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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基米德借刀殺人(下)

作者:天涯躺平客

第四章 幼兒無心

“你們的想法如何?”

  搜查課長一副不感興趣的表情聽過野村的報告後,望着野村跟大冢問道。這一天是十一月六号,星期一的上午。

  “我總覺得不對。”野村扶着額頭,答非所問的說。

  “哪裡不對?”課長慢條斯理的問,野村隻是一迳扶着額頭,沒有接話。

  “也沒什麼嘛,不是嗎?”大冢一邊給野村留面子,一邊不耐煩的說:“龜井有充分的時間離開柳生家,而且他不過是自己躲起來罷了,又沒什麼犯罪的事實,這一切不過就是經常發生的外遇事件,我們不需要介入太深。”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野村旁若無人的自言自語。“可是我就是覺得不對勁。”

  “那你就說說看,到底哪裡不對勁?”大冢的聲音不覺提高了起來。

  “柳生啊,他那時候不在,就是這點不對勁。”

  “你是說隆保啊?他去參加秋季旅遊嘛。他既然不在現場,跟他當然就沒關系。這本來就是美沙子跟龜井的事,隆保人在哪裡不都一樣嗎?”

  “理論上來說是沒錯,可是我就是覺得不對勁。”

  大冢沒有再理會野村,課長也不置可否的保持沉默,不過卻用眼神示意兩人可以退下,并拿起檔案審閱。

  野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肆無忌憚的打了個大呵欠,閉上眼睛。

  美雪的死、隆保中毒跟龜井失蹤,不知道這三者之間有什麼關聯。如果有關聯,那麼隆保一定跟這些事情都有直接的關系。不過,就算隻有間接的關系,如果在一個人身邊連續發生三個事件,憑警察的直覺,一定會懷疑這個人握有什麼關鍵,這不是辦案的常識嗎?

  野村想着,不禁自己點點頭,看在大冢眼裡,還以為野村在打瞌睡而苦笑。無視于大冢的反應,野村自顧自的繼續思考。

  據聞美雪受孕當天,隆保雖然說他到須磨,卻沒人可以證明,偏偏美雪已死無對證。在第二個事件裡,隆保本身是被害人,可是依他強烈的個性,居然沒有想要找出下毒的兇手,這一點頗讓人無法了解。自己差點就被害死了,就常理而言,應該是絕對饒不過兇手的,可是隆保卻一點反應都沒有,這到底是為什麼?

  還有第三個事件。龜井隻是單純的失蹤嗎?隆保對龜井沒有好感,從前天的态度就一目了然。龜井是他姊姊交往的對象,隆保恨他也是理所當然。這麼一來,認為隆保跟龜井的失蹤毫無關聯反而不合常理。第一個事件中美雪死了,第二個事件是隆保中毒,那麼第三個事件的龜井呢?

  “野村警官、野村警官在嗎?”負責接待的女警用冷漠的聲音叫着。野村回過神來,大聲的應了一聲。

  “有一位叫龜井久美子的太太找你。”

  “龜井?久美子?”野村和大冢兩個人面面相觑。想也知道大概是龜井的太太,不過沒人傳喚她來,她也沒到警局來的必要。

  “有一點奇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過就是很奇怪……”

  久美子忽然歇斯底裡的叫了起來,野村隻得拚命讓她冷靜下來。野村當然能夠了解丈夫失蹤的痛苦,不過久美子也實在太過失控。她一手拉着小升,連小升都被她吓得淚眼汪汪。

  野村攬着久美子的肩膀,把她帶到别的房間。畢竟,如果讓她在辦公室哭起來,場面就更難收拾了。

  “我一直在跟蹤她,從今天早上開始……”

  “原來如此。”野村順着她的話點點頭。他知道,要讓對方冷靜隻有用這個方法。

  “結果,那個女人……”

  “等等,你說你跟蹤誰?”

  “還有誰?當然是柳生幾代。”

  “是這樣的啊,說得也是,當然、當然……”野村附和得很勉強。

  “你先請坐,我會慢慢聽你說。對了,你為什麼要跟蹤柳生幾代?”

  久美子崩潰般的跌坐在椅子上,終于漸漸恢複冷靜,開始正常說話。

  逼問大石,好不容易才問出美沙子的事情之後,久美子頓時心慌意亂,一大早就忍不住跑到柳生家去。

  雖然人到了柳生家門口,卻沒有勇氣進門,隻好躲在暗處靜觀其變。沒多久,姊弟兩人出了門,想也知道是去上班跟上學,久美子很想抓住美沙子當面臭罵她一頓,可是因為對方有兩個人,使得久美子有些膽怯。不過一想到柳生家隻剩下幾代在,久美子便勇氣百倍。雖然是母親,卻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責任,正當久美子想進去跟幾代當面理論的時候,幾代便拉着購物用手拉車推門出來。幾代張望四周,表情充滿不安。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想要跟蹤她的。”久美子說到這裡,大大的歎了一口氣。

  “沒想到,那女人淨買一些奇怪的東西。”

  “奇怪的東西?怎麼說?”

  “她買了好多水泥,而且都買家庭用的小包裝。她先在一家店買兩包,然後到超級市場買三包,接着又到較遠的五金行買,她把這些水泥全部堆在手拉車裡,看樣子挺重的,最後她才買些菜,像是遮掩什麼似的放在這些水泥上。”

  野村眼睛一亮,視野轉向大冢,大冢早就站了起來。

  “龜井太太,”野村語氣尖銳的說:“幾代現在在家吧?”

  “在,我看到她進家門之後,立刻跑來這裡。大石先生提到你,是以我才來找你……”

  “走吧,搞不好……”野村避免從自己口中透露不祥的預感,但久美子卻敏感的察覺到野村的想法。

  “我也是這樣想,越想就越覺得恐怖……”久美子抱着小升,脆弱的喘着氣說。

  不到五分鐘,車便來到柳生家門前頭,門沒上鎖,野村不按電鈴就直接推門而入,未料幾代就站在門後擋住他們。

  “又有什麼貴事?”幾代的臉色雖然有點蒼白,卻未見動搖之色。

  “有些事想請教您,這位是龜井太太。”野村沒有任何咄咄逼人的神色。幾代冷冷的看了久美子幾眼,才請他們進屋。

  通過玄關的時候,野村快速的掃視了廚房,他看見手拉車上堆得滿滿都是東西,因而想到昨天的手拉車也不輕,雖然上面有蘿蔔,不過下面應該都是水泥吧。是以當野村親切的想要幫忙拿的時候,幾代才會那麼慌張的拒絕。照那重量看來大概有二十袋,幾代都用在什麼地方呢?

  “柳生太太,”在通往閣樓樓梯所在的房間坐下之後,野村馬上開口問道:“您買了水泥,是不是?”

  “是啊,那又怎麼樣?”幾代絲毫不為所動,似乎一點都不在意事迹敗露。野村想,她大概豁出去了。

  “您似乎買了不少。”

  “要買多少是我家的事。”

  “您叫店裡給您一次送個大包的過來,不是既省錢又省事嗎?”

  “家庭用的小包,我可以不用自己拌好沙子,比較友善。”

  “真的隻是這樣嗎?還是您不友善請店家給您送過來,為了避人耳目,是以才到各處的小店買……”

  “随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

  幾代的态度不再沉穩,開始用挑釁的語調說話。相對的,野村則不疾不徐的慢慢攻心。

  “您買水泥做什麼?”

  “修補廁所浴室啊。”

  “需要用到這麼多嗎?”

  “我隻有昨天跟前天各買了一點,又沒有多少。”

  “是嗎?”野村也不跟幾代争辯,畢竟争辯無用,問題的症結不在量的多少,而在使用的目的。

  “我可以看看您修補的地方嗎?”

  “請便。”幾代面不改色,使得野村也不敢大肆搜尋,反正不難想象,她應該用了一兩包水泥修補廚房跟浴室。

  “媽!”玄關響起拉門的聲音,并傳來隆保疑惑的叫聲。

  “隆保啊。”幾代的态度略見動搖。

  “已經放學了啊?不是才中午嗎?”野村望着呆站着的隆保,微笑說道。

  “你前天跟今天怎麼都回來得這麼早?有什麼急事嗎?”

  “要你多管閑事?”隆保不以為然的别過頭,野村卻沒忽略他臉頰肌肉微微的抽動。開始作戰計劃吧。野村正想開口說話的時候,久美子抓住小升的手制止說:

  “小升,不可以這樣,不幹淨。”小升正在舔剛才摸了榻榻米的手。

  “你看,這麼多沙子……”久美子用手帕擦小升的手,忽然定神一看,大叫道:

  “警察先生,你看,水泥,到處都是水泥……”

  野村和幾代同時發出了“啊!”的一聲。

  還沒等野村下指令,大冢已經準備翻起榻榻米了。看情況,已經不需要再有什麼顧慮。翻起榻榻米,隻見地闆的釘子被拔起,木頭胡亂排着。很明顯的,這是最近才被拆過的。

  野村快速轉身,打算擋住幾代跟隆保的退路,不過,卻沒這個必要。幾代端坐着,隆保則不在意的伫立當場,看着大冢翻開地闆,好象事不關己一樣。

  拿開地闆的木闆,一陣異臭撲鼻。大冢掩住鼻子探看究竟之後,回頭對野村點點頭。

  “大家都到隔壁的房間。”野村沙啞的指令大家。這是為了不破壞現場完整所采取的措施,不到一分鐘之後,野村才發現這是個敗筆。

  “你不是人!”久美子撲向幾代,發出野獸般的狂吼。

  “你竟然……你竟然……”被抓住喉嚨的幾代不慌不忙的用力推開久美子,久美子沒站穩,失去重心向後倒下。

  “現在你才來鬧什麼?早知今日,你為什麼不把這股蠻勁用來拴住你的丈夫?這樣美沙子就不用那麼痛苦了。你和美沙子全是傻瓜。”

  幾代的聲音寒冷如冰,想要前往制止的野村不由得從背脊升起一股寒意。而久美子也隻是瞪着幾代,久久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隆保笑得張狂,用極誇張的動作盯着久美子裸露的大腿。小升握着小小的拳頭,不住捶打隆保的肚子。連這麼小的孩子,都知道媽媽受了屈辱。隆保冷哼一聲,毫不留情的推開小升。小升被推到牆角,連哭都忘了,隻是害怕的歪着臉。

  “真是無聊!全都無聊到了極點。”隆保不屑的說,轉身就要走,野村急忙攔住他。

  “想跑?”

  “跑?我嗎?”隆保意外的看着野村。

  “我為什麼要跑?反正你們都認定殺人的是我媽,不是嗎?那我包庇我媽,豈不是天大的孝行,為什麼要跑?我根本沒必要跑。”

  “住口,隆保。”

  幾代打斷他的話,轉身說:

  “全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全都是我,跟隆保沒有關系。”

  “沒用的啦,媽。你以為警察會跟你講情理嗎?你這樣做隻會被人嘲笑。話說回來,刑警先生,警車怎麼還不來啊?拜托你趕快把這個女人跟小孩處理好不好,别讓他們在這裡礙我的眼。”

2

  搬出龜井的屍體實在是個大工程。地闆下挖了個長兩公尺、寬五十公分、深四十公分,相當于棺材大小的洞,屍體穿着衣服,面部朝下俯卧着。水泥看樣子是從屍體上面灌下去,背部除了幾個突起的地方沒埋到之外,其他幾乎都覆寫着水泥。隻是臉和腹部與洞底接合的部分,水泥無法完全滲透,是以産生腐化,屍臭就是從這些地方發出來的。

  屍體馬上被送去解剖。

  留置在豐中東警察署的幾代,态度隻能用奇妙兩個字來形容。幾乎不等野村提出問題,她就已經自己全盤托出。

  “離開有田醫院,正要進家門的時候,正巧在門口和龜井碰個正着。之前就想問他跟美沙子的事情,是以我想機會難得,就請他到客廳談談。

  如果可以,我希望龜井跟美沙子分手,不要再兩相糾纏,就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龜井回到太太身邊,美沙子則找個好對象,正正常常的結婚。我幾近請求的對龜井這樣說。

  龜井也不知道是挑釁還是看開了,他淡然一笑說,他也是這麼想,偏偏美沙子死纏着不放,他也沒辦法。我也顧不得什麼羞恥不羞恥的,拉着龜井就哭着求他。

  可是,龜井不理會我的請求,推開我就要走出去,我看着他的背影,直覺他像個魔鬼,之後發生什麼事,我就不太清楚了。

  等我回過神來,龜井已經躺在地闆上,脖子纏着曬衣服的尼龍繩,我的手還拉着繩子的兩端。

  我開始慌了,最擔心的莫過于美沙子就快要回來了。不過,遇到非常狀況,就算是女人也可以急中生智。我移開榻榻米,掀開地闆的木頭,把龜井推進去。挖地是幾天後的事,當時我根本沒有時間。

  我把木闆和榻榻米恢複原狀,誰知道榻榻米卻壓不平。是以我就勉強壓住榻榻米,在上面鋪了美沙子的床,真是費了我好大的功夫。

  美沙子沒看到龜井,又看我一副沒事的樣子,大概是安心了吧,沒多久就在我鋪的床上睡着了。

  我一點都不後悔殺了龜井,當初不後悔,現在也不會。這是他應有的報應。不過第二天美沙子去上班之後,可就沒那麼簡單了。我得趕快處理屍體,當時屍體已經僵冷,再過兩三天就會開始腐臭,到時候就瞞不過美沙子了。

  而且隆保去參加秋季旅遊,三天後也會回來,我不想讓隆保知道。隆保還是個孩子,他是無法了解我為人母的心情,而且如果他知道我殺了人,一定既驚訝又悲傷,想到這種種,我就不敢再拖拖拉拉。

  我是保險公司的業務員,上班時間通常很自由。我打電話到分公司請了三天假,鎖好門窗之後就開始挖地。屍體的眼睛恨恨的瞪着我,不過我一點都不在乎。因為如果有什麼怨恨的話,恨的人應該是我,而不是龜井。

  挖地洞差點沒拆了我這把老骨頭。因為地方不大,是以礙手礙腳的,不太能夠自由的活動。不過幸好土質還挺松軟,當天我就挖好,把屍體放進去了。誰知道放進去才發現我挖得不夠深,如果隻是這樣草草把他埋了,難保臭氣不會散發出來。但是話說回來,我一個女人家實在沒力氣把屍體搬出來,然後再把洞挖深一點。

  當時我靈機一動,想到水泥殺人命案的報導。隻要用水泥,臭氣就不會散出來,而且除非我把房子賣掉,否則誰都不會發現這件事。

  我從第二天就開始到處買水泥。之是以會買家庭用的小包裝,正如同警察先生你所猜想的。我每天買一點,用水桶調好之後,就把水泥灌進地底。

  你一定覺得我這樣做很殘忍,根本不是人。可是我最快樂的事,就是看着龜井一天一天被水泥淹沒。我隻要想到除掉他,美沙子就能夠過平靜的生活,就恨不得趕快做完這件事。

  我要再強調一次,美沙子跟隆保都跟這件事情無關,全都是我一個人做的。你想想看,如果隆保幫了我,那我們豈不是可以挖更深的洞,或者根本不要這麼大費周章,隻要把屍體用機車載到遠處埋起來不就成了。

  我說完了,說完這些,輕松多了。這以後,不管是死刑或是怎麼樣,都悉聽尊便。給你添麻煩了。”

  野村做完冗長的自白書後,歎了一口氣。雖然這個案子結果令人遺憾,不過總算是告了一個段落。野村點了一根煙,也遞給幾代一支。幾代笑着接過去,怡然自得的吞雲吐霧。

  當然,野村不會就這樣相信幾代的供詞,還有幾個疑點需要證明。根據辦案的經驗,像幾代這樣自己全盤托出的供詞,可信度反而最低。姑且不管這些,野村還得在夜深之前,問完隆保的口供。

  讓隆保随行到警局之後,就讓他在警局的一個房間裡等着。因為幾代供稱是她一個人做的,隆保又是未成年的高中生,是以警方也不敢貿然逮捕他。

  隆保無視于野村及大冢在他面前坐下,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吃過晚飯了嗎?好吃嗎?”野村親切的問隆保,不過這一招真是白搭。被警察帶到局裡吃的飯怎麼可能好吃呢?隆保隻是不屑的歪着嘴唇,一言不發。

  “腸胃中毒好點沒?如果還是不舒服,可以告訴我們,我們會為你準備特别的餐點。”

  這次隆張開嘴,無聲的笑了笑說:

  “你是為了中毒事件才叫我來的嗎?那你有沒有搞錯,我可是被害人啊。”

  野村感覺到隆保的挑戰意味而拉下了臉。雖然野村深知,調查時最忌諱的就是受到個人情緒左右,不過,受到眼前這個跟自己兒子年齡不相上下的小夥子挪揄,野村心裡着實不怎麼爽快。

  “既然你的态度這麼惡劣,我想腸胃應該是好得差不多了。那我問你,你認不認識龜井正和這個人?”

  “那個醜陋的色狼!”

  “你這種說話的語氣,對你可沒什麼好處。”

  “要你管。”

  “就因為他是色狼,是以你要用水泥埋他嗎?”

  “這件事你去問我媽,跟我沒關系。”

  “你不是也有幫忙嗎?”

  “我?不要給人家亂扣帽子好不好?”

  野村一開始就猜到隆保會來個全面否認,是以并不以為意。

  “那我問你,你前天請假對不對?”

  “沒錯。肚子痛死了,我想是中毒的後遺症吧。”

  “你是在家灌水泥吧。”

  “你看到了嗎?不要說得像你看到了一樣,那是騙子才會做的。”

  大冢氣得擡起頭來,不過野村倒是不以為意的繼續問:

  “是以我按電鈴的時候,你雖然在家,可是卻沒出來應門,而且門還上了鎖。”

  “我應該告訴過你,我在睡覺,沒聽到電鈴聲。”

  “我們以為沒人在家走了之後,你急忙停止手邊的工作,鋪好榻榻米,然後再把座墊放好。沒想到這時候我們又來了,你媽大聲叫你,告訴你有客人,事實上是在給你打暗号,确定你已經做好善後工作。假如你沒回答,那你媽就知道你還沒弄好,可能會以沒帶鑰匙為藉口,跟我們拖延時間吧。”

  “你的想象力真是太豐富了,我想比起警察,你可能更适合當推理小說家。”

  “你當時穿着牛仔褲跟T恤,任誰來看都會覺得,這是最适合調水泥的裝扮。”

  “任誰來看這種說法不對吧,應該是任誰聽你說,都會有這種感覺吧。這是你個人的判斷,一點證據都沒有。”

  “至少那不是肚子痛躺在床上應有的裝扮。”

  野村耐心的繼續詢問,他等着隆保在回答問題之間,漸漸出現不自然、暧昧或沖突等破綻。這是對付已準備好充分理由的嫌疑犯最常用的手段之一。

  隻要發現一點沖突,就毫不留情的逼供,這麼一來,嫌犯會自亂陣腳,然後産生更多的沖突,進而無法自圓其說。野村暗自決定,到那時再給他緻命的一擊。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龜井的屍體?”

  “你别鬧了。不就是剛剛嘛。剛剛在那裡,那位警察把榻榻米掀起的時候啊。”

  “說謊是行不通的。你去秋季旅遊回來是什麼時候?”

  “十月二十八号晚上八點左右吧。”

  “今天是十一月六号,你怎麼可能将近十天都沒發現?屍體在你家的地闆下,而且你母親還買水泥灌進地闆,你竟然說你沒發現,你以為我們會相信嗎?”

  “信不信随你,不過事實就是事實,我也沒别的話好說。”

  “可是你昨天穿的牛仔褲上沾了不少水泥灰,不是嗎?”野村稍稍唬了他一下,不過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

  “是我媽要我去修補廚房跟浴室啊。算了,”隆保用挑戰味十足的嚴正語氣說:“我要回去了。我沒義務在這裡回答這些無聊的問題。還是你們打算拘留我?”

  野村跟大冢互相對望了一眼,無奈的聳聳肩。當他是小孩子,沒想到反被将了一軍,隻好說:“也好,今天就讓你回去吧。”

  時鐘指着晚上九點半。深夜問話,尤其對方是個未成年者,又沒有絕對的嫌疑,還是小心點比較好。

3

  野村回到搜查課,才想起美沙子應該還在等他。發現龜井的屍體時,美沙子還在公司上班沒回家。不過這對美沙子而言應該是好的,畢竟情人被殺之後還被灌了水泥的樣子,真是不看也罷。尤其兇手竟然是自己的母親,可想而知這對美沙子的沖擊有多大。有鑒于此,野村也不敢随便告訴美沙子實情。美沙子傍晚回家的時候,屍體已經處理完畢。野村吩咐現場的警察,要美沙子回家之後到警局走一趟。

  “喂,”野村問一位年輕的警察:“柳生美沙子來了嗎?”

  “她……”年輕的警察吞吞吐吐的說。

  美沙子回到家之後,一眼就知道出了事,也不理會警察的制止便沖進屋内。屋内的榻榻米雖然已經重新鋪好,可是上面依然殘留許多沙石,而且踏過的鞋印也都曆曆在目。

  美沙子走到屋子中間站了半晌,整個人就像蠟融了般昏了過去。

  “她因為打擊太大失去了意識,值班的警官急忙把她送到豐中市立醫院。診斷的結果是腦貧血,整個人因為受到太大打擊而呈呆滞狀态,醫生說這樣子根本沒辦法問話,還打了電話問我們怎麼辦。我們隻好暫把她交給醫院看管,等她恢複了再說。”

  這也難怪,野村沉痛的點點頭,并告訴大冢:

  “反正她也不是嫌犯,不急着問她話,明天再說吧。”

  野村自問自答的樣子倒像是在給自己找理由。大冢用表情表示贊同後,大大的伸了個懶腰。

  這麼駭人的水泥殺人事件,居然早早就做好嫌犯的口供,使得野村等人多少有點松懈,覺得後續的調查工作可以慢慢進行。

  野村到茶水室倒來一杯熱水,從抽屜拿出玉露茶,花了些時間泡出茶香。那苦中帶甘的滋味,讓野村即使被人嘲笑是茶癡也在所不惜。

  “要不要來一點?”

  大冢被這麼一問,點點頭卻沒什麼意願的苦笑着問:

  “就這樣讓隆保回家,沒問題嗎?”

  “你是怕他會逃走?我想他不會。逃就等于說明自己是共犯,這一點,我相信他不會不知道。隆保看起來雖然很油條,不過終究是個孩子。給他一點時間好好想想,自然就會無法忍受讓他媽一個人承擔所有的罪行。我們隻要算準時機,讓他自己招供就行了。”

  “如果真能這樣就好。”大冢喝着野村泡的玉露茶,不安的說:

  “我總覺得放心不下,我去通知派出所,讓他們留意一下狀況好了。”

  “如果這樣做你會安心,就這麼辦吧。”

  野村的注意力全在第二泡茶上,心不在焉的回答大冢的話。

  大冢跟派出所聯絡完,剛放下聽筒,電話鈴又像是等不及般的響起。大冢反射性的拿起話筒,聽了幾句之後,忽然提高了聲音:

  “什麼?不見了?這是怎麼回事?回家了嗎?……嗯,那病房呢?……好,我知道了,柳生家那邊交給我們。”

  大冢粗暴的放下聽筒,急忙向正在收拾茶具的野村說:

  “美沙子從醫院跑了。”

  “什麼?她去哪裡了?”

  “不知道。醫院一小時巡視病房一次,九點的時候,還看到她躺在床上睡得很熟,不過剛剛,大概是九點五十分左右,護士再去看,床就已經空了,睡衣疊好放在床邊,而且也找不到鞋子,應該是她自己離開了。”

  “是不是回家了?”

  “如果是這樣就好,不過至少也該跟醫院說一聲吧。”

  野村目視前方不發一言。從美沙子所受打擊之大看來,自殺也不是沒有可能,隻是假如真要自殺,又何必大費周章換衣服和鞋子。最快最省事的方法,就是從視窗跳下去一了百了。病房在四樓,如果是偶發性自殺,這是最友善的。

  “如果她回家了,去檢視隆保狀況的警員應該會回報,我們等等看吧。”野村神情自若的又坐回椅子。

  沒等多久,電話鈴又響了,野村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接。

  “喔,是你啊。怎麼樣?”

  “他不在啊。”

  “不在?你是說隆保嗎?那他姊姊美沙子呢?有沒有回家?”

  “沒有,他們家裡沒人,電燈就這樣亮着,按門鈴也沒人出來應門。我打開玄關的門,發現門沒上鎖,為了謹慎起見,我還看了一下屋裡,可是一個人影都沒見到。”

  “好,你現在在哪裡打電話?”

  “就在柳生家。”

  “你進去了是不是?”

  “我叫了幾聲,因為沒人回話,是以我以為也許有狀況……”

  “這真是……算了。”

  野村的視線跟站在一旁聽的大冢交會,示意大冢該出動了。

  “好,你待在那裡,我們馬上就過去。”

  姊弟兩人同時不見也許是偶然,不過就時機而言也太過巧合了。隆保應該不知道美沙子進醫院的事,不過回家問問鄰居,應該有人會告訴他。他可能會去醫院找姊姊商量善後的對策。入夜要潛進醫院并不是件難事,醫院為了急診病患通常深夜也開放出入口,但走廊既沒什麼人走動,病患家屬又沒閑暇去注意其他訪客。雖然醫院限制了訪客時間,不過依病情輕重,也不是沒有人深夜來探病。是以,就算醫院的人看到隆保,也不至于會攔住他。

  野村發動車子之後便對大冢說:

  “你到醫院去,我想隆保有可能去找美沙子,把她帶出來。”

  大冢暧昧的點點頭。美沙子雖然有自殺之虞,可是隆保逃亡的可能性更高。而且兩人雖是姊弟,萬一情勢逆轉,隆保也有可能會加害美沙子。惟一比較不可能的是,兩人順從其中一方的意思,選擇逃亡或自殺。不過也不能斷言不會發生這樣的狀況。

  在醫院前讓大冢下車,野村直接到柳生家。派出所警員則好象自己犯了什麼錯似的,忐忑不安的等在那裡。

  白天騷動了一天,晚上左鄰右舍都熄燈恢複了平靜,隻有柳生家的電燈大放光明,說得誇張一點,是隻有柳生家燈火輝煌。

  “之後也沒人回來。”警員立刻報告道。

  野村未予理會,退自按了隔壁的電鈴。四十歲左右的太太,偷窺似的探出頭來。問及美沙子跟隆保是不是沒回來,這位太太隻是簡單的點點頭。

  “一個小時以前吧,隆保好象有回來。我并沒有親眼看到,隻是原本漆黑的屋子裡忽然亮了燈,我探頭看了一下,發現有人影晃動。我知道美沙子被送到醫院,是以才會認為應該是隆保回來了。可是,經過那麼多事,我也不好意思過去……”這位太太一臉好奇的望着野村。

  “你沒看到美沙子嗎?”

  “她不是還在醫院嗎?我隻看到一個人影。”

  “那隆保差不多什麼時候出門?”

  “他不在家啊?”這位太太狐疑的反問之後說:

  “我後來一直在看電視,因為我舍不得錯過連續劇,就專心看電視,忘了去注意隔壁。雖然我想應該去安慰一下隆保,但是……”

  胡說!野村在心裡頂了她一句。你其實還不是因為好奇心驅使,想找隆保問個究竟,可是又覺得害怕不敢過去。野村在心裡質疑這位太太之後繼續問:

  “連續劇幾點開始?”

  “十點。”

  “那麼,那個可能是隆保的人是在十點前回家喽?”

  隆保是在九點半離開警局,是以照這情形看起來,他是直接回家沒錯。為了确認,野村再去問了反方向的鄰居,結果也都說柳生家亮燈的時間是十點前。

  既然疑似隆保的人先回家開了燈,美沙子應該不可能比他先回家。因為回到漆黑的家中馬上點燈,才合乎常理。

  雖然對美沙子的下落耿耿于懷,不過還是得等大冢從醫院傳來的消息。野村帶着警員進屋,沒人的家裡點着燈,反而平添幾許寒意。尤其是地闆下曾埋着死人的屋子,飄着寒人心肺的陰冷空氣。

  美沙子不知情就算了,可是幾代居然能不以為意的睡在埋着屍體的屋子裡,這種膽識,野村至今仍覺得驚悸。

  看了一下三坪多大、應該是隆保書房的房間,沒察覺出有什麼異狀。書架上除了教科書及參考書之外,還放着許多知識叢書,讓野村感覺到,也許隆保是個愛念書的孩子。

  回到客廳坐在電話前,野村心想隆保不可能逃走,但有可能突然回家,是以并不擔心,一切等大冢來電聯絡之後再說。一旁的警員不知道是不是認為隆保不見了是自己的責任,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野村拿出香煙,順手遞給警員一支。

  頓時,電話鈴響,還沒等野村答完腔,大冢便搶着說:

  “除了隔壁病房的病患在九點多聽到美沙子病房開門的聲音外,其他就沒什麼目擊者。我想美沙子大概就是在那時候離開醫院的。醫生說,他們在七點左右給美沙子注射緩和激動情緒的鎮靜劑。因為美沙子隻是腦貧血,沒有其他症狀,是以隻要不做激烈運動,走路應該不成問題,而且她也沒有偶發性自殺的精神傾向。”

  “好,那她可能去哪裡?”

  “她被擡進醫院之後就沒開過口,是以無從知道她的去處。不過她穿的是早上出門時穿的衣服,是以不管她要去哪裡,應該都會先回家一趟才是。”

  “可是她沒回家啊。正确的說,應該是沒有美沙子回家的迹象。目前美沙子跟隆保都不知去向。”

  “是這樣啊?從醫院走回去,依照女人的腳程算來,應該半小時就夠了。就算美沙子再虛弱,也應該到家了才是。”

  “那大概是九點四十、五十分左右吧。”野村說完,又陷入沉思。如果美沙子真的回家的話,到家的時間應該跟隆保差不多。也許他們在半路上相遇,然後一起到其他地方也不一定。不過這麼一來,家裡的電燈是誰開的?還有,疑似隆保的人影又會是誰?

  “喂……喂……”電話那頭傳來大冢急躁的聲音,催促忽然沉默的野村。

  “我知道了。我再詳細檢視一下整個屋子,你也過來好了。”

  挂掉電話的時候,時鐘正指着十一點。野村對等在一旁的警員說:

  “不好意思,麻煩你再去問問附近的幾戶人家。看看九點半到十點二十分之間有沒有人聽到柳生家傳出什麼聲音。不管是多小的事情,如果有任何線索,都請他們告訴我們。你态度要好一點啊。”年輕警員答允了之後跑步離去。

  野村站在廚房,發現柳生家真不愧是女人當家,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角落一隅有燒洗澡水的爐子,爐上的水泥還是新糊上的。從做工看就知道是外行人做的。這應該是幾代為了掩飾使用水泥滅屍所用的障眼法之一吧。

  野村哼了一聲,為了慎重起見,檢視了一下刀架。三把不鏽鋼刀磨得幹幹淨淨,插在刀架上。現在的女性應該不至于用刀劃破喉嚨自殺吧。就算真的敢嘗試,用這些刀恐怕也很難如願。想到這裡,野村不禁苦笑。

  其他的烹饪器具也一應俱全,從這裡可窺知平凡家庭的生活概況。如果要勉強找出比較特别的東西,大概隻有收在狹窄流理台下的瓦斯烤肉架。架上擺着粗鐵串跟大型的鐵叉,野村既然不知道名稱,也不知道用途。隻是看着這些包羅萬象的用具,他想到如果美沙子也正常的結婚,擁有正常的家庭生活,她應該會是個好太太。

  野村伸手打開電鍋的蓋子,鍋裡清澄的水泡着大約三杯左右的米,隻要點火就能煮飯的狀态讓野村安心,因為準備做飯至少沒有自殺之虞。不過,這也可能是幾代事先準備好的,想到這裡,野村決定繼續細查下去。

  回到六坪大的空間,野村覺得應該再去看看閣樓。他想打開通往樓梯的隔間門,可是卻打不開,似乎是卡住了。稍稍用點力,門傾斜之後上面雖然稍微開了,不過下面卻依然紋風不動。不用想也知道,有東西頂住了門。當然不可能是從房内頂上的,因為這樣一來隔間門會滑到牆壁後面關不起來,而會從裡側頂住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有人在裡面。

  “喂,”野村叫了一聲。“開門啊!你在裡面幹什麼?”

  沒有任何回音。

  “出來,你躲在裡面也沒用。”

  的确是這樣。頂住門,就已經透露了有人在裡面的事實,而隔間門雖說是門,可是也不過是一扇薄薄的紙格門,隻要戳破就行了。對于這種愚蠢的舉動,野村簡直哭笑不得。隆保應該不會這麼沒大腦,是以躺在裡面的,想必就是美沙子了。

  假如處理不當,搞不好會刺激她自殺。可是,閣樓也實在靜得太離譜了。

  “她不會已經自殺了吧?”

  野村使勁的推門。也許因為是戰前建築的關系,門檻做得很深,門也非常堅固,雖然門被野村推得嘎嘎作響,但終究沒被推倒。野村再一次使勁用身體撞倒門,跑上樓梯,立刻打開手電筒。手電筒的圓形光環映照出美沙子長長的身影,她伏趴在地闆上,一動也不動。

4

  “死了。”

  野村沖過去正想抱起美沙子,卻猛然停住了手。淡紅色套裝的上衣向上翻起,露出白色的襯衫,不過野村的視線卻集中在白襯衫的右腹部。直徑八毫米左右的鐵串,穿透襯衫插在美沙子的右腹,血迹環着鐵串滲透成一圈暗紅色,且開始凝固。

  野村驚訝的輕叫了一聲,愣在當場。對野村而言,兇殺案的屍體早就見怪不怪,不管是上吊、服毒或是用利刃刺得血流滿地,隻要美沙子的屍體明顯是自殺,他心裡早就有底,當然能夠冷靜的處理。可是,像眼前這樣用鐵串穿透自己腹部的自殺狀況,實在出人意料。

  野村伸出顫抖的手,像個初出茅廬的警察般确定美沙子的脈搏已經停止跳動之後,連滾帶爬的跳下樓梯,拿起電話撥了搜查課的專用号碼,同時覺得腦袋仿佛重重的挨了一棒,受到極大的沖擊。

  “隔間門從裡面頂住了。”

  之前,野村就已經确認過閣樓沒有可供人進出的窗子,這麼一來,即使隔間隻是一扇薄薄的紙門,閣樓還是形成一個密室。那殺害美沙子的兇手又是怎麼離開閣樓的呢?

  挂掉電話的同時,一臉不悅的大冢恰好出現。野村迅速說明情況,大冢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隻愣愣的說了一句:“怎麼會這樣?”

  “對不起……”去左右鄰居問話的警員小心翼翼的開口。

  “對面二樓有一個國中三年級的女學生,現在正在準備考試。她說十點整聽到柳生家玄關門關上的聲音。”

  “十點整?她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她說聽到聲音的同時剛好擡頭看了鐘。”

  野村輕輕颔首。這可能是兇手或隆保,也可能是同一個人,離開柳生家的時間。

  “鑒識車最快也要十分鐘後才到,我們再去閣樓看看吧。”大冢躍躍欲試的說。

  但野村為了慎重起見并未答應。在還沒确定是自殺或是他殺的情況下,他不想在鑒識課的專家抵達之前弄亂現場。如果不和鑒識課一起行動,很可能因為漏失一點線索,或是個人的獨斷而誤了大事。

  這個判斷非常正确。

  “還是得解剖才知道真正的死因。”鑒識課人員開門見山的說。

  鐵串穿透的部位在右肩下方、腹部稍偏背側。傷口周圍完全沒有擦傷或是表皮脫落的現象。鐵串直接穿透白襯衫,不過白襯衫的傷口周圍也沒有外傷,看起來是一口氣就刺穿的。

  “這麼說,是他殺喽?”

  對于野村的問題,鑒識課人員不置可否。

  傷口周圍是否有其他疑似猶豫不決所形成的外傷,是判定自殺或他殺的重要關鍵之一。如果是自殺,通常自殺者無法一開始就刺透,而會在刺進利刃之後稍稍停頓一下,然後再用力。是以,傷口周圍會留下一些小外傷,就是所謂疑似猶豫不決所形成的外傷。因為美沙子身上完全沒有這類傷口,也難怪野村要以為是他殺了。

  不過,反過來說,如果是他殺,應該有奮力抵抗或逃命的迹象。隻要不是當場死亡,就常理而言,被害人都會發揮本能,用力拔出兇器,以減輕疼痛。就算這時兇器沒有被拔除,也會留下一些傷痕。如果兇器細而銳利,即使被刺中心髒,除非被害人大力拔動兇器,否則都還能走上一段距離,以往就曾有過頸動脈被割斷後還走了五十公尺的案例。

  殺害美沙子所用的兇器是烤肉用的鐵串。從廚房内的同型鐵串看來,這種長五十公分、粗八毫米左右的鐵串尖端磨得非常銳利。鐵串大約有三分之一刺穿美沙子的身體,是以不用解剖,就知道美沙子的死因是鐵串傷及内髒所緻。另外,這種程度的傷口雖然可以當場緻人于死,不過應該也會留下五分鐘左右最後掙紮的力氣。如果美沙子是他殺,為什麼美沙子沒有用這五分鐘的時間試圖減輕疼痛呢?

  另外一個問題便是刺殺的部位。右肩下腹稍偏背部,是慣用右手的人可以自己刺穿的位置,但是卻沒有哪個自殺的人會選擇這個部位下手。

  “也不是不可以,隻是不知道能不能一口氣刺穿就是了。”鑒識課人員不确定的回答。

  如果是他殺,那麼對兇手而言,這是一個相當容易下手的部位。

  還有,鐵串上并未找到清楚的指紋。

  “好象用布或什麼東西擦過了。”鑒識課人員喃喃自語的說。事實上,這也是判斷是否為他殺的一個要素。

  從傷口去判定自殺或是他殺留待解剖後再說,野村跟大冢到閣樓進行綿密的搜查。不愧是用做儲藏室,地闆上鋪着堅固的建材。但這裡的天花闆就像一般家裡的天花闆,無法拆下來進出,是以樓梯是唯一的通道。通道盡頭就是隔間門,而用來頂住門的,則是一根不到一公尺長、上了古漆的曬衣竿,竿子沿着門檻頂住門(圖一)。隔音門雖然被撞壞了,不過野村知道這是他破門而入時撞的,在這之前,門一點破損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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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門從房間内被頂住,他殺的可能就很大,不過這又不可能。”鑒識課人員仔細的檢視曬衣竿跟半柱之後說。

  “如果抵住門的曬衣竿沒有從上面用力壓住,隔間門很容易就會被打開。從野村費了好大力氣才打開門這一點來看,曬衣竿應該是撐得很緊。若使用機械方法,用鐵絲穿過半柱跟隔間門之間,再拉下曬衣竿卡住門檻,基本上力道不會這麼強,門也不會卡得這麼緊。而且就算真的用這個方法,曬衣竿也應該會有掉漆的現象。雖然曬衣竿因為常年使用的關系,漆已掉得差不多而不容易采得指紋,不過,就現有的情況看來,竿子上并沒有新的掉漆現象,是以應該是從樓梯那一面卡上的。”

  這麼說,可能還是自殺。

  從屍體的體溫跟僵硬狀況看來,死後應該隻有一小時半到兩小時之間。往回推算的話,死亡的正确時間大概在九點半到十點多。這跟野村的推斷一緻。為了謹慎起見,野村打開記事本再做确認。

  隆保的行動時間表

  ①九點三十分……離開豐中警察署。

  ②九點五十分?……隔壁太太見到疑似隆保的人影。

  ③十點整……對面的女學生聽到關門聲。

  ④十點二十分……派出所的警員來巡視,但是隆保不在。

  美沙子的行動時間表

  ①九點……護士确認她在病床。

  ②九點十分……隔壁病患聽到美沙子的病房有開門聲。

  ③九點四十到五十分?……回家。

  ④十點前後……死工。

  即使這個行動時間表隻不過是推測,但是從時間表上很明顯的可以得到一個結論。野村一邊把記事本拿給大冢看,一邊說:

  “如果是自殺,美沙子應該一回家就跑到閣樓,但是隔壁太太卻說開燈的時間是在九點五十分,是以目前我們無法得知美沙子是在開燈之後才上閣樓,或是美沙子先上閣樓,燈是隆保回家以後才開的。這一點,我們隻有問隆保才能确定。

  不過話說回來,廚房井然有序,而且又是美沙子熟悉的地方,是以就算不開燈,她應該也拿得到兇器。同樣的,不管放在哪裡,曬衣竿也應該不需要找就拿得到。而摸黑她也上得了閣樓,當然開燈會比較友善,可是以自殺者不願被他人發現的心理來看,不開燈也不是不能了解的。”

  一如往常,野村用眼神探詢大冢是否有問題,大冢不置可否的催促野村繼續說下去。

  “至于拿曬衣竿頂門,我們可以這樣想。決定自殺之後,美沙子其實擔心自己是不是能一鼓作氣了斷生命,如果在痛苦中被人發現送去救治,或是經不起過度的疼痛自己跑出去,又會讓自己醜态百出,是以為了不讓别人進去,同時也避免讓自己再爬出閣樓,是以她選擇用曬衣竿頂住門。你覺得這個說法如何?”

  大冢可無不可的颔首。雖然自殺者的心理不是不能了解,可是換個角度想,一心尋死的人會不會這麼深思熟慮也值得商榷。

  “還有一個可能……”野村腼腆的笑了笑,吞吐不語。大冢看到野村這樣的态度深感詫異。從野村的性格來看,在辦案的時候害羞或躊躇都不像是他的作風。

  “閣樓對美沙子而言是充滿回憶的地方,這是她讓龜井躲藏的所在,每次忽然有客人或是家人回來的時候,龜井可能都躲在這裡。而躲在這裡的最後一夜,他被殺了。美沙子可能是以選擇在閣樓自殺未跟龜井做一對同命鴛鴦,是以她不希望有人進去打擾。而卡住門的曬衣竿正表現了她的想法。也許你會笑我這麼想一點都不像警察,反而比較像文學家。”

  “怎麼會?”大冢搖手說。

  “你剛剛說的,最符合事實的就是這個,一點疑點也沒有,隻是自殺說法最大的弱點就是緻命傷的部分。”

  “這個我們等到解剖報告出來再說。如果是他殺的話,兇嫌就隻有隆保和……”

  “龜井的太太久美子。”大冢等不及的插嘴。

  “挺有趣的,說來聽聽吧。你為什麼會覺得是久美子?”野村鼓勵大冢說。大冢則謙稱隻是随口說說後,開始分析。

  久美子為了報仇來到柳生家,卻發現家中空無一人,是以就潛進家裡躲着。沒多久美沙子回來,雖然久美子跟她沒什麼直接的仇恨,不過畢竟是奪走自己丈夫的女人,同時事件也是因她而起,是以終究還是仇家,是以久美子便拿着鐵串攻擊美沙子。無處可逃的美沙子隻好跑向閣樓。這時久美子追上來刺殺美沙子,同時将指紋擦掉……說着說着,大冢也自覺前後沖突而住口。

  如果真要報仇,至少會自備兇器。在别人家這麼陌生的環境裡,而且又是一片漆黑,怎麼有可能追到二樓?而且,隔壁鄰居會完全聽不到這樣的騷動嗎?門後的曬衣竿,又到底是誰、為了什麼、用什麼方法卡上去的?

  “你的說法大概隻有久美子的動機跟處理鐵串指紋的部分能夠成立。”野村幹脆的說。

  “這一點,隆保的嫌疑反而比較大。他們是姊弟,就算隆保把美沙子帶到閣樓,美沙子也不會起疑,是以他可以在那裡出其不意的刺殺美沙子。至于門後的曬衣竿,可以事先準備好,用柔軟的布把曬衣竿包起來,然後再用鐵絲拉,這樣就不會在曬衣竿或是半柱之間留下痕迹。這個假設最弱的一點就是,隆保沒有殺美沙子的動機。”

  “如果是美沙子殺隆保,那還說得過去。”

  “沒錯。”野村說着無異議的頻頻點頭。

  看着屍體被搬出,野村閉目緻意。據鑒識課人員說,鑒識報告必須等到第二天下午以後才會出來。野村看看表,時針已經快走到第二天了。

  “今晚要住在局裡了。”野村伸了個大懶腰對大冢說。一天内發現兩具屍體,就算是職務使然,也會疲倦得忍不住想抱怨。

  “隆保怎麼辦?要不要拘捕他?”

  “這個嘛,憑我的直覺,這小子不會跑的。讓派出所那些年輕警員守在這裡就好。”

  這樣子行嗎?大冢還來不及問,野村便又伸了個懶腰,迳自朝車子走去。

5

  值夜室冷冰冰的,讓原本就不容易入睡的野村輾轉難眠,而隔床的大冢一躺下去便發出鼾聲,吵得野村睡意全消。大概過了半小時,毛毯開始溫熱,終于有一點睡意的時候,卻有人重重的搖他的肩膀。

  “警官,柳生隆保來了。”

  雖然這是意料中事,不過剛要入睡又被吵醒,終究不怎麼愉快。聽着大冢的鼾聲,更是心情郁卒,于是推推大冢的肩膀說:

  “你可能好夢正酣,不過咱們久候的客人上門了,你還是起來吧。”

  野村一邊整裝,一邊問随隆保來的警員:

  “他還安分吧?”

  “警官走後不到半小時,他就回家了。我靠過去的時候,他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問我要幹什麼。我告訴他說您找他有點事,請他到局裡走一趟,沒想到……”

  隆保冷冷的丢下一句“沒這個必要”,便大剌剌的走進家裡,但是發現家裡氣氛不對,馬上回頭抓着警察,問他們把美沙子怎麼樣了。

  “他是問你把他姊姊怎麼樣了,沒錯吧?”野村為求慎重,再問了一次。

  “是,他是這麼說。是以我就告訴他,您就是因為這件事在等他。結果他想了一下,丢下一聲‘走吧’,率先走了出來,我隻好……”

  “他還說了什麼?”

  “沒有,他一直都沒再說話。到局裡之後,我先帶他到偵查室,不過他一直很安靜。”

  野村點點頭,示意警員到此為止,就和大冢一起走向偵查室。

  偵查室比值夜室還要冷,剛起床的大冢不禁打了個寒顫。野村大聲要人端來三杯熱茶。方才的年輕警員端茶過來,野村首先拿了一杯放在隆保面前。

  “我想請你喝玉露茶,但又怕不合你的口味。”

  然後野村緩和了表情,用輕柔的語調直截了當的說:

  “你姊姊死了。”

  隆保默默的看着野村,野村亦相對無言。經過漫長的一分鐘,隆保才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

  “你要回家嗎?”野村沒有責備的問他。

  “你回家之前先把事情說清楚吧。跟我們一起想想為什麼你姊姊會死。”

  大冢本來準備假如隆保執意要走,就要強行壓制住他,可是沒想到隆保卻像洩了氣的皮球似的再次乖乖坐下。野村仿佛稱許他“這樣才對”的頻頻點頭,然後平靜的開口道:“你回家的時候,你姊姊在嗎?”

  “她坐在漆黑的屋子裡,我以為沒人在家,開了燈才發現她坐在地上,像失了魂似的瞪着我……”

  隆保望着燈光微暗的偵查室一隅,仿佛野村等人不存在般的喃喃自語。

  “好恐怖……”恐懼的神情襲上,瞬間,隆保的表情恢複了應有的稚氣。野村心有戚戚焉似的搖搖頭,然後要隆保繼續往下說。

  “姊姊望着我,問是不是我殺了龜井,然後她說……”

  我先殺了你,然後我也不要活了……美沙子悠悠的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說完之後,便站了起來,手中握着鐵串。我求求你,不要跑,我們隻有這條路可走,惟有這樣我們才能向龜井賠罪……美沙子口中一邊喃喃念着,像是說給隆保聽,一邊追着隆保。腳步搖搖晃晃如同夢遊一樣,可是握着鐵串的手卻非常堅定。

  “追到房間的角落,鐵串擦過我的喉嚨刺穿牆壁。我死命的把鐵串從姊姊的手裡奪走丢掉,可是姊姊卻空手來掐我的脖子,她的力氣好大。我奮力掙開她的手,推開她,姊姊被彈到牆角跌坐在那裡呻吟,我就趁那個空檔跑掉了。”隆保說完,再度陷入沉默。

  “就這樣嗎?”不一會兒,野村再問,隆保順從的點點頭。

  “那你跑掉之後去哪裡了?”

  “哪兒都沒去,隻是到處走,走累了就休息。我在街上團團轉,不記得走過哪些地方。後來,我想姊姊可能已經恢複冷靜,是以就回家了。”忽然隆保提高了聲調問:

  “我姊……真的是……真的是自殺嗎?”

  野村靜靜的凝視隆保,然後緩緩的點頭。瞬間,隆保忽然轉身,垂着肩向門口走去。大冢看了野村一眼,不過卻沒有阻止隆保。

  隆保沉重的足音逐漸遠去。

  大冢歎了一口氣說:“不會出事吧?就這樣放他去……”

  “應該吧。還好我沒告訴他美沙子的緻命傷是什麼。”野村沉靜的回答。

  “剛剛隆保說的,應該都是真的。要不要照例聽聽我的分析?”

  如飲瓊漿般,野村啜了一口冷掉的番茶,然後用沉穩的噪音開始述說。較之平常的自問自答,野村仿佛一言難盡似的說說停停,無法一氣呵成。

  “隆保剛剛說美沙子被他推倒,跌坐在地上呻吟對不對?那是當然的,她剛好倒在鐵串上面。當時鐵串的尖端部分恰好朝上靠在牆壁旁,被隆保用力一推,加上她自己的體重,使得鐵串就這樣刺進她的右腹部。

  美沙子使盡所有力氣站起來,雖然她恨隆保殺死龜井,不過當她知道自己沒救的時候,至少她不希望自己的死是隆保造成的。也不知道是姊弟之情使然,或是瀕臨死亡的人最後的勇氣,總之,當時的美沙子一心隻想保護隆保。

  是以,她必須營造出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自殺的情境。糟糕的是傷口接近背部,這樣一來,連隆保都會知道這個傷是被他推開後造成的。

  這以後美沙子的動作簡直俐落得令人難以置信。她用盡最後的力氣跟智慧,把閣樓布置成一個密室,連隆保可能留在鐵串上的指紋,她都處理得幹幹淨淨。你不覺得她的意志力很驚人嗎?

  總而言之,美沙子做到了,然後她安心的咽下最後一口氣。也許因為可以就此跟龜井長相厮守,是以她在臨終前是帶着原諒母親、弟弟以及所有人的心情死去的。”

  野村沒再征詢大冢的意見。這一次就算有些小疑點,野村都不打算理會,而全心相信自己的推斷。要不然,美沙子跟隆保就太可憐了。

  “剛剛隆保孩子氣的樣子真可愛,說不定那才是他的真面目。”野村不禁發出有違警察作風的感歎。

第五章 老妪謝函

第二天早上,看了龜井的屍體檢驗報告書,野村不禁訝然失色,因為他立刻發現了自己所犯的錯誤。

  屍體檢驗報告書明載:“死亡原因為窒息,兇器為繩索等狀物。”

  “勒脖子用的塑膠繩到哪兒去了?”野村閑話家常似的問幾代。

  “丢了。”幾代一副說這些做什麼的樣子,回答得很幹脆。

  “這樣啊?丢到哪裡?”

  “還能丢到哪裡?門前的垃圾桶啊。”

  “什麼時候丢的?”

  “第二天早上。”

  平凡無奇的棄置法是最令人頭痛的。豐中市素有文化都市之稱,垃圾處理工作做得無懈可擊。一周兩次,公家的垃圾車會挨家挨戶收垃圾,并在當天夜裡就焚燒處理。這樣看來,要找到兇器根本是不可能的。

  屍體檢驗報告書明載:“外傷有頸部的勒痕、勒痕上方的表皮脫落以及皮下出血。勒痕寬八毫米,水準繞頸部一周。”

  “你是從後面勒住他的吧?”野村邊翻閱自白書邊問。

  “你說看到龜井離開時的背影,忽然覺得他像惡魔,對不對?你怎麼從後面勒住他的脖子?能不能請你想一想,仔細的告訴我。”

  “你問我,我也說不上來……”幾代比手劃腳的說:

  “就是拿着繩子,這樣繞住他的脖子……手臂左右交叉……然後用力拉。”

  “繩子繞了幾圈?一圈?兩圈?或是三圈?”

  “我想是一圈吧。”

  “沒錯嗎?繩子不是挺長的嗎?”

  “也許是兩圈吧,我也不記得了。”

  “說謊是沒用的啊。”野村輕輕敲着屍體檢驗報告書,繼續用商量的口吻問話。

  “喉嚨前面有擦傷,也就是說繩子在前面交叉,這跟你說從後面勒住他脖子的說法不符合喔。”

  “我也有可能是從前面勒住他的……”

  “你不是看到他的背影,頓時怒從中來嗎?”

  “是沒錯啊……是以我才跑到他前面……”

  “開什麼玩笑!龜井怎麼可能自己伸出脖子讓你勒?看到你拿繩子,他應該二話不說就把你推開才對。”

  “……”

  屍體檢驗報告書明載:“身高一七五公分,體重六十八公斤。”

  “不管你是從前面或是從後面,你勒住龜井的時候,他都沒有抵抗嗎?”

  “是以我說,我是突然勒住他的……”

  “你真是太瞧不起警察了。脖子被勒住三十秒,醫學上雖不會出現任何症狀,但痛苦的意識是存在的。像龜井這樣一個大男人,被你勒住脖子的時候隻要掙紮兩三下,就能把你甩到牆角,不是嗎?”

  “可是他沒掙紮,我又有什麼辦法?我想他一定是吓昏了頭。”

  屍體檢驗報告書明載:“胃部殘留食用兩三小時的牛肉、蔥、豆腐、蒟蒻及米飯。無吞咽劇毒、安眠藥等迹象。”

  “你可不要待會兒胡亂編個謊,說你讓他吃了安眠藥之後才把他的勒死的,這可是行不通的喲。”

  野村合上屍體檢驗報告書,看着幾代低垂的頭說:

  “差不多該說實話了吧。到底是誰下手的?或者有誰幫你?”

  野村說完,握拳重重的打在桌子上。

  幾代害怕的别開臉,卻依然不為所動的說:

  “全是我一個人做的。”

  “好,那我就當是你一個人做的。”野村也幹脆停止再繼續追根究底。

  “那你跟龜井談了多久?”

  “大概……五分鐘左右吧。”

  “然後他想走,你就勒住他的脖子,對不對?”

  “是。”

  “大概勒了多久時間?”

  “應該是……三分鐘左右。”

  “說得也是,脖子被勒住三分鐘左右,我想龜井應該沒命了。然後你移開榻榻米、弄開地闆……花了多少時間?”

  “我因為心急,是以前後大概隻花五分鐘左右吧。”

  “拆地闆的時候應該用了鉗子吧?”

  “鉗子剛好就放在閣樓的儲藏室嘛。”

  “你去拿鉗子花了多少時間?”

  “放進屍體、排好地闆的木闆,再鋪好榻榻米和座墊……看你不說話,想必是發現自己的話自相沖突了,是不是?”

  野村打開記事本開始念:

  “你聽好,這是你跟美沙子告訴我的。

  ⑦十點整左右,幾代從有四醫院回家。

  ⑧十點二十五分左右,美沙子送走十點五分開的巴士後返家。

  怎麼樣?短短二十多分鐘,你有可能一個人做完你剛剛說的這些事嗎?我想除非是有奇迹出現。”

  幾代咬着嘴唇,雙眼緊閉。

  “情況不對,你就給我來個悶不吭聲是吧?我看你還是說實話吧。是誰幫你的?是美沙子嗎?”

  “我想不是。她隻會幫龜井。應該是個男的吧,沒有男人幫忙,二十分鐘根本做不完。這麼說來……是隆保喽?”

  “隆保當時去秋季旅遊了。”

  “這次你倒說話了,不是美沙子,也不是隆保,那會是誰?”

  “又不說話啦。那我們就當作是×先生吧。你就不要再給我們添麻煩了,幹脆告訴我們×先生的真實姓名,反正我們早晚都查得到。”

  暫時停止問話,野村跟大冢傳回搜查課。殺人兇嫌這樣不清不楚的遺棄、毀損屍體,實在太不合常理了,是以根本無法以單獨犯罪的嫌疑起訴幾代。

  “你想會是誰?”

  “當然是……”

  不用說出柳生隆保的名字,兩人便已站了起來。眼前的當務之急是,重新确認隆保當天晚上的行蹤。

  到達豐能高中的時候,離正午還有好長一段時間。上課時間學校一片靜寂,隻有秋陽恣意的将陽光撒在空無一人的寬廣校園,那份平靜與莊嚴,完全不适合追清除人兇手。

  “我想請問一些前不久去秋季旅遊的事情。”野村在會客室見到剛好沒課的藤田,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

  “柳生隆保有沒有參加秋季旅遊?”

  藤田毫不考慮的點點頭,表情沒有絲毫遲疑。

  “我想問的是二十五号晚上,柳生隆保是不是确實搭上了八點半開的船?”

  “我不知道您為什麼要再三确定這件事,”藤田先提出自己的疑惑,然後說:

  “不過柳生的确上了船,在候船室點名的時候他也都在。對了,我想起來了,點完名正要上船的時候,他跟其他學校的學生起了沖突,是以我印象很深刻。”

  “起沖突?”

  “不過很快就解決上船了。”

  “确定大家都上了嗎?”

  “當然。當時船公司的人在舷梯上清點人數,是以不會有錯。就算船公司的人沒有算清楚,少了一個人,學生們也不可能會不知道。”

  “說得也是。”野村略表贊同的繼續問:“那麼到高松之後情況如何?”

  藤田不耐煩的說:

  “柳生當然也一起下船了,不過整隊的時候遲到了一下。”

  “遲到?”

  “也不算遲到,隻不過是去上廁所晚到兩三分鐘罷了。你也知道,我們當老師的在控制人數這種事情上總是特别緊張,尤其是上下車船更是如此,是以柳生雖然才晚到兩三分鐘,可是到現在我都還記得。”

  “為了謹慎起見,我再問一次,柳生到旅行結束之前都沒有單獨行動過嗎?”

  “沒有,到二十八号晚上七點回到學校解散之前,一次也沒有。”

  “那麼途中他有沒有什麼比較奇怪的舉動?”

  “比如說什麼舉動?”

  “例如特别興奮或不安之類的。”

  “秋季旅遊是高中生的重要活動,如果要說興奮,我想不單是柳生,所有的學生都很興奮吧。”

  野村點點頭,看看大冢是否有任何問題,大冢表示沒有,不過,沒一會兒又想起什麼似的問:

  “秋季旅遊的日期是早就決定好的嗎?”

  “六月中旬教育委員會準許之後,就馬上通知學生了。”

  “謝謝您。”

  野村跟大冢欠身緻謝之後站起來。

  藤田送走野村跟大冢,心中暗暗慶幸校長不在。自從發生中毒事件以來,隻要在警察到學校來,校長就會不高興。假如讓他知道警察對平安無事的秋季旅遊也要問東問西,恐怕更要火冒三丈了,到時候自己一定會變成出氣筒,是以對警察跟記者,藤田跟校長一樣,都盡量保持距離,尤其想遠離野村這個難纏的家夥。

  “既然上了船,那隆保就是清白的喽?”走出校門,野村便開始一貫的自問自答。

  不過,這次大冢卻難得的搶着說:

  “如果他真的上了船,當然就是清白的。”

  “可是假如他沒上船,那又怎麼樣呢?”

  這是當然的反論。隆保二十五号晚上八點三十分左右在大阪港弁天碼頭,跟第二天淩晨四點二十分出現在高松港關西汽船碼頭是鐵的事實,是以接下來的問題是,他有沒有可能利用中間的時間在豐中市作案。

  野村找了家書店,買了十月份的車船時刻表,走進隔鄰的咖啡廳。

  “我們來看看他到底有沒有可能犯案。”

  野村喝了一口送來的咖啡之後,翻開時刻表。

  首先确認的是關西汽船濑戶内海航路的時刻表。野村記得沒錯,豐能高中搭的船是:

  大阪 晚上八點三十分

  神戶 晚上十點十分

  坂手 淩晨三點

  高松 淩晨四點二十分

  “豐能高中的學生開始上船的時間,最晚是在離港前二十分鐘的八點十分吧。假設隆保在八點十分離開弁天碼頭……”

  野村邊把時刻表指給大冢看,邊說:

  “現在就當我是隆保,如果有什麼地方不對,就告訴我。”

  野村閉上眼睛,想象着可能的情景,之後以緩慢的語調開始說:

  “先從碼頭走到國鐵弁天町車站。時刻表上寫着‘徒步十五分鐘’,是以隻要隆保走快一點,大概十分鐘就夠了。不過還是得把路上的混雜狀況列入考慮,是以假設到弁天町車站的時間是八點二十五分。大概等個五分鐘吧,就可以搭上晚上八點三十分開的國鐵電車。國鐵大阪環狀線的時刻表上寫着,從弁天町車站到大阪車站剛好十分鐘,是以到大阪是八點四十分。從大阪車站走到孤急電車的梅田站隻需要十分鐘不到,八點五十分左右就能再搭上電車。”

  野村快速的翻着時刻表,正要繼續往下說,大冢伸手示意要他稍候,并看看牆上貼着的阪急電車時刻表。

  “如果搭上八點四十八分從梅田站出發的電車,九點七分就能到豐中車站。就算是晚一班,搭上八點五十六分的車,九點十五分也能到豐中車站。”

  “好,就搭這班車。從豐中車站走到柳生家隻要十分鐘,是以隆保九點十七分,再晚九點二十五分左右,也應該能抵達犯罪現場。目前為止有沒有什麼疑問?”

  大冢輕輕的搖搖頭。

  “接下來,我們來看看隆保為了要趕在淩晨四點二十分出現在高松港,必須幾點出門比較妥當。”

  野村再次翻弄時刻表,翻到國鐵宇野線及宇高航路。

  “剛好,有三班四點十分到高松的下行列車,不過都必須在新大阪轉搭鹫羽二号。鹫羽二号從大阪車站出發的時間是……”野村翻着時刻表找。“十一點二十二分。如果要搭這一班,逆向推算,隆保隻要在十點三十分前離開家就可以了。換句話說,他可以在現場待一個小時左右。有一個小時,應該就可以殺了龜井,同時把屍體放進地闆……”

  “等一下,”大冢拿出記事本說:“我有當天晚上幾代跟美沙子的行動時間表,這是和你一起問幾代的時候記下來的。我們把她們的行動時間,跟你剛剛說的隆保的行動時間對照一下如何?”

  “隆保跟龜并單獨在家的時間,是九點四十分到十點幾代回家的二十分鐘之間。不過假如幾代是共犯,那麼到美沙子回家的十點二十五分,就有四十五分鐘,就時間上來說,足夠殺人了。”

  “應該是吧。”

  “但是,還是有問題。”

  “好,那你把有問題的地方一個一個提出來,我站在隆保的立場解釋看。”野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大冢則是一副随時奉陪的架式,開始叙述。

  “首先,隆保在九點二十分左右到家的時候,美沙子跟龜井都還在家。幾代也說過,美沙子上了玄關的鎖,是以這裡的疑點是,隆保要怎樣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到屋子裡?

  第二,就算隆保進到屋子裡,那他又躲在哪裡?柳生家并不大,他有藏匿的地方嗎?

  第三,隆保要怎樣接近躲在閣樓的龜井?龜井事先知道當天晚上隆保不會在家,是以才敢放心大膽的到柳生家,這時候隆保忽然出現,龜井當然會心生警戒。既然這樣,隆保又是如何用繩子從前面勒住龜井的?

  第四,根據時間表可以知道,整個行動精密到隻要其中一個人回家或出發有個十分的誤差,就無法構成這次的犯罪。假設隆保跟幾代是共犯,事先就已經做好計劃,可是一旦付諸實行,是不是有可能完全依照計劃順利進行呢?

  第五,假如殺人是事先計劃好的,那屍體的處理會不會相對的顯得太過粗糙?畢竟兇手最該下功夫的地方,應該是行兇後的善後工作才是。

  最後,這也是最大的疑點……”

  大冢把行動時間表遞給野村說:

  “不管是隆保或幾代,這兩人是不是真有必要拟定這麼完整的計劃,就隻為了殺龜井?他不過是美沙子玩火的對象罷了。”

  一陣沉默之後,野村抓住帳單站起來說:

  “很可惜,眼前這個階段,不管以上哪個問題,我都沒有滿意的答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隆保沒有上船。我們先破除他的不在場證明吧。”

  存着萬分之一的僥幸心理,野村跟大冢打電話到大阪車站,詢問是不是有辦法确認十月二十五号下行的鹫羽二号列車有無穿着制服的高中生搭乘。結果不出所料,對于野村所提的問題,鐵路警察局給的答案是否定的。

  “就算給我們看照片也沒辦法。”鐵路警察為難地說:“我想車長跟車站職員也很難确認。除非是搭霸王車,或是急病等非常狀況,那就另當别論了……”

  想也知道,隆保不會在車廂裡做出引人注意的事情,是以野村隻得死心。

  “我們再去找一次藤田老師,确認船上的狀況。如果有人在船上看到隆保,那我們的推測就白搭了,不過如果沒人看到他……不,應該會有人看到才對。”野村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提高了聲調。

  野村和大冢在咖啡廳讨論隆保的不在場證明時,藤田又在為不速之客大傷腦筋。

  這人便是柴本健次郎。

  他來的目的是要藤田交出内藤跟柳生隆保。

  “美雪的仇家就是這兩人其中之一,搞不好是兩人共謀,我有明确的證據。”健次郎定睛望着藤田說。

  “柳生今天請假……”藤田避開健次郎的話鋒,含糊其詞的說。

  “請假?那内藤呢?”

  “來了,不過在上課。”

  對于藤田不甚情願的回答,健次郎死賴着說:

  “那我就等吧。一下課就請您叫他來。放心,我絕對不會動粗,您可以在一旁看着。不論如何,他畢竟是美雪曾經接受過的人,隻要他肯檢討他的行為所引起的後果,到我女兒靈前道歉,我相信美雪就能瞑目,而我也可以釋懷。不過,如果他還是一味裝蒜,我醜話先說在前頭,我也有我的打算。”

  藤田沉思了片刻。就算他拒絕,柴本還是會等到内藤放學,而且假如内藤的态度欠佳,難保不會出現什麼暴力場面。既然這樣,還不如趁自己在的時候讓他們見面,也許事情還會順利一點也說不定。

  “也好,不過能不能請您先告訴我,您所謂的證據是什麼?”

  柴本用力點頭之後,開始娓娓道來。

  柴本跟芳野在豐中車站會合之後,叫了輛計程車。

  原本在莊内町的料理店,柴本要芳野到琵琶湖調查,是以芳野便做好隻身前往的打算。誰知道第二天一早,柴本忽然說要一起去,使得芳野心裡有些不舒服。柴本一去,不僅無法虛報調查費用,本來想偷偷利用這趟難得的湖泊之旅去享受一下的計劃也泡湯了。

  您不相信我嗎?芳野試探了一下柴本,誰知道柴本毫不留情的說,一開始就不相信,既不相信人,更不相信調查能力。說得芳野無言以對。

  柴本從衆多計程車中挑選了看起來年輕精悍、一點都不在意超速的司機。

  “跳表之外我會多給一點。走名神高速公路到琵琶湖畔的栗東交流道,越快越好。”

  燈号才轉黃,車門也還沒關好,計程車司機便已發動引擎奔馳而出。好!柴本不禁露出滿意的微笑。

  “喂,算時間。”

  “啊?”

  “你發什麼呆?叫你計算從這裡到琵琶湖的時間。你上次不是說,八月二号早上十點内藤騎機車出去了,現在我們就來看看到琵琶湖要花多少時間。”

  “可是他們騎機車,而且一定騎得飛快。”

  “就是這樣,我才選一個車開得跟機車一樣快的司機啊。要不然你以為我有閑情逸緻跟你出來兜風啊。”

  誰希罕啊。芳野心裡嘀咕着看看表,時間是十點整。他這才明白,柴本想要照當天的時間來過一次。

  車子從豐中車站走國道一七六号線南下,開了大約三公裡之後,從豐中交流道轉進名神高速公路。因為不是尖峰時段,是以車行速度相當快。

  計程車司機興奮的加大油門。柴本沒看走眼,這個司機仿佛見不得有車開在自己前面一樣沿路超車。偶爾被外國制的跑車追過,他還會遺憾得咬牙切齒。

  跟兩輛重型機車競速的時候更是可觀。年輕的暴走族穿着鮮紅色的夾克,脖子系條白色圍巾,頭上還戴了黃色的安全帽。時速超過一百三十之後,再加速時整個車身都晃動起來。重型機車超越前車時,柴本等人的計程車便試圖拚過那兩輛重型機車,不甘示弱的接受雙重挑戰。當三輛車同時競飙在彎道時,連柴本都不覺心驚而出言制止:

  “别跟那些瘋子一般見識。”

  聽到這話,司機大概也覺得既然是客人的吩咐,就算是讓步也顧全了面子,是以便對着發出喧嚣聲揚長而去的機車騎士惡狠狠的啐道:

  “你有種就不要滑倒,一顆小石頭馬上就叫你回老家去。”

  這還不夠,他又加了一句:

  “這種家夥居然沒人管,警察到底在幹什麼?”他沒想到自己是五十步笑百步。

  “這種人多不多?”柴本迎合似的說。

  “最近天冷了,夏天的話就多了。”

  “說得也是。像這樣的機車,從豐中騎到栗東要花多久時間?”

  “這個嘛,大概有六十五公裡的距離,就算是這輛車也要四十分鐘,我想重型機車也差不多吧。”

  柴本看了芳野了一眼,示意他記下來。

  栗東交流道的時鐘指着十點五十分。下了名神高速公路到邁阿密之間的路并不好走,距離不過十五公裡,卻花了将近四十分鐘。

  “十一點半了啊。”柴本向勞野确認之後,在美雪投宿的民宿前下了車。兩層樓的民宿庭院寬廣,不過建築卻頗為老舊。

  兩人在微暗的玄關向内呼喊,卻無人應聲。隔了一會兒,才見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婆婆滿臉不悅的探頭出來,問他們有什麼事。

  “今年夏天,有個從大阪來的柴本的學生……”

  老婆婆為難的搖搖手,嘟哝着民宿隻在夏天營業,現在不留宿客人,而且工會也還沒訂出明年的價格,是以不接受預約等等。但是當她看到柴本掏出的一千元鈔票,便二話不說的把錢揣進懷裡,笑着露出黃色的牙齒說可以私下預約訂房。

  柴本跟老婆婆在陽光映照的走廊并排坐下,說明他隻是想問美雪等人的事情,但是老婆婆卻支吾着說,那麼久以前的事可能想不起來。

  “二号下午,是不是有一個身體不舒服是以沒去遊泳的女孩子?”

  聽柴本這麼一說,老婆婆才拍了一下手掌說:

  “就是那四個女學生啊。這些孩子可真是有精神,每天都熱鬧得很。這麼說起來,的确在吃完午飯之後,有一個人留在屋子裡沒出去。”

  “那個時候,有沒有人來找她?”

  “這個嘛……倒是沒有。”

  “您應該一直都在樓下吧。她的同學說,有交代您照顧她……”

  “這……哎……”老婆婆含糊其詞的說不清楚。

  “或者是您出去了?”

  “我沒出門。那麼熱我出門也沒事可做。我隻不過是看看電視,然後就昏昏沉沉的睡了個午覺……”

  這個死老太婆,昏昏沉沉睡午覺跟不在家有什麼兩樣?柴本心中暗怒,但表面仍客氣的問:

  “那時候二樓有沒有什麼可疑的狀況?什麼都好,請您想一想吧。”

  看在柴本的锲而不舍和先前一千元小費的份上,老婆婆蹙着眉,努力回想着說:

  “啊,想起來了。那天因為二樓實在太安靜,而且我也受人之托嘛,是以就上去看了一下。結果隻看到那個女孩子蓋着被睡得好熟,我記得我看見她枕邊放着三個可樂空瓶,還驚訝這女孩怎麼這麼會喝呢。”

  “可樂瓶啊?是誰拿來的嗎?”

  “不是啦。二樓的走廊有冰箱,放着啤酒跟可樂,喝的人隻要付費就可以了。”

  “的确是三瓶沒錯嗎?”

  “不會錯的,我還記在本子上,是以絕對不會錯。”

  “不會是其他人喝的嗎?”

  “不會。另外三個人出去的時候,我才剛收拾好餐具,那時候沒有這些瓶子。”

  “您是什麼時候發現這些瓶子的?”

  “那是我一覺睡醒之後……應該是兩點過後吧。”

  “那另外三個人是什麼時候出去的?”

  “這個嘛……”老婆婆一下子說不出來,對柴本接二連三的問題,先前一千元似乎不再奏效。

  “想不出來嗎?他們應該是去搭汽船的啊。”

  “早說嘛。既然是去搭汽船,問老爺爺就清楚了。”

  “老爺爺?”

  “我老伴啦,他在湖邊的船屋當守衛。”

  柴本丢了一句謝謝之後起身。

  雖說秋意已濃,不過湖畔還是有許多人攜家帶眷在戲水。如今,不管是哪裡,隻要有綠水藍天,就能吸引人潮。休閑熱使得生意變得無假日之分别,為了避開擁擠的人潮,休閑族通常選在平日出遊,結果因為大家都這麼想,反而出現平日比星期天還壅塞的現象。

  船屋位于離民宿不到一百公尺的湖濱。老爺爺正一口一口的吞雲吐霧。他隻要計算小船出租和歸還的時間,然後收取租金即可,是以什麼都沒有,就是有閑。偶爾有客人要預約附帶駕駛的汽船,跑到茶店去叫回在那兒摸魚的年輕人,也是他的工作之一。

  老爺爺記得很清楚,因為是住在自己家裡的客人。他說:

  “四個人都長得好漂亮,為了要幫她們開汽船,年輕的駕駛員還吵得不可開交呢。可惜出發的時候,最可愛的女孩竟然沒來,讓抽中駕駛簽的年輕人好失望啊。”

  聽到美雪最受歡迎,柴本心痛如絞,但毫不吝惜的把一千元大鈔塞到老爺爺手裡。

  “您剛剛說,預約汽船的是那個後來沒去的女孩,是不是?”

  “是啊。我當時還在奇怪她為什麼沒搭船呢。汽船是租斷的,是以盡管隻有三個人搭,租金還是一樣,我們是不受影響啦。”

  “應該有兩個男孩來找這個女孩,您注意到了沒?”

  “男孩啊?這個嘛……民宿那邊都是交給我老伴管……等等,這麼說起來,有兩個奇怪的家夥。”老爺爺稍稍歪着頭說。柴本立刻挨近了身體。

  “我記不太清楚……那個女孩一個人從湖上回來的時候,茶店裡有個男孩跟她招手。我心想不知道又是哪個小色鬼,誰知道這女孩反而自己跑去,我想大概是認識的人,是以也就沒在意。”

  “那個男孩說了些什麼?”

  “這我倒是沒聽見。這個女孩後來馬上就來跟我租汽船,我以為那個男孩也要搭,可是後來女孩跟男孩都沒上船。”

  “嗯……這男孩隻有一個人嗎?”

  “我想是吧。吃完午飯,大概是一點左右吧,來了三個女孩搭汽船出湖之後,那個男孩還過來看。不過當時船已經開出去,是以我想女孩們應該沒發覺吧。”

  柴本從口袋拿出照片。這是美雪頭七當天柴本命工義店職員拍的豐能高中學生的照片。

  “您說的那個男孩,在不在這裡面?”

  老爸爸遮住陽光,再三的看。

  “到我們家投宿的就是這三個女孩。”

  “男孩呢?”柴本迫不及待的催着老爺爺。

  “好象是這個人……”老爺爺手指的,正是照片上表情奇怪的内藤。

  “就是這樣……”柴本結束了冗長的叙述,目光銳利的盯着藤田。

  “機車的所有人是柳生。當天他們故意大聲說要到須磨遊泳,然後騎車到琵琶湖。十點出門,到邁阿密海灘應該是十一點左右。他們唆使美雪,支開另外三個女孩去參觀大橋,再趁着老婆婆午睡的時候偷偷潛進民宿,然後……”柴本無法繼續往下說。

  “請您叫内藤過來,我絕不容許他繼續裝蒜。”說着,柴本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就在此時,宣告上午課程結束的鐘聲響起。

  藤田再也沒理由拒絕柴本的要求,隻好不情不願的走向二年二班。柴本則正對着門瞪大眼睛,動也不動的等内藤到來。

  門開了,柴本擺好架式。

  “咦?藤田老師應該在這裡的啊?”

  野村和大冢跟在自言自語的學校職員後面探出頭來。柴本看到熟識的面孔,這才稍稍緩和了臉上嚴峻的線條,輕輕的用目光打了招呼。

  “您來得正好,我要為我女兒報仇,才正想給他們點苦頭吃。最近的年輕人真是一點都不懂做人處事的道理。警察先生您在場,相信内藤跟柳生應該會比較安分吧。”

  聽到柳生的名字,野村問道:

  “您确定柳生真的牽扯在内嗎?”

  “我有證據說明他有關系,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柴本雖然還想繼續說下去,可是想到多說不過是家醜外揚,便住了口。

  “雖然整個事件我們略有所知,不過我們似乎不太友善出面。”

  野村敏感的察覺柴本的顧慮,催着大冢走出去關上門。恰好這時藤田出現在走廊的另一頭。

  “又有什麼事?”

  完全無視于藤田不悅的神情,野村要求藤田盡量詳述旅途中管理學生的方式。

  “這個完全交給學生自治。您也許知道吧,二等船艙是将空間區隔成大小不等的幾個船艙,每個船艙大概可以睡十到三十個人。所謂管理,也不過就是讓睡在一起的人彼此照應,集體行動罷了。”

  “原來如此,那麼柳生在船上的行蹤,問同船艙的學生應該是最清楚的喽?跟柳生在同一個船艙的有哪些人?”

  “這并沒有限制,随學生自己決定。大部分都是合得來的人才會在一起,是以我也不太清楚柳生當天跟誰在一起。不過大概就是内藤、荒木、峰高志這些平常就跟他比較熟的同學吧。”

  野村本來希望藤田把荒木和峰高志叫來,沒想到藤田沉着一張臉,毫無笑容的說:

  “兩個人都說下午要到柳生家,請假先走了。”

  趁着野村問話暫停的空檔,藤田仿佛機不可失般的逃之夭夭。他的背影說明了他欲跟警察保持距離的态度。

  才剛過正午,柳生家的大門便緊緊上了鎖,按鈴也沒人應。野村毫不客氣的重敲拉門。

  “煩死了,沒人在家啦。”裡面傳出柳生的聲音。沒人在怎麼回話?野村不甘示弱的大叫:“我是野村,開門。”

  客廳坐着四個人,分别是柳生隆保、峰高志、荒木之夫,還有延命美由紀,都是中毒事件時的熟面孔。

  野村環視一圈之後,跟大冢找了位子坐下。衆人圍坐一圈的桌子中央,沒抽完的香煙還袅袅冒着餘煙。法令規定未成年者不能抽煙,不過在座大家都不在意,野村也無意追究。

  柳生别開頭,一副氣勢淩人的樣子,一點都看不到昨夜聽到美沙子死訊時的哀默神情。是年輕人哀傷平複得快,或隻是虛張聲勢?

  其他三個人的神色也不怎麼愉快,緊閉着嘴不說話。終于,野村輕輕的問:

  “柳生,船上的旅行怎麼樣?”

  隆保不明是以的瞪大眼睛。野村想起有一個作家曾說過,在一個事件發生的時候,看眼睛就可以判定兇手。這個作家如果看到隆保現在的眼神,一定會說這個俊俏少年絕對不是兇手。隆保的眼睛清澈,一點都不混濁。不過,野村仍不為所動的繼續問話:

  “就是秋季旅遊啊。你們不是從大阪搭船到高松嗎?”

  “那個啊。”隆保臉色稍微緩和之後說:“晚上反正也看不到風景,是以不怎麼樣。”

  “你在船艙睡得好嗎?”

  “我一直在甲闆上,幾乎沒怎麼睡。”

  “整晚都在甲闆上嗎?”

  “對啊,因為船艙實在太吵了。”

  “是嗎,那麼你是一個人在甲闆上呢,還是有人跟你在一起?”

  “不是一個人……”隆保支支吾吾。

  “那你跟誰在一起?我希望你能說清楚,那個能夠證明你一直在甲闆上的人是誰?”

  瞬間,沉默沉沉的罩下,連空氣似乎都凝結不動,隻有煙灰缸中的煙筆直上升。隆保定睛望着煙的去向,始終不作答,野村也隻是沉默的瞪着他看。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美由紀忽然不以為意的開口:“不過我一直都跟柳生在一起。”

  “你?”空氣無聲的掀起一陣騷動,香煙的煙霧大大的垮成一道曲線。

  “沒錯,是我。怎麼樣,難道你不滿意我的證詞?”看着野村懷疑的眼神,美由紀挑釁的說。

  “不是不滿,隻是有沒有其他人看到你們在甲闆上?”

  “誰知道。我們已經盡量不讓别人發現我們了。而且我想我們班上應該沒有像警察這樣喜歡探人隐私、破壞人家情趣的人。”美由紀正面向野村挑戰。

  “為什麼這麼在意這件事?不管是上船或是下船,點名的時候柳生都到了啊,那理所當然他是在船上嘛。”

  野村不理會這個說法,問道:

  “柳生,聽說你在上船前跟人家吵架,是嗎?”

  “嗯,有一點……”

  “跟誰?”

  “誰知道?我沒問名字……啊,對了,是豐中商校的栗原。我聽内藤說的。”

  這下又推到内藤身上。野村聽了厭煩,想到柴本剛剛才說這些人全是一丘之貉,野村不禁心表贊同。野村看着隆保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沉着應對,真恨不得一拳打得他招供,但是又礙于法令不能動手,令野村扼腕不已。

  “說到内藤,你今天見到他了嗎?”

  “沒有,我今天請假沒到學校。”

  “柴本先生在學校大發雷霆。聽說他找到内藤欺負美雪的證據,據說你也有一份。”說着,野村偷觑隆保的反應。

  “受不了,居然這樣胡說八道。我看他是想女兒想瘋了。”隆保笑了笑,臉頰浮現的酒窩,令野村更加不滿。

  “打擾了。”野村說着起身道:“我去找栗原,看看能不能問出跟你們不同的說詞。”

  這句話根本多餘,不過卻也隻有這句話可說。

  怒火中燒,走路的速度自然也就快了起來,野村到豐中商校的時候,才剛過一點。

  “你是栗原吧。”

  突然在午休時間被叫出來,栗原怯生生的顯得畏縮。對野村的問話,他答道:

  “對方很高大,而且看起來很強的樣子。不過假如是一對一,我也不見得會輸。就像拉我上船的那個家夥,看起來很高,卻一點力氣都沒有。隻不過對方人多勢衆,是以……”

  “等等,你說你跟豐能高中的學生一起上船?”

  “對啊,因為他們抓着我不放嘛。”

  “可是你們上船的時候,船員不是在點人數嗎?那你不就被算進豐能高中裡了?”

  “這個我不太清楚。我上了舷梯之後馬上就跑了,根本沒空去注意那是在點人數之前或之後。”

  野村跟大冢對看了一眼,因為栗原在點人數之前或之後脫困,是決定隆保有沒有上船的關鍵。

  “大冢,看來隆保的狐狸尾巴是藏不住了。隆保一開始就沒打算上船,他藉故在上船前引起騷動,讓大家注意他,這是他制造不在場證明的第一步。接着,為了配合乘船人數,他抓了栗原當替身。

  則船上的在場證明就由美由紀負責。隻要說兩人在甲闆上,認定他們倆是一對的同班同學就不會接近,也不會懷疑。畢竟在那個年紀的孩子心裡,戀愛是最神聖的,是以我想也沒人會去偷看。而且旅行的第一天,大家一定都鬧得筋疲力盡,睡都來不及了,誰還有時間跟精力去注意隆保。想想我以前去旅行時,大概也不脫這個情況。

  我想隆保設上船之後的行動,跟我們推測的不會有太大的出入。殺人之後,他搭國鐵到高松,然後故意裝出自己遲到的樣子,讓藤田老師特别注意到他。”

  “可是……”大冢馬上提出質疑。“如果栗原跟豐能高中的學生上了船,豐能高中的人數當然會剛好。可是,這麼一來豐中商校的人數不就少了嗎?如果豐中商校的人數也沒錯,不就有可能是隆保混在豐中商校裡面上了船嗎?”

  “我們到船公司去。”野村不等大冢說完,便趕着大冢動身。

  關西汽船位在大阪北區的澱川岸邊。旅客課課長聽到野村的來意之後,歪着頭想了一會兒,并且因為拗不過野村的再三詢問,隻好到處打電話,最後找來一個中年職員。

  “我是負責學校旅行相關事務的中島。”中島冷眼看着野村,有所顧忌的自我介紹。他很明顯的擔心警察會在年輕的課長面前指出自己的疏忽。不這,野村并沒閑情逸緻去理會這些下層上班族的顧忌。

  “上船的時候,人數是正确的嗎?”

  開門見山就用調查的口氣問話,似乎是個敗筆。

  “您這種說法,是指責我們在管理上有什麼疏忽嗎?”

  “不是這樣的,隻是想要知道清點人數時的狀況。”雖然野村改變了說話的語調,不過中島臉上僵硬的線條卻仍未見緩和。

  “通常隻要是團體客人,我們會事先索取乘客名單,然後在上船前,由團體負責人确定人數,同時跟我們聯絡有無變更。是以上船的時候,我們基本上都會清點人數,通常跟乘客名單不會有出入。尤其是學校旅行都是由老師負責控制人數,是以是百分之百不會出錯的。”

  野村不禁在心中苦笑。眼前隆保不就巧妙的利用了這個百分之百嗎?

  “可是有沒有可能有團體以外的個人,趁你們不注意時上了船呢?”

  “很久以前,在萬國博覽會開幕的時候,我們的确也曾擔心過發生這種情況,當時旅行社跟導遊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還特别讓遊客别上同顔色的緞帶,或是戴上統一式樣的帽子。現在我們也在候船室清楚的把各團體區隔開,有必要還會讓他們别上不同顔色的緞帶,到目前為止,一次也沒出過錯。”

  “這樣啊。那學校旅行的時候呢?”

  “那就更不會出問題了。學生都穿制服嘛,是以根本不必擔心會看錯。而且跟其他來自各地的旅行團不一樣,學生彼此都認識,是以隻要有人插進來,馬上就會被發現。”

  “那當然。隻是……”野村強調重點般的加重聲音。

  “假如學生穿着類似的制服,雖然帽徽跟扣子可能設計上有點不同,穿着類似制服的學生混在其他學校的隊伍裡,你們會不會發現?”

  中島瞪大眼睛望着野村。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如果有這種狀況發生,我想學生應該會比我們先發現才對。”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學生刻意不講,你們會發現嗎?”

  中島向課長投出一個求援的眼神。若說實話,應該是不會發現的,不過這麼說,等于承認清點人數有誤,弄不好公司還要負責任,是以中島不敢随便回答。

  課長鐵青着一張臉回答說:

  “我們無法回答您這個假設性的問題。但就我個人的觀點來看,我們公司的職員經驗都非常豐富,是以萬一有這種情況,我相信他們會發現才對。就像是國鐵跟私鐵收票員一眼就能看出定期票被冒用或是使用期限過期一樣,清點人數的職員也有強烈的第六感。”

  真是巧妙的回答。不過這跟野村想要的答案相去甚遠。既然栗原跟豐能高中的學生上了船,那就表示船公司的人漏了一個豐中商校的學生。可是隻要船公司的人不承認,隆保犯罪說就不成立。是以,野村改變了問話的方式。

  “搭那艘船的是豐能高中跟豐中商校參加學校旅行的學生,對不對?”

  中島翻閱着記錄冊微微點頭,隻要根據記錄回答,應該萬無一失。

  記錄冊經過好幾個人檢查确認過,是以不會有疏失。假如有錯,也不會是中島一個人的失誤,責任會分散到其他人身上。也就是說,每個人都隻需要擔負一部分的責任就行了。也許這正是組織為了分散責任風險,所采取的暧昧措施。

  是以中島才敢安心的回答。

  “如您所說,當天的确是有兩個學校跟農會共計三個團體搭船。其中……”中島的眼睛追着數字跑。“上船的人數是二百三十四人,加上六位帶隊的老師,共計是二百四十人,與名單人數一緻。”

  “也就是說跟上船時所數的人數一緻,是嗎?”

  “當然,因為清點人數之後,公司職員必須核對報告給事務室的人數跟名單上的人數是否相符。”

  說到這裡,中島若有所悟的點頭說:

  “我知道了,警察先生。您問的是那件事對不對?如果是那件事,當場就解決了。”

  “那件事?你說的是……”野村身體前傾,伸長脖子望向記錄冊。一想到那裡記載着隆保犯罪的證據,他精神都來了。

  “也不是記錄有什麼錯誤。聽說起初豐中商校的人數少了一個,跟乘客人數不符。學生遲到可馬虎不得,是以我們的職員馬上就去聯絡老師。老師也吓了一跳,立刻再點一次名,結果确定兩百三十四個人都上船,虛驚一場。我還聽說公司清點人數的職員是以被老師冷嘲熱諷了一番,說什麼難得出門旅行,一開始就被觸了個黴頭。不過既然人數沒問題,是以就沒記錄下來。”

  “可是明顯的少了一個人,對不對?”

  “你說明顯也不對。當時猜想是檢數器按得太輕,是以數字沒動。當事人辯解說,他的确有按,誤差是機器故障所緻,還要求換檢數器。不過我想是強詞奪理吧。不論如何,豐中商校的學生全都上了船,事情也告了一個段落。”

  “可是豐能高中那邊怎麼樣?上船之後他們也點了名嗎?”

  中島毫不掩飾不耐煩的神情說:

  “我們公司并沒要求他們這麼做。畢竟他們的人數跟名冊一緻,也沒這個必要。”

  “這就是問題所在。”野村斬釘截鐵的說:“豐能高中有一個學生沒上船。”

  “為什麼?”

  “跟你沒關系,不過總之他沒上船就是了。為了避免人數不足,他就拉了一個豐中商校的學生當替身。清點人數的人員把這個豐中商校的學生也數進去了,是以人數才會一緻。”

  “可是我先前也說過,如果是這樣,其他學生會發現啊。”

  “這個不打緊。話說回來,豐中商校少了一個人,慌亂之間再點一次名,卻發現全部都到齊了。本來就應該全到,因為這時跟豐能高中上船的學生回到自己的隊伍了。是以少了一個人的應該是豐能高中,不過卻因為上船之後沒再點一次名,是以沒人發現。”

  “是豐能高中這麼說的嗎?”

  “沒有,他們說全部的學生都上了船。”野村隻能這樣不情不願的回答。

  “您說的我們實在無法接受。您到底要怎麼樣?”課長打岔道,聲音充滿不悅。

  “我的重點是,有沒有可能是别人上了船?”

  課長搖了兩三次頭說:

  “不可能。如果是這樣,您該問的是豐能高中。少一個學生,學校怎麼可能不知道?對于您這種唐突的說法,我們實在很難接受。”

  野村氣憤的怒視課長。

  大冢抓住野村的衣袖,把他拉到外面。

  “即使如你所說,有人頂替隆保上船,而船公司的人沒發現,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更何況,你還要他們作證,這不是更不可能嗎?”

  “可是我們有栗原的證詞啊。”

  “隻有栗原的證詞太薄弱了。手腕高明一點的律師,隻要用美由紀的說法就可以駁倒我們了。畢竟我們沒有絕對的證據啊。”

  “問内藤的結果,他堅稱放掉栗原是在清點人數之前,是不是?”大冢在傳回豐中的阪急電車中問道。

  “沒有,這孩子更狡猾。他為了敷衍我們,是以隻說記不太清楚,應該是在清點人數之前。他一定是想等到确定我們握有多少證據之後,為自己留下翻供或是轉圈的餘地。跟船公司的人一樣,一般人都會盡量避免自己說的話變成決定性的因素。不過他們卻沒想到,這種态度會對辦案造成多大的妨礙。”野村忿忿的說。

  “等一等。相較于船上的不在場證明,為什麼在琵琶湖他們就那麼不避人耳目呢?他們甚至沒有虛設他們在須磨海岸出現的目擊證人。比起在船上,這簡直就是漏洞百出嘛,連外行的柴本都輕易識破了。”

  “那時候又不是犯罪,就算被發現也無所謂,反而是設計不在場證明才可疑。”

  “那就沒必要大聲嚷嚷,讓人家以為他們是去須磨,一開始就說是琵琶湖不就好了。而且,就像我一開始主張的,琵琶湖、中毒,還有龜井的案子都是一連串的相關事件。我想他們應該知道,如果在琵琶湖事件時就暴露出内藤跟隆保是共謀,那麼接下來的事件,理所當然的,他們一定也會被當成共犯,可是他們在琵琶湖居然毫無防備。這麼單純的作法,實在無法讓人跟船上的作法聯想在一起。你不覺得奇怪嗎?”

  “那中毒事件又怎麼說?他們可都是被害人啊。”

  “這我自有我的看法。隻要解開這兩個人在琵琶湖行動中太過單純的疑點,中毒事件的底牌也會現出來。”

  野村看看表。往返大阪,加上跑一趟船公司,時間已經是五點過後。野村心想接下來去找柴本好了。

  柴本正好在家。野村才開口要問一些内藤的事,柴本便像久候多時了似的把他們引進會客室,然後對端茶過來的妻子祥子說:

  “你也坐下吧。我們讓警察先生替我們評評理,看看這樣是不是公平。”

  柴本額頭青筋暴跳,野村察覺一定是跟内藤談得不愉快,便說:

  “我想跳脫警察的立場,請您盡情的說。”野村的語氣仿佛在暗示:有什麼怨忿,就發洩吧,看情況警方也許還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柴本立刻順水推舟的把跟芳野一起調查的始末複述一次。聽完,野村問道:

  “那您跟内藤談得如何?”

  “還能怎麼樣?這些人根本就是流氓,一點感情都沒有。”柴本越說越氣憤。

  對于柴本的問話,内藤隻是冷冷的笑着,不驚不慌的回他一句:“不然你想怎麼樣?”當柴本一臉悲痛的問他:“你就是美雪肚子裡孩子的爸爸嗎?”他也隻是不以為意的丢下一句:“也許吧。”

  “你……你殺了自己的夫妻跟孩子耶。這樣你也不在乎嗎?”

  “她才不是我的夫妻,而且我也沒殺她。她不是病死的嗎?那跟我有什麼關系?”

  “不是夫妻?那你是強把美雪……”

  “怎麼可能?我們是兩相情願的。她還挺樂的,弄得我有點倒胃口,搞不好她早就暗戀我了。不過我對她可沒什麼意思。”

  這真是毫不留情的侮辱,對美雪連一絲一毫的憐惜與追思都沒有。柴本一直想,如果内藤有一點悔過之心,他也許可以原諒内藤,而美雪也能瞑目,但内藤卻粉碎了他的期待。一陣愕然之後,憤怒席卷全身,柴本陷入狂亂。

  “你這樣還算是人嗎?美雪跟你有什麼仇恨?”

  看着柴本血脈偾脹的臉,内藤隻是冷笑望着他說:

  “沒有啊,我既不恨她,也不關心她。”

  “那為什麼?為什麼要那樣對美雪?”

  “是她要求我的。”

  “是美雪?你胡說!美雪不是那種女孩!”

  “沒錯,美雪隻是普通的女孩子,不好的是她老子。”

  “你是說我?我又怎麼了?”

  “我不是說過好幾次了,你搶了我家的太陽,害死了我奶奶。”

  “隻因為恨我,是以你就玷污美雪嗎?”

  “也不是啦。美雪隻不過是用那件事向我賠罪罷了,要我原諒她老子殘忍的過錯。是以我告訴她,可以呀,畢竟她跟她老子不一樣。雖然有一個那麼差勁的爸爸,不過那也不是她的錯。”

  “你說我殘忍?”

  “随你怎麼想,不過美雪聽到我這麼說倒是挺高興的。她還說,就當作是和好的象征,要我跟她做愛。”

  “胡說!美雪不可能做這種事,你根本就是在胡說八道!”柴本怒不可遏的狂吼,說到最後,聲音完全嘶啞了。

  “既然你不相信,那就不要問了。我走了。”說着,内藤漠然的起身。

  “慢着!你以為這就算是對我的複仇嗎?你聽好,我蓋那棟較高價的電梯大廈是合法的。至于你奶奶是生是死,根本就和我沒關系。可是你居然……”

  “我跟美雪做愛又有哪裡違法?不過就是彼此刺激黏膜找樂子罷了。那跟美雪的生死也沒有關系啊。畢竟我也沒那大能耐故意讓她子宮外孕。是以說我們就扯平吧。隻不過我奶奶痛苦的部分,還有我爸媽跟我因為我奶奶的死所受的苦,你也都得受,要不然就太不公平了。”

  “那家夥就這樣吊兒郎當的出去了。你說,這像話嗎?”

  柴本說着輕撫祥子的背。話說到一半,祥子就已經淚如雨下,柴本的眼眶也浮現憤怒的淚水。這是無從發洩的悲憤,一旁的野村跟大冢隻能默默聆聽,不知該如何安慰。

  “真不知道最近的年輕人到底在想什麼。”表示同情的唯一方法恐怕就是發出這種平凡的慨歎了。

  “虐待同伴的聯合赤軍就是這一類瘋子組成的。”柴本氣昏了頭,連說話都語無倫次。野村跟大冢暧昧的點頭起身。柴本已經激動到不能自己的地步,再聽下去,恐怕也不會有什麼收獲。

  走出柴本家,外頭已經是薄暮時分。眼見天色不早,才發現早已饑腸辘辘。兩人走到車站附近,進了一家面店,這時正是享受熱呼呼面條的好季節,野村有一搭沒一搭的吃着面,腦筋仍在不停的思索。

  大冢喝完最後一口湯,終于定下心來,客氣的問野村:

  “你剛才提到中毒事件有一點頭緒了,能不能說給我聽聽看?”

  思緒被打斷的野村不耐煩的擡起頭,想了想說:

  “說得也是,就聽聽我的想法吧。如果有什麼不合邏輯的地方,就跟平常一樣,直接告訴我。

  首先,内藤跟隆保為何要在琵琶湖做出那麼孩子氣的不在場證明?因為他們本來就打算讓柴本輕易的識破。對内藤而言,如果柴本不知道這些事是他做的,就失去了複仇的意義。内藤的目的就是讓柴本看到陷女兒于痛苦深淵的仇家逍遙自在而痛不欲生。你不覺得這些看起來孩子氣的不在場證明,其實才是最殘忍的報複。”

  大冢無言的點頭。從方才柴本轉述内藤的态度,就可以知道野村的推測是正确的。

  “接着是中毒事件。你應該記得發生中毒事件的那個下午,我們問内藤的話的情形吧。話題轉到美雪頭七法會的騷動時,柴本曾經提到内藤看起來非常安靜,其中可能有一些做作的成分。可是我不這麼認為。我發現中毒事件發生的時候,内藤的言談跟行動好象忽然變了一個人似的強硬了起來。

  如果說他的改變是從美雪死後開始還說得過去,但契機卻是在中毒事件。便當被人下毒這件事,徹底的改變了他。

  我一直在想,這是為什麼?想了又想,最後得到一個結論,那就是他受到警告。”

  “警告?被誰?”

  “在說出這個人的名字之前,你先照例聽我說。如果有不合理的地方,盡量告訴我。

  内藤因為奶奶過世而對柴本心存怨恨,而隆保身為一個小組織的老大,當然有義務要為内藤報仇。柴本曾經說過,這群人跟流氓沒兩樣,基本上是說得通的。不管合不合理,如果不能為手下的人出一口怨氣,是當不起老大的,是以隆保才會跟内藤一起到琵琶湖去玷污美雪。至于内藤說是美雪自願的,這還有一些疑點,不過早晚總會水落石出。

  看着柴本得知美雪懷孕後苦惱的樣子,内藤因為達到複仇的目的而心情大快。接着隻要墜胎手術成功,跟柴本之間的仇恨就算兩不相欠,他也就心滿意足了。可是沒想到,美雪竟然死了。

  就内藤而言,他怨恨的對象不是美雪,是以這個出乎意料的結果讓他動搖,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所作所為的可怕。在這同時,隆保開始擔心内藤的恐懼。隆保認為,這樣下去内藤會對柴本說明事情的始末,是以他在内藤的便當裡下毒,那是警告内藤不準背叛的訊号。話說回來,那也是他管理組織的方式。”

  “可是吃便當的是隆保啊,怎麼可能自己下毒自己吃?”大冢提出理所當然後的質疑。野村重重的點頭說道:

  “你問得很好。你還記不記得之前會見有田醫生時我所說的話?隻要弄清楚隆保非吃那個便當不可的理由,整個案件就會水落石出了。

  我在思考的時候,發現我們一直拘泥在案件為什麼會發生,才使事情變得複雜。換個角度,如果從案件為什麼非發生不可來看,事情可能就會簡單得多。是以我們應該不要再去想隆保為什麼會中毒,而應該反過來從隆保為什麼非中毒不可去想。

  是以我又仔細的檢讨了參與便當拍賣會的田中等人的證詞,發現幾個疑問。

  首先,隆保為什麼一下子就把便當的價錢從六十塊錢喊到一百塊?連田中都被這個天價吓了一跳。他也說過,漂亮女生、貧困同學,或是有特别意義的便當才會賣得高價。把這兩句話連結起來,你覺得怎麼樣?”

  野村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大冢一下子慌了手腳,不過卻也馬上意會到野村想要的答案。

  “你是說隆保标下便當有特别的用意嗎?”

  “沒錯。隆保一定得把那個便當标下來不可,因為隻有他知道那個便當下了毒,不能讓便當落入他人手裡。換句話說,下毒的人其實就是隆保。”

  “這是對内藤的警告嗎?”

  “這麼想,不就非常合邏輯了嗎?”

  大冢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又提出反問,因為就算大緻掌握了頭緒,提出反論再做确認也是他的工作。

  “如果隻是要警告内藤,隆保根本沒必要自己吃那個有毒的便當,不是嗎?如果擔心标到便當不吃容易讓人起疑,假裝吃一點然後丢掉不就得了。”

  “這樣的話,就不算是對内藤的警告了。”野村當下反駁道:

  “一定要内藤吃了便當才算是警告。隻是出乎意料的,内藤去參加美雪的頭七法會了。這樣一來,除了自己吃便當引起輕度中毒之外,就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證明便當下了毒,不是嗎?”

  大冢等不及野村說完,馬上接着說:

  “如果你早就知道,為什麼不逮捕隆保?至少毒殺未遂的罪名是可以成立的。”

  “你可不要忘了,告訴我鑒定結果的人是你啊。在學校問完田中再問内藤的時候,是你告訴我便當會使舌頭刺痛,根本難以入口。

  隆保沒打算殺害内藤,更不想引起中毒。他隻不過想警告内藤,依狀況而定,他也有可能采取制裁行動。當然,口說的效果不大,是以他就以行動表示。

  這種一目了然的作法能稱之為毒殺未遂嗎?不僅不構成犯罪,最多也隻會被當作是惡作劇而草草收場,跟在便當裡淋糞便沒有什麼兩樣。像隆保這種人,這點小事全都在他的計算之内。”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大冢打心底不解的問:

  “你剛才說的組織是指什麼?如果是幫派,當然會為自己的利益而包庇同伴。企業、民間團體在求取公害賠償的時候,為了顧全自己的權益,也會結合企業去跟法律周旋。但是隆保、内藤和延命等人的組織,又有什麼原因讓他們非得做包庇罪犯的事?

  琵琶湖或是中毒事件也許不能稱之為刑案,可是最後龜井的案子,很明顯的已經是個殺人事件。我想不通的是,就算是組織的一份子,有必要團結起來幫他到這種程度嗎?”

  “我可以輕松的說沒有必要。可是眼前他們已經在幫隆保做船上的僞證。會這麼做,一定有他們的理由。”

  “是以我才問你理由何在呀。”

  “如果我知道的話,就能破解隆保的不在場證明了。”

  眼前野村能回答的也隻有這些。兩人沉重的走回警局。

  搜查課長表情凝重。

  幾代隻是一味的重申該說的她全都說了,極力主張勒死龜井跟用水泥滅屍都是她一個人做的。不僅沒有求助于隆保,更沒有借助任何人的力量,隻是神不知鬼不覺的獨自進行。然而,隻要被指出話中沖突的地方,她就緘默不語。

  “我們不是不能體會你袒護兒子的心情,可是你以為這樣能撐多久?”軟硬兼施的說破了嘴,可是隻要隆保的不在場證明這個關卡不破,警方的話還是威脅不了幾代。也不知道幾代是否敏感的察覺到警方的弱點,她始終堅持她是一人作案。

  “晚上八點半到十一點半,路上也不是完全沒人,應該會有人看到隆保,你們去把目擊者找出來。”

  課長話是這麼說,可是連野村都不知道該從何着手。已經是兩個星期前的事了,加上搭乘國鐵跟阪急電車的人多得如過江之鲫,車站站員根本不可能記得。另一方面,從豐中車站到隆保家是住宅區,隆保可能經過的時間,大家不是全家守在客廳,就是早早進被窩睡覺,也不太可能注意到特意要避人耳目的隆保,要抓到隆保破綻的機率幾乎等于零。

  更何況隆保是豐中市土生土長的,應該非常清楚平常鮮有人通行的巷道或是沒有街燈的舊路,隻要他走這些路,要往返車站跟自家之間而不遇到任何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們到柳生家看看吧,可以從便當中毒事件去逼他,說不定在談話之間他會露出狐狸尾巴。”

  野村有氣無力的說,就這樣回家,他于心不安,待在辦公室看到課長緊蹙的眉頭,又更不好受。大冢也有同感,是以馬上起身。

  内藤恰好在柳生家,野村覺得他在反而會有收獲,便開口道:

  “友善的話,可不可以借你的書房談一談?”

  一如典型高中生的舊房,隻有三個榻榻米大的房間十分單調,空間狹小到容納四個人,彼此的鼻子都要碰在一起似的局促。椅子不夠用,内藤橫卧在床上,這是對野村等人的虛張聲勢,也是對事件的不以為意。野村故意不把内藤的态度看在眼裡,迳自環視室内,稀奇的說:“我兒子滿牆貼的都是從雜志上剪下來的裸照……”

  “這是阿基米德吧?”大冢也慢條斯理的問。牆上挂着一幅阿基米德正要從圓形浴槽出浴的圖,另外一幅是阿基米德凝視揮動刀劍的士兵畫像而陷入沉思的馬賽克圖。

  “這應該是收在法蘭克福的馬賽克複制畫。”大冢不經意的說。野村則是驚訝的嘟起了嘴,不住的将目光投向大冢。

  “警察對繪畫有興趣奇怪嗎?”

  “不是,我是佩服。沒想到你還真識貨。可不可以請你順便解說一下,寫在圖下那些古靈精怪的文字?”

  “這個我投降。”大冢苦笑道:

  “雖然不會念,不過大概的意思可以猜得出來。應該是‘發現’跟‘不要消除我的圖’的希臘文。這些都是很有名的故事。”

  “他說得對不對,隆保?”野村問隆保,隆保卻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阿基米德應該是你的綽号吧。”

  “聽說你在校慶的時候全裸演出,是不是?”

  “我們是……不想看啦,不過據說女生倒是挺瘋狂的。”大冢在一旁幫腔,努力想要松隆保的口。

  “下次要不要考慮演‘莎樂美’(注:德國家作曲家理查·史特勞斯所做的獨幕歌劇,内有性感的舞蹈。),掀開薄薄的衣服,清楚的露出身體,就像畢爾茲利的畫一樣。”

  “讨論過繪畫,接下來又要談戲劇啦。吃警察這行飯的可真閑啊。”

  隆保闆着臉,毫不買帳的說。野村心想,給你三分顔色,你就開起染坊來了,正想要翻臉,玄關傳來門被重重拉開的聲音。

  “有人在嗎?”說話的聲音低沉渾厚。野村望着大冢點點頭,大冢立即站起來。隆保跟内藤則是互看一眼,動也不動。

  “果然是你,我才想怎麼聲音聽起來有點耳熟。”

  “警察先生您也在這裡,真是湊巧。柳生在不在?我有點事要問他。為了不讓他再閃爍其詞,我連證人都帶來了。這真是太好了,警察先生,你們也一起過來吧。”

  “不知道您要談什麼,不過請上來吧。房間挺小的……”大冢像是在自己家裡招待客人一般把柴本請進去。内藤畏怯的直起身體坐好,隆保則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縮頭縮腦。野村看在眼裡,心中自忖: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柴本先探臉進來,跟野村打過招呼後,互動瞪着柳生跟内藤,然後對後面的男人說:

  “喂,你也進來。”

  男人探出頭的同時,内藤“啊!”的叫了一聲。

  “就是他!那個假條子。”

  芳野急忙轉身,卻被大冢擋住。從現場的氣氛看來,芳野的出現對隆保及内藤有利,相對的則會陷己方于不利,可是既然聽到内藤喊他“假條子”,身為正牌警察的大冢當然不能置之不理。

  野村目瞪口呆,隆保顯得有點興奮,柴本則因事情不妙而緊蹙眉頭。

  看着這陣騷動,隆保微微笑了。

  “我還以為抓無賴當證人是德川時代捕快做的事,沒想到現在也一樣。派個假警察還不夠,現在又弄出假證人,我看你真沒什麼大腦。我不知道他是什麼證人,不過胡鬧也得有個分寸。”

  芳野苦着臉,柴本則氣勢盡失,默不作聲。

  隆保進一步說:

  “警察先生,冒牌貨就交給你了,趕快帶走吧。我醜話可是先說在前頭,你可不要不了了之啊。需要什麼被害聲明的話,内藤,你就馬上寫給他們吧。”

  說完,又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補充道:

  “對了,警察先生,我說的是正牌的警察先生,你順便查查這個人上個月二十五号晚上八點半左右在哪裡,搞不好會有更多的發現喲。你說是不是?冒牌貨!”

  “你、你什麼意思?我做了什麼?你說呀。”

  “少裝蒜了,你不是在弁天碼頭撈了一筆嗎?”

  芳野刹那間愣住了,不過馬上又不甘示弱的反擊:

  “弁天碼頭?我不記得我去過那裡。”

  “正牌的警察先生,現在我跟内藤倒是可以當你的證人。我們學校旅行當天,快要出發的時候,這個冒牌貨的确人在弁天碼頭。當時正好因為扒手引起騷動,我看他這張臉倒是挺像扒手的。”

  “可惡!你敢亂說!看我饒不饒你!”

  芳野橫着臉,眼看就要沖向前去,隆保從正面望着他,一瞬間,臉上閃過一道陰影。野村看在眼裡,以為隆保隻會耍嘴皮子,其實膽子并不大,是以不安好心的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隆保挨兩三拳。

  不料,柴本怒吼了一聲“混蛋”,推開芳野大罵道:

  “不要臉的家夥,好事全給你破壞光了。”

  就在隆保跟内藤狂妄的笑聲中,野村等人走出玄關。

  “柴本先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野村一肚子火,氣得咬牙切齒的說:“您抓這個人出來,難不成真要做僞證?”

  “怎麼會呢?我才不會做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是這家夥自己說的。事情是這樣的……”

  柴本正要從美雪死後被勒索開始說起,芳野忽然大叫:

  “可惡!我想起來了,難怪我總覺得他很面熟。柴本老闆,那家夥那天晚上在大阪車站呐。”

  “誰會相信你說的話?”柴本理都不理他。

  “可是是二十五号晚上啊。”

  野村猛的抓住芳野的手臂說:

  “你是說柳生二十五号晚上在大阪車站?”

  “嗯。”芳野被野村的氣勢吓了一跳,縮着頭回答。

  “幾點鐘?”

  “大概是……十一點半左右吧。”

  “不會錯嗎?真的是柳生嗎?”

  “嗯,不過你問我是不是真的是他,我就不敢确定了。因為他當時穿着黑色風衣,豎起領子,又戴着墨鏡……”

  “穿制服嗎?帽子呢?”

  “這個……他好象沒戴帽子。”芳野的聲音轉弱,似乎不太有自信。

  “你怎麼到現在才想起來?”

  “哎,這怎麼說嘛……沒辦法,我說就是了。就是在大阪車站嘛,都十月底了他戴墨鏡,我看得不順眼,心想給他點顔色瞧瞧,就跟了過去,而且越看越覺得眼熟,可是結果讓他給溜了。當時我沒想到他是柳生,因為我一直認定他上船了。”

  “上船了?這麼說,你果然是在弁天碼頭喽?”

  芳野狼狽的沉默不語。野村咋舌道:

  “那你那麼晚在大阪車站幹什麼?敲詐勒索?還是扒錢?”

  “柴本先生,你的手下到底是什麼人啊?”野村鄙夷的看着芳野,質問柴本道。

  柴本垂頭喪氣的說明跟芳野牽扯的始末,野村聽完歎了口氣搖搖頭。一個有恐吓、假扮警察、詐欺跟竊盜罪的嫌犯,證詞能有多少可信度?

  “老闆……”芳野戰戰兢兢的拉拉柴本的手說:

  “我想我差不多該走了……”

  “這我不能作主,你問問那邊的警察吧。”柴本拂去芳野的手,芳野則擡頭窺伺野村。

  “你以為我會就這樣放你走嗎?”野村把滿懷怒氣都發洩到芳野身上。

6

  “芳野看到的真是隆保嗎?”

  對于大冢的問題,野村無法馬上回答,隻是一肚子氣的拿起酒杯借酒澆愁。

  “我想應該沒錯……如果他們曾經交談過,那就沒什麼問題了。隻要芳野是毫無利害關系的第三者,我們就可以将隆保繩之以法。”

  飄散着黑輪香味的櫃台裡,老闆面無笑容的遞出添了酒的酒杯。野村等不及似的拿起酒杯貼近嘴唇。第四杯了。大冢關心的瞄了野村一眼,卻沒有阻止他繼續喝下去的意思。至少喝醉了,可以消除心中的怨氣,這一點大冢跟野村是一樣的。

  “服裝也不對。學校旅行穿的是制服,戴的是學校的帽子,怎麼都不應該穿風衣。”野村拿起筷子,搗碎盤子裡的芋頭說。

  “隻要從宇高聯絡船上把風衣丢到海裡不就結了。帽子也可以放在口袋裡,等到了高松再戴啊。”

  野村不回答,繼續戳着芋頭。被弄得支離破碎的芋頭,開始變得黏糊糊的,野村卻還不停下筷子,甚至用左手指頭沾起芋頭舔着吃。之後,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望着大冢說:

  “你剛剛說什麼?風衣丢掉就是了?”

  “我是這麼說啊。戴墨鏡、穿着風衣從家裡出去之後,當然不能把不合規定的風衣拿在手裡,是以隻好丢掉啦。”

  “有意思。是以說,隆保現在應該沒有風衣,對不對?”

  “應該是這樣。”

  “越來越有意思了。我這樣問隆保:你把風衣丢到哪兒去了?大家都知道你的風衣旅行之前還在的,可是現在卻不見了。你把它丢到哪兒去了?來,說說看啊。”

  野村炯炯有神的看着大冢,逼他回答。

  “我想他說不出來。”大冢眼睛閃過一道光,接着說:

  “嗯,這個方法也許不錯。”

  “笨蛋!”野村大罵一聲,喝了口酒。

  “你以為隆保那麼簡單嗎?你聽好,大冢。隆保的計劃是經過精密籌劃之後才訂定的。當他知道幾代的溫泉旅行跟學校的旅行是同一天的時候開始,他就已經冷靜的計劃好了。隆保這麼狡猾,你以為他會不知道要準備兩件顔色、式樣都一樣的風衣嗎?像你自以為抓到他的狐狸尾巴,去逼問他把風衣丢到哪裡,根本早就在他的計算之内,我想他一定會拿出早先準備好的一件給你看。這樣就玩完啦,什麼都完啦。”

  “一個高中生,會設想得這麼周到嗎?你會不會想太多了?”大冢不滿的說。

  “如果你有個念高中的兒子,你就知道了。他們葫蘆裡賣什麼藥,我們是不會知道的。你看看每天報紙的新聞吧。他們的所作所為真會把我們吓破膽。他們早就算準我們會有什麼反應了,現在就是這樣的時代啊。你醒醒吧,大冢。”一掌打在大冢的背上,野村對着老闆叫:

  “老闆,杯子空了。專心做生意啊,給我添酒!”

  “您吩咐,我添就是了。”

  “這話真不中聽,看來老闆你也在為兒子傷腦筋,是不是?”

  “我兒子孝順得很。”

  “那可真不錯。”野村無趣的别開臉。

  “年輕人也有很多種。你看這個投書欄,一個鄉下老婆婆受到年輕人親切照顧的投書。看一看吧。”

  “不用了,我隻要聽到選舉演說跟好人好事就想吐。全都是假惺惺,沒什麼内容。”說完,野村舉起酒杯啜了一口。

  看來醉得差不多了。大冢放棄去理會野村,順手接下老闆遞過來的報紙,有一搭沒一搭的看着。“探讨衆議院選舉之内幕”的标題映入眼簾,不過大冢沒什麼興趣。雖然沒什麼看報的興緻,不過眼光還是無心的落在老闆說的投書欄上,标題為“令人感動的年輕人”。看了兩三行之後,大冢驚訝的張大眼睛,仿佛要把報紙吃進去一般。

  “喂,你看!”大冢手指激烈的拍着投書欄,對醉眼朦胧的野村說:

  “你看這個!”

  投書 令人感動的年輕人 德山市 武田貞子(60)

  我難得在多年之後到大阪探訪出嫁的女兒。上個月二十五日晚上,我為了搭乘“築紫二号”列車返家而到大阪車站。車站旅客不少,不過因為女兒幫我買了卧票,是以我便坐在候車室裡,靜靜的等候剪票。

  這時候,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跑過來坐在我旁邊。他的穿着邋遢,眼光閃爍,不時左顧右盼。說他是旅客,他又沒帶任何行李,而且看起來也不像在等人的樣子。

  我聽說都市裡有很多人會為一點小事就找碴,因為害怕是以就站了起來,沒想到女兒為我準備的土産,這時候卻變得礙手礙腳的。我兩手提着沉重的行李,連路都走不穩。

  沒想到那個男人卻跟在我後面走來,我本來想喊救命,可是又害怕這麼一來會讓他更有藉口接近我,是以我就加快腳步,沒想到他卻跑到我身邊,對我說:

  “老婆婆,很重吧。我幫你提。”然後抓住我的皮包。我發抖着斷然拒絕,他竟強拉我的皮包說:

  “我是好意耶,拿來。”那當下,我手上的行李全掉到地上,我也吓得說不出話來。這時候,有一個年輕的男孩站在我跟這個男人中間,沉默的瞪着這個男人。男人哼了一聲,便消失在人群裡。我松了一口氣,不斷的向這個年輕人道謝,他卻隻是二話不說的幫我檢行李。我告訴他我要搭“築紫二号”列車,他還挑了我最重的行李,幫我拿到月台。

  在月台,我問年輕人他的姓名,他卻隻是搖手不說,然後就跳上反方向開過來的車。

  大家常說,最近的年輕人令人無法苟同。那個年輕人穿黑風衣、戴墨鏡,乍看之下實在令人沒有好感,可是他卻有一顆溫柔的心。是以,我想我們不能一概而論的否定所有的年輕人,更不能隻因為服裝外表就責備他們。

  他幫我檢行李的時刻,我看到黑色風衣裡閃着金扣子,我想他一定是高中生。因為不知道他的名字跟住址,故雖自知文筆拙劣,還是想藉着投書欄,聊表心中謝意。

  醉意霎時被吹到九霄雲外。

  回到警署,野村雙手顫抖的翻閱白天買的時候表。山陽本線下行列車的“築紫二号”從大阪出發的時候是二十二點三十二分。發車月台是第一月台。在其前側不遠的第二月台,便是“鹫羽二号”的月台,發車時間是二十三點二十九分。為了謹慎起見,野村又看了大阪車站的位置圖,東西并列的月台的最南端,南邊是第一月台,北邊是第二月台。

  “太好了。”野村重重的拍了一下大阪的肩膀。

  “打電話給報社,問投書人武田貞子的詳細住址跟電話号碼。如果可以的話,把投書的原稿借來。”

  大冢拿起電話,沒多久,便圈起手指,對野村送出一個OK的信号。

  “投書裡提到的那個可疑男子是芳野,親切的年輕人一定就是隆保。隻要武田貞子出面指認,就是鐵證如山。”

  野村重重的呼出一口氣。這時候,醉意才暢快的傳遍全身。

  “剛剛在隆保家,芳野正要沖過去揍隆保的時候,隆保的表情一下子忽然暗淡下來。我本來以為隆保是怕芳野動粗,其實不是。隆保當時才猛然發現,芳野是他在大孤車站遇見的混混,是以他才急着把我們趕走。”

  “不過……”大冢輕輕敲着投書欄說:“這可真是無巧不成書。沒想到隆保仗義行俠,反倒害了自己……”

第六章 母親包庇

柳生隆保的供述 之一

  十月十三日,中毒痊愈出院當天開始,我就開始着手拟定計劃。我早就知道二十五号晚上龜井正和會到我家找我姊姊美沙子。當我知道我跟媽媽都不會在家的時候,就猜到姊姊一定會下定決心把龜井叫到家裡。出院之後,我在家休息了一陣子,其間我姊姊的态度,還有跟龜井講電話的内容,都讓我越來越确定我的揣測是正确的。是以我準備當天夜裡,給龜井一點顔色瞧瞧。

  我讨厭龜井這種男人,甚至可以說恨他。剛開始姊姊介紹我們認識的時候,因為他很親切,對我也很好,是以我對他很有好感。我心想,若是他未婚,可以名正言順的娶姊姊,不知該有多好,而暗自覺得有點遺憾。誰知道他的好其實隻是優柔寡斷的保護色,親切也不過是應付場面的阿谀罷了。

  這種人根本不能帶給姊姊幸福。

  姊姊真心愛他,越陷越深,但他卻開始打退堂鼓。這也就罷了,他竟然依舊貪戀姊姊的肉體,扮演着花花公子的角色,還一副無辜的樣子,把所有的過錯都推給姊姊,不肯負一點責任……他就是這種人。

  我覺得我應該有所行動,要不然姊姊就太可憐了。

  雖然這樣,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殺龜井,一次也沒有,隻不過想教訓教訓他罷了。我希望他吃點苦頭之後能有所檢討,如果就此離開姊姊也好,或者能夠是以認真的考慮跟姊姊在一起,我隻有這種想法。

  也許你會說,如果隻是想給他點教訓,根本不用在二十五号花那麼多心思。可是像龜井那種小心翼翼卻厚顔無恥,看起來沒什麼膽量卻又無所忌諱的人,若不給他一點沖擊,他是不會覺醒的。

  我料定二十五号晚上,媽媽和我都不在家,他必定會堂而皇之的擺出主人的架式住進我家,然後跟我姊姊像夫妻一樣為所欲為。我想,隻要在那時給他出其不意的一擊,好好吓吓他,效果一定多出兩到三倍。

  二十五号我的行動時間,和野村先生所推測的完全一緻。你說得沒錯,我是沒上船,船上的在場證明,我事先就跟延命美由紀安排好了。上船前跟人吵架,也是為了藉由吵鬧,讓人注意到我。恰巧當天豐中商校的栗原自動送上門來,給了我不少友善。

  我倒是沒想到船上在清點人數。我事前問了去年參加秋季旅遊的三年級學長,也不知道他是忘了還是怎麼的,并沒有告訴我船上會清點人數。不過抓住栗原倒是幫了大忙,讓我輕松混過這一關。

  船上的在場證明是我拜托延命的,跟内藤無關,因為我覺得做僞證的證人越來越安全。如果延命跟内藤都說在船上看到我,他們一定會被分别問話,這樣一來,原本就是謊話的證詞反而容易出現沖突。隻有一個人的話,不管怎麼說,都可以自己編故事,比較不容易被推翻。

  其他同學跟這件事完全無關。秋季旅遊的頭一個晚上,大家都很興奮,當然不會有人注意到我。我聽學長說的時候,已經想像得出大概的情況,是以一點都不擔心。

  你說延命為什麼答應幫我忙,是不是?要說明這件事,得回溯到五月,創校五十周年的校慶。

一等警官野村的看法 之一

  柳生一開始就否認對龜井有殺意,令人有些難以苟同。如果隻是要給龜井一點兒顔色瞧瞧,有必要大費周章準備不在場證明嗎?不過,行兇後完全沒有安排如何處置屍體這一點,也許可以做為嫌犯沒有殺意的消極佐證。是以,有無殺意,可留等檢讨口供後再做判定。

柳生隆保的供述 之二

  校慶英文劇展的戲碼決定演“阿基米德”,并由我擔任阿基米德這個角色。平常勤練柔道,雖然瘦削但體格還算不錯,就算全裸也不會太難看,是我雀屏中選的原因。海爾翁王的角色必須高貴權威,是以由荒木之夫來演。而内藤是演反派,他扮演刺殺阿基米德的羅馬士兵。腳本則由擅長英文的延命負責撰寫。

  我跟内藤、荒木、延命四個人以前感情就很不錯,不過真正結合我們的決定性因素,卻是這出英文劇“阿基米德”。其後柴本美雪說她想加入,不過我想這待會兒再說。

  前半場最精彩的莫過于我演的阿基米德發現阿基米德原理,光着身體從浴缸跳出來跑上街的那一幕。腳本上寫着全裸,但我萬萬沒想到真的要全裸出場,可是延命卻非常堅持。

  “根據維特魯威的說法,”翻着從圖書館借出來的原文書,延命說道:“‘興奮至極而坐立不安,歡愉絕頂而全裸上街’,才能完全表現普廬塔克所說,阿基米德‘隻将自己的抱負置于兼具美與高貴事物之間’的真正姿态。”

  老實說,我覺得她有點怪。畢竟,男人的裸體對男人當然是不用說,對女人而言,相信也不是太好看的東西。

  總而言之,最後我們妥協的結果是用燈光來制造效果。

  得知延命堅持的原因,是在下半場演出羅馬士兵刺殺阿基米德這場重頭戲的時候。延命說,阿基米德被殺的時候不可以叫出聲,因為陶醉于追求真理快感中的阿基米德,應該忘卻其他所有,甚至包括生命。

  延命為了說服我,又引用普廬塔克的話說:

  “阿基米德是在‘受到數學的魅惑而廢寝忘食……為追求非常的快感而沉迷’時被刺殺的,可以說是死在最幸福的時候。”

  然後她又毫不留情的指責:

  “羞于裸體見人才可恥。你去舔阿基米德的腳趾頭好了。”

  延命這一翻話成為導火線,我們才開始真正讨論阿基米德。可是,這位天才的個性跟人品幾乎沒有記錄可查。他有許多學問上的成就,可是關于他個人的資料,就連出生年分都沒有定論。雖然有幾個故事流傳下來,不過那是後世的人為了強調他的偉大所杜撰出來的。從這些斷簡殘編中所拼湊出來的阿基米德,依照延命的話來說,是這樣的:

  “普廬塔克評價阿基米德說,‘因為他具有極高的品格、深邃的心靈以及豐富的理論基礎’,‘是以他視一般實用技術為糞土,而将一己的抱負置于不摻雜必要性,唯獨兼具美與高貴的事物中’,這才是正确的。”

  他的确輕視實用性跟世俗的名利。羅馬将領馬塞魯斯包圍叙拉古城的時候,雖然阿基米德發明的投石機跟凹面鏡讓羅馬軍傷透腦筋,不過對這項戰果,他卻不屑一顧。另外,當叙拉古城破,羅馬軍上岸展開攻防戰的時候,他仍不顧自己的性命,緻力于研究工作。對他而言,不管祖國滅亡與否,沒有什麼比探求真理更重要的了。

  “就是那份純真,讓人無法抗拒。”延命的話讓我們感動得渾身顫抖,不能不贊同她。

  她還說:“我們在很多時候明知該做什麼,卻想出各種理由不去做。這是我們應該引以為恥的。比如說,雖然我們不能苟同聯合赤軍的作法,不過我們不得不承認,他們為了一個目标投注所有心力的态度,比我們都純真。”

  姑且不管聯合赤軍,兩三年前發生校園抗争的時候,我們都還沒到參加的年齡,但是我們都認為學長們的目标是正确的,同時我們也認同他們的純真而給予很高的評價。大家常常說,我們這一代的高中生,在權力的打壓之下,已經喪行了這種行動力。其實,這種說法不過是推托之詞罷了。

  “我們周圍充滿太多令人無法忍受的事情,不是嗎?你們不覺得隻在一旁袖手旁觀太過卑鄙?就算一件、兩件都好,讓我們用我們的力量,去解決這些令人忍無可忍的事情。”

  我們四個人約定就這麼辦。首先要從糾正自己身邊不正當的事情開始着手。為此,隻要不是寡廉鮮恥,基本上我們都不擇手段。我們也發誓要一緻保守秘密。這個組織成立的契機在于阿基米德,是以我們便将這個組織命名為“阿基米德會”。也許阿基米德知道了,會為難的皺起眉頭吧。

  我們標明的第一個目标,就是害死内藤奶奶的柴本健次郎。

一等警官野村的看法 之二

  我是衆多苦于跟自己兒女有代溝的父親之一。我無法了解兒子的想法,當然,也跟不上和兒子同年齡的嫌犯的想法。

  我不知道嫌犯為什麼拉裡拉雜的說那麼多,雖然中間我曾制止過他很多次,不過後來想想,幹脆讓他随心所欲的說個痛快,我盡力去了解他談話的内容。這與其說是基于辦案的需要,毋甯說是想藉由了解他的想法,知道怎樣跟我兒子溝通,是以我很耐心的聽。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過,也隻有忍耐了……

柳生隆保的供述 之三

  關于柴本美雪懷孕的事,也完全跟警察先生所調查的一樣,不過好象最重要的地方有些誤解,是以我隻針對這一點做澄清。所有的行動都是合法的,是以一開始我們便沒有打算隐瞞,而且我們也打算有一天要讓柴本知道真相。隻不過太早讓事情曝光,就達不到折磨他的目的,是以才沒有一下子全盤托出。

  我們無法原諒柴本為了追求自己的利益,而蹂躏附近居民的健康。是以,“阿基米德會”決議要想辦法讓柴本知道,居民的權利應該是優于法律的。

  經過幾番讨論,都找不到适切的辦法。對于以追求利益為人生首要目标的柴本而言,最緻命的打擊莫過于剝奪他累積的财富,讓他遭受損害。我們想到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揭發逃漏稅。

  我們認為柴本公務店急速成長的背後,一定有逃漏稅的行為。隻要能抓住一點證據,就能合法的把他推向失敗的深淵,讓公權力替我們報仇。可是我們發現,揭發逃漏稅對高中生而言比登天還難,而且我們的目标是柴本健次郎個人,是以必須想一個不至于讓柴本公務店的員工遭受池魚之殃的辦法。

  “怎麼可以這麼天真?就算柴本公務店倒閉,最後導緻所有員工失業,那也是柴本的責任啊。逃漏稅而中飽私囊的是柴本,員工要怪也隻能怪柴本。”

  延命雖然憤慨的提出反駁,不過我們實在沒有能力去找柴本逃漏稅的證明,是以,一切都隻流于空談。

  “金錢之外,柴本最寶貝的東西是什麼?”

  聽到我的喃喃自語,延命馬上回答:

  “是美雪!柴本很寵她,而且她又是獨生女。基本上,對外人越是橫征暴斂的人,對自己人越是盲目的溺愛。就像豐臣秀吉跟秀賴不就是嗎?人隻要飛黃騰達了,他的後代不是荒唐無用,就是投機取巧。”

  “可是美雪不錯啊。”

  “有時候也有例外嘛。對了,我想到一個辦法。”

  延命說,要藉由毀掉柴本的掌上明珠來打擊他。我們問她怎麼做,她笑容詭異的說:

  “要毀掉一個女人,除了藉由性侵犯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少明知故問了。”

  “侵犯?你是說強奸嗎?”

  “怎麼這麼笨哪?這樣效果不就等于零了嗎?聽好,假如說荒木強奸了美雪……”

  “我才不要,那跟我的興趣不合。”

  “是以我說假如啊,而且你怎麼可以拿興趣不合當藉口?你是因為興趣而加入阿基米德會的嗎?别那麼天真,好不好?”

  延命的說法合情合理,我們男生完全招架不住,也無從反駁。

  “如果荒木強奸了美雪,隻會招來美雪的怨恨。柴本一氣之下,搞不好還會告荒木。不過他會采用的最快的方法是,支使手下的人把荒木打個半死。”

  延命說,這樣根本沒有效果,必須在美雪心甘情願的狀況下跟她發生關系。

  “而且還必須讓她懷孕。柴本發現之後,一定會質問她,不過美雪不會說的。如果那個讓她心甘情願獻身的人緊緊堵住她的嘴的話,她就不會說。我勉強也算是個女人,女人嘛,隻要是夫妻要自己不要說的事,就連父母都不會透漏半句口風。更何況,如果她知道說了可能會害了自己心愛的人,就更是死也不會說了。”

  最近,高中生懷孕已經不是什麼駭人的新聞了,不過我們卻可以想象,柴本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懷孕時所受到的打擊。如果再加上無從得知始作俑者是誰,相信柴本一定會被無從發洩的怒火燒得體無完膚。

  延命說:“這就是我們的目的。沒有比無從發洩的憤怒更折磨人的了,内藤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内藤家被剝奪日照權,雖然是間接的,卻是以害死了他奶奶。盡管如此,内藤卻無法訴諸法律來發洩心中的怨恨。

  “如果我們不讓柴田受同樣的苦,豈不是辜負了阿基米德會的主旨嗎?”

  延命下了這個結論之後,我們也無可無不可的贊成了。

  “那,美雪要派誰去……”

  “當然是柳生喽,美雪愛柳生嘛。”

  老實說,聽到這句話,我當場愣住了。

  “美雪喜歡我?開什麼玩笑?”

  “你不知道啊?真遲鈍!你不是把自己最重要的命根子給美雪看了嗎?”

  “你是說演戲的時候嗎?那不是我故意現給她看,而是碰巧看到的。”

  延命不以為然的笑了笑說:

  “都一樣啦,反正看到了是事實嘛。美雪就是因為這樣喜歡上你了啦。”

  “哪有這種歪理?”

  “怎麼你們男生這麼不解風情呀?男生沒有比露出下體更難看的了,如果是我看到你那裡,恐怕之後隻要看到你,或是聽到你的聲音,就會讓我想起那個醜陋的東西而覺得惡心。雖然現在穿着褲子,我可以眼不見為淨……”

  “你這麼說太過分了。”

  “處女本來就是這麼幹淨清純的。”

  延命用一副既不幹淨又不清純的口氣繼續說:

  “美雪在那之後還能跟柳生說話,而且态度更為親近,正說明了美雪心中擁有淩駕那份惡心的感情,也就是說她對柳生動心了。懂了沒?”

  我想,當時我一定訝異得目瞪口呆了吧。延命說,從我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我到底懂了沒有,她咯咯的笑着宣布:

  “是以,應該由柳生來做這件事。”

  我不由自主的正要點頭的時候,突然,内藤仿佛要發表什麼重大聲明似的,用盡全身的力氣說:

  “我反對!應該由我來。”

内藤規久夫的供述 之一

  讓柴本美雪懷孕的就是我,不過我沒有強奸她。

  延命提議要玷污美雪的時候,我其實是反對的。我一直都很喜歡美雪,當然,這件事美雪不知道,我也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不知道美雪對我的感覺怎麼樣,我想她也許根本不把我當作一回事。

  雖然是單戀,可是美雪還是我的夫妻,我怎麼可能同意别人去玷污我的夫妻呢?可是在當時完全由延命主導的情況下,我又不能反對,弄不好,還會洩漏我對美雪的單戀,那才真會變成天大的笑話,讓他們笑死。是以,我隻能抑郁的觀望事情的發展。

  這時我忽然想到,其實我根本不用煩惱,隻要我去跟美雪發生關系不就結了嗎?這是一個好辦法,我心中不禁慶幸。反正喜歡她,說穿了就是想跟她在一起。藉着跟她發生關系,我可以一解單戀之苦,同時又能讓柴本痛苦,這不是一舉兩得嗎?

  誰知道延命卻指派柳生,而柳生也有意接下這個任務,是以我慌慌張張的聲稱,這件事應該由我來做。

  延命不可思議的望着我,絲毫不留餘地的說:

  “你不行!”

  “誰說不行?我也可以做啊。”

  “就生理而言是沒錯啦,可是就心理而言,你怎麼讓她心甘情願呢?”

  “我奶奶死的時候,美雪不僅為我奶奶掉淚,還說對不起我,一直跟我道歉。”

  “我想她是同情你。隻不過,同情可以拍拍你的背,卻不會愛撫你的肚子。”

  延命是個好人,不過總是話中帶刺。她是那種缺乏浪漫情懷的人。

  最後,柳生換下來,由我披挂上陣,努力達成目标。延命雖然不滿,不過我想柳生是察覺我對美雪的感情,是以才跟我換的吧。

  第二天開始,我就不斷接近美雪。可是我連喜歡都說不出口,又怎麼可能開得了口,叫她跟我做愛呢?是以,我雖然不斷找藉口接近美雪,事情卻仍在原地打轉,完全沒有進展。

  “看來這個任務對内藤還是太重了,拖拖拉拉的,實在叫人看不下去。”

  延命開始不耐的逼柳生接手,我被逼急了,隻好跟美雪坦承一切。美雪鐵青着臉聽完之後說:

  “你這算是背叛了阿基米德會,對不對?”美雪一點都不感激我,反而用責備的口氣對我說。

  “我實在不能忍受。我怎麼能眼睜睜看你被……”

  我趁機向美雪表白,誰知她充耳不聞,隻是望着遠方陷入沉思。她會傷心,或是生氣?我在一旁不住的擔心,最後她終于開口了:

  “好。”她笑笑說。

  “好什麼?”我因為太過吃驚,一下子問了個笨問題。

  “反正上床就行了嘛,對不對?”

  “我認同阿基米德會的宗旨,也贊成你們懲罰我父親。我想他自己活該,像他這種經濟動物,簡直不可原諒。他深信在經濟活動中發揮獸性,是一種美德,是以我們應該糾正他的錯誤想法。我願意幫助你們。”

  雖然美雪的理論很奇怪,不過反正隻要她願意乖乖的讓我上,我就求之不得了。我剛松了一口氣,美雪卻又毅然決然的說:

  “可是我有條件,那就是讓我加入阿基米德會,而且跟我做愛的人換成柳生。你沒有資格,因為你是叛徒。”

一等警官野村的看法 之三

  我曾經聽說,校園抗争盛行的年代,占據校園的大學生及高中生之間流行亂交,而這種亂交也成為提高鬥志的泉源,但我一直未信以為真。男男女女數日同處在緊張的氣氛裡,使得同志愛直接發展到性愛,這并不難了解,可是我以為那終究還是限定在一對一地的範疇裡。因為亂交這種頹廢的行為,跟他們高喊革新的言行實在沒有交集。

  可是仔細想想,認為亂交頹廢,是因為将性愛視為神聖的特别行為。如果把性愛看作是人類本能中極為自然的一種行為,那麼會轉變成亂交其實也是很自然的。可是卻有人把這麼自然的事情視為頹廢、離經叛道,套一句他們常說的話,這才是沒有常識。

  全世界都在感歎年輕人的性道德崩潰,也許這個想法并不對。其實不是性道德崩潰,而是年輕人覺得,讓性愛穿上道德的外衣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如果不這麼解釋,可能就無法了解美雪等阿基米德會成員奇怪的懲罰方式。

  我忽然覺得,我兒子好象另類生物。

柳生隆保的供述 之四

  結果我變得非和美雪做愛不可。說出來也許你會笑,延命說,我對性愛的觀念還是很傳統的。對于沒有感情的美雪,我實在提不起勁。

  “幹嘛扭扭捏捏的?難不成你沒經驗啊?”

  延命語帶責備的對我說。不過,說起來挺不好意思的,我的确是沒經驗。可是被一個女生當面譏諷,我實在說不出我沒經驗,更不要說要我承認我無法跟沒有感情的女人做愛,如果我說出來,一定會被笑是老古董。

  美雪沒說她喜歡我,我先前就說過,這是延命說的。延命還說,美雪很積極的想跟我上床。可是就算這樣。也不可能輕輕松松的說:“好啊,那我們就到飯店辦事吧。”這種事,畢竟還是需要一點氣氛。

  “暑假我們要到琵琶湖玩,那個時候我來制造機會。”

  去琵琶湖的四個人,就如同警察先生所調查的,四個全是女生,其中還包括延命,是以很好安排。

  八月二号,我載着内藤到琵琶湖。按照事先的計劃,我們給美雪打訊号,讓美雪送走其他三個人,單獨留在民宿。我和内藤則趁着樓下老婆婆不注意的時候偷溜進去。

  美雪很緊張,不僅臉色蒼白,還微微發抖。她看到内藤一起來,皺了皺眉頭。我趕在美雪開口前,對内藤說:

  “你去拿可樂來。”

  支開内藤,我輕聲告訴美雪:

  “沒辦法嘛,我馬上讓他走就是了。”

  “快點啦,氣氛都快沒了。”

  “我知道。内藤也不會那麼不識相啦。”

  内藤拿來三瓶可樂,放了一瓶在美雪面前。

  “開瓶器有點故障,開瓶蓋花了一點時間。”

  不過,說這些根本是多餘的。

戶藤規久夫的供述 之二

  其實不是開瓶蓋花時間,而是我在可樂裡放了強力安眠藥。這是我事先跟柳生說好的。當然,那就是放在美雪面前的那一瓶。

  為了争取藥效發揮作用的時間,我們開始天南地北的聊起來。聊朋友、聊考試,還有到了三年級要怎麼準備大學聯考等等。

  剛開始,美雪提不起什麼勁,一直坐立不安。很明顯的,她覺得我礙事,可是站在一個女孩子的立場,她又不好意思明說。她的焦躁讓我痛苦,心生嫉妒。那麼想跟柳生上床嗎?哼,别想!我一面在心裡憤恨不平的罵,一面若無其事的談着大學錄取率什麼的,感受到虐待與被虐待的快感。

  半小時過去,美雪開始打呵欠。我不以為意的站起來,從窗戶眺望湖邊的景色,豎起耳朵傾聽他們的談話。

  “看來,内藤沒有要走的樣子,今天就算了吧。”我聽到柳生低語道。

  “說得也是,也隻好這樣喽。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累了,我……好困……”

  美雪也毫不修飾的回答柳生,應該是睡意壓過焦躁的關系吧。

  柳生跟我蹑手蹑腳的走下梯樓。值得慶幸的是,老婆婆還在打盹。

  我們受到流竄在體内的興奮所刺激,脫掉衣服,便跳進湖裡。

  我跟柳生都沒有過真正的性經驗,就是因為沒有,是以才更能任想象奔馳。把熟睡中的美雪全身的衣服剝光,任意擺弄……無端的妄想,刺激我進入發射狀态。我想柳生應該也是一樣吧。

  “喂,彈無虛發,别浪費了。”

  怎麼這麼說,我無奈的苦笑。然後我跟柳生彼此做了個暗号。

  “真的可以嗎?可别後悔喔。”我再次确認。

  “不會,我要對着廣大的琵琶湖撒下我神聖的精蟲。”

  雖然柳生這麼說,可是從他欲哭無淚又強顔歡笑的表情,我知道他口是心非。

  “那我去了。”我面向岸邊,使出全力向前沖。趁着柳生還沒改變心意,也趁着我還忍得住的時候。

  我再度偷溜進去。

  美雪大剌剌的張着四肢,蓋着淺黃色的毛巾被睡在被墊上。微張的嘴唇,洩露出輕微的酣聲。

  拉開毛巾被,一陣酸酸甜甜的香味撲鼻而來。我從來不知道睡衣那麼令人神魂颠倒,我全身開始顫抖。抓住睡衣的下擺,不知為什麼讓我想起小時候母親的體香,而陷人靠近母親胸口時,被新鮮的奶香籠罩的錯覺中。

  渾圓結實的屁股礙手礙腳的,比想象中還要重,我一用力,美雪發出哼聲翻了個身。我吓了一跳,立即抽手,沒想到内褲就這樣被脫了下來。瞬間,我凝視着該看的東西,看了好一陣子。但是腦海閃過的卻是,沒想到女人的屁股這麼冰。這真是滑稽的感想。

  我拉開她的腳,磨磨蹭蹭的靠近我的胯下,刹那間,我全身抽搐,虛射的子彈不斷弄髒我的下腹。

  糟了!這麼想的同時,我又覺得這樣就可以了。也許延命他們會責怪我沒有達成任務,不過我有藉口。畢竟完成任務,也不能保證她一定會懷孕。

  還好我沒有弄髒美雪。我對自己這樣說,并準備幫她穿回内褲的時候,她忽然開口說:

  “啊,阿基米德!”

  是夢話。聽到這句話的瞬間,一股強烈的嫉妒讓我忘了自己。她在夢裡跟柳生……這麼一想,我便決定要徹徹底底的玷污美雪,要不然,我就太悲哀了。

  “不行啦……”美雪喃喃的說。我一驚,動都不敢動。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不過你可不要太粗魯喔。”

  說着,美雪用毛巾被蓋住了臉。雖然已經窗簾拉上了,不過畢竟是中午,我想她一定是害羞。然而,這對我可是不幸中之大幸。因為她完全把我當作柳生,一點都不懷疑。

  我無言的展開我溫柔的律動。

  她到最後都沒有掀開毛巾被,是以可能自始至終都認定我是柳生,但也有可能到一半就發現是我了。從那以後到開學,我跟柳生都沒見過美雪,九月她雖然到學校,不過馬上就請病假回家休息了,是以我也沒機會親口問她。

一等警官野村的看法 之四

  刑法第一百七十七條 以暴行或脅迫奸淫十三歲以上婦女者……

  刑法第一百七十八條 趁人失去意識或無法抗拒,又令人失去意識或無法抗拒而為猥亵行為或奸淫者……

  能幹一點的律師,一定能幫内藤脫除這些罪名吧。

  刑法第一百八十條 前四條(強奸、強制猥亵等)為告訴乃論罪。

  兩人于現場共同犯下前四項罪行者不适用前條。

  很明顯的,美雪沒有控告意願,而這個案子,是不是能算作輪奸呢?

柳生隆保的供述 之五

  美雪是不是一直把内藤當作我,或是她根本就知道是内藤,我并不清楚,也沒有聽她提過。可是聽内藤說,他們至少在一起十幾分鐘,而且是身體貼着身體,是以我想美雪應該知道吧。

  我不知道安眠藥的藥效有多長,不過至少後半,也就是用毛巾被蓋住臉的那時候開始,美雪就應該感覺到是内藤了。

  假如美雪不确定是我或内藤,事後她也應該再做确認啊。我無法想象,一個女人可以忍受不知道自己跟誰上了床,也不知道自己懷了誰的孩子。

  不管她誤認是我也好,知道是内藤也好,總之,她是自願的。如果她誤認是我,那麼她是因為本來就想跟我上床才願意的。後來知道是内藤,可以暫停嗎?如果這樣,美雪反而會覺得可悲。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對美雪、對内藤都是最好的,你認為呢?如果她一開始就知道是内藤,那她也許當作是為父親贖罪,是以任内藤擺布。也有可能是被内藤的“愛情”感動了也說不定。

  因為當傍晚另外三個人回來的時候,美雪不是曾經爬起來打了個大阿欠,說睡得很舒服嗎?如果像警察你說的,她是被強奸或輪奸的話,我想态度應該會不一樣。

  是以,這不過是一場單純的性愛遊戲。說什麼嫌犯、被害才是奇怪。若真要說,那我才是被害人,因為我根本沒碰美雪,卻從頭到尾被你們跟柴本懷疑。

  不過,問題卻從另一個方向産生出來。内藤是以開始自責。自責這不是一場公平的性愛遊戲。真是神經病!

  是他自己說要跟我換手,而且着手拟定性愛遊戲的計劃。我承認這的确是不公平,可是反正結果是皆大歡喜,是以内藤根本不必放在心上,而且我們也達成當初打擊柴本的目的,可以拍手叫好了。接下來隻要美雪順利完成墜胎手術,整個事件就可以在沒人受傷的情況下圓滿結束。當然,可能會有種種流言吧。不過反正柴本夫婦會拚命掩飾事情的真相,是以不用多久大家就會忘了。讓柴本做這些努力,也在我們的複仇計劃内。

  誰知道美雪竟然死了!内藤雖然無罪,但受到極大的沖擊,他竟要去說明一切。

  “你到底要去跟誰說明一切,跟誰領罪,然後獲得誰的原諒?”

  延命厭煩的質問内藤,内藤隻是一個勁的搖頭,說他沒辦法忍受什麼都不說,就這樣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那你就挖個地洞,對着地洞叫好了,就像對牛彈琴一樣。”

  被延命這麼一斥責,内藤也說不出話來了。可是我們并未是以安心,阿基米德會的第一個活動,絕對不能因為内藤廉價的多愁善感而挫敗,是以我們決定給他一點警告。結果就是在便當裡放農藥,一切就像你所推測的。

  我自己都很驚訝,我怎麼吃得下那種便當,叫我再吃一次,我一定不幹。

内藤規久夫的供述 之三

  受到農藥便當警告,與其說害怕,倒不如說覺得羞恥。因為這件事讓我發現,我莫名其妙的軟弱,會辜負美雪的苦心。是以我想,隻要我更進一步的辱罵美雪,說是她主動對我投懷送抱,就能給柴本帶來更多的痛苦,這才是對美雪最大的回報。

  你也許會認為這樣很過分,那是因為你已經認定這件事本身很過分。就算這個舉動很殘忍,反正我們的目的隻是用合法的手段去報複柴本,是以我沒必要考慮太多。美雪什麼都沒說就死了,我想應該也是基于同樣的心理。

  隻要我不說,阿基米德會的第一個目标就算達成了,而我也發誓全力以赴去進行第二波懲戒龜井的任務。

  如果美雪平安完成墜胎手術并加入阿基米德會,相信她也會跟我們一起行動。

延命美由紀的供述

  當柳生拜托我幫他僞造船上的在場證明時,我并沒有反問他原因。至于柳生要這個在場證明做什麼,我一點都不擔心。因為我相信,他不會破壞阿基米德會“一切以合法為原則”的規章。

  選個女生來為他作證,完全符合柳生謹慎的作風。因為這樣一來,就算沒有其他的目擊者,堅稱隻有我們兩個人單獨在一起,也沒什麼不自然。如果把這個證人換成男生,例如說換成内藤,就不行了。畢竟告訴人家兩個男生想私下獨處,不被打擾,不要說沒有人相信,大家還會覺得奇怪。

  我依照約定,一上船就躲到上層甲闆沒人看到的暗處。一整夜躲在那裡真是痛苦,風比想象中還要冷。沒有相當的耐力還真熬不下去。可是最難忍的,還是秋季旅遊的第一夜,我居然不能跟任何人說話。

  我沒跟内藤和荒木說,我想這樣他們比較能自由自在、不刻意做作的行動。

  如果有什麼事非找我跟柳生不可,他們應該會過來找我們,我打算到時再告訴他們,請他們協助。

  不過,直到在高松港看到柳生之前,我還是很擔心。當柳生若無其事的從廁所出來的時候,我不覺松了一口氣,這樣就沒有人知道柳生到底有沒有上船了。就算有問題,我的證詞應該都可以派得上用場。

  聽到柳生有危害龜井嫌疑的時候,說我不驚訝是騙人的。可是,我不相信柳生會做出這種傻事。

  “你真的……殺了他嗎?”

  我逼問他。如果是真的,就太不可原諒了。

  我才不要當殺人的共犯!

一等警官野村的看法 之五

  内藤跟延命兩個人主要堅持的就是,他們沒有犯罪的意圖。延命沒有想到柳生會犯罪,完全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幫助柳生。這個說法基本上可以成立,可是既然這樣,為什麼龜井的屍體被發現之後,延命還要繼續為柳生作僞證?我實在忘不了在柳生家客廳延命說她跟柳生在一起的時候,那個令人生厭的表情。

  “那時候是那時候啊。當時又沒說人是柳生殺的,而且我也沒有義務協助警察辦案。”

  延命無視于我的追問,不當一回事的避開問題。

武田貞子的供述 于山口縣德山警署

  我投書的内容絕對沒有一點虛僞。而且,剛剛您給我看的照片上的學生,的确就是二十五号晚上,親切對我伸出援手的人。不僅報社,就連警察局都幫我尋找恩人,真是太謝謝你們了。我很想當面謝謝他,可是我已經這把年紀了,再加上我實在害怕再到大阪去……請代我向柳生同學問好。

柳生隆保的供述 之六

  我到家的時間是晚上九點二十分。

  從離開弁天碼頭開始,我就不斷的看表。因為如果我趕不上大阪十一點二十九分出發的鹫羽二号,就不能在高松跟大家會合,所有的計劃便會是以泡湯,是以我非常注意時間。

  自己家裡閉着眼睛走都沒問題,加上出門前我故意不鎖房間的窗戶,是以輕而易舉的就溜進家裡。豎起耳朵,我聽見客廳有人聲,而且不出我所料,正是姊姊跟龜井,而且不用想都知道他們在幹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隻不過是微妙的氣氛讓我有這種感覺。這真是太好了,因為他們陶醉在兩人世界裡,根本不會聽到我偷跑進來的聲音。

  我很快蹑手蹑腳的上了閣樓。地闆很堅固,隻要我放輕腳步,就不擔心樓下會發現。我拿出事前準備好的手電筒,照着梁木下通風的小孔,光線很弱,路上的行人根本不會發現,不過隻要用心看,應該可以注意到通風口亮亮的。這個微弱的光線是暗号。

  我跟田中信博說好,要他看到光亮之後,在九點四十分左右敲玄關的門。沒錯,就是拍賣便當的田中信博,他沒去參加秋季旅遊。

  “你敲門之後,我姊姊會出來應門,你想辦法拖住她三到五分鐘,就這樣好了。”

  說完,我塞給他一千塊錢。

  “不會給你添麻煩,我隻要确定我姊姊在不在家就好了。”

  田中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隻要有利可圖,他是不會啰嗦的。這也是我之是以選擇他的原因。

  突然有訪客,我料定姊姊一定會叫龜井躲起來。若無法确定來客可以在玄關草草打發,或是必須讓客人進來的情況下,龜井能躲的地方就隻有閣樓了。隻要龜井摸黑走到閣樓,就成了我的囊中之物。我打算趁他不注意給他兩三拳,然後把他綁起來放在箱子裡。我呢,就躲在書房裡,看我姊上二樓去找龜井,然後再溜出家門。我想在我姊姊放出龜井之前,他應該會好好檢討一下吧。

  就算被關了一會兒,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相信龜井也不至于把事情鬧大。尤其是在暗處被揍,他應該也不會知道是我,即使他跟姊姊說可能是我,姊姊也不會相信。因為那個時候,我人應該在船上。隻要他們倆因為這件事起口角,進而因為彼此不信任而産生裂痕,我的目的就達到了。

  沒有!就像我之前告訴你的,我一點都沒有打算殺龜井。我隻希望制造一點事端,讓他離我姊姊遠一點。

  躲到閣樓拔兩分鐘,我就聽見玄關傳來敲門聲。看看手表才九點半,我心想,田中這家夥也真是性急,居然早到了十分鐘,是以我就關了手電筒,躲在樓梯口。

  “美沙子!美沙子!”聽到媽的聲音,我吓了一跳。刹時間,我根本無從判斷到北陸旅行的她,為什麼會在這時候回來。不過也沒時間讓我多想,龜井已經打開隔間門,慌慌張張的躲進來。

  關上身後的隔間門,剛從明亮處進來的龜井如同瞎子一樣。他摸黑爬上樓梯,腳踏平地之後,就用雙手慢慢摸索前進。

  “喂!”我從他背後輕聲叫他,當場,他就像電源耗盡的機器人一樣杵在原地。我想他一定吓壞了,有四、五秒的時間,他動也不動。一會兒之後,他才四下觀望,想要透視黑暗似的望着我,然後開口說:

  “什麼嘛,原來早就有人捷足先登啦。”

  接下來的瞬間,我的右臂已經勒住了他的脖子。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龜井為什麼要說那句話。那麼黑,他一定沒認出是我,可是他把躲在暗外的我誤認為是姊姊的情人,也太過分了。他以為這種讓兩個情夫碰在一起的鳥事,會發生在現實生活中,也真是太沒常識了。現在想想,也許他是逞強,想要掩飾他的驚訝或是羞恥,才會說出那種話吧。

  如果沒有那句污辱姊姊人盡可夫的話,一切都不會發生。我說過很多次,我隻不過是想揍揍他出口氣,可是聽到那句話,我氣得完全失去了理智。

  我不知道我勒住他幾分鐘,隻知道一回神,他整個人攤挂在我的手臂上。我練過柔道,似乎無意間力道用過了頭。

  我慌了。用手掌貼近他的鼻孔,發現他一點氣息也沒有。再用手電筒一照,隻見他臉色蒼白,嘴唇泛紫,張開的眼睛空虛的瞪着,用手指戳他,眼皮也合不起來。

  “死了……我殺了他……”我吓得呆在當場。

  樓下,媽媽跟姊姊商量的聲音大得像吵架一樣,我心想,絕對不能讓她們知道,她們不知道我回來,隻要我跟龜井的屍體就這樣消失,所有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不過,我要消失很容易,要将龜井毀屍滅迹就難如登天了。

  即使是預謀殺人,最困難的也就是處理屍體,更不要提是不小心緻人于死了,我簡直束手無策。

  我恨死龜井了。生前讓我姊痛苦,死了以後又要我受罪。你幹嘛死啊!我不由得想對着他的屍體大叫。

  玄關門慌慌張張被關上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仔細一聽,樓下似乎沒有動靜。我聽說媽媽的車十點鐘開,是以我想她一定是臨時有事回家,之後又出去了。姊姊應該是去送行,是以不到十點也不會回來,我得趁這段時間想個辦法。

  屍體好重,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扛上肩,走下陡急的樓梯又是件苦差事。我把他放在六個榻榻米大的房間時,是九點四十五分。如果要在三十分鐘以内把這個麻煩的東西處理掉,隻能把他放在地闆下。這是我唯一想得到的點子。

  我急忙到閣樓拿來鉗子,脫掉制服并戴上手套,開始掀起榻榻米,撬開地闆,就像大掃除一樣。

  我把屍體放在地下。屍體滾了一圈之後,正面向上的躺在那裡。如果他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我還可以罵他自作自受,事情反而容易些。可是龜井平闆的臉上不僅沒有血色,還白得像小醜一樣,一點都不可怕。其實他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人,我開始覺得他有點兒可憐,可是一想到他就是戴着這副假面具玩弄我姊,我又開始怒氣上升,于是一邊生氣,一邊拿鏟子拚命挖土。

  就時間來講,我根本沒打算挖個足夠埋屍體的洞。這件事要等到秋季旅遊回來再做,當時隻想到能挖多少就挖多少。

  現在想想,那是最大的敗筆。如果當時我不急着挖地,趕快把地闆弄好鋪上榻榻米,就不會把我媽牽扯進來了。

  正當我專心挖地的時候,眼前忽然一片黑。我驚疑的擡頭,隻見媽媽站在眼前。

田中信博的供述

  十月二十五号晚上九點四十分,我的确受柳生之托,到他家去找他姊姊美沙子。

  不是,我不是因為這件事才沒參加秋季旅遊,是一開始就不想去。花那個錢太可惜了。跟大家手牽手到四國環島一周,也不會有什麼長進,而且這麼多錢,我若去自助旅行,大可玩上半個月一個月,比較經濟,也有意義。

  秋季旅遊或是遠足,對無法獨力行動的國小生來說可能有必要,但對高中生來說,這種事不僅無意義,而且根本就是無聊。

  我的确收了他一千塊錢,這是他應付的酬勞。又不是單純去就好了,還要準九點四十分到,不拿酬勞怎麼說得過去。我沒問他要我去的原因,也沒去想,因為這跟我們的契約沒關系。我隻要在九點四十分敲門,确定美沙子在家就行了。

  可是到了九點四十分,他們家卻一片漆黑。我想既然如此,我不需要再去盡我敲門的義務,當我轉身正要走的時候,裡面出來兩個人,朝着我躲的反方向,急急忙忙跑向車站去。從她們的背影,我馬上看出她們是柳生的媽媽跟姊姊。為了慎重起見,我再看了一下屋裡,依然還是漆黑一片。

  就隻有這樣。那以後,我沒跟柳生談過什麼。當然,也沒對柳生以外的人提起。

一等警官野村的看法 之六

  隆保的供述大概都是真的。我跟大冢在咖啡廳讨論的時候,曾經對照過隆保、幾代、美沙子、龜井四個人的行動時間,大緻吻合。

  問題仍在,隆保是不是蓄意殺害龜井。他在提到龜井死後的表情說,龜井的臉白得像小醜一樣,這一點很值得注意,這說明他曾經很仔細的觀察過龜井。

  被害者死後的表情充滿怨恨及苦惱,是我們常在小說上看到的描寫。連初出茅廬的警察都很容易有這種印象。但這不對。沒有外傷的屍體通常不會有任何凄厲的表情。皮膚雖然蒼白,但是肌肉松弛會導緻表情呆闆。是以說不管是病死或是意外死亡,屍體的臉大都看來安詳平和,這不是因為死者安然往生,而是肌肉松弛所緻。

  從隆保的經驗跟年齡來看,實在無法想象他能那麼冷靜的觀察死人的表情,尤其這個人又是之前不久才被他勒死的。照常理來說,他應該會妄想死者死不瞑目感到恐怖,畢竟膽子再大的殺人魔,都不會想去正視他殺死的人。

  相對于此,隆保卻在行兇後用手電筒照龜井,檢查他的呼吸跟眼睑,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持這種态度還說不是預謀殺人,也不得不令人半信半疑。不過他到底有沒有殺龜井的意圖,還是留待檢讨供詞之後再說吧。

  另外,屍體解檢驗報告書裡并沒有提到有扼殺的痕迹,當然,我們也不能是以否定隆保的供詞。隆保說,他用手臂勒住龜井的脖子,而通常柔道扼頸的手法并不會留下痕迹。尤其是,如果在扼殺之後馬上用繩索絞殺,就更容易除去扼殺的痕迹。

柳生隆保的供述 之七

  “你何必殺死他……”媽媽的話裡,帶有責備意味的隻有這一句。那一瞬間我才發現,我的計劃跟媽媽想做的是同樣的一件事,是以媽媽才會這樣說。

  “秋季旅遊不要緊嗎?”

  “嗯。我隻要搭上十一點二十九分的鹫羽二号就行了……”

  “再過十分鐘美沙子就回來了,動作快點!這裡交給我,你趕快去洗手穿衣服。”

  出人意料之外,媽媽很快就從驚愕中恢複理智,冷靜的指揮我。現在想想,媽媽當時可能已經決定,若有什麼萬一她要替我頂罪。她平靜的收拾好地闆下的鏟子跟散落的釘子,我們倆一起把榻榻米恢複原狀,并打掃幹淨沒花多少時間就做完了。

  “那我走了……”我把準備好的黑色風衣拿在手上,丢下這句話就出門去了。

  巧妙和避人耳目,我沒被任何人發現就順利到達大阪車站,卻沒想到之後卻犯下那麼大的錯誤,我真是太大意了。

  不,我不知道那個人就是冒充警察的人。他叫芳野是不是?如果我知道他就是芳野,我絕對不會接近他。當然,我并未注意到芳野在糾纏那位老太太。我隻是一心趕路,卻不小心撞到老太太,把她的行李撞翻了。為了怕她啰嗦耽誤了我趕車的時間,破壞了我的不在場證明,是以我就幫她撿行李。這根本不是什麼好意,誰有那麼多時間,其實我心裡還唾着死老太婆……反正我隻是要安撫她不要把事情鬧大而已,誰知道她竟然會錯意……

  沒錯,黑色風衣我從宇高聯絡船上丢到海裡了。在弁天碼頭沒穿的風衣,我總不能在到了高松的時候忽然穿出來吧。書房挂着一件同樣款式的風衣,理由跟你想的一樣。我的計劃還是做得挺周詳的,隻有老太太這件事情讓我覺得遺憾,我真不該多管閑事。

  旅行中我盡量裝得跟平常一樣,延命沒啰嗦什麼,我也隻跟她道了聲謝而已,是以請不要責備她。

  也請不要怪罪我媽。從秋季旅遊回來,我吓了一跳,沒想到我媽正打算用水泥滅屍。不過吃驚歸吃驚,想想倒也有理,畢竟水泥是最能防止腐臭的方法。這樣一來,隻要我們不把房子賣掉,屍體就不會被發現了。

  我當然有幫忙。正确說來,應該是由我主導,幫忙的反倒是我媽。是以,我媽的罪名隻有包庇殺人、協助遺棄和損毀屍體而已。隻是一個母親包庇自己的兒子罷了,請不要太過責備我媽。

  關于姊姊自殺,我無話可說。沒想到我為姊姊所做的事,竟演變成這種結果……

第七章 屍體呻吟

1

  野村跟隆保面對面坐着,用壓抑的口吻發問,仿佛對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問話一般。

  “好,你說你根本沒有殺害龜井正和的意思,隻是一時之間氣昏了頭,才把他殺了,是不是?”

  “嗯!”隆保不耐煩的回答。

  “既然這樣,你就從實招來吧。”

  隆保不禁皺緊眉頭,似乎在抗議野村淨說些令人不知所雲的話。

  “裝傻也沒用,你不是勒他脖子嗎?”

  “我不是說過了嗎?”

  “那我問你,你用什麼勒他脖子?”

  “手臂啊。左手手臂……”

  野村慢慢的搖搖頭。

  “我說的是那之後。”

  “那之後?”隆保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似的說。

  “對了!用繩子,用繩子又勒了一次……”

  “繩子嗎?……什麼樣的繩子?”

  “什麼樣的繩子?你這麼說,我一時也……應該是兩股的繩子吧……還是電線……”

  “是電線還是繩子?”

  “我随手拿起來就用,也忘了是哪一種……”

  野村默默的凝視隆保。多年的工作經驗告訴他,供詞出現混亂,是因為隆保正努力圓謊以符合事實。這時候,隻要靜靜的看着嫌犯,嫌犯便會以為自己的說詞出現沖突,更加不安的編出更多的謊,最後牛皮吹不下去了,自然會說出真話。

  沒想到隆保竟然沒有上當,直截了當的說:“我忘了!”

  對偵查人員來說,這是最棘手的回答。

  “忘了!你怎麼會忘了自己用的是什麼兇器?”

  隆保不作聲。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忘了,你又能怎麼樣?隆保以無言的态度代替這些回答。

  野村企圖動搖對方的心理,開始翻閱厚重的調查資料。

  屍體檢驗報告書上說兇器是索狀物,幾代的供詞說是曬衣服用的尼龍繩。

  “那你怎麼處理那條繩子,或是電線?”

  “丢了。”

  “丢到哪裡?”

  “放在口袋裡,後來丢到濑戶内海了。”

  找得到你就去找啊!隆保一口風涼話。野村氣得在心裡破口大罵,兩人之間不動聲色的摩擦出較勁的火花。

  野村改變攻勢。

  “你詳細說說第二次絞他脖子的情形。”

  一問一答的形式很容易讓的嫌犯察覺警方的意圖,巧妙的避過重點。對于這樣的嫌犯,問話必須精簡,相對的,要盡量讓嫌犯有較長的叙述。

  隆保慢條斯理的開始說。有時中間會停頓一分鐘之久,閉着眼睛斜着頭,不知道是在努力回想,或是苦思說話的脈絡。野村因為無從判斷,隻好完全不插嘴,他決定采取“等待”的态度,直到發現決定性的沖突。

  “我把龜井放到地闆上之後,發現口袋的繩子……對了!是尼龍繩,就是曬衣服用的那種。就像我之前說過的,我本來是想讓龜井吃我幾拳,然後把他綁起來,讓他在閣樓待一陣子,就是那時候事先準備好的。我把繩子套到他脖子上,當時他正面向上,是以我拿繩子的一端穿過他的後腦勺,然後在喉嚨交叉,用力勒死他。”

  野村翻閱報告書。屍體檢驗報告書寫着:“外傷有頸部的勒痕、勒痕上方的表皮脫落以及皮下出血。”隆保的話跟供詞沒有出入。令人不解的是,這麼幾句話,隆保為什麼會花五分鐘以上去想?停停想想講出來的話又正确得叫人起疑。而且原本忘了是電線或繩子,後來卻又一口咬定是曬衣繩,這點也令人無法釋懷。如果說他猛然想起也就算了,不過也應該有讓他突然想起的契機啊。這個契機是什麼?

  “然後呢?”野村繼續問道。

  “就隻有這樣。”隆保幹脆的回答之後便不再做聲。隆保知道饒舌無益,是以便盡量保持沉默。野村因為手邊資料不足,隻好停止追問,暫時休息。

  回到搜查課,野村又審慎的看了一次大冢寫的供述報告。

  幾代的沖突之處在于繩子的勒法。繩子的交叉點明明在咽喉,可是幾代卻說是在後腦頸部,是以野村斷定人不是幾代勒死的。既然不是幾代,當然就是隆保,除了隆保以外沒有别人了。但是,真的可以這麼果斷嗎?

  野村一面檢討,一面檢讨隆保的供述報告。忽然,他驚叫一聲,瞪大了眼睛望着“我說的是那之後”這一行。

  瞬間,野村腦子裡浮現年輕時準備更新考試時死背的“犯罪搜查規範”。

  第七章 偵訊

  第一百六十五條第二項 偵訊時,不得以暗示對方自己所期待或希望的供詞等方法,誘導供述(中略),以免影響供詞的真實性。

  因為認定隆保是兇手,是以野村不自覺的陷入了“誘導詢問”的模式裡。

  “大冢,搞不好我犯了兩個大錯。”野村壓抑住内心的動搖說。

  “隆保以為龜井的死因是扼殺,我問他‘用什麼?’他回答說用手臂。然後我又說‘我說的是那之後’,會不會反而是告訴他龜井的死因是絞殺?”

  “你這麼一說……”大冢回想當時的情況道:

  “隆保最初好象不知道你問他的意思,後來想了一下之後,才恍然大悟的開始叙述。而且跟平常不一樣,說話的時候吞吞吐吐的。”

  “他一下子說兇器是繩子,一下子又說是電線,然後又說忘了到底是什麼,這是……”

  “他根本不知道是什麼,因為不知道,是以說不出來。換句話說,隆保并沒有用繩子勒死龜井。”

  “大冢!”野村握拳敲了一下蒼白的額頭。

  “這下我們又回到起點了。”

  野村急忙回到偵查室,用商量的口氣對隆保說:

  “不要當我是警察,就當我是腦筋不好的叔叔,聽我說好不好?”

  隆保心想你高興就好,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在你家逮捕你媽的時候,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你媽因殺人罪嫌被捕,你卻一點都不驚慌。就一般情況而言,母子應該會互相包庇,有一番争執,而你卻沒有,這讓我很納悶。當時,我就應該進一步探究我的直覺才對。

  現在想想,我相信當時你很肯定你媽不久就會獲釋。因為你知道龜井的死因是扼殺,你媽又沒什麼力氣,根本不可能用手臂扼死壯年的龜井。你确信。即使你媽為了保護你而說龜井是她殺的,警方也不會相信,是以才那麼沉着。對不對?

  我忽略了這一點。當時雖然覺得奇怪,卻就這樣不了了之。這是我的敗筆。”

  對于野村這一番發自内心的言論,隆保隻是面無表情的當作耳邊風。

  “你以為等死因判定是扼殺之後,你就會被逮捕,最多大概等不到一天吧,可是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拖拖拉拉之間,你因為假的在場證明揭發而被捕,而且反正早就已經覺悟,是以幹脆自己說出扼死龜井的事實。可是警方卻不滿足,還要你供出二度絞殺的經過。

  明明是用手臂扼死龜井的,怎麼說是絞殺呢?這時候你遲疑了一下,但是聰明的你,很快就解開了這道謎題。那是你媽為了保護你而再度用繩子絞殺的。

  知道原因之後,你悟及這下你得包庇你媽了。這是當然的,殺人的是你,怎麼可以把罪行轉嫁給媽媽?

  你想,不知幸或不幸,你母親千辛萬苦的想要替你頂罪,卻還是瞞不過警察,反而被警察誤認你是用繩子勒的,既然這樣,就幹脆當作是自己勒的。”

  也不知道有沒有用心聽,隆保的撲克臉一無表情。

  “明明沒做的事要說是自己做的,應該很難吧。兇器該用什麼?家裡媽媽會用的大概就是曬衣服用的尼龍繩了,是以你就順口說是曬衣繩。

  繩子該怎麼勒呢?龜井面向上,是以隻要想個最容易的方法,于是你就邊想邊說出了口供。

  無巧不成書,情況都被你猜中了,這真是偉大的創作。其實本來不該跟你說這些,不過你的說詞跟屍體檢查報告書沒什麼沖突。而且你最幸運的是,屍體被灌了水泥,損壞相當嚴重,找不到扼殺的痕迹。而且扼殺跟絞殺的時間相差不遠,是以雖然絞殺的痕迹非常淺,不過還是檢驗出來了。”

  野村說完,沉默不語的注視了隆保一會兒,不過隆保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就像坐在教室裡無奈的聽着沒興趣的課,隆保半翻着白眼沉默以對。

  “我們能體會你想包庇母親的心情,那是很好的。但是事實歸事實。我再問你一次,你有沒有用繩子勒死龜井?”

  隆保張開眼睛,諷刺的回望野村,然後微微一笑說:

  “有!是我用手臂扼住脖子之後,又用繩子絞殺了他。”

  野村失望的垂下頭。他發現不論身為一個偵訊人員或是心理咨詢人員,他都很失敗。

  偵訊人員跟嫌犯的關系,在某些方面很像心理咨詢人員跟病患。心中有煩惱的患者,不會一開始就開門見山的把所有煩惱都告訴心理咨詢人員。誰都有掩飾内心秘密的本能,是以通常病患會在尋求治療的同時,沖突的逃避咨詢。嫌犯也會在逃避刑罰跟說出實話減輕良心譴責之間掙紮。

  心理咨詢人員會透過咨詢技巧,慢慢的解開病患的心結,惟有互相打開心門,才能達到心理咨詢的目的。偵訊時也是同樣的過程。偵訊人員跟嫌犯的心,必須透過協助商量,也就是問話,而慢慢接近,産生互相信賴之後,嫌犯才會願意說出事實。

  野村并未刻意将咨詢的技巧套用在偵訊手法上,他也不認為自己是這麼“現代化”的警察。他之是以會采取這種不合他作風的偵訊方式,主要是因為在追查這一連串事件之間,他對隆保産生了一種親切感。

  身為警察,野村看過太多既得利益者蹂躏人性的醜态。就法律的觀點來看,被害者應該比兇手負提更多道義責任的案例亦不在少數。而在現實生活中,越是想要深入這些問題,在局裡就會相對的遭受更多的白眼,并為衆人所孤立。是以野村能做的,也就隻有暗自咬牙罷了。

  這種社會醜态,不可能不反映到高中生的想法中。受不了沖突跟欺瞞的少年們,是以沉溺在性愛遊戲或是吸食強力膠,藉此逃避他們無法正視的社會。

  相較于此,野村覺得隆保還比較有少年風骨,想憑一己之力将周圍令人難耐的事各個擊破。這種想法雖然不成熟,理論上也沒有充分的說服力,可是,野村心想,這總比我隻會在一旁咬牙切齒來得……來得怎麼樣呢?野村一時找不到适當的形容詞。

  既不能稱之為“優秀”,說他“有勇氣”又不對。

  野村仿佛在玩填字遊戲般,不斷的在腦海中搜尋恰當的字眼,但都徒勞無功。忽然,他靈光一閃!

  “有個性!”對!就是這個字,隆保就是個有個性的家夥。

  野村忽然想起最近流行的一句廣告詞:“頑皮無所謂,願他剛毅不屈。”這個廣告詞之是以深得人心,相信一定是引起那些被豢養成漫馴大人,再也無法頑皮的父親們的共鳴。為人父者深切體認到自己活得懦弱,是以才會真心企盼兒子不要像自己一樣怯懦,能夠活得大膽而有個性。

  野村也是同樣的心情。比起在家裡拙劣的撩着吉他,拉着破鑼嗓唱歌的親生兒子,隆保真是可愛且個性十足。連包庇母親幾代、扛起殺人罪的态度,都叫人心動。雖然這種念頭或許隻是中年男子的無聊感傷。

  “既然你說是你我也沒辦法,就暫且當作是你做的好了。可是你母親會怎麼說呢?”

  野村站起來,語調充滿落寞。

  野村告訴幾代:“我們已經确定龜井被絞殺的時候,隆保也在現場。”

  幾代并沒有變得比較憔悴。再怎麼有氣概的男人,拘留所待久了,多少也會因為受到身心煎熬而露出疲态。能夠保持氣宇軒昂的大概隻有思想犯,不過那經常是仗着外面有人聲援所蓄意營造的假象。不過幾代卻不一樣,她毅然的态度絲毫未變,雖然不至于昂揚,但也沒有沮喪的樣子。她沒有因為自己犯下重罪而畏懼,也不為自己做任何辯解,隻是以自然的态度,平靜的接受事情的發展。

  得知美沙子自殺的時候,堅強的幾代還是稍稍的動搖了一下。她臉頰僵硬的閉上眼睛,沒有出聲,唯一比較像反應的反應是,她似乎念了一聲佛。沒多久,就又平靜如昔。也許她将兒女的死當作事情必然的發展,而認命的接受了這個事實吧。

  “既然隆保在現場,就算你再怎麼否認,隻要隆保說出來,他的證詞就會被采納。到時候你再怎麼堅持,我們都沒辦法再聽你辯解。”野村嘗試說服幾代。

  “你說你用繩子勒死龜井,隆保也說他用繩子勒死龜井,可是屍體上隻有一條絞殺的痕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說過,隻有我勒死了龜井。”幾代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野村抿抿嘴唇點頭。

  “那我希望你老實說。你是怎麼勒死龜井的?不要再說上次那個假方法……”

  “如果你不說明白,我們就隻有當隆保是兇手了,因為他的供詞眼屍體的狀況一緻。”

  “不過……”野村企圖打破幾代的沉默,附加說道:“我不認為是隆保做的。”

  野村心想,接下來就隻有等待了,于是便不再做聲。毋庸置疑的,人是幾代絞殺的。隻是為什麼幾代不幹脆說明絞殺的情況呢?雖然可以推測得出情況,但要推翻隆保為包庇幾代所說的證詞,還是要靠幾代自己的供詞。

  “隆保說,是他用繩子絞死龜井的嗎?”經過一陣子沉默之後,幾代低聲問道。野村點頭說:

  “他還說,之前他先用手臂扼住龜井。”

  “真是傻孩子,我明明叫他不要說的……”

  幾代重重的歎了一口氣,毅然的态度有些許動搖,野村直覺幾代的心防動搖了。果然幾代開始淡淡的叙述。

  “當我看到隆保在地下挖洞的時候,就什麼都知道了。我心想,這真是糟糕。如果非殺龜井不可,也應該由我來,而不應該是隆保。我可以弄髒我的手,可是隆保……

  唉聲歎氣起不了任何作用,也沒有那個時間。我把鏟子從隆保手裡搶過來,催他快走,告訴他剩下的我會處理,要他趕快去秋季旅遊。确定他的腳步聲走遠之後,我開始動手處理屍體。雖然我告訴隆保我會處理得很好,可是根本不可能。我隻是在一旁幹着急,手腳都動彈不得。

  從一時的驚吓中回過神來,無邊的恐懼不斷襲向我。我盡量不去看屍體,可是在那麼狹小的地方,不要說看,不時我還會碰到他的四肢,每次都吓得我手腳發軟,不能好好做事。

  可是一想到美沙子就快回來,必須趁她回來之前處理完,我隻好卯足力氣挖土,沒想到一個沒站穩,絆到屍體的腰窩。我用力的踢了他一下,就在那時候……”幾代瞠目正視野村說:“就在那時候,龜井呻吟了一下。”

  “什麼?”

  聲音沖口而出,野村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連正在作筆錄的大冢,都因為手突然痙攣而停住。凝重的沉默支配了周圍,好一會兒野村才壓抑住激動,繼續問道:

  “你說屍體呻吟了一下,是嗎?”

  “是的,沒錯。”幾代反複回答。

  “怎麼可能?屍體怎麼可能會呻吟呢?”

  “沒錯,屍體當然不會呻吟。是以說,龜井根本沒有死。”幾代慎重的緩緩說道。

  “這不是真的……”

  “是真的!他真的呻吟了。不隻呻吟,他還想要翻身似的轉動身體,就像大難不死的菜蟲一樣。”幾代毫不掩飾對龜井的嫌惡之情,不屑的說。

  “我以為是龜井的鬼魂來找我算帳,心裡不斷發毛。不是害怕,而是覺得不值。我怎麼能讓他起死回生,不知道他會怎麼跟美沙子還有隆保算這個帳。念頭一轉,我看到曬衣服用的繩子。

  我不顧一切的拿起繩子穿過他的脖子,然後在喉嚨的地方交叉。我的力氣不大,是以我把繩子的一端綁在地闆下的梁柱上,然後用盡全身力氣拉緊繩子的另一頭。大概過了兩分鐘吧,我想這下就算把他連滾帶爬的踢進洞裡,他也叫不出來了,當然更不會動了。”

  幾代說完,嘴角浮現平和的微笑。

  “這時候,龜井才真的死了。”

  幾代的微笑甚至是開朗的。野村覺得,那是幾代确定她能完全洗清隆保的罪嫌之後的勝利微笑。

  龜井是被隆保用手臂扼死的嗎?

  龜井處于假死狀态嗎?

  就算龜井處于假死狀态,若棄置不管,他會不會真的死亡呢?

  龜井真的蘇醒了嗎?

  會不會是龜井根本沒有蘇醒過來,隻是幾代為了掩飾隆保扼住龜井脖子的痕迹,才又用繩子絞殺龜井?

  諸多疑問在野村腦中盤旋。不管是哪一個問題,野村都無法提出證據。換句話說,隻有相信幾代的供詞了。

  “你為什麼一開始不說呢?你現在講,就算被當作是為了包庇隆保而捏造的,你也百口莫辯……”

  “那是因為,”幾代保持微笑,用一種不要明知故問的态度,若無其事的說:“如果可能的話,我連隆保扼昏龜井這件事都想隐瞞。因為隆保事實上隻不過是讓龜井暫時停止呼吸罷了,可是隻要警方知道他曾扼昏龜井,就會構成殺人未遂罪,這樣隆保實在太可憐了,是以我決定一個人擔下所有的罪。為此讓你們多傷腦筋,真是對不起。”幾代微微欠身行禮,然後将目光轉回到野村身上,請求般的說道:

  “隆保可能以為自己殺了龜井,請你去跟他說清楚,也請你對警察們釋清這個誤會。”

  幾代的眼神如此哀求着。野村無言的站起來。

  回到搜查課,野村喃喃自語道:

  “總算是了結了一件案子,雖然結得不怎麼痛快。”說着,從桌上拿出玉露的茶具。這時候如果再不喝杯好茶,真是難以消解心裡的積郁。擠出最後一滴茶,野村使個喝茶的眼角給大冢。

  “隆保是清白的嗎?”大冢躊躇的問。說起來,大冢,才更是積郁難消。

  “就殺人這點來說,應該是這樣吧。”野村回答得更猶豫。

  “我覺得,幾代說龜井醒過來這件事有點難以置信。”

  “那有什麼辦法?你又沒辦法提出反證。難免會碰上這樣的案子啦,雖然我們有證據不得不相信嫌犯是無辜的,偏偏證據就是不自然,卻又不能因為證據不自然就不用。畢竟,我們得盡量采用對嫌犯有利的證據,不是嗎?”

  這也是野村為消除自己内心積郁所找到的說詞。

  時序進入十二月,豐能高中隻是安靜的日複一日。三年級學生大學入學考試迫在眉睫,二年級則因期末考将至,大家難得的開始把心放在書本上,尤其是二年二班的教室更是活力盡失。田中的便當拍賣會遲遲無法再開市,阿基米德會也因為失去上司人而呈現自然解散的狀态。

  午休時間,大家都聚在陽光下,内藤、荒木、峰、葉山還有延命等人沒有什麼特别的話題隻是呆呆的曬着太陽。

  “好象養老院的下午喔。”延命忍住呵欠,自我解嘲的說。

  “本來就差不多嘛。”峰用老人般無精打采的聲音回答。

  “怎麼說?”

  “老人跟高中生都沒有工作也沒有錢,而且看不到人活着的價值。”峰兩手撩撥着令他驕傲的長發,慢條斯理的說,口氣讓人無從分辨是認真或胡鬧。

  延命冷哼了一聲道:

  “幼稚的謬論!”

  談話就此結束。看來,到上課鐘響之前,就隻有睡個午覺了。

  “太好了!”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隻見田中對着倏然張開眼睛的五個人說:

  “十一月十三号星期一,就快成為我一生中最值得紀念的日子了。我心有靈犀,在這一天買下我生平的第一張股票。”

  “股票?”延命一下子摸不着頭緒。

  “沒錯!股票。我用兩百五十元一股的價錢買了五千股日本郵船的股票,共計是一百三十五萬元。怎麼樣,吓了一跳吧。”

  “早就知道你是個經濟動物了,你這種人買股票,也沒什麼好希奇的。”峰厭煩的插嘴道。

  “那我再說一個更令人驚訝的事好了。今天是十二月四号,剛剛我打電話去證券公司,他們說該股股價已經突破三百元,一股賺五十元,五千股就是二十萬呢。短短二十天就賺這麼多,不錯吧。”

  “何止不錯……錢的位數簡直是天差地别,我根本無從體會。”連峰這樣自命為虛無主義者的人都無法不心服。高中生花一萬元打麻将或是賭馬并不希奇,不過股票卻很少人碰。并非買不起,而是覺得股票跟自己好象處于不同的世界。五個人如同觀看稀有動物般目不轉睛的望着田中。

  “根據我的預測,今年内應該會漲到三百五十元。”田中志得意滿的說。

  “這樣你就可以賺五十萬元,要不要買輛車開開啊?”峰帶着消遣的口吻說。

  “我才不浪費這個錢呢。好好撈一筆之後,我要拿這筆錢走後門進大學。我不想白費力氣去準備考試,反正我的實力也不會錄取。再說我老子賺的那點錢我也知道。”田中滿臉不在乎的說。

  “對了,對了!忘了最最重要的事。聽說柳生被移送少年法庭。剛剛那個叫野村的警察來跟藤田說的。看來他兩三年内是呼吸不到新鮮空氣了。”

  “那學校呢?退學嗎?”延命關心的問。

  “那又有什麼辦法?不過感化院或是收容所應該還是會讓他念書吧?也許會晚一點,不過上大學應該沒什麼問題才對。”

  “那就好……”

  “不用那麼擔心,人生長得很呢。”田中若無其事的接着說:“要不要去看柳生?”

  “說得也是,我們應該去給他打打氣。”延命馬上附合。

  “我當然也這麼想啦,不過其實是有事要跟柳生商量。關于這一點,我希望你們聽聽我的意見……”田中在五個人面前坐下來,表情頓時變得嚴肅。

  “柳生現在剩下一個人,他媽就快要接受審判,也沒什麼親戚可以照顧他。像我們這因為同情去看他,給他打氣,對我們來說話當然是盡到心意了,可是卻沒什麼實際效果。”

  同情當然無法改變什麼,可是除此之外還能怎麼樣?大家雖然不滿,卻隻能默默的在心裡反駁。田中完全無視于大家不滿的情緒,繼續他的言論:

  “眼前最重要的是,盡量減輕柳生跟他母親的刑罰,為此,我們需要為他們找高明的律師。找律師呢,當然就要錢,是以呢……”

  田中環視衆人,發表宣言似的說:

  “要把房子賣掉!我想柳生回來之後也不想住在那裡了,是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趁現在賣掉。雖然是發生過殺人事件的房子,不過房地産業者隻要能賺錢,連墳墓都會眉頭皺也不皺的買下來。像柴本健次郎這種人多得很呢。柳生家雖然房子老舊了點,不過土地一坪大約二十萬,全部加起來少說也可以賣一千萬。付過律師費,還會剩下不少錢可以做為柳生母子東山再起的資金。這件事我想征得柳生的同意。”

  延命等人聽到這一番話,訝異得愣在當場,呆呆的看着田中忙碌的嘴巴一閉一合。

  “你說得可能沒錯啦,可是……”延命追不上田中說話的速度,慢半拍的搭腔。

  “你們都在啊。”野村跟藤田說着向大家走來。延命跟内藤毫不掩飾的皺起眉頭,其他的三個人也提不起歡迎的興緻,隻有田中親切的舉起手來跟他們打招呼。

  “這真是太湊巧了,警察先生你來的正是時候。我正在提一個重大的案子呢。”

  “我們可以聽嗎?”

  “當然可以,又不是什麼壞事。再說,如果隻有我們談,人家就會當作這是小孩子的遊戲,隻要警察先生這樣的大人參加,分量就會加重不少。”

  “你這個說法我不贊同,不過你說說看就是了。”

  野村跟藤田假裝沒發現其他幾個人的白眼,在田中旁邊找了位子坐下。

  “延命好象還不能了解。”田中接着說。

  “總而言之,隻要有錢,就一定能減輕柳生的刑罰。”

  “這真不是什麼好見解。”野村插嘴道。

  “你是來旁聽的,請不要插嘴好嗎?好的律師當然費用會貴一點啊。”

  “那賣了房子之後,錢要怎麼辦?”延命趕着問下文。這種時候,也隻有延命能跟田中周旋了。

  “我要跟柳生商量的就是這件事啦。這一千萬要交由你們阿基米德會來管理,反正阿基米德會在野村先生的嚴密監視之下也沒什麼搞頭嘛,是以幹脆改個名字叫柳生後援會,管管錢好了。雖說是管錢,其實也不難,隻要保管存折和印鑒就夠了。”

  “這種事你拜托藤田老師不就好了?”

  “這可行不通。”田中當下否決。

  “大人對金錢比較脆弱。相對的,你們因為不知道錢的好處,是以不會去動這筆錢。而且,這筆錢畢竟是交由集團監視控管的。”

  藤田不覺苦笑。誰要保管那麼一大筆錢呀?雖然不至于動用,不過管起來有壓力倒是真的。

  “還有一件事。讓這些錢閑着躺在銀行也不是辦法,幹脆拿出五百萬左右給我操作股票賺錢,為了柳生,也為了我。”

  “股票?你……?”藤田不禁失聲叫了出來。

  “老師,不要發出那麼失禮的聲音,好不好?很好賺耶。”

  “這真是……”連野村都忍不住發出受不了的感歎。

  “你看!隻要我一提到錢,老師就用輕蔑的眼光看我。這就是酸葡萄心理,越沒有錢,越會看輕錢财。”

  野村苦笑着跟藤田互望一眼。田中說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是以兩人根本無言以對。

  “我領了年終獎金,你要不要也幫我運用一下?”藤田故意諷刺田中。

  “不行,那麼一點錢不行。”田中輕易的否決之後問:“我的提議怎麼樣?”

  田中分别把視線投向每一個人,等待五個人回答。但大家都避開田中的視線不作聲。延命接收到田中最後的視線,不太有自信的說:

  “我想這件事……我們恐怕不能勝任……”

  其他四個人聞言不住的點頭。藤田也有同感,野村則心裡嘀咕着:玩股票跟房地産的高中生真是令人不敢苟同。

  “那你們是要見死不救喽?”田中因為話不投機,氣憤的站起來。

  “怎麼說見死不救?”延命意外的擡頭望着田中說。

  “不是嗎?柳生母子現在孤立無援耶。請律師辯護需要花錢,家裡如果沒人管理,又會荒廢掉。可是你們居然袖手旁觀,這不是見死不救是什麼?”

  “可是這種事總要找适當的人,比如說親戚什麼的。”

  “他們沒有親戚。如果有的話,早已經出現四處為他們奔走了。也許有一些沒有來往的遠房親戚吧,但是誰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離殺人兇手越遠越好啦。不過刑期确定之後,他們就會頂着一張貪婪的臉,趁着柳生母子失去自由的時候,假好心的賣掉房子。這樣你們也無所謂嗎?”

  “你們無法勝任?别開玩笑了!有點自信好不好?現在日本智商指數最高的可是我們高二的學生哎。智商成長到十五、六歲就停止了,往後幾十年,大腦不會比較重,智商也不會繼續成長,生理學不是學過了嗎?知識也是一樣。日本平均知識最豐富的是高中生,你們不也是從英、數、國文到實體、化學、史地、家政無所不通嗎?把萬葉集拿給諾貝爾實體學獎得主看,他也未必有你們的程度。相反的,萬葉集的權威若做起解析的試題,搞不好還會敗給你們呢。

  是以,面對大人的時候,根本不需要謙卑。我們所缺乏的隻是生活累積的圓滑中社會信用而已,可惜的是,這兩樣都得靠時間去累積。是以這方面的不足,我希望能用藤田老師跟野村先生來彌補。”

  藤田跟野村像是聽了一場難懂的相聲似的,表情呆滞。對于田中這些讓人似懂非懂的理論,他們實在哭笑不得。

  “是以……”田中看着延命,稍微停頓了一下,又語重心長的說:

  “不要再玩阿基米德會那種孩子氣的遊戲,現實點好不好?”

  接着,他将視線轉到内藤身上:

  “你也是一樣。法律會保護人民本來就是童話,隻有小孩子會相信童話。你家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事件就是最好的例子。法律本來就是保障有錢的人更有錢,你因而對柴本懷恨在心,其實是你不對,誰叫你要相信童話。”

  内藤想反駁,但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因為不用田中告訴他,他已深切體會到他們的行為終結在空虛愚蠢的結果之下。

  “那……”田中緩緩的環視衆人說:

  “既然我無法獲得你們的認同,我不再插手管柳生的任何事。”說完,便走向校舍。

  衆人繼續曬太陽,雖然心中充滿揮之不去的陰郁,但卻也像養老院的老人般,懶洋洋的做着日光浴。

  “田中!”延命仿佛要揮去心中的郁悶般大叫了一聲。田中稍稍回過頭,看到延命追過來,又悶不吭聲的繼續往前走。

  “真不知道該怎麼說……”藤田望着兩人遠走的背影,沒有特定對象的嘟哝道:

  “最近的學生好象漸漸分出兩種類型。一種是極端現實,一種則是幼稚的正義派……”

  “然後剩下的就是所謂‘成熟的孩子’,像羔羊一樣軟弱,隻會順應環境。”

  “不是曾經有人說過,對男人而言,女人永遠是個謎;對大人來說,孩子也永遠是個謎嗎?”

  “是誰說的?不會是阿基米德吧?”

  “我确定不是。”

  真是孩子氣的成年人對話。

  “你剛剛說……”延命跟田中肩并肩邁開腳步說。

  “你如果覺得我說話太直,我可以換很多婉轉的方式說,可是這并不會改變事實。”

  “其他人可以撒手不管,反正他們也沒多大能耐。可是你不一樣,能救柳生的就隻有你了。”

  “我?為什麼?”

  “因為柳生喜歡你啊。”

  田中脫口而出。延命頓時停住腳,猛烈的搖頭。

  “騙人!他從來也沒說過,而且态度也沒表現出來。”

  延命激動的抗議。田中靜靜的向前走了兩三步之後,緩緩回頭,大大的歎了一口氣。

  “你這個女人怎麼在重要關頭偏偏這麼遲鈍?你有沒有想過柳生為什麼不跟美雪上床?除了你唆使他之外,連美雪都主動向他投懷抱了,他還是把機會讓給了内藤,你不知道為什麼嗎?”

  “那是對你負責啊。他不希望跟别的女人上床,弄髒他對你的那一份心意。他就是那麼老骨董啦。結果你居然體會不到他多情的心,你真是個無趣的女人。”

  延命深吸一口氣,睜大眼睛說:

  “柳生喜歡我?……真是這樣的話,那我不是犯了天大的錯?……”

  “沒錯!你現在才發現你犯下天大的錯誤啊?你恨美雪對不對?因為你以為柳生會被美雪搶走,是以你就……”

  “不要再說了!”延命大聲尖叫,突然打了田中一巴掌,響聲清脆。

  “啊!”叫的不是田中,而是延命。接着,延命飛快的走開,等回過神來,她整個人已經攤靠在桌球教室的水泥柱旁,腦海中思緒纏繞。

  提議藉由玷污美雪讓柴本健次郎痛苦的時候,我心裡就已經有底了。我恨美雪接近我的心上人柳生,也氣美雪因為看到柳生的裸體而表現出跟柳生特别親近的樣子。是以我想趁機利用内藤報仇的機會,徹徹底底的玷污美雪。不管是由内藤或柳生去做這件事都無所謂,我想即使是柳生去,他們倆也會因為這種侵犯的性關系而感情破裂,永遠無法複合……

  這樣就夠了。如果柳生無法接受我的愛,我也不能讓美雪稱心如願。這就是我偏激的心态。

  結果内藤完成了這件事,對我來說,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因為這樣一來,美雪便失去了接近柳生的資格……

  如果我一開始就知道柳生對我有好感,就不需要做這些傻事,隻要靜待我們的感情水到渠成,什麼美雪、内藤、阿基米德會我都可以不管……

  “怎麼樣?要不要去見柳生?”

  田中伫立在旁,不含一絲溫柔的問,語氣幹脆但愉快。延命無力的垂下頭。

  “太好了,這樣柳生就有救了。我們大可花錢找最好的律師,畢竟他沒有殺人,沒什麼大罪。”

  “對!”延命用力的說。

  “是被殺的人不好,而且柳生也不是直接的兇手。他是清白的!”

  “你這個說法我不贊成。”田中冷漠的反駁道:

  “那種阿基米德會規章的幼稚想法,我拜托你就丢了吧。阿基米德發明的殺人機器殺了許多羅馬士兵。可是阿基米德隻不過是發明,操作機器的是叙拉古城的士兵們,是以你認為阿基米德沒殺人,對不對?我才不相信他是什麼超越名利的大學者,如果他真的像你所說的,隻專注在美與高貴的事物,那麼不管國王怎麼指令,他應該也不會去設計殺人的機器才對。什麼沉醉于數學時被羅馬士兵殺害,也假得令人不敢苟同。這不過是為了将他神化,才編來騙小孩的童話啦。”

  “你這種說法我才不贊成呢。”

  “是嗎?那這麼說好了。這是去年底報紙上寫的。駕駛B29型艾羅拉蓋号戰鬥機在廣島投下原子彈的副駕駛羅伯特上尉,把他在廣島投彈的飛行日記拿出來拍賣,結果賣到一千三百萬元。據說他在拍賣場屏息看着價格一路飙漲,但是直到最後,他都沒有說出任何為廣島犧牲者哀悼的話。另外,按下原子彈發射鈕的炮擊手湯馬士上尉,到現在都還聲稱他沒有罪惡感。

  直接殺戮二十幾萬生命的人說這種話,那就更不要說遠在基地指揮的人了。聽說這些人和最高指揮官萊斯禮,到現在都還堅持他們是‘清白’的。而隊員中,有人因罪惡感導緻神經衰弱,也有人為了贖罪而去當牧師,但這些人應該都是階級最低的士兵吧。”

  田中說完之後問延命:

  “這樣你還認為阿基米德或是發明原子彈的人清白嗎?”

  “大家都過了相信童話的年紀,幹脆就放手把自己弄髒,去面對這個混濁的世界吧。”

  田中說完看了看表說:

  “啊,糟糕!已經一點了。北濱的午市已經開始了,不知道郵船的股價飙到哪兒了?好興奮!我去打個電話給證券公司。”

  延命輕輕揮手,田中便迫不及待的走了。沒帶上的門透進幾道不像冬天的暖陽,刺痛延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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