指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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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栾睿,女,陝西省三原縣人。1994年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研究所學生畢業。新疆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新疆詩詞學會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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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漢詩詞創作指瑕

内容提要

本文所言詩詞創作,主要指星漢的律詩和絕句。詩詞創作中的缺點是不可避免的。鑒于目前詩壇批評之風不振,盲目吹捧,故作此文,庶幾對星漢本人或是當今詩壇有所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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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

星漢詩詞;思想内容;詩詞用韻;寫作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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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本文所言詩詞創作,主要指星漢的律詩和絕句。《文心雕龍·指瑕》認為,寫作“慮動難圓,鮮無瑕病”,并說“斯言一玷,千載弗化”。說是寫作中的缺點是不可避免的,一旦流傳,一個小小的缺點,千年之後也不能改變。當今詩壇不少作手,不敢正視自己的作品,不願自我批評,也懼怕别人的批評。評論者也隻說好話,盲目吹捧,這對當今詩壇有百害而無一利。前賢指瑕多用于作古之人,今人著文在研究某人作品時,往往對于其毛病于全文後一帶而過。著文于作者生前,專文予以“指瑕”者,尚未之見。我與星漢同校共事30餘年,于其詩詞創作每每先睹為快。筆者自诩有此勇氣,也希望被指者星漢教授有接受的勇氣。所言不一定恰當,還請被指者“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此文之作,庶幾對星漢本人或是當今詩壇有所裨益。就其所見,拟以思想内容、詩詞用韻、寫作技巧三個方面予以論說。

對于思想内容方面,筆者和其他師友在評論星漢的文章中,已有批評,此處隻作引錄即可明白問題之所在。《新疆師範大學學報》2006年第2期載王佑夫、李志忠二位教授《遠拓詩疆随牧鞭——星漢詩詞論略》一文,主要是對星漢《天山韻語》一書予以評論,認為“新疆異軍突起,形成‘天山詩派’。此派領軍人物,衆口皆推星漢。”但是,這篇文章的第六部分專列一節,對星漢詩詞中存在的問題予以批評。其中有這樣的話:

其缺陷有三:一是有些詩詞意蘊發露無餘,推敲、剪裁的功夫略嫌不足。如“跋扈将軍事已迷,登樓但見草萋萋。生若逢時權在握,沙俄不緻割河西”(《登惠遠鐘鼓樓評志銳》);此詩為被革命黨人槍殺的伊犁将軍志銳翻案,立論正确與否,姑且不論,但“以議論為詩”,步武宋人,總顯質木無文;第三句轉折處意脈不繼,恐是一病。再看,“燕子山前九眼青,長教春色駐邊庭。柳枝卻蘸清池水,灑向遊人似雨零”(《烏什九眼泉》);此詩造語生硬費力,似是沒活找話,當是為遷就韻腳所緻。二是有些律詩中間二聯擺在同一個水準面上,四聯之間缺少起承轉合的變化。《毛澤東嶺》颔、頸兩聯為:“星鬥織空垂大漠,雲霞覆體接昆侖。目迎紅日九州曉,手撒青山萬馬奔。”把“星鬥”、“雲霞”、“紅日”、“青山”諸詞摞在一起,重複累贅,頗覺費辭。三是《天山韻語》中,其體式除詞外,詩僅絕律二體,不見古體和歌行。有些題目如用古體和歌行來作,顯奔放排奡,也許效果更好。

上文所言第三點,星漢在其後的寫作中,已經予以糾正,出現過幾首品質頗高的歌行體作品,如《車師古道行》和《移摩古道行》,均獲中華詩詞學會舉辦的華夏詩詞獎獲一等獎。其中第二點,律詩中間兩聯擺在同一個水準面上的毛病,星漢作品中頗多。如《六月二十七日翻天山》:“此地風光絕,九州無匹俦。雲波常襲足,松浪欲傾頭。雪擁青崖穩,風吹赤日流。登高天地遠,一望散千愁。”中間兩聯對仗差強人意,但是缺少變化卻是大病。在其後星漢的創作中,仍有類似的律詩。請看《辛卯盛夏與仙侶同舟詩會諸詩友青龍寺消暑》:“長安居不易,來避熱如蒸。嫩日紅顔減,清風綠色凝。吟詩舒水面,攝影落雲層。大石休移步,今宵月作燈。”中間四句的景物是“日”、“風”、“水”、“雲”。《阿爾山路上先雨後晴》:“穩駕輕車去路遙,嘯吟驚落雨潇潇。天鋪芳草猶遮眼,風送殘陽已墜腰。煙樹千山狂浪湧,亂雲百裡彩綢飄。親經如夢興安嶺,我自人前誇富饒。”中間四句的景物是“天”、“草”、“樹”、“山”、“雲”。萬變不離其宗,總嫌單調。這樣的詩作如果隻看一首,倒還罷了,如果疊加在一起,便令人生厭。上文所言“缺陷”第一點,王佑夫教授《中央民族大學學報》2007年第4期《江山一統助詩情——星漢少數民族題材詩詞論略》一文中,對于《登惠遠鐘鼓樓評志銳》一詩批評更加嚴厲:

曆史的是是非非,把握不易;評價曆史人物不能隻憑詩的直覺,它需要的是三思而後詩,感性與理性在情感中的融會。此詩說滿洲正紅旗人的志銳在伊犁盡守土之責,也無可厚非。但此人為有清最後一任伊犁将軍,在職僅54天,就被伊犁革命黨人馮特民等俘執,槍殺于鐘鼓樓前。歌頌這種逆革命潮流而動的曆史人物,終覺不妥。

這首七絕除在藝術上“質木無文”外,就是“歌頌這種逆革命潮流而動的曆史人物,終覺不妥”。筆者贊同這種看法。今後星漢在曆史人物的把握分寸上要“三思而後詩”。

西華師範大學趙義山教授是散曲理論研究大家,同時又是散曲創作的行家裡手。其《星漢親情詩詞論略》一文載《中國韻文學刊》2009年第4期。此文對星漢“親情詩詞”多有美語。在文章的《摘要》中說:“在星漢正式發表的詩詞中,有涉及親情的作品60餘題,寫到了父母、妻子、女兒等親人。無論是對父母養育深恩的感戴,還是對女兒舐犢深情的抒發,以及對妻子愛憐深意的吐露,都呈現出一種常人難以企及的真摯與深切,一種執著與纏綿,偶爾也在凄涼中中寄予感憤,在酸澀中表現幽默與诙諧。其總體特征,或可以深切自然、亦莊亦諧概之。”但是文章在談到星漢詩作的風格時,他說:“其意趣之诙諧,不獨詩詞中少見,即使置之于曲,也并不遜色。當然,如嚴格詩詞曲體式風格之差別,也許并不值得稱道,但能融曲趣于詩詞,取得亦莊亦諧的獨特效果,卻又未嘗不是一種值得稱道的創造。”星漢七律有《送小女劍歌赴美攻讀博士學位》,全詩是:

耐得青燈瘦骨磨,等身考卷又如何?

但經歐美藍天遠,休問爹媽白發多。

一口洋腔能混飯,五洲大地可安窩。

近時體重增加了,電話詳談告外婆。

趙義山教授引星漢此詩的頸聯來說明問題的。也許是礙于情面,把話說得委婉。筆者以為,此詩是即便是“一種值得稱道的創造”,但以這種口調作律詩,終非本色,倘以散曲為之,也許更得神韻。趙義山教授出語平和,實際上講的是題材和體裁的關系問題。

由于律詩在格律方面有嚴格的限制,是以不太适宜于叙事。到了宋代叙事性卻有所增強,如楊億《漢武》、劉筠《南朝》諸篇。雖然典故連篇,但是閱讀者是互相唱和館閣文臣,故而不會形成障礙。星漢詩詞的閱聽人應是廣大群衆,做到雅俗共賞,才是最高境界。星漢有七律《登富樂山,哀劉璋也》,叙事成分頗大。全詩是:

南下涪江送目遙,幾多舊事卷波濤。

三年争鬥人非弱,一旦投降罪可逃。

大耳倘無施智略,阿瞞早已備兵刀。

西川終究來英主,不屬劉家便屬曹。

富樂山位于綿陽市區。據宋《方輿勝覽》記載,漢建安十六年(211)冬,劉備入蜀,劉璋延至此山,望蜀之全勝,飲酒樂甚,故名。讀星漢這首七律,今天不用去讀《三國志·劉璋傳》,但要上網去查:

劉璋,繼父親劉焉擔任益州牧,劉璋為人懦弱多疑,漢中張魯驕縱,不聽劉璋号令,于是劉璋殺張魯母弟,雙方成為仇敵,劉璋派龐羲攻擊張魯,戰敗。後益州内亂,平定後,又有曹操将前來襲擊的消息。在内外交逼之下,劉璋聽信手下張松、法正之言,迎接劉備入益州,想借劉備之力,抵抗曹操。不料此舉乃引狼入室,劉備反手攻擊劉璋,法正又為劉備内應,劉璋不得已投降,被遷往荊州公安,後病逝于此地。

除此之外,還要知道,詩中的“大耳”代指劉備,“阿瞞”是曹操的小字。太麻煩了!古體詩較少格律限制,便于鋪叙描寫,叙事遂多用古體。是以筆者以為,這首詩用七律來叙事是失敗的,如果改用古體詩,效果會好一些。可見趙義山教授講的題材和體裁的關系,是不可忽視的。

星漢教授為國家重大課題《全西域詩編纂整理與研究》的首席專家,筆者為國家重大課題《百年西域佛教研究史》的首席專家。兩個項目均在進行中。為培養研究所學生的科研調查能力,2013年5月21日至5月28日,我們以兩個國家社科重大課題的名義,帶領新疆師範大學中國古代文學專業、古典文獻學專業、宗教文化學專業等11名研究所學生,組成“環東天山文化考察”團隊,對烏魯木齊以東環東天山地區的曆史遺迹、文化遺存、古今宗教現象等内容進行了為期8天的深入考察。回校後,星漢教授得詩38首,名之為《東天山詩稿》。為此,我寫了一篇《星漢〈東天山詩稿〉述評》的文字,發表在《心潮評詩詞論》2014年第5期上。其中有這樣一段文字:

無論内容還是形式,《東天山詩稿》都是星漢的力作,但尚多不盡人意之處。星漢以“詩作不能重複古人,不能重複他人,不能重複自己”自诩(《怎樣才是一首好詩》,載《東坡赤壁詩詞》2007年第3期),但在這組詩裡,既有重複古人、又有複自己的詩作。其七絕《回王墓》:“無奈悲歡變幻頻,可蘭經裡葬金身。隔牆建立回王府,來往終非舊主人。”這種感慨富貴無常、盛衰難測的詩作,古人多有。李白《蘇台覽古》、歐陽修《采桑子》(平生為愛西湖好)即屬此類。查《四庫全書》,此類詩詞,比比皆是。現舉一例,明皇甫汸的《皇甫司勳集》中《寓京感時五首》其五雲:“甲第西衢耀日新,沙堤東巷已銷塵。門前車馬依然在,問姓多非舊主人。”又,星漢《天山東望集》中《湖北省博物館聽曾侯乙編鐘演奏》:“半入江風半入雲,千年仙樂又翻新。場中環視聆聽者,不見當年舊主人。”與古人之作、與本人前作相較,《回王墓》又何其相似乃爾!

星漢1983年作《火焰山》:“赤心外露是丹顔,拔地沖天燒正酣。似我青春千丈火,盡融雪嶺變江南。”(星漢、黃玉奎合著《天南地北風光錄》,新疆大學出版社,1997年10月版)其《東天山詩稿》又有七絕《過火焰山見西遊記塑像作》:“老去今生志未窮,無須妖扇借東風。山頭如我心頭熱,直向青蒼送血紅。”時隔30年,其思路沒有改變,依舊“重複着自己”。

這是筆者自己的看法,附錄于此,就無須解釋了。

星漢主張詩韻改革。他最早關于詩韻的文章,當是《毛澤東對詩詞格律的突破》(《新疆師範大學學報》,1997年第3期),其後有《前後鼻韻母押韻平議》(《殷都學刊》,1999年第1期),《今韻說略》(《中華詩詞》,2002年第1期),(《再說詩韻改革》(《當代詩詞》,2006年第3期),《“該死十三元”平議》(《中華詩詞》,2009年第4期)《“領袖體”詩詞前後鼻音押韻試析》(《中華詩詞》,2012年第11期)等文章。在《中華詩詞》2002年第1期發表《今韻說略》的同時,還發表了星漢以《漢語拼音方案 韻母表》為依據,分為15韻部的《中華今韻簡表》。據說這是老會長孫轶青在世時的特批。這些文章,都被有關詩詞刊物和部落格予以轉載,可見頗有影響力。應當說,星漢在詩韻改革方面作出了應有的貢獻。

《“該死十三元”平議》一文,通過對清代文人高心夔故事記載的分析,認為:

“十三元”為科舉考試以及平時作詩都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作詩的人當然痛恨“十三元”。這種脫離實際語音的平水韻,讓科舉的考生們吃盡苦頭,他們當然想廢除這種音韻,但是時代不允許。我們在全國通行國語的今天,再去創作傳統詩詞,為什麼還用平水韻和由平水韻改造過的“詞林正韻”呢?“十三元”該死,難道整個平水韻系統就不該死嗎?

發語铿锵,信誓旦旦,從态度上看星漢應當是一位主張詩韻改革,創作也用新聲新韻的人;但實際創作中他并沒有這麼淩厲的革舊鼎新之勢,是以星漢保留着對平水韻的規範性認同,是一個“兩面派”。在星漢發表有關詩韻改革的前後,他作詩卻始終用平水韻,填詞用《詞林正韻》。星漢自诩“作詩填詞時,為使音韻和諧,盡量把平水韻中的有些韻目,用國語讀來兩個以上韻母的分開使用。這當然就加大了作詩填詞的難度,為的是讓詩詞界不喜歡新韻的行家裡手也看着順眼”(《天山韻語·後記》)。

星漢這種對平水韻的妥協作法,有人贊同,但是同時也受到來自新韻詩人嚴厲的批評,其中蘭州的尹賢先生最為激烈。早在2006年第1期《中華詩詞》刊登尹賢先生《緻星漢》的公開信中說:“我相信您不會懷疑詩韻改革的正确性和必要性,您早就說過‘我主張詩韻改革’,可是您的實際行動呢?這些年,您寫的詩不少,出的詩集不止一本,但請問其中有幾首是新韻詩詞?您坦白的說自己是‘兩面派’,盡管還提出過《中華今韻簡表》,可實際上寫詩仍用平水韻和《詞林正韻》,一直保留入聲。”“我認為詩韻改革之是以收效甚微,問題的症結就在這裡:這樣的‘兩面派’不止一個,這樣的‘兩面派’出自高層,影響非同小可。”

《貴州詩聯》2010年第8期發表了尹賢《詩詞家怎樣才不尴尬――與陳正非先生商榷》一文。尹文是針對《貴州詩聯》2010年第3期發表的陳正非先生《詩詞家的尴尬》一文而發,并稱之為“星漢怪圈”。陳文認為星漢在詩韻問題上“直率”、“睿智”、“圓通”,尹文予以批駁。其中說:

如果是剛步入詩壇的人,未成名的作者,要看名家的臉色,要揣摩“婆婆”的好惡,是可以了解的。而星漢聲名鵲起,已經馳譽全國,詩壇行家裡手也敬他三分,他做了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也當了“婆婆”,怎麼還是這種小媳婦心态呢?陳先生怎麼不想一想,他還有沒有什麼隐情沒說出來呢?

尹文一出,迅速在《龍沙詩詞》、《鶴鳴詩刊》、《陝西詩詞》等詩詞刊物上轉載,可以見出創作界對此文的認同。在發表和轉載尹文的同時,還發表和轉載了尹賢先生2010年4月30日《緻星漢》的公開信。其中說:“您口稱要等到新韻統一正式頒布才用,那不成理由,那是托詞,實質上就是不用新韻。因為‘新韻統一正式頒布’沒有時間表,遙遙無期,您也就可長期不用新韻了。”這封公開信的後面有個“附注”:“《緻星漢》一信當日郵寄星漢先生,征詢他對《詩詞家怎樣才不尴尬》一文的意見。他于5月8日回電話,說完全可以發表,學術讨論嘛,并且主動提出連同這封信也可發表。我佩服其豪爽氣度。”筆者贊同尹賢先生的看法和态度。也許是因為這個“附注”,覺得星漢有接受批評的雅量,我才寫這篇文章的。

由于星漢在詩韻方面的保守作法,導緻了他在創作上的“尴尬”。比如2014年的新作《犀牛潭聽垂釣者閑話》:

金田故事舊曾谙,造反兵刀此隐涵。

一旦揭竿招草莽,十年濺血肅兇貪。

笑他天下千官狠,欺我田間百姓憨。

倘有今朝不平事,靈光深夜起寒潭。

詩用平水韻窄韻“下平十三覃”。這個韻目裡的字,組詞能力頗低,不易駕馭。此詩不但不用上平聲的“元”、“寒”、“删”、“先”諸韻,就連下平聲的“鹽”、“鹹”也不混入,可謂“幹淨利落”。但是問題來了,它出現了同音字押韻弊病,就是“涵”、“憨”同音,“貪”、“潭”同音。古人盡量避免用同音字為韻,杜甫《将赴荊南寄别李劍州》的對句韻腳為“州”、“侯”、“舟”、“樓”,其中“州”和“舟”同音,是比較少見的。星漢此詩的弊病,尤甚于杜老杜,朗誦起來,頗感拗口。再如2014年的新作《四平戰役紀念館見林彪蠟像作》:

又現當年舊臉龐,馬燈影下對寒窗。

山川烽火頻驚目,國共仇嫌已滿腔。

四戰四平揚四野,三軍三載控三江。

溫都爾汗風吹草,痛說功勳葬異邦。

此詩用平水韻的險韻“上平三江”,而不混入“下平七陽”。王力先生認為:“江韻,在陳隋時代的實際語音是和陽韻相混了,是以陳隋的詩人有以江陽同押的。”(《漢語詩律學·導言》)毛澤東《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和《和柳亞子先生》就是江、陽通押,和諧美聽,有何不可!星漢巧則巧矣,難則難矣,但是“四戰四平揚四野,三軍三載控三江”一聯總顯牽強生硬。大概是為了遷就韻腳“江”字和“四戰四平”的史實而為之。“四野”一詞,可以了解為“四方的原野”,也可以了解由林彪上司的東北民主聯軍後來改編而成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的簡稱。這都勉強說通。但是“三江”指鴨綠江、 松花江、黑龍江,代指東北全境,就顯生僻。讀者誰去查完《漢語大詞典》再去讀詩呢?因而這不是星漢的風格。星漢之是以用窄韻、險韻作詩,一是有關詩韻的保守操作在作怪,二是逞才使氣使之然。這類詩作“難能”,但未必“可貴”。

在寫作技巧上,星漢的詩詞也有許多缺陷。現在僅舉“四言一法”和“上尾病”來看這個問題。明胡震亨《唐音癸簽》卷4謂:“岑嘉州‘雲随馬’、‘雨洗兵’、‘花迎蓋’、‘柳拂旌’,四言一法。”如果按此處舉例,這裡的四個詞組,都是主謂賓的結構,确實是“四言一法”。查岑參《奉和杜相公發益昌》全詩:“相國臨戎别帝京,擁麾持節遠橫行。朝登劍閣雲随馬,夜渡巴江雨洗兵。山花萬朵迎征蓋,川柳千條拂去旌。暫到蜀城應計日,須知明主待持衡。”後面的“花迎蓋”、“柳拂旌”,卻是胡震亨濃縮岑詩而來。不管怎樣,它提醒我們作詩要回避這種“四言一法”。更有甚者,司空曙《賊平後送人北歸》:“世亂同南去,時清獨北還。他鄉生白發,舊國見青山。曉月過殘壘,繁星宿故關。寒禽與衰草,處處伴愁顔。”中間兩聯都是兩個偏正詞組加一個動詞,讀起來重複呆闆,不能不說這是一種教訓。星漢在詩作中也有這類句法,五律如《東興參觀邊貿互市貿易區》:

畢竟睦鄰好,遊人也自豪。

籮筐裝冷熱,船埠卸辛勞。

汗水澆烽火,溫情填戰壕。

邊民求果腹,誰管界碑高。

中間兩聯和司空曙是何其相似!星漢五律《參觀八珠革命紀念館藏品作》中間兩聯:“紅旗招日月,黃土養軍民。鐵镫窺西夏,鋼刀落北辰。”弊病同上。

七律如《建國六十年國慶大閱兵電視觀後作》:“銀屏靜對我揚眉,坦蕩心随赤幟飛。人類史中添砥柱,地球村裡固城圍。無邊正氣催朝氣,不盡軍威護國威。但恨詩詞容量小,凝思終日筆難揮。”其中“添砥柱”、“固城圍”、“催朝氣”、“護國威”,都是一個動詞後面緊跟一個偏正詞組,和胡震亨所舉岑參“雲随馬”、“雨洗兵”、”“花迎蓋”、“柳拂旌”如出一轍。以上所舉例句,句式缺少變化,使得全詩略顯僵硬。星漢七律中間兩聯的末尾三字還有“尋舊我”、“趕新潮”、“催銀發”、“挂碧霄”(《壬辰深秋重到梧州》),“追紅日”、“染白頭”、“缺鐵腕”、“念金瓯”(《壬辰春重谒藥王山》)等等。出現頻率頗高,這就不能不引起星漢的警惕了。

律詩容易犯上尾病。詩歌的聲律和病犯說是南朝齊時沈約等人最早開始研究的。《南史·陸厥傳》雲:“約等文皆用宮商,将平上去入為四聲。以此制韻,有平頭、上尾、蜂腰、鶴膝。”日本僧人遍照金剛《文鏡秘府論》解釋“上尾”,認為是“五言詩中,第五字不得與第十字同聲”。舉的例子是《古詩十九首》的“西北有高樓,上與白雲齊”。說是“此為巨病”。因為這是構律的原則,故而違反不得。齊梁詩人一般第一句不入韻,就是怕犯上尾病。讀遍照金剛有關上尾的文字,此病集中在奇數和偶數兩句上。唐以後的律詩,除首句入韻式外,奇句的末字均為仄聲,偶句的末字均為平聲,根本沒有犯上尾病的可能性。

查《漢語大詞典》“上尾”條謂:“凡上句尾字與下句尾字,或第一句尾字與第三句尾字為雙聲,皆稱‘上尾’。”這裡面也包括奇數句子的句尾。如果說“雙聲”,指兩個漢字的聲母相同者,那可以說,這種情況在律詩裡出現的幾率極小。如果說“雙聲”是同聲調的意思,那在唐宋詩裡還是有一定數量的。如趙嘏《經無錫縣醉後吟》:“客過無名姓,扁舟系柳蔭。窮秋南國淚,殘日故鄉心。京洛衣塵在,江湖酒病深。何須覓陶令,乘醉自橫琴。”凡出句末字都是去聲字。另外,儲光羲《石甕寺》、戴叔倫《除夜宿石頭驿》、陳師道《遊鶴山院》、張栻《題福岩》等五律的出句均是同聲調的上聲或是去聲。七律如歐陽修《懷嵩樓新開南軒與郡僚小飲》:“繞郭雲煙匝幾重,昔人曾此感懷嵩。霜林落後山争出,野菊開時酒正濃。解帶西風飄畫角,倚欄斜日照青松。會須乘醉攜嘉客,踏雪來看群玉峰。”這首詩除首句入韻外,出句末字都是入聲字,也屬于這種情況。

檢點星漢近幾年的詩作,出句末字同聲調者頗多,曾經受到詩詞作手的批評。如《庚寅春夜,來鳳廣場觀看擺手舞》:“今日土家舞,聲名出鄂西。溯源千載古,聞鼓萬人齊。心拓山河遠,手牽星鬥低。春風頻拂我,催促入詩題。”出句的末字全是上聲。再如《江達鄉德吉央宗家作客》:“花間山下路,邀我入新樓。粉壁懸金相,晴窗響碧流。果盤多洋芋,茶碗滿酥油。恬淡生涯外,清風報早秋。”出句的末字全是去聲。七律《五丈原》:“欲學前賢瀝寸丹,折腰廟像我無言。散關雄固風雲壯,渭水長流草木蕃。梁父一詩酬蜀相,出師二表薦軒轅。定軍山下英靈在,月夜猶巡五丈原。”除首句入韻外,出句的末字全是去聲。以“不勝枚舉”來說星漢詩作的這種情況,并不過分。

出句的上尾在聲韻上确實不很諧和,影響了詩韻的抑揚頓挫、自然流暢的美感。王力在《漢語詩律學》中說:“出句句腳上去入俱全,這是理想的形式。最低限度也應該避免鄰近的兩聯出句句腳聲調相同,否則就是上尾。鄰近的兩個出句句腳聲調相同,是小病;三個相同是大病;如果四個相同,或首句入韻而其餘三個出句句腳聲調都相同,就是最嚴重的上尾。”他又說:“四聲的遞用和上尾的避忌,應該不能算為一種詩律。四聲的遞用隻能認為某一些詩人的作風,上尾的避忌,至多也隻能技巧上應注意之點。”看來王力也是覺得上尾病能避則避,不避亦可。如果一定要按某些詩論家所要求的那樣,在出句末尾“平上去入”四聲俱全,則是過于苛刻,難免造成以辭害意。以緻“使文多拘忌,傷其真美”(鐘嵘語)。

星漢《潮州谒韓文公祠,步其左遷韻》:“銀鷹呼嘯降藍天,雲路昆侖過八千。赤膽君非逢盛世,白頭我不認衰年。一山日色懸檐下,百裡江聲到殿前。從此陳言清洗了,吟懷遠上碧霞邊。”就這首詩我見過第七句“從此陳言清洗淨”、“從此陳言清洗後”、“從此陳言清洗了”三個發表過的版本。可以想見“從此陳言清洗了”是定稿。用“了”字,而不用“淨”和“後”二字。究其原因,就是回避前面兩個出句末字“世”、“下”的去聲字。說明星漢還是注意到這種出句末字同聲調的情況。

我本人的詩詞創作,無論數量還是品質,都無法和星漢相比。也許筆者在詩詞創方面隻是一個會品嘗不會下廚的“吃貨”。所謂“品嘗”也隻是依據自己的口味,别人未必喜歡或是厭惡。不當之處,還請方家不吝指正。此次成文,星漢教授和尹賢先生,有求必應,無私地提供有關資料,在此緻謝。

主要參考書目:

星漢著 《天山東望集》 中國文聯出版社 2009年7月第1版;

星漢著 《新風集·星漢卷》 線裝書局 2009年9月第1版;

張脈峰主編 《詩詞之友》 2014年第5期;

梅裡主編 《中華詩詞選刊》 2013年至2014年各期。

此文原載《心潮詩詞評論》2015年第3期

【雲帆視點】栾睿:星漢詩詞創作指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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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漢教授簡介

星 漢,姓王,字浩之,1947年5月生,山東省東阿縣人。新疆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中華詩詞學會發起人之一,第二屆、第三屆副會長,現為顧問;新疆詩詞學會建立者之一,現為會長。公開出版有《清代西域詩研究》《天山東望集》等二十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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