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12年,這一年還有一個稱謂:民國元年。
這年的8月21日,當時叫做甯夏府城的銀川,忽然來了一支穿着土黃色新式軍裝的軍隊,引起了人們的慌亂。
去年,辛亥革命之中,清王朝派來鎮壓革命起義的西軍占領甯夏府城之後,大肆搶掠,濫殺無辜,把整個甯夏搞得雞犬不甯,讓甯夏的人民很受傷害。雖然過去了一年,但人們依然談西軍而色變,有的人甚至還會發抖。
今天進城的這支軍隊,和去年在甯夏搶掠燒殺的西軍穿着打扮非常相似。城内兩旁看熱鬧的居民們瞪大了眼睛,進入銀川,驚恐中帶着疑惑。人們三三兩兩地低聲議論着,猜測着這是一支什麼樣的軍隊,來到這裡的目的何在。
這支部隊,叫做昭武軍。率領這支部隊的人,叫馬福祥,是民國北洋政府任命的首任甯夏鎮守使,甯夏的軍政長官。
清朝在地方設省,省下設府,甯夏為府,隸屬于甘肅省。民國初年,建制沒有變,改府為道,甯夏府城即後來的銀川。
前來上任,馬福祥帶着自己的武裝——昭武軍十三營。昭武營的騎兵營長是他的侄子馬鴻賓,副營長是他的兒子馬鴻逵。他們三人坐鎮銀川統治甯夏的曆史由此開始,時間長達三十七年。他們三人就是後來有名的“甯夏三馬”。
是以馬鴻逵擔任甯夏省國民政府主席的時候,每每大發脾氣,總是指着他的軍政要員們大罵:“你們初來的時候,穿的麻鞋拉的棍,天下是我的先人打下來的。”
而馬福祥在他的《訓誡子侄書》中這樣說:“惟是我家之昌,基之者吾父,大之者仲兄,成之者則予之力居多焉。”
這樣的評價是比較客觀公允的。
“吾宗之居韓家集陽窪山,曆數世矣,世業商農,無讀書者,自曾祖以上不能考其派系。”馬福祥的家庭隻是甘肅河州(今臨夏)城西韓家集陽窪山的一個普通回族農家,他母親韓氏系漢族女子,沒有顯赫的家族背景。
馬家作為一個累世務農的家庭,發迹的轉機是從馬福祥的父親馬千齡開始的,由馬千齡給打下了基礎,而馬福祥的二哥馬福祿帶動了家族的發達。
這就需要從馬千齡先說起。
清朝末期,朝廷腐敗,經濟凋敝,民生困苦。早年馬千齡和其他人一樣,繼承家業,務農為生。也和其他農民一樣,在家庭逐漸陷入困頓的境地,馬千齡開始遠赴青藏高原做一些小生意,他需要通過經商來改善家境。
河州是一個古絲綢之路上的商貿集散地,絲綢之路、唐蕃古道、甘川古道在這裡交彙縱橫,是黃土高原農區與青藏高原牧區“茶馬互市”的中心,商賈雲集之地,被稱為“中國西部旱碼頭”。而藏區群衆的主要生産生活用品都依賴從這裡的輸入。生活在這裡的農民尤其是回民,有着先天的經商優勢和經驗,經常在務農之餘,把諸如布匹、火柴、茶葉等生活所需物品,運往藏區販賣,再從藏區販運一些皮毛、藥材、馬匹、牛羊等至蘭州等地,從中賺取利潤。
馬千齡也是這樣,“間或入蕃貿易”。他常去今天的海西州一帶做生意。海西州現在是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北鄰甘肅省酒泉市,西接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南與今玉樹、果洛藏族自治州相連,東與海北、海南藏族自治州相毗鄰,一直是青、甘、新、藏四省區交往的中心地帶,曾是通往西域的古“絲綢之路”輔道。
馬千齡善謀略,會一些拳腳功夫,仗義疏财的性格,但他前期生意做得并不太成功。據說,有一年,馬千齡帶着貨物前往海西做生意,碰到了一個器宇不凡的年輕人尤務。當時尤務剛結婚,帶新娘回海西。二人馬上相逢,相談甚歡,成了朋友,一路結伴而行。進入大珞珈山,在一個人煙稀少的小山谷裡,忽然沖出一夥土匪,包圍了尤務,自稱是尤務的仇家。土匪讓尤務的随從散開,隻要尤務夫婦的命。馬千齡出門經商一般都帶着防身所用的兵器,此刻路見不平,憤然出手,帶着同伴躍馬殺奔過去,一刀砍翻了領頭的土匪,打鬥中馬千齡的背上挨了一刀,血滲出了一大片,馬千齡不但沒有退縮反而更加勇猛,其餘土匪四散而逃。救了尤務,這成了馬千齡的轉機。尤務其實是青海湖畔的一個蒙古族部落的頭人。從此,馬千齡做生意總會受到尤務的幫助,而且他行俠仗義的事情很快在草原上傳開了,很多人願意和他做生意,甚至還主動上門同他做生意。馬家的生意逐漸做得風生水起,竟然發達了,逐漸發展成為河州顯富。
同治元年(1862年),爆發了震動全國的西北回民反清運動。馬千齡的老家河州也有人起兵反清,為首的人叫馬占鳌。馬占鳌是馬千齡的侄女婿。
作為有錢人的馬千齡,首先面臨的問題就是:如何保家護财。
剛開始馬千齡并不支援也不參加起義,認為這是帶着大家往火坑裡跳,遲早要把大家害得家破人亡。他也搞了一個民團,隻為自己看家護院。
這樣并沒有得到完全的安全,危險還是意外地到來了。陝西起義民軍“十八大營”在紛争之中敗退至黃河南岸大西鄉中川會,準備攻掠對岸馬家所在的官亭縣。馬千齡得知這一消息,十分着急,因為面對“十八大營”,河州首當其沖。
馬千齡審時度勢,主動參加了起義,在馬占鳌軍中任參贊軍務,充任馬占鳌的謀師,為馬占鳌出謀劃策。為支援起義軍事活動,馬千齡很舍得花錢,動辄耗财巨萬。
馬千齡又親自前往勸阻“十八大營”攻打官亭,見到對方首領,分析利害,一張巧嘴居然成功地勸說首領打消了攻掠官亭的念頭。回來後馬千齡又勸說馬占鳌布兵野外,形成震懾之勢,迫使“十八大營”離境而走。因為關鍵時刻能夠挺身而出,避免了鄉裡遭受塗炭,得以保境安全,馬千齡受到鄉裡百姓的感念和稱道。也很好地保護了家财不受侵害。
同治六年(1867年),陝甘總督左宗棠提兵一萬二千,自東向西,鎮壓西北反清運動。當時西北反清武裝以甯夏金積堡馬化龍部隊力量最強,左宗棠指揮清軍攻破金積,鎮壓了馬化龍之後,揮師西南,軍分三路,圍攻河州地區馬占鳌上司的民軍。初期,面對清軍四十營的優勢兵力和先進的火器,河州民軍同清軍數次激戰全部敗北,狄道、康家崖等關口先後失守,湘軍總兵傅先宗率部進駐河州廣河縣太子寺(今廣河縣政府所在地),太子寺是最後一道關口。
馬千齡勸馬占鳌投降:“被圍到了撐不下去才投降,實在是不明智啊。”馬占鳌和馬千齡分析了形勢,決定打一個勝仗再投降。
在關鍵的會攻太子寺一役中,馬占鳌出奇兵制勝,實施“黑虎掏心”戰術,先切斷清軍糧道,擾亂清軍軍心,然後派先行官馬海晏率敢死隊五百槍手,每人還帶一根木椽子、一壺水和一塊土坯,深夜摸入清軍陣地,以土坯支立木椽,圍着木椽邊澆水邊砌土坯,利用深冬季節滴水成冰的寒冷,一夜之間在清軍陣地中間築成營壘三座。清早醒來的清軍大為震驚,即對三座堡壘發起猛攻,馬海晏安排所部槍手輪番更換裝壓子彈連續射擊,緻使清軍死傷無數,不能靠近,湘軍總兵傅先宗也在戰鬥中被擊斃。統帥陣亡,軍心大亂,馬占鳌從外面率衆圍攻,内外夾攻之下,清軍大敗。四十營湘軍全線動搖,河州民軍連續反攻,一直将清軍逼退到三甲集。清軍潰敗,民軍大受鼓舞,紛紛要求乘勝攻擊設在安定(今定西)的左宗棠大營,殺死左宗棠雪恨。
馬占鳌卻召集各首領開會,提出投降清廷的意向。初戰告捷之際,本應乘勝追擊,馬占鳌卻突然提出投降的意見,讓大家感到驚愕,一時有主戰的,也有主降的,意見不一緻。馬千齡及時站了出來,支援了馬占鳌。他還出面,對大家進行了勸說,讓民軍頭目都認識到,一時的勝利不能改變敵我力量懸殊的根本形勢,看不到最終勝利的希望。最終大多數人贊成乘勝投降清軍。
于是馬占鳌指令部隊停止進攻清軍,讓部下“以後種地的還種地,做買賣的還做買賣”。他自己腳穿草鞋,自縛鐵索,親赴左宗棠大營乞降。左宗棠倍加安慰,當夜左宗棠又在自己的卧室裡單獨召見馬占鳌,竟是一夜歡談,随即将馬占鳌的部隊整編為三旗馬隊,授馬占鳌為督帶兼中旗管帶,并報請清廷受予六品軍功頂戴。
馬千齡因為勸降有功,被左宗棠稱贊為“良回”,也受到重賞。
馬占鳌從反清的領袖人物轉變成為效力清廷的官員,加入劉錦棠西進“平叛的隊伍”,并強令各鄉村收交槍械,先後向左宗棠的軍隊呈繳馬匹四千多匹,槍矛等兵器一萬四千多件,納糧一百萬斛,幫助清軍撲滅了河州、西甯地區的農民起義,又受賞三品封典,授五品花翎頂戴。
馬千齡也受到封賞,被封為藍翎都司,雖然有名無權,沒有軍職,但擺脫了平常百姓的身份,跻身官階,也算當上官了。
受封後的馬千齡回鄉居住 ,他看到馬占鳌父子通過依附官府而成為河州顯赫的家族,實作了人生逆襲。于是他決定不再讓自己的兒子們走傳統的人生道路,而是緻力于讀書習武,希望他們能夠通過科舉仕進,進身官府。
馬千齡有四個兒子:馬福财、馬福祿、馬福壽、馬福祥。
若幹年後,二子馬福祿高中武進士,四子馬福祿在北洋政府中擔任了甯夏鎮守使,主政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