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北師大原黨委書記劉川生如何為子牟利

經濟觀察網 記者 李微敖 種昂 2022年1月18日晚，由中央紀委國家監委宣傳部與中央廣播電視總台聯合攝制的五集電視專題片《零容忍》播出第三集，披露了北京師範大學原黨委書記劉川生在任期間，“利用職權，違規讓兒子在外使用北師大招牌開拓業務”，舉辦多個北京師範大學附屬幼稚園牟利之事。

這一披露的案情，印證了此前，即2021年7月9日經濟觀察網《北師大原黨委書記劉川生投案背後》一文所報道的情況。

2022年1月，又有至少三位知情者對經濟觀察網記者進一步确認，劉川生之子名為夏勍，他在2011年創辦了北京哥大諾博教育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稱：諾博教育）。該公司曾借北師大之名，在全國各地開辦多家挂有北師大招牌的幼稚園；并且，在劉川生任上，北師大還“毫不避諱”地從諾博教育公司多番采購産品，并曾連續數年位居該公司前五大客戶之列。

諾博教育公司于2016年3月在新三闆挂牌，股票代碼：835983。同年6月，獲得1200 萬元Pre-A輪融資；2017年6月，又完成了4290萬A輪融資。

劉川生一案，會對諾博教育公司營運發展産生何種影響？

2022年1月18日至19日，經濟觀察網記者多次緻電該公司董事會秘書辦公室電話，但始終無人接聽。

執掌北師大11年 66歲才退居二線

熟悉劉川生的人士告訴經濟觀察網記者，祖籍山西的劉川生，其父母均為軍人，亦是“南下幹部”（解放戰争時期，從北方到南方工作的黨政幹部）。1950年12月，劉川生出生在四川，故名“川生”。

1953年，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工程學院（即著名的“哈軍工”）在黑龍江哈爾濱建立前後，劉川生一家又北上哈爾濱。其父曾任哈軍工宣傳部長等職。

1968年，18歲的劉川生在黑龍江生産建設兵團一師一團插隊。1970年，清華大學試點招收第一屆工農兵學員；1972年，招收第二屆工農兵學員。作為幹部子女的劉川生，在當年被招錄進校，就讀于自動化系。

1975年，劉川生畢業後留校任教，并擔任過清華大學校團委副書記職務。1984年，她又在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就讀研究所學生，獲得碩士學位。

2017年清華大學官方網站刊登了一篇自行采編的文章《把青春寫在祖國的大地上——訪清華大學自動化系1972級校友劉川生》，不過目前該文已被删除。

1985年11月，劉川生調入當時的國家教委（今教育部），先後任國家教委思想政治工作司副處長、處長；1990年11月起，任中國駐英國使館教育處一秘；1994年9月起，曆任中國教育報刊社黨委副書記、副社長、代理黨委書記，黨委書記兼副社長，黨委書記兼社長等職。

2003年2月，劉川生出任中國駐美國使館教育處公使銜參贊，并在2004年末2005年初，參與創辦了北美第一所孔子學院——馬裡蘭大學帕克分校的孔子學院。

2005年6月，劉川生回國，出任北師大黨委書記一職，官至副部級。2016年11月，年屆66歲的劉川生，方始卸任這一職務，其任職時間長達11年有餘。

數位受訪者對經濟觀察網記者稱，劉川生到66歲時才卸任一事，“很令人不解，絕大多數的副部級幹部在60歲或63歲就要退居二線或退休，正部級幹部是到65歲，劉川生則幹到了66歲”。

主動投案後 降級保留副處待遇

多位受訪的北師大教授也對經濟觀察網記者表示，劉川生主政期間，其做派與北師大“質樸沉靜”的作風沖突頗大。

“她江湖氣甚重，而學者之範全無”，并且“為人強勢，專權跋扈，又喜歡被屬下圍繞奉承。任職那些年，阿谀奉承、浮誇吹噓之風，在校園裡日益濃厚，大學‘官僚化’趨勢嚴重。”

同時，在劉川生任上，北師大醜聞頻仍，如“學生吳瑩瑩造假事件”、“官員博士沈培平事件”、“邱季端京師瓷事件”等等，更有包括“兩院”院士在内的多位優秀教師流失，而且走時大多“怒發沖冠”。上述種種，使得這所有着一百多年曆史的老牌名校，聲譽大損。

受訪者們亦稱，曆年來，北師大教職工對劉川生的舉報絡繹不絕，但在很長的時間裡，她“巋然不動”。

這些舉報中所涉及最為嚴重和具體的指控之一，就是劉川生之子借北師大之名，對外開展所謂“合作辦學”，興辦幼稚園斂财之事。

2017年2月，十八屆中央第十二輪巡視工作啟動，巡視對象包括北師大等29所副部級高校——中國内地目前有31所副部級高校。在此之前，中央巡視組已對中國人民大學和複旦大學開展過巡視。

北師大的一位幹部對經濟觀察網記者說，“2017年的巡視，舉報劉川生的就很多，但始終沒有什麼動靜。本來大家以為劉川生退休了，那時抓她也容易了。”

2022年1月17日播出的《零容忍》節目中也證明：“2017年，中央巡視組對北京師範大學黨委進行巡視時，就收到了相關反映，巡視組明确指出合作辦學等領域廉潔風險突出，要求立即整改。劉川生讓兒子的機構摘掉了北師大品牌，認為就算‘過關’了。”

2021年5月，十九屆中央第七輪巡視工作開始。這次巡視的範圍再次包括全部31所副部級高校。其中，中央第三巡視組巡視進駐北師大。

同年7月6日晚間，中央紀委國家監委對外宣布，劉川生主動投案。

《零容忍》節目對此披露：“2021年，十九屆中央第七輪巡視再次巡視北師大，也再次指出合作辦學等重點領域和關鍵崗位存在廉潔風險。劉川生看到消息後，思來想去，終于決定主動投案。”

2021年12月30日晚間，中央紀委國家監委宣布：劉川生存在“利用任職高校的公共資源，為親屬謀利斂财”等行為，“嚴重違反黨的政治紀律、組織紀律、廉潔紀律和工作紀律，并構成職務違法，且在黨的十八大後不收斂不收手，性質嚴重，影響惡劣，應予嚴肅處理。”

但考慮到“劉川生主動投案後，能夠如實交代自己的問題，主動上交全部違紀違法所得，按照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原則，對其可予從輕減輕處理”，是以，“經中央紀委常委會會議研究并報中共中央準許，決定給予劉川生開除黨籍處分，按六級職員調整其退休待遇；收繳其違紀違法所得。”

有紀檢系統官員告訴經濟觀察網記者，劉川生實際上在2021年12月22日左右，就已“被放出來了”。北師大屬于事業機關，而事業機關的六級職員，對應的行政級别為副處級。是以，劉川生是從享受副部級幹部待遇，降為了副處級待遇。

劉川生之子夏勍 創辦諾博教育公司

至少三位知情者進一步向經濟觀察網記者證明，劉川生為子謀利斂财的平台，是一家名為諾博教育的公司。

劉川生之子夏勍，1978年2月生于北京。其對外公布的個人履曆頗為靓麗：1995年9月至1999年6月，夏勍就讀于北京工業大學軟體工程專業。1999 年8月至2002 年6月，任中科院中國網際網路絡資訊中心網絡工程師；2002年8月至2004年7月，就讀于荷蘭代爾夫特理工大學（TU Delft），并獲得計算機科學媒體與資訊工程理學碩士學位；2003年8月至 2004年7月，任飛利浦研究實驗室研究員；2004年8月至2006年7月，任喬治·梅森大學（George Mason University）教育系通路學者；2005年8月至2006年7月，任喬治·華盛頓大學（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計算機系通路學者；2006年9月至2010年6月，就讀美國哥倫比亞大學（Columbia University），獲得教育學博士學位。

夏勍的諸多社會兼職裡，還包括北京師範大學 Siegler 創新學習中心副主任、中國教師報學前教育指導與服務平台主任兩項。

《中國教師報》是中國教育報刊社旗下媒體之一，1994年至2003年，劉川生曾在中國教育報刊社擔任上司職務。

夏勍或許是頗為看重自己在哥倫比亞大學的這一學習經曆，他于2011年3月在北京注冊成立的公司，即名為“哥大諾博（北京）教育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之初，他持有其中60%的股權。

2015年8月，哥大諾博（北京）教育科技有限公司更名為北京哥大諾博教育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即“諾博教育”）。

2015年12月，諾博教育在新三闆公布“公開轉讓說明書”，并于2016年3月挂牌。

彼時，夏勍直接持有公司50.10%的股份，并通過北京育天星投資中心（有限合夥）持有公司8.35%的股份，合計持有公司58.45%的股份。

2016年6月，即挂牌3個月後，諾博教育宣布獲得1200萬元Pre-A輪融資。2017年，又宣布完成4290萬元的A輪融資——這輪投資是由财政部所屬的國家中小企業發展基金領投，德同資本與中文線上共同管理的中文教育産業基金跟投。

截至2021年6月底，中小企業發展基金（江蘇南通有限合夥）持有諾博教育12.8874%的股份，為第三大股東；中文線上持有7.1597%的股份，為第四大股東。而夏勍直接持有公司48.8369%的股權，并通過北京育天星投資中心（有限合夥）間接持有3.9855%的股權，仍為控股股東。

諾博教育公司在新三闆挂牌前後，夏勍獲得過諸如“2016中國經濟十大創新人物”、“新三闆十大創新人物”等榮譽稱号；諾博教育也被評為“中國經濟十大創新企業”及“新三闆十大創新企業”。

毫不避嫌 從銷售産品到假借北師大之名開辦幼稚園

諾博教育的“公開轉讓說明書”顯示，該公司主營業務是“面向幼稚園、政府教育主管部門、教育機構提供學前教育軟體定制、咨詢及教育訓練服務”。而其銷售模式則是，“與北京師範大學、中國教師報的戰略合作，共享兩個機關現有的客戶資源，通過參與兩個機關的相關活動，拓展目标合作客戶”。

“公開轉讓說明書”亦披露：北師大連續數年，均是諾博教育的主要客戶之一。2013年，北師大所屬的北京師範大學資訊網絡中心是諾博教育的第二大客戶，貢獻了其32.67%的營業收入；2014年，北京師範大學資訊網絡中心是諾博教育的第三大客戶，貢獻了其12.78%的營業收入；2015年，是第五大客戶，貢獻了3.75%的營業收入。

諾博教育向北京師範大學資訊網絡中心銷售的内容包括“軟體定制”、“學前專題建設”等等。

此外，諾博教育公司在全國各地還通過直營或委托管理的方式營運了近二十家幼稚園。 諾博教育公司早些年各種對外公開宣傳的資料顯示，其中一些幼稚園，最初挂有北師大字樣。如位于北京市西城區的北師大實驗幼稚園展覽路分園，位于四川成都的北師大附屬京師諾博龍樾灣幼稚園，位于河北廊坊的廊坊北師大附屬諾博幼稚園等等。

2012年9月開園的北師大實驗幼稚園展覽路分園，當時對外宣稱是“北京師範大學與西城區教委聯合創辦的幼稚園”，在“北師大實驗幼稚園的官方網站上可以查到”。但實際上，就是諾博教育營運管理的民營幼稚園。

2022年1月17日播出的《零容忍》節目披露：“當時，和北師大合作辦學需經專門的合作辦公室辦理，有規定的程式，也需要向北師大繳納一定費用。但劉川生卻繞過了程式，安排下屬違規幫兒子開辦了第一所幼稚園。”

這一節目同時講到，“到2015年，劉川生感到快退休了，決定趁着還有權力，為兒子徹底鋪好路”，為此“劉川生也是要求下屬，将北京師範大學附屬幼稚園這麼一個品牌，相當于一次性授權給她兒子的公司使用。”

劉川生在節目中出鏡自陳：“簽了一個協定，就是戰略協定，他（即其子夏勍）可以去挂牌，可以挂北師大幼稚園的牌，他就變成了代理商了。”

但是“這個所謂的‘戰略協定’，完全是違規私下簽訂的，并未經北師大認可。随後，劉川生兒子在全國多個地方開辦了‘北師大附屬幼稚園’。”

中央紀委國家監委機關從業人員李明也在《零容忍》節目中指出，“挂上北師大的牌子，就意味着這個幼稚園不論是從招生上、從後期發展上，都有了一個比較穩定的保障。”

2016年11月，年屆66歲的劉川生被免去北師大黨委書記一職。

2017年，中央巡視組進駐北師大開展巡視。

《零容忍》節目披露：“2017年，中央巡視組對北京師範大學黨委進行巡視時，就收到了相關反映，巡視組明确指出合作辦學等領域廉潔風險突出，要求立即整改。劉川生讓兒子的機構摘掉了北師大品牌，認為就算‘過關’了。”

這種“摘掉北師大品牌”，具體表現在諾博教育旗下各地的幼稚園，去掉“北師大”字樣，更名為“某某諾博幼稚園”。

2017年7月，諾博教育公司注冊成立了北京市西城區諾博幼稚園。這家幼稚園的前身，就是原來的“北師大實驗幼稚園展覽路分園”。

一位參與過北師大附屬幼稚園興建談判工作的商界人士告訴經濟觀察網記者，諾博教育公司舉辦的“這些幼稚園很多不被北師大官方認可，但他（夏勍）往往又能拉來北師大的學校上司前去站台，在辦理過程中，各種糾紛不斷，告狀不斷，麻煩丢給了北師大去處理，錢卻被劉川生一家給掙走了。”

《零容忍》節目披露：“2021年，十九屆中央第七輪巡視再次巡視北師大，也再次指出合作辦學等重點領域和關鍵崗位存在廉潔風險。劉川生看到消息後，思來想去，終于決定主動投案。”

劉川生在節目中自述，“第一次巡視的時候，實際上指出了（違規辦幼稚園）這個問題，我實際上是很害怕的，因為這件事就是違紀違法的。2021年再次巡視的時候，又有這個反映，是以我覺得這件事已經很大了，我覺得不能有僥幸了。”

《零容忍》節目亦提到，“劉川生投案後，她兒子對其所屬的教育機構嚴格整改，主動上繳違紀違法所得。”

諾博教育公司究竟是如何“嚴格整改”的？其主動上繳的“繳違紀違法所得”又是多少？劉川生事件對該公司後續運作發展，将産生怎樣的影響？

迄今為止，諾博教育公司未有公告披露。

2022年1月18日至19日，經濟觀察網記者多次緻電該公司董事會秘書的辦公電話，但始終無人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