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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用生命與時代對抗的女人

一個用生命與時代對抗的女人

文 / 初釀

夜深了,風雨卻并未停歇,濃重的黑雲在暮色中翻滾,仿佛要吞噬整個世界。就在這凄風苦雨中,一個身影從尼姑庵中悄然而出,停在庵前的湖邊。靜默幾分鐘後,決然地縱身一躍,轉眼消失在湖水中......

她就是朱淑真,一個用生命和時代做對抗的女人。

朱淑真,生于南宋紹興年間浙江杭州的一戶官宦人家。她自幼聰穎活潑,個性率真,很小就已經精通詩詞書畫,還懂音律,經常幫着父親收拾家中的古董清玩,她的童年是在無憂無慮中度過的。

淡紅衫子透肌膚,夏日初長水閣虛。

獨自憑闌無個事,水風涼處讀文書。

——《夏日遊水閣》

夏日悠長,寂靜的午後更是讓人覺得乏味。一個穿着淡紅衫裙的小女孩獨自坐在湖邊的涼亭裡讀書,微風拂過,隻聽得沙沙的翻書聲,卻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那時的朱淑真是幸福的,她的世界裡有父母的關愛,詩詞的供養。

随着歲月的流轉,小小的朱淑真走進了少女懷春的年紀。父母親情、詩詞文賦已不能滿足她對浪漫生活的追求,她開始有了粉紅色的夢。

初合雙鬟學畫眉,未知心事屬他誰?

待将滿抱中秋月,分付蕭郎萬首詩。

——《秋日偶成》

終于不用再梳着象征孩童的雙髻了,她可以學着梳妝打扮,成了一個溫婉嬌羞的少女。她的心也不再平靜,開始幻想着那個蕭郎,在某個轉角處等着自己。

哪個少女不懷春,更何況朱淑真這個對生活充滿了幻想的女子。她不求榮華富貴,也不在乎門當戶對,她隻想要一個喜歡自己、能懂自己的人。

一個用生命與時代對抗的女人

當今,這或許隻是對愛情最基本的要求,可在八百多年前的南宋,這卻是不可能的奢求。或許是上天眷顧她,在一年正月初六的送窮節上,她真的遇見了自己的夢中蕭郎。

那一年正月初六,料峭春寒尚在,難得出門的女子們卻一個個興高采烈地盛裝出行,朱淑真亦是。走在街上,迎面而來一位男子,玉樹臨風、氣度不凡,更讓她欣喜地是,她對他竟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像初見黛玉的賈寶玉,“這個妹妹我在哪裡見過”。

或許真的是心有靈犀,那個男子竟然走向她,和她搭讪。她含羞帶怯地回應着,心中卻像飲下了濃濃的蜜水,滋滋清甜。她的學識才華,也讓他傾慕不已,于是約定下一個送窮節再聚。

從那以後,她開始有了期盼,像所有憧憬愛情的女子一樣,日夜盼望着再相逢的那天。

彎彎曲,新年新月鈎寒玉。

鈎寒玉,鳳鞋兒小,翠眉兒蹙。

鬧蛾雪柳添妝束,燭龍火樹争馳逐。

争馳逐,元宵三五,不如初六。

——《憶秦娥·正月初六日夜月》

天上的月兒像溫潤的寒玉,街上的彩燈如璀璨的煙火,市井間滿是繁華。她精心地打扮了一番,穿上繡着彩鳳的鞋子,眉間帶着緊張的笑意,滿含期盼地向曾遇見他的地方走去,隻為能再次見到那個牽念了一載的人。

一個用生命與時代對抗的女人

然而,她終究抗争不過那個時代,那個他也成不了她的夫妻。父母還是為她訂下了一門自認為門當戶對的婚姻,她反對、她抗争,但都無濟于事,她最終還是嫁給了那個不喜歡的男人。

她不愛他,婚後自然不會和諧美滿,更不會有李清照和趙明誠那賭書潑茶的歡愉。終日裡她隻能郁郁寡歡,像個獨守空閨的怨婦。

山亭水榭秋方半,鳳帷寂寞無人伴。

愁悶一番新,雙蛾隻舊颦。

起來臨繡戶,時有疏螢度。

多謝月相憐,今宵不忍圓。

——《菩薩蠻.山亭水榭秋方半》

雲淡風輕的秋日,山亭水榭的美景,都無法排遣她心中的落寞。獨自躺在帷帳中,感受着滿屋的寂靜,沒有一絲生機。起身來到窗前,靜默的暗夜中隻有流螢飛過。擡頭看天邊那一彎新月,是不是也在可憐她,不忍心變圓。

一個用生命與時代對抗的女人

她太寂寞了,也太不甘心就此蹉跎一生,于是她大膽地跨越禁忌,和那個曾經在送窮節上邂逅的男子重拾愛情。她背着丈夫,多次與情人相會,也因有了愛情的滋潤,她的詩詞中又有了往日的歡快。

惱煙缭露,留我須臾住。

攜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黃梅細雨。

嬌癡不怕人猜,随群暫遣愁懷。

最是分攜時候,歸來懶傍妝台。

——《清平樂·夏日遊湖》

荷花含煙帶露,嬌豔了整個池塘,她與他攜手遊湖,忘記了身外的一切。突然一陣黃梅急雨,阻斷了她回家的路,這讓她興奮不已,正愁找不到和心上人多待一會兒的理由,連老天都在幫他。她不再矜持,不再遮掩自己心中的歡喜,真希望這一刻能成為永久。

可是,紙包不住火,她的婚外情還是被夫家發現,丈夫一封休書将她攆出家門,而娘家人也覺得她辱沒門風而決絕接納她。那個有情人在她最需要的時候也了無蹤影,走投無路的朱淑真,隻能暫居尼姑庵中。

一個用生命與時代對抗的女人

佛前的煙火驅不走她心中的幽怨,晨鐘暮鼓也撫不平她心中的波瀾,她日日在痛苦中煎熬。她想不通,自己錯了嗎?難道追求自由,跟着自己的心走,不應該嗎?她用自己柔弱的身軀對抗着那個不公平的封建禮教。

終有一天,她抗争不動了,她太累了,伴着清冷的雨水,她走向湖水深處,走向自己心中的世界。

獨行獨坐,獨倡獨酬還獨卧。

伫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

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

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減字木蘭花·春怨》

獨行獨坐、獨倡獨酬獨卧,孤獨的朱淑真最終孤獨地走向了死亡。用自己的生命來對抗那個時代,是對是錯?或許隻是她錯生了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