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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你是高山,我在川

你是高山,我在川

作者 / 史可新

1986年的春天,我第一次離開家鄉,那個生活居住了十八年的海邊小村,到了省府濟南打工。從未見過世面,未出過遠門的我,腦子裡是在一片混沌迷茫中走進了這座省城。我找不到了方向,擡頭仰望天空中的太陽,四周高聳林立的樓房遮擋住了我的視線。此時,我的心不知道為啥有些失落,也有些膽怯,我惶恐地走在街上的行人中,還好也能有機會見見濟南府,大明湖。然而我并沒有多少的興奮和激動,我知道這裡終究不屬于我。

我在這座城市裡做了一名泥瓦工。辛苦的勞動,讓我一個離開學校不久的小青年有些吃不消。每日的勞動之餘,我大多是疲憊地躺在通條的大鋪上悶頭酣睡;我實在太累了。

有一天休工,工友拖着我去市區裡玩耍。我是個不愛逛街的人。休工的時候,一個人窩在通條的大鋪上翻看一些書籍,雖然不能在繼續上學了,之前給别人讨來的高中國文,我沒舍得丢棄,我還是保留下來裝在了行李内,閑暇時拿出來翻一翻。我喜歡讀書,因為我沒有錢買書,能夠讀一讀這樣的課本也就心滿意足。

走在濟南市區的街道上,吸引我的總是路邊的那些琳琅滿目的書攤。每當走過那些書攤,我會不自覺地放慢腳步,有時會停下來逗留一會兒,偶爾才會拿起案闆上的書翻看幾眼。我知道我的穿着汗漬斑斑,甚至身上會有汗酸味,會被城裡人瞧不起;況且我也确實沒有錢買書,即便拿起一本,也不會拿在手裡停留時間過久,這樣會引起攤主的不滿。這天,我拿起一本刊物《當代》,我小心翼翼地翻開目錄,有一個特别醒目的,我熟悉的名字映入我的眼簾——張炜。

這是一部長篇小說《古船》。

我矜持地翻開:我們的土地上有過許多偉大的城牆。它們差不多和我們的曆史一樣古老……

文章的開篇一下子吸引住了我。我偷偷地瞟了一眼賣書的攤主是否注意到了我,攤主正忙于招呼其他客人去了,于是我趕緊低下頭看下去,我一口氣讀完了第一章。這個時候,我不得不把書放下了,因為這時我發現攤主用不高興的眼神看了我幾眼,分明要說:“你買不買?看了這麼長時間。”

我輕輕地放下書,心裡有些不舍。

回到工地,我有些後悔了。我可憐和懊惱我自己的吝啬,既然覺得這是一本好書,既然對它有種沖動的渴望,為什麼不買下來?我的這種懊惱和想法隻是在瞬間就消失了。那個時候這本書的售價,大約在貳、叁元錢左右;這差不多要是我半天的工資。于是,我心頭有種說不出來的無奈,心酸苦澀攪疼了我的心。

那個時候我已經讀過張炜的幾個短篇了。我不僅喜歡他的故事,更喜歡他的語言質樸,充滿着地瓜、洋芋蒸熟的芳香和濃郁的鄉情感。這篇《古船》的開端強烈地觸碰到我心中的那塊我熟悉的土地……玉米、高粱、麥子粒。它讓我有些焦灼不安了。每日勞動之後,到了夜晚我倒在堅硬的通鋪上,努力地回憶着第一章的片段,心潮洶湧,能記起的也就是零零散散,但是那‘僅存的一截夯土城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了,因為我不知攀爬過它多少次。

幾年以後我在書店裡發現了《古船》的單行本。我興奮不已,躲在書店裡,打着磨蹭看了一天,寥寥草草地将書看了一半。傍晚我踏着自行車走了二十多裡的路回到家,一天沒有吃飯的我才感到饑腸辘辘了,心情裡卻有種小小的激動。

這個夜晚我怎麼也睡不着了,隐約中我聽到村中的老磨嗚隆嗚隆地轉着,耐心地磨着時光……刺猥坐在院子當心,像老頭一樣咳個不停……抱樸擡起頭說:“你不能走。你該留在窪狸鎮……老隋家的人不該再四處去遊蕩……你一個人進了城裡,我不放心。”

我家村北的粉絲房裡,我似乎看到我家二姐戴着白色的圍裙在蒸汽缭繞間忙碌着;趙多多在那裡比手畫腳;那個趕馬車的見素總是那麼不安分,他真是一個心大的人那?我似乎也曾見過他。

後來粉絲廠倒閉了,粉絲房裡的男青年都去不遠的那個煤礦挖煤去了。粉絲房就此廢棄在了那裡。村子裡的土地,一片又一片被煤礦挖塌陷了,地面上裂開長長的縫隙,蒼茫逃竄的老鼠掉進去再也沒有上來,莊稼露出它的根系幹枯了,我茫然地站在荒蕪的田野裡。

……

第二天我興奮地跟母親說,我讀到了一部好書。母親坐在院子裡清理玉米,手中的簸箕沒有停下來,簸箕中的玉米随着母親兩臂的抖動在跳躍着。母親很平靜地“哦”了一聲。

我說:“這部書是張炜寫的。”

母親停下手中的簸箕看了看我,又低下頭問:“那個張炜?”

我說:“還有哪個?鄰居張家的二哥啊?”

母親聽完點點頭,去做她的活去了。我本想向母親讨要幾元錢,去買下那本書,看到母親的木讷,我沒好意思開口,因為家裡的生活,實在是拮據,為父親治病欠下的債還沒還清。

後來窪裡煤礦我的一位好友知道我特别喜歡這本書,他将他的《古船》的單行本送給我。我如獲珍寶。雖然每一天的勞動讓我筋疲力盡,身邊隻要有它《古船》的陪伴,我心也飛揚。

我是個很愚鈍的人,我不會讀書。我讀書很拙,但我享受其中。我覺得鄰家二哥的書,像是贈與我人生的一塊蛋糕。我每天都在吃,又舍不得吃,它跟烤熟了的地瓜一樣甜,不膩,我要慢慢地咀嚼,細細地吞咽。我想也許我會讀它一輩子,因為那裡有我尋找的殘羹的城垣和丢舍的土地,還有我割舍不了的鄉情。

那年的夏天二哥從濟南回來了,我們見了一面。他詢問了我都看些什麼書籍,問我是否寫寫東西。我說:“我哪裡能有本事寫東西,我隻是一個喜歡讀書的人罷了。我不抽煙、喝酒、打麻将,看書是我唯一的嗜好,也許一輩子丢不得。”

二哥說:“你可以嘗試寫一點,哪怕是很少的一段,堅持寫,再去讀别人的書,感悟是不一樣的。”

我一聲“哦”算是領悟到了什麼。

我們分别的時候,二哥緊緊地握了握我的手。

我感覺到他的手有溫度,有力量,在給予我生命的澎湃,仿佛是“抱樸”捂着“見素”的手。我的心裡充滿了生活的力量。

自從那以後,由于各自工作的緣故,我再不曾見過二哥。

《古船》這本書一直跟随在我身邊有十幾年。後來一位文學愛好者說非常喜歡此書,尋我借讀一番。雖然我有些不舍,但還是借給了他。并且囑咐他,這本書你要慢慢讀,這是我們家鄉那段刻骨銘心的,不能忘記的曆史,是給予心靈尋找去處,是一群農民對生活的炙熱,面對一次次沉重的苦難,我們的祖輩依然相信明天的太陽會依然升起,直到今天我也是這樣堅信。

如今村東頭,那截夯土城垣下的那盤老磨連同村莊早已消失了,但我的耳畔時常會聽到嗚隆隆轉動的聲音,很像遙遠的雷鳴。誰能說這不是壓抑在心靈深處已久的雷鳴?你聽,那嗚隆隆的聲音,還有些震顫,我捂住了胸口,它震顫到了我的靈魂深處……

《古船》,陪伴我心靈的摯友,三十多年的路程,一路有你。

青未了|你是高山,我在川

2021.5.10

個人簡介

史可新,山東省龍口市人,男,1966年出生,從事建築行業,文學愛好者,1988年八開始發表過散文,小說,至今仍然堅持文學創作。

壹點号 邊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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