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3月，重慶開縣一個普通農民金有樹去世，十裡八村來了不少鄉親冒雨相送。
之是以有這麼多人前來送行，是因為金有樹是一位見義勇為的英雄。
2004年10月23日，一輛中巴車在金有樹家附近的公路上掉進水塘，金有樹跳下冰冷的河水救出19名乘客。
乘客們安全後，又請求金有樹幫他們打撈行李，金有樹被凍得直哆嗦，卻又跳下水中搶救行李。
19位乘客和他們的行李全部救上來之後，金有樹自己卻染上惡疾一病不起。
不到半年時間，金有樹因為無錢就醫而辭世。
出殡那天，他救下的19位乘客僅有一人前來為他送行。
金有樹如何在冰冷的河水中救下19個人？他的病情和救人有關嗎？作為救人英雄，有沒有人試圖救助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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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04年10月23日，霜降，天上下着蒙蒙細雨，給深秋的空氣又添了一絲涼意。
金有樹是開縣一家幼稚園的廚師，因為這天是周六，金有樹在家休息。
吃罷早飯，金有樹和妻子劉先桂在房子旁邊的地裡栽莴筍，旁邊不遠有一條通往縣裡的公路。
此時還在早飯時間，鄰居們有蹲在家門口吃飯的，有下地幹活剛準備回家吃飯的，金有樹一邊幹活，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參與着大夥的聊天。
突然，路上傳來一聲悶響，一輛裝滿了鞭炮的貨車因為路況不好，劇烈的颠簸引起鞭炮爆炸，整個車廂瞬間被火焰包裹，濺射的鞭炮引燃了路邊的幹草，整個貨車冒着濃濃的黑煙。
村民對記者指出事發地點
貨車的距離離金有樹大概三百多米，聽到聲音後，大夥紛紛放下手機的農具趕緊往貨車跑去。
這時候，大路對面駛來一輛前往縣裡的中巴車，中巴車與爆炸的貨車交彙時被濃煙淹沒，司機看不清方向，便降低車速緩緩前進。
由于下雨之後的土路濕滑，中巴車減速後失去了控制，順着慣性晃晃悠悠地滑向路邊的水塘，然後一頭紮進了4米多深的水塘裡，等司機能看清情況時已經來不及了。
一位叫叫金有現的農民在不遠處的台階上清洗鋤頭，中巴車沖向水裡的一幕，正好被她看見。
中巴車落水之前，她清楚地看到有兩個反應快的人跳出了車窗，跳地早的那個落到了路上，另一個跳地晚的人跳到了水裡。
圖文無關
從貨車起火到中巴車落水也就半分鐘左右，金有現被吓得忘了呼救，而金有樹他們還在跑來的途中。
跟在金有樹後面的還有不少人，鄰居張定珍本來正在洗頭，此時正拎着洗頭的水桶跑過來準備用水桶滅火。
因為水深，中巴車的前半截全部沒入水裡，金有樹是第一批人跑到池塘邊的，大家都在喊着：“誰會凫（fu）水？快救人！”
在場的幾位隻有金有樹的水性好，他想都沒想，連身上的毛衣毛褲都來不及脫就從路邊撿了塊石頭跳下了池塘。
02
坐在司機後面的是一個抱着孩子的母親，車子落水後，冰冷的河水瞬間沒過她的胸口，她奮力舉着孩子呼救；另一位坐在前面的老人跌坐在車座下嗆了幾口水，她扶着座椅擠到車尾時，手裡拎着的雞蛋全打碎了，鞋也掉了一隻。
金有樹下水時，司機已經通過車窗爬到了車頂上，她沖舉着孩子的母親大喊：“快，把孩子遞給我。”接過孩子後，他趕緊坐在車頂檢視孩子的情況。
金有樹第一個救下的人就是這個三個月大的孩子，孩子被送到岸上後，金有現趕緊接過來脫下衣服裹着孩子，而金有樹則回頭繼續救人。
車子距離岸邊有五米距離，金有樹來來回回地遊了很多遍，到最後幾位乘客時，開始有人和金有樹一起救人。
車子落水的地方，可以看出旁邊的大路是土路
19個乘客全部被救後，金有樹才哆嗦着上岸。
雨越來越大，大家在岸邊撐起雨傘，不知誰喊了一聲：
“再幫我撈一下行李吧，我帶了三千塊錢準備去買農用車的。”
請求拿行李的人越來越多，金有樹隻好又跳進了池塘。
這時，金有樹的妻子劉先桂也來到池塘邊，看到金有樹為了行動友善而扔掉濕漉漉的毛褲，嘴唇凍得發烏，她對金有樹大喊：“趕緊上來換衣服！”
但金有樹沒有理他，繼續幫乘客們打撈行李，光打撈行李就用了二十多分鐘，确定所有乘客的行李都搶救上來後，金有樹才上岸換了衣服。
那些行李，包括幾隻淹死的雞、袋裝的大米和十個用米糠保護着的雞蛋。
金有樹上岸時，他救下的那些乘客已經換上了老鄉拿來的幹衣服，圍在池塘邊的芭蕉樹下烤火。
不一會兒，交警和中巴車公司的從業人員趕到，公共汽車公司的人拿着錄影機拍攝現場的時候，讓金有樹對着鏡頭說兩句，金有樹打着牙顫說了一句：
“人是我救的。”
當時的公共汽車司機
驚魂未定的乘客正在被救護車往醫院送，人聲鼎沸的現場，那些被救的人沒有聽到金有樹的這句話。隻有中巴車司機向金有樹要了聯系方式，但他卻不是為了感謝——他怕公司追究他的事故，到時候可以聯系金有樹“作證”。
金有樹的妻子劉先桂說，事故發生的第四天晚上，金有樹接到中巴車司機打來的電話，放下電話後，他拿起兩隻手電筒就往外跑。
原來，那位司機開車中巴車又在村子附近壞掉了，司機想到了向金有術求助。
這次求助過去幾天後，司機上門找到金有樹，給他送來了150塊錢，作為金有樹兩次幫他的酬謝。
隻有那個三個月大的孩子的父親專門找到金有樹表示感謝，确認了恩人是誰後，他一個勁兒地向金有樹道謝：
“我一定要感謝你一下。”
03
大家不知道的是，金有樹在救人之前就有很嚴重的肺部疾病。
最早在2003年的4月，金有樹開始出現咳血現象。
但一來因為次數不多；二來作為幼稚園廚師機關也會經常組織體檢，體檢報告顯示他很健康，金有樹就沒把咳血的事情放在心上。
下水救人的當天晚上，金有樹開始發燒咳嗽，并且再次出現咳血現象。
家裡人勸他去醫院檢查一下，他推辭說：“又沒有哪裡不舒服，不用去。”
第三天是周一，他照常騎車到縣城給幼稚園的孩子們做飯。
為了不耽誤800多個孩子的早餐，他淩晨三點就要出門，下午兩三點才回家。他的工資每月520元，一般是全部交給妻子。自己的開銷就是兩天抽一包煙，一塊錢一包。
他很珍惜這份工作，是以即使身體開始不适，他也還是每天準時上班，他說這個工作“工作五天休息兩天，真的很好。”
最初，他的身體還算正常，堂哥家裡蓋房子他還幫着砸石頭。
三個月時間，金有樹體重逐漸降了二十多斤，随後他騎車的時候開始感到氣不順、喘得厲害，到後來連下床都困難了。
這時候，金有樹才決定去醫院檢查身體。
2005年1月19日是金有樹工作的幼稚園放寒假的第二天，妻子劉先桂帶着她到縣中醫院檢查，診斷結果是肺結核和血氣胸。
農曆臘月二十五這天，金有樹不得不住進縣人民醫院。
金有樹雖然從2003年4月起就開始咳血，但從發現咳血後幼稚園進行了兩次體檢他都是健康的，是以金有樹的妻子和親人一緻認為，是那次救人時在冷水中浸泡時間過長，導緻了病情加重。
金有樹住院10多天後病情加重，不得不轉到縣人民醫院繼續住院，但仍收效甚微，金有樹的病情日漸嚴重。
2月13日，劉先桂向親戚鄰居借了45000塊錢，把金有樹轉到重慶西南醫院繼續治療，醫院檢查後，發現金有樹已是肺癌晚期。
因無錢治療，家人們表示想向政府求助，畢竟自己是見義勇為的英雄，但被金有樹拒絕。
他認為，自己救人時沒有大肆宣揚，現在卻突然向政府求助，于情于理、于面子都說不過去。
而且，金有樹他不認為自己生病和救人有必然聯系。
金有樹的妻子希望醫院給開具一份金有樹因救人嗆水而誘發病情的醫療證明，但被醫生拒絕了。金有樹的主治醫師說：“他到西南醫院時已是肺癌晚期，按照癌症病理規律，應該是在半年前就患有肺癌了。”
醫院決定為金有樹進行肺部切除手術，需要4萬多的手術費。
但為了給金有樹看病，劉先桂借來的幾萬元已經全部花光了，全家的積蓄也已經不到兩千塊錢，不可能再拿得出昂貴的手術費用。
金有樹的弟弟金有銀還是決定求助政府，畢竟金有樹曾經救下這麼多人，他建議以求助信的方式求助。
金有銀試着說服大家：“都到這份上了，就試一試吧。”
04
一家人都希望金有樹同意向政府求助，金有樹依然拒絕求助，他的姐夫劉曉初回憶說：
“我們前後向金有樹和劉先桂提起過兩次，但都遭到了兩人的反對。有樹說，向政府伸手要錢太丢人。”
大家見說不動金有樹，便找劉先桂商量，在弟弟金有銀的再三勸說下，劉先桂才同意了寫求助信，但她要求背着金有樹。
求助信是金有樹的姐夫劉曉初寫的，第一句話是：“我救了19人的命，現在誰來救我的命。”
2月18号，劉曉初寫好信之後并沒有及時發出，而是到2月21日才送到縣政府的文檔科。
時間來到2月23号，這天是正月十五元宵節，金有樹在醫院做了肺部切除手術。但術後醫生告訴劉先桂他們，活下來的機會仍然很渺茫。
求助信（求助信裡把“樹”寫成了“術”）
被醫生宣判了“死刑”之後，妻子劉先桂站在病房外偷偷地哭，哭了很久才洗了把臉回到病房。
一夜無眠，第二天一大早，劉先桂給兒子金軍打去電話，商量把金有樹接回家。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按照當地的習慣，金有樹這樣的情況已不必治療了，何況他們還欠着四萬多元的外債。
和兒子、親戚商量好之後，劉先桂對丈夫說：
“回家去吧，我們沒錢了。”
其實，金有樹也不想離開醫院。
劉先桂記得，做手術之前需要家屬簽字，家屬還沒有簽字的時候，金有樹就自己爬上了手術台，要求趕緊動手術。
但對于妻子說的這句“回家去吧”，金有樹卻沒再拒絕。
金有樹的身子越來越虛弱，每次吃飯隻能咽下一小口米飯，再喝一小杯奶粉。
因為手術後因為背上有刀口，他無法在床上翻身，這個幾個月前還能砸石頭、挑谷子的硬漢，現在連動一下都得喘氣。
3月1日，金有樹放棄治療，從重慶的醫院傳回老家。
05
縣裡收到劉曉初寄出的求助信後，對這件事情高度重視，立即要求信訪辦有關部門對此事進行調查核實。
調查核實的從業人員行動也很快，金有樹回到老家的第三天，從業人員來到金有樹家進行了慰問，核實情況之後又趕緊回去彙報。
3月8号，縣衛生局的從業人員直接将120救護車開到金有樹家門口，告訴劉先桂：
“趕緊住院，給金有樹減免住院費和醫療費。”
救助真的來了，劉先桂卻又拒絕了。她說，金有術已是肺癌晚期且家裡已經沒有藥費，自願放棄治療。
衛生局的人剛離開，運輸部門的從業人員又來了，他們給金有樹帶來了員工們自發募捐的幾千元捐款。
幼稚園的老師也在當天來家中看望他，見到老師後，金有樹的第一句話就是：
“如果我的病好了，院長還會不會要我去工作？”
老師非常肯定地告訴他：“當然會的。”
在幼稚園，他的菜做得好吃，人緣也好。
探望金有樹
同一天，縣裡對金有樹的事情作出批示：要求有關部門不惜一切代價對金有樹進行救治，幫助其一家度過難關。第二天還專門為金有樹的事情開了個會，商談救助方案。
但一切确實太遲了，金有樹體檢的太遲了，家人求助的也太遲了——姐夫劉曉初2月底才把求助信投出去，金有樹三月初就去世了。
3月9日晚上12點，躺在床上的金有樹突然清醒并對妻子說了句：“我恐怕是不行了。”
3月10日淩晨4點，金有樹再次清醒，他對妻子孩子說：
“我死後，一定要把借别人的錢還清。”
說完這句話又說了幾句話之後，金有樹的思維再次陷入混亂。
政府的救助降臨到身邊還未滿兩天——早上七點多，金有樹病逝了。
金有樹走後，他的妻兒肩負着他“還債”的遺願。妻子身體也不好，長期吃藥，隻能在家種地，她打算讓19歲的兒子出門學個技術，打工掙錢慢慢還債。
不到20歲的金軍成了家裡的頂梁柱，他對記者說：“爸爸臨終時曾說過‘一定要把欠款還上’，我一定要完成他的心願。”
“我向親鄰每家都借了幾千元錢，一共借了5萬多。馬上就有一筆5000的欠款要還，那是鄰居家用于結婚的錢。”——劉先桂。
06
慰問英雄
金有樹下葬的前一天，當地鎮政府給金家送去了慰問品：春耕的化肥、100公斤大米、10公斤菜油和500元現金，同時為英雄金有樹免去了火化費。
村幹部也紛紛表示，會協助劉先桂搞好春耕。
3月14日，縣裡向金家發放了62900元的貧困醫療救濟款。
雖然救助沒能趕得上病魔的速度，但這筆救濟款也足以完成金有樹臨終前的願望，他19歲的兒子也不必剛進入社會就背負一大筆債，算是對金有樹英雄之舉的最後一次告慰。
金有樹下葬那天，周圍村裡很多人都冒着大雨來看他最後一眼。
“救人英雄求助”的事情讓當地很多媒體湧向金家，面對記者的鏡頭，村裡的一位老人哭着說：“他是個好人，好人啊。”
而被金有樹救上來的那些乘客們，隻有那個三個月大的孩子的父親向金有樹表達了敬意，金有樹下葬的前一夜，他來到金家送上了吊唁恩人的花圈錢。
【全文完】
文/今晚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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