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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的不用做飯,結果東木措大嫂還是準備上了。
從祁連縣縣城,到采訪點所在的野牛溝鄉大泉村,經過三個小時的颠簸,能夠在平均海拔近四千米的祁連山腹地,端到一碗熱氣騰騰的肉湯,感覺不一樣。
讓人感覺更不同的,是這座在祁連深處、黑河源頭厮守了16年的蒙古族夫妻管護站。

我為兩位采訪主人公拍下了2022年第一張合影。賈豐豐攝
照片中潇灑魁梧的蒙古族漢子,叫葉金俄日,49歲;旁邊看上去溫婉而又堅強的女士,叫東木措,48歲;兩位是青海省祁連縣野牛溝鄉大泉村人,也是黑河源頭流域生态建設保護工程管護站的管護員。
祁連,這座青海與甘肅的界山,人迹罕至;黑河,大陸第二大内陸河,就發源于祁連山腹地的八一冰川,流出青海後澆灌了甘肅河西走廊的富庶繁華,最終歸宿在居延海——它還有一個響當當的古稱:弱水。所謂“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說的就是今天的黑河。
時間回到2006年,由于當時監管力量的薄弱,于是盜采行為一度猖獗,小挖機、裝載機、流動床不斷湧入,在祁連山深處留下了許多如傷口外翻的礦坑,還有牛皮癬一樣的黑土灘。
成立管護站,迫在眉睫。此時,野牛溝鄉大泉村的退役軍人葉金俄日成了不二人選。“政府反複做工作,咱能無動于衷?”粗壯敦實的葉金俄日便當起了管護員,為照顧他的日常生活,妻子東木措也一起來到了管護站。
縣上蓋的管護站,宿辦一體,也是夫妻倆的“家”。賈豐豐攝
管護站内景。賈豐豐攝
名曰管護站,可起初連房子都沒有,他倆撐起一頂帳篷、裡邊再棚上一層塑膠布,早上醒來,水蒸氣跟下雨一樣往下掉。“沒辦法,隻有這樣才能保溫!”東木措憶起剛來的時候,紅了眼眶,“還有吃水,每次隻能去三公裡外的泉眼找,早上起來,光是用鍋化冰就得個把小時。”
家裡本來牲畜不多,便交給了親戚打理;唯一的女兒,也給了老人帶。自2006年開始,兩個人、一輛機車,從西邊的八一冰川到東邊的油葫蘆溝,從南邊的達玉村到北邊的青甘交界,方圓200平方公裡都是他倆的工作區域,最遠的點位巡護一趟要10個小時。
16年來,這一對身影厮守着這片土地。賈豐豐攝
2007年,巡護歸來的夫妻倆,突遇黑河爆發山洪,機車被水沖走老遠。兩個人死裡逃生,而事發地距離管護站還有四十公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倆人隻能等到洪水退去,再找到機車,晾了兩小時後,勉強蹬開火,一路邊騎邊推,等到站裡時,已是淩晨。
疲憊不堪的兩個人睡了一晚上的冷炕,第二天醒來,東木措的第一句話是“要麼離開這,要麼離婚……”
淚水沖出眼眶,順着葉金俄日的臉龐滾滾灑下。
“你再睡會,我先把炕熱一熱,再去做點飯。”葉金俄日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後,一碗熱騰騰的面片端到了東木措的跟前……後來,三間磚房蓋了起來,鐵絲網圍出了牆院。伴着朝霞日暮,機車發動聲又一次次響起,空曠的院子見證了無數次出發,也默默迎接了無數次的歸來,盡管有時候并不準時。
2017年,兩人在巡山返程的路上突遇爆胎,無奈之下,他們脫下線衣線褲,塞進了車胎——就這樣,連騎帶推,終于傳回了管護站。
冬日祁連。賈豐豐攝
葉金俄日患有嚴重的風濕性關節炎,東木措的腰也經常犯毛病。中午時分,東木措撈出剛煮的開鍋肉,倆人一個勁地勸我吃,自己卻不大動。蒙古人,哪有不愛吃肉的?看我不好意思,葉金俄日一邊搓着膝蓋,一邊說出了實情:由于巡護,經常吃不到熱的,兩個人胃也都不是很好,是以對肉,控制的緊……
由于地處偏遠,通電成本實在太高。是以,三塊光伏闆,就成了葉金俄日夫婦所有用電的來源。夏天日照長,電池能蓄滿,還能勉強夠用;但一到冬天,白天變短,吃不飽的電池闆也不時耍個小脾氣,燈亮着亮着突然就滅了、電視看着看着突然就黑了……也正是以,冰箱就成了擺設。二十多天去趟縣城,夫妻倆每次買的菜都差不多:洋芋、甘藍、蘿蔔、白菜、大蔥,都是些耐放的。“不過有菜吃就不錯了,剛來那幾年,就是面、洋芋,不也過來了嗎?”
“停電的時候咋辦?”我突然問了一句後來想想都有點傻的問題。
“能咋辦?睡覺!”葉金俄日笑着答道。
“這時候,你們都喜歡聊點啥?”我接着問。
“老夫老妻的,聊啥?”
不過,還好,有“盧八”——一條“金包邊”的黑色藏獒。
前腿蹬地、搖着尾巴,五六公裡外就聽見它的叫聲,這也給每次巡護歸來都增加了點“儀式感”。
來站上十年,陪伴了十年,在葉金俄日夫婦的心中,它也是家裡的一份子。
雄赳赳的“盧八”。賈豐豐攝
前年冬上,一個深夜,幾隻狼“光顧”了管護站。外面狗叫聲、狼嚎聲混成一片,夫妻倆誰也不敢出去。等到第二天早上起床一看,院子裡遍地狼毛、鮮血,盧八沒讓狼群占上便宜,不過自己也付出了慘重代價:前腿被咬穿,整整一個月都起不來。
看着盧八趴在地上舔着傷口,一陣陣發出“嗚嗚”的叫聲,葉金俄日心疼壞了!
又是拿藥敷,又是拿肉喂,晚上還把他“接”到房子裡住。幾十天後,它又恢複了往日的生猛。還是和從前一樣,不管誰到站上,他都高度警惕叫個不停,但主人的一盆青稞雜面,又能讓它伸過胖頭,撒嬌不停。
去年,不知道為啥,管護站突然來了兩隻貓。在幾塊饅頭的“引誘”下,他們慢慢試探、慢慢靠近,兩天後,徹底放下戒備,就融入到了管護站的生活中。而對于葉金俄日夫婦來說,在孤零零的管護站,兩隻貓帶來的樂趣要多大,有多大——随意進入房間、不時還跳到主人的腿上,這個,盧八隻有羨慕的份。
如今,随着管護和治理力度不斷加大,黑河源頭這片草原,盜采現象基本絕迹、生态狀況持續向好,“以前黑頸鶴可是‘稀客’,如今經常能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