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那一首歌
文/陰元昆
(網絡圖檔)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在聊城三中讀國中。那時，“文化大革命”奪權與反奪權鬥争的硝煙尚未散盡，校園裡卻迎來了難得的片刻安甯。高大濃密的白楊樹掩映着校園深處東頭的那間教室，我和全班同學靜靜地坐在教室裡，面對着講台上那台腳踏式風琴，耐心地等待着老師來為我們上音樂課。
上課鈴聲響過之後，一位體态微胖、面容慈祥、氣質高雅的中年女老師款款走上講台。她朝大家微微一笑，然後端坐在風琴後邊。随着她那靈巧的手指在黑白相間的鍵盤上輕盈滑動，一串串美妙的歌聲從她圓潤的喉嚨裡緩緩流出，一個個跳躍的音符迅速彌漫在教室的各個角落。
“像那大江的流水一浪一浪向前進/像那高空的長風一陣一陣吹不斷/我們高舉革命的火把/一代一代/一代一代往下傳……”
當這首優美的旋律飄進我耳膜的時候，我感到非常新鮮和親切。在那個如火如荼的年代，社會上和校園裡到處都充斥着千篇一律的語錄歌、激昂慷慨的進行曲，而這種娓娓動聽、如泣如訴的歌曲，着實令我耳目一新、眼前一亮。
“革命先烈揮血汗/創立了人民的好江山/我們繼往開來/建設這幸福的樂園/為了祖國/為了革命/赴湯蹈火不怕難/走向鬥争/走向勞動/冒雨迎風齊向前……”
女老師在台上一句一句不厭其煩地教，我們在台下一句一句認真地學。優美的旋律穿透我的耳膜，流淌進我的心田，溶化在我的血液中。我覺得，這不僅僅是在學唱一首歌，而是在感悟人生的真谛。悠揚的歌聲飄出教室，在校園上空久久回蕩。
“永遠忠于共産黨/永遠忠于毛澤東/世世代代決不改變/決不改變/決不改變……”
樹欲靜而風不止，校園裡暫時平靜的背後醞釀着更大的風暴。終于有一天，全校師生潮水般湧向位于校園中間的大禮堂，一場聲勢浩大的批鬥會馬上就要開始。台子上，幾名胸前挂着“曆史反革命分子”牌子的男老師低頭彎腰狼狽不堪地面對着台下黑壓壓的人群。一個情緒激動的人跳上台去，義憤填膺地控訴“曆史反革命分子”的滔天罪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一下子把會場的氣氛推向高潮。當刺耳的高音喇叭裡傳出“把曆史反革命分子×××依法逮捕”的聲音時，兩名全副武裝的公安人員立刻沖上台去，一腳将其中一名頭頂略秃的男老師踹倒在地，然後把他五花大綁地捆起來。頓時，台下響起暴風驟雨般的口号“打倒曆史反革命分子×××”。面對突如其來的情景，我感到十分迷茫和震憾，然而更令我驚奇的是，這名被逮捕的男老師竟然是教我們唱歌的女老師的丈夫！我在想，此時此刻，她也許就在會場的某個角落，面對這天塌地陷般的災難，她一定會撕心裂肺地痛哭、悲痛欲絕地哀嚎。真是難以置信，那個把真摯的情感融入到歌聲中的人，她的丈夫竟然會是“曆史反革命分子”！從那以後，我們再也沒有上過她的音樂課，那首歌曲成了在校期間她留給我的唯一記憶。
光陰似箭，歲月如歌。我走出校園後，在漫漫人生旅途上艱難跋涉，雖然取得了許多成功，但也經曆了無數挫折。每當我感到困惑和無助時，就會想起那位女老師和她教給我的那首歌。那首歌教會了我，無論身處何種逆境，都要堅定理想信念，永遠不能放棄做人的原則和尊嚴。五十多年彈指一揮間，也許那位女老師的丈夫早已平反昭雪，也許他們夫婦已經退休在家盡享天倫之樂。然而，我仍能從那首歌曲中體會到，每一句歌詞都泣着血，每一個音符都含着淚。那首歌曲又在我耳畔輕輕響起——
“像那大江的流水一浪一浪向前進/像那高空的長風一陣一陣吹不斷……世世代代決不改變/決不改變/決不改變……”
【作者簡介】陰元昆，山東聊城人，市直機關退休幹部，大學學曆，副編審職稱，著有《馬本齋與回民支隊在冀魯豫》，主編《聊城地區知識青年上山下鄉資料選》，在山東《大衆日報》、《齊魯文史》、《山東黨史》，上海《人才開發》等發表文章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