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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基米德借刀杀人(下)

作者:天涯躺平客

第四章 幼儿无心

“你们的想法如何?”

  搜查课长一副不感兴趣的表情听过野村的报告后,望着野村跟大冢问道。这一天是十一月六号,星期一的上午。

  “我总觉得不对。”野村扶着额头,答非所问的说。

  “哪里不对?”课长慢条斯理的问,野村只是一迳扶着额头,没有接话。

  “也没什么嘛,不是吗?”大冢一边给野村留面子,一边不耐烦的说:“龟井有充分的时间离开柳生家,而且他不过是自己躲起来罢了,又没什么犯罪的事实,这一切不过就是经常发生的外遇事件,我们不需要介入太深。”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野村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可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那你就说说看,到底哪里不对劲?”大冢的声音不觉提高了起来。

  “柳生啊,他那时候不在,就是这点不对劲。”

  “你是说隆保啊?他去参加秋季旅游嘛。他既然不在现场,跟他当然就没关系。这本来就是美沙子跟龟井的事,隆保人在哪里不都一样吗?”

  “理论上来说是没错,可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大冢没有再理会野村,课长也不置可否的保持沉默,不过却用眼神示意两人可以退下,并拿起文件审阅。

  野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肆无忌惮的打了个大呵欠,闭上眼睛。

  美雪的死、隆保中毒跟龟井失踪,不知道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如果有关联,那么隆保一定跟这些事情都有直接的关系。不过,就算只有间接的关系,如果在一个人身边连续发生三个事件,凭警察的直觉,一定会怀疑这个人握有什么关键,这不是办案的常识吗?

  野村想着,不禁自己点点头,看在大冢眼里,还以为野村在打瞌睡而苦笑。无视于大冢的反应,野村自顾自的继续思考。

  据闻美雪受孕当天,隆保虽然说他到须磨,却没人可以证实,偏偏美雪已死无对证。在第二个事件里,隆保本身是被害人,可是依他强烈的个性,居然没有想要找出下毒的凶手,这一点颇让人无法理解。自己差点就被害死了,就常理而言,应该是绝对饶不过凶手的,可是隆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到底是为什么?

  还有第三个事件。龟井只是单纯的失踪吗?隆保对龟井没有好感,从前天的态度就一目了然。龟井是他姊姊交往的对象,隆保恨他也是理所当然。这么一来,认为隆保跟龟井的失踪毫无关联反而不合常理。第一个事件中美雪死了,第二个事件是隆保中毒,那么第三个事件的龟井呢?

  “野村警官、野村警官在吗?”负责接待的女警用冷漠的声音叫着。野村回过神来,大声的应了一声。

  “有一位叫龟井久美子的太太找你。”

  “龟井?久美子?”野村和大冢两个人面面相觑。想也知道大概是龟井的太太,不过没人传唤她来,她也没到警局来的必要。

  “有一点奇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就是很奇怪……”

  久美子忽然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野村只得拚命让她冷静下来。野村当然能够理解丈夫失踪的痛苦,不过久美子也实在太过失控。她一手拉着小升,连小升都被她吓得泪眼汪汪。

  野村揽着久美子的肩膀,把她带到别的房间。毕竟,如果让她在办公室哭起来,场面就更难收拾了。

  “我一直在跟踪她,从今天早上开始……”

  “原来如此。”野村顺着她的话点点头。他知道,要让对方冷静只有用这个方法。

  “结果,那个女人……”

  “等等,你说你跟踪谁?”

  “还有谁?当然是柳生几代。”

  “是这样的啊,说得也是,当然、当然……”野村附和得很勉强。

  “你先请坐,我会慢慢听你说。对了,你为什么要跟踪柳生几代?”

  久美子崩溃般的跌坐在椅子上,终于渐渐恢复冷静,开始正常说话。

  逼问大石,好不容易才问出美沙子的事情之后,久美子顿时心慌意乱,一大早就忍不住跑到柳生家去。

  虽然人到了柳生家门口,却没有勇气进门,只好躲在暗处静观其变。没多久,姊弟两人出了门,想也知道是去上班跟上学,久美子很想抓住美沙子当面臭骂她一顿,可是因为对方有两个人,使得久美子有些胆怯。不过一想到柳生家只剩下几代在,久美子便勇气百倍。虽然是母亲,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正当久美子想进去跟几代当面理论的时候,几代便拉着购物用手拉车推门出来。几代张望四周,表情充满不安。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要跟踪她的。”久美子说到这里,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那女人净买一些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怎么说?”

  “她买了好多水泥,而且都买家庭用的小包装。她先在一家店买两包,然后到超级市场买三包,接着又到较远的五金行买,她把这些水泥全部堆在手拉车里,看样子挺重的,最后她才买些菜,像是遮掩什么似的放在这些水泥上。”

  野村眼睛一亮,视野转向大冢,大冢早就站了起来。

  “龟井太太,”野村语气尖锐的说:“几代现在在家吧?”

  “在,我看到她进家门之后,立刻跑来这里。大石先生提到你,所以我才来找你……”

  “走吧,搞不好……”野村避免从自己口中透露不祥的预感,但久美子却敏感的察觉到野村的想法。

  “我也是这样想,越想就越觉得恐怖……”久美子抱着小升,脆弱的喘着气说。

  不到五分钟,车便来到柳生家门前头,门没上锁,野村不按电铃就直接推门而入,未料几代就站在门后挡住他们。

  “又有什么贵事?”几代的脸色虽然有点苍白,却未见动摇之色。

  “有些事想请教您,这位是龟井太太。”野村没有任何咄咄逼人的神色。几代冷冷的看了久美子几眼,才请他们进屋。

  通过玄关的时候,野村快速的扫视了厨房,他看见手拉车上堆得满满都是东西,因而想到昨天的手拉车也不轻,虽然上面有萝卜,不过下面应该都是水泥吧。所以当野村亲切的想要帮忙拿的时候,几代才会那么慌张的拒绝。照那重量看来大概有二十袋,几代都用在什么地方呢?

  “柳生太太,”在通往阁楼楼梯所在的房间坐下之后,野村马上开口问道:“您买了水泥,是不是?”

  “是啊,那又怎么样?”几代丝毫不为所动,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事迹败露。野村想,她大概豁出去了。

  “您似乎买了不少。”

  “要买多少是我家的事。”

  “您叫店里给您一次送个大包的过来,不是既省钱又省事吗?”

  “家庭用的小包,我可以不用自己拌好沙子,比较方便。”

  “真的只是这样吗?还是您不方便请店家给您送过来,为了避人耳目,所以才到各处的小店买……”

  “随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几代的态度不再沉稳,开始用挑衅的语调说话。相对的,野村则不疾不徐的慢慢攻心。

  “您买水泥做什么?”

  “修补厕所浴室啊。”

  “需要用到这么多吗?”

  “我只有昨天跟前天各买了一点,又没有多少。”

  “是吗?”野村也不跟几代争辩,毕竟争辩无用,问题的症结不在量的多少,而在使用的目的。

  “我可以看看您修补的地方吗?”

  “请便。”几代面不改色,使得野村也不敢大肆搜索,反正不难想象,她应该用了一两包水泥修补厨房跟浴室。

  “妈!”玄关响起拉门的声音,并传来隆保疑惑的叫声。

  “隆保啊。”几代的态度略见动摇。

  “已经放学了啊?不是才中午吗?”野村望着呆站着的隆保,微笑说道。

  “你前天跟今天怎么都回来得这么早?有什么急事吗?”

  “要你多管闲事?”隆保不以为然的别过头,野村却没忽略他脸颊肌肉微微的抽动。开始作战计划吧。野村正想开口说话的时候,久美子抓住小升的手制止说:

  “小升,不可以这样,不干净。”小升正在舔刚才摸了榻榻米的手。

  “你看,这么多沙子……”久美子用手帕擦小升的手,忽然定神一看,大叫道:

  “警察先生,你看,水泥,到处都是水泥……”

  野村和几代同时发出了“啊!”的一声。

  还没等野村下命令,大冢已经准备翻起榻榻米了。看情况,已经不需要再有什么顾虑。翻起榻榻米,只见地板的钉子被拔起,木头胡乱排着。很明显的,这是最近才被拆过的。

  野村快速转身,打算挡住几代跟隆保的退路,不过,却没这个必要。几代端坐着,隆保则不在意的伫立当场,看着大冢翻开地板,好象事不关己一样。

  拿开地板的木板,一阵异臭扑鼻。大冢掩住鼻子探看究竟之后,回头对野村点点头。

  “大家都到隔壁的房间。”野村沙哑的命令大家。这是为了不破坏现场完整所采取的措施,不到一分钟之后,野村才发现这是个败笔。

  “你不是人!”久美子扑向几代,发出野兽般的狂吼。

  “你竟然……你竟然……”被抓住喉咙的几代不慌不忙的用力推开久美子,久美子没站稳,失去重心向后倒下。

  “现在你才来闹什么?早知今日,你为什么不把这股蛮劲用来拴住你的丈夫?这样美沙子就不用那么痛苦了。你和美沙子全是傻瓜。”

  几代的声音寒冷如冰,想要前往制止的野村不由得从背脊升起一股寒意。而久美子也只是瞪着几代,久久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隆保笑得张狂,用极夸张的动作盯着久美子裸露的大腿。小升握着小小的拳头,不住捶打隆保的肚子。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妈妈受了屈辱。隆保冷哼一声,毫不留情的推开小升。小升被推到墙角,连哭都忘了,只是害怕的歪着脸。

  “真是无聊!全都无聊到了极点。”隆保不屑的说,转身就要走,野村急忙拦住他。

  “想跑?”

  “跑?我吗?”隆保意外的看着野村。

  “我为什么要跑?反正你们都认定杀人的是我妈,不是吗?那我包庇我妈,岂不是天大的孝行,为什么要跑?我根本没必要跑。”

  “住口,隆保。”

  几代打断他的话,转身说:

  “全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全都是我,跟隆保没有关系。”

  “没用的啦,妈。你以为警察会跟你讲情理吗?你这样做只会被人嘲笑。话说回来,刑警先生,警车怎么还不来啊?拜托你赶快把这个女人跟小孩处理好不好,别让他们在这里碍我的眼。”

2

  搬出龟井的尸体实在是个大工程。地板下挖了个长两公尺、宽五十公分、深四十公分,相当于棺材大小的洞,尸体穿着衣服,面部朝下俯卧着。水泥看样子是从尸体上面灌下去,背部除了几个突起的地方没埋到之外,其他几乎都覆盖着水泥。只是脸和腹部与洞底接合的部分,水泥无法完全渗透,因此产生腐化,尸臭就是从这些地方发出来的。

  尸体马上被送去解剖。

  留置在丰中东警察署的几代,态度只能用奇妙两个字来形容。几乎不等野村提出问题,她就已经自己全盘托出。

  “离开有田医院,正要进家门的时候,正巧在门口和龟井碰个正着。之前就想问他跟美沙子的事情,所以我想机会难得,就请他到客厅谈谈。

  如果可以,我希望龟井跟美沙子分手,不要再两相纠缠,就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龟井回到太太身边,美沙子则找个好对象,正正常常的结婚。我几近请求的对龟井这样说。

  龟井也不知道是挑衅还是看开了,他淡然一笑说,他也是这么想,偏偏美沙子死缠着不放,他也没办法。我也顾不得什么羞耻不羞耻的,拉着龟井就哭着求他。

  可是,龟井不理会我的请求,推开我就要走出去,我看着他的背影,直觉他像个魔鬼,之后发生什么事,我就不太清楚了。

  等我回过神来,龟井已经躺在地板上,脖子缠着晒衣服的尼龙绳,我的手还拉着绳子的两端。

  我开始慌了,最担心的莫过于美沙子就快要回来了。不过,遇到非常状况,就算是女人也可以急中生智。我移开榻榻米,掀开地板的木头,把龟井推进去。挖地是几天后的事,当时我根本没有时间。

  我把木板和榻榻米恢复原状,谁知道榻榻米却压不平。所以我就勉强压住榻榻米,在上面铺了美沙子的床,真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

  美沙子没看到龟井,又看我一副没事的样子,大概是安心了吧,没多久就在我铺的床上睡着了。

  我一点都不后悔杀了龟井,当初不后悔,现在也不会。这是他应有的报应。不过第二天美沙子去上班之后,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我得赶快处理尸体,当时尸体已经僵冷,再过两三天就会开始腐臭,到时候就瞒不过美沙子了。

  而且隆保去参加秋季旅游,三天后也会回来,我不想让隆保知道。隆保还是个孩子,他是无法了解我为人母的心情,而且如果他知道我杀了人,一定既惊讶又悲伤,想到这种种,我就不敢再拖拖拉拉。

  我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上班时间通常很自由。我打电话到分公司请了三天假,锁好门窗之后就开始挖地。尸体的眼睛恨恨的瞪着我,不过我一点都不在乎。因为如果有什么怨恨的话,恨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龟井。

  挖地洞差点没拆了我这把老骨头。因为地方不大,所以碍手碍脚的,不太能够自由的活动。不过幸好土质还挺松软,当天我就挖好,把尸体放进去了。谁知道放进去才发现我挖得不够深,如果只是这样草草把他埋了,难保臭气不会散发出来。但是话说回来,我一个女人家实在没力气把尸体搬出来,然后再把洞挖深一点。

  当时我灵机一动,想到水泥杀人命案的报导。只要用水泥,臭气就不会散出来,而且除非我把房子卖掉,否则谁都不会发现这件事。

  我从第二天就开始到处买水泥。之所以会买家庭用的小包装,正如同警察先生你所猜想的。我每天买一点,用水桶调好之后,就把水泥灌进地底。

  你一定觉得我这样做很残忍,根本不是人。可是我最快乐的事,就是看着龟井一天一天被水泥淹没。我只要想到除掉他,美沙子就能够过平静的生活,就恨不得赶快做完这件事。

  我要再强调一次,美沙子跟隆保都跟这件事情无关,全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你想想看,如果隆保帮了我,那我们岂不是可以挖更深的洞,或者根本不要这么大费周章,只要把尸体用机车载到远处埋起来不就成了。

  我说完了,说完这些,轻松多了。这以后,不管是死刑或是怎么样,都悉听尊便。给你添麻烦了。”

  野村做完冗长的自白书后,叹了一口气。虽然这个案子结果令人遗憾,不过总算是告了一个段落。野村点了一根烟,也递给几代一支。几代笑着接过去,怡然自得的吞云吐雾。

  当然,野村不会就这样相信几代的供词,还有几个疑点需要证实。根据办案的经验,像几代这样自己全盘托出的供词,可信度反而最低。姑且不管这些,野村还得在夜深之前,问完隆保的口供。

  让隆保随行到警局之后,就让他在警局的一个房间里等着。因为几代供称是她一个人做的,隆保又是未成年的高中生,所以警方也不敢贸然逮捕他。

  隆保无视于野村及大冢在他面前坐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吃过晚饭了吗?好吃吗?”野村亲切的问隆保,不过这一招真是白搭。被警察带到局里吃的饭怎么可能好吃呢?隆保只是不屑的歪着嘴唇,一言不发。

  “肠胃中毒好点没?如果还是不舒服,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为你准备特别的餐点。”

  这次隆张开嘴,无声的笑了笑说:

  “你是为了中毒事件才叫我来的吗?那你有没有搞错,我可是被害人啊。”

  野村感觉到隆保的挑战意味而拉下了脸。虽然野村深知,调查时最忌讳的就是受到个人情绪左右,不过,受到眼前这个跟自己儿子年龄不相上下的小伙子挪揄,野村心里着实不怎么爽快。

  “既然你的态度这么恶劣,我想肠胃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那我问你,你认不认识龟井正和这个人?”

  “那个丑陋的色狼!”

  “你这种说话的语气,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要你管。”

  “就因为他是色狼,所以你要用水泥埋他吗?”

  “这件事你去问我妈,跟我没关系。”

  “你不是也有帮忙吗?”

  “我?不要给人家乱扣帽子好不好?”

  野村一开始就猜到隆保会来个全面否认,所以并不以为意。

  “那我问你,你前天请假对不对?”

  “没错。肚子痛死了,我想是中毒的后遗症吧。”

  “你是在家灌水泥吧。”

  “你看到了吗?不要说得像你看到了一样,那是骗子才会做的。”

  大冢气得抬起头来,不过野村倒是不以为意的继续问:

  “所以我按电铃的时候,你虽然在家,可是却没出来应门,而且门还上了锁。”

  “我应该告诉过你,我在睡觉,没听到电铃声。”

  “我们以为没人在家走了之后,你急忙停止手边的工作,铺好榻榻米,然后再把座垫放好。没想到这时候我们又来了,你妈大声叫你,告诉你有客人,事实上是在给你打暗号,确定你已经做好善后工作。假如你没回答,那你妈就知道你还没弄好,可能会以没带钥匙为藉口,跟我们拖延时间吧。”

  “你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我想比起警察,你可能更适合当推理小说家。”

  “你当时穿着牛仔裤跟T恤,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最适合调水泥的装扮。”

  “任谁来看这种说法不对吧,应该是任谁听你说,都会有这种感觉吧。这是你个人的判断,一点证据都没有。”

  “至少那不是肚子痛躺在床上应有的装扮。”

  野村耐心的继续询问,他等着隆保在回答问题之间,渐渐出现不自然、暧昧或矛盾等破绽。这是对付已准备好充分理由的嫌疑犯最常用的手段之一。

  只要发现一点矛盾,就毫不留情的逼供,这么一来,嫌犯会自乱阵脚,然后产生更多的矛盾,从而无法自圆其说。野村暗自决定,到那时再给他致命的一击。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龟井的尸体?”

  “你别闹了。不就是刚刚嘛。刚刚在那里,那位警察把榻榻米掀起的时候啊。”

  “说谎是行不通的。你去秋季旅游回来是什么时候?”

  “十月二十八号晚上八点左右吧。”

  “今天是十一月六号,你怎么可能将近十天都没发现?尸体在你家的地板下,而且你母亲还买水泥灌进地板,你竟然说你没发现,你以为我们会相信吗?”

  “信不信随你,不过事实就是事实,我也没别的话好说。”

  “可是你昨天穿的牛仔裤上沾了不少水泥灰,不是吗?”野村稍稍唬了他一下,不过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

  “是我妈要我去修补厨房跟浴室啊。算了,”隆保用挑战味十足的严正语气说:“我要回去了。我没义务在这里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还是你们打算拘留我?”

  野村跟大冢互相对望了一眼,无奈的耸耸肩。当他是小孩子,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只好说:“也好,今天就让你回去吧。”

  时钟指着晚上九点半。深夜问话,尤其对方是个未成年者,又没有绝对的嫌疑,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3

  野村回到搜查课,才想起美沙子应该还在等他。发现龟井的尸体时,美沙子还在公司上班没回家。不过这对美沙子而言应该是好的,毕竟情人被杀之后还被灌了水泥的样子,真是不看也罢。尤其凶手竟然是自己的母亲,可想而知这对美沙子的冲击有多大。有鉴于此,野村也不敢随便告诉美沙子实情。美沙子傍晚回家的时候,尸体已经处理完毕。野村吩咐现场的警察,要美沙子回家之后到警局走一趟。

  “喂,”野村问一位年轻的警察:“柳生美沙子来了吗?”

  “她……”年轻的警察吞吞吐吐的说。

  美沙子回到家之后,一眼就知道出了事,也不理会警察的制止便冲进屋内。屋内的榻榻米虽然已经重新铺好,可是上面依然残留许多沙石,而且踏过的鞋印也都历历在目。

  美沙子走到屋子中间站了半晌,整个人就像蜡融了般昏了过去。

  “她因为打击太大失去了意识,值班的警官急忙把她送到丰中市立医院。诊断的结果是脑贫血,整个人因为受到太大打击而呈呆滞状态,医生说这样子根本没办法问话,还打了电话问我们怎么办。我们只好暂把她交给医院看管,等她恢复了再说。”

  这也难怪,野村沉痛的点点头,并告诉大冢:

  “反正她也不是嫌犯,不急着问她话,明天再说吧。”

  野村自问自答的样子倒像是在给自己找理由。大冢用表情表示赞同后,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这么骇人的水泥杀人事件,居然早早就做好嫌犯的口供,使得野村等人多少有点松懈,觉得后续的调查工作可以慢慢进行。

  野村到茶水室倒来一杯热水,从抽屉拿出玉露茶,花了些时间泡出茶香。那苦中带甘的滋味,让野村即使被人嘲笑是茶痴也在所不惜。

  “要不要来一点?”

  大冢被这么一问,点点头却没什么意愿的苦笑着问:

  “就这样让隆保回家,没问题吗?”

  “你是怕他会逃走?我想他不会。逃就等于说明自己是共犯,这一点,我相信他不会不知道。隆保看起来虽然很油条,不过终究是个孩子。给他一点时间好好想想,自然就会无法忍受让他妈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罪行。我们只要算准时机,让他自己招供就行了。”

  “如果真能这样就好。”大冢喝着野村泡的玉露茶,不安的说:

  “我总觉得放心不下,我去通知派出所,让他们留意一下状况好了。”

  “如果这样做你会安心,就这么办吧。”

  野村的注意力全在第二泡茶上,心不在焉的回答大冢的话。

  大冢跟派出所联络完,刚放下听筒,电话铃又像是等不及般的响起。大冢反射性的拿起话筒,听了几句之后,忽然提高了声音:

  “什么?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回家了吗?……嗯,那病房呢?……好,我知道了,柳生家那边交给我们。”

  大冢粗暴的放下听筒,急忙向正在收拾茶具的野村说:

  “美沙子从医院跑了。”

  “什么?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医院一小时巡视病房一次,九点的时候,还看到她躺在床上睡得很熟,不过刚刚,大概是九点五十分左右,护士再去看,床就已经空了,睡衣叠好放在床边,而且也找不到鞋子,应该是她自己离开了。”

  “是不是回家了?”

  “如果是这样就好,不过至少也该跟医院说一声吧。”

  野村目视前方不发一言。从美沙子所受打击之大看来,自杀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假如真要自杀,又何必大费周章换衣服和鞋子。最快最省事的方法,就是从窗口跳下去一了百了。病房在四楼,如果是偶发性自杀,这是最方便的。

  “如果她回家了,去查看隆保状况的警员应该会回报,我们等等看吧。”野村神情自若的又坐回椅子。

  没等多久,电话铃又响了,野村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接。

  “喔,是你啊。怎么样?”

  “他不在啊。”

  “不在?你是说隆保吗?那他姊姊美沙子呢?有没有回家?”

  “没有,他们家里没人,电灯就这样亮着,按门铃也没人出来应门。我打开玄关的门,发现门没上锁,为了谨慎起见,我还看了一下屋里,可是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好,你现在在哪里打电话?”

  “就在柳生家。”

  “你进去了是不是?”

  “我叫了几声,因为没人回话,所以我以为也许有状况……”

  “这真是……算了。”

  野村的视线跟站在一旁听的大冢交会,示意大冢该出动了。

  “好,你待在那里,我们马上就过去。”

  姊弟两人同时不见也许是偶然,不过就时机而言也太过巧合了。隆保应该不知道美沙子进医院的事,不过回家问问邻居,应该有人会告诉他。他可能会去医院找姊姊商量善后的对策。入夜要潜进医院并不是件难事,医院为了急诊病患通常深夜也开放出入口,但走廊既没什么人走动,病患家属又没闲暇去注意其他访客。虽然医院限制了访客时间,不过依病情轻重,也不是没有人深夜来探病。因此,就算医院的人看到隆保,也不至于会拦住他。

  野村发动车子之后便对大冢说:

  “你到医院去,我想隆保有可能去找美沙子,把她带出来。”

  大冢暧昧的点点头。美沙子虽然有自杀之虞,可是隆保逃亡的可能性更高。而且两人虽是姊弟,万一情势逆转,隆保也有可能会加害美沙子。惟一比较不可能的是,两人顺从其中一方的意思,选择逃亡或自杀。不过也不能断言不会发生这样的状况。

  在医院前让大冢下车,野村直接到柳生家。派出所警员则好象自己犯了什么错似的,忐忑不安的等在那里。

  白天骚动了一天,晚上左邻右舍都熄灯恢复了平静,只有柳生家的电灯大放光明,说得夸张一点,是只有柳生家灯火辉煌。

  “之后也没人回来。”警员立刻报告道。

  野村未予理会,退自按了隔壁的电铃。四十岁左右的太太,偷窥似的探出头来。问及美沙子跟隆保是不是没回来,这位太太只是简单的点点头。

  “一个小时以前吧,隆保好象有回来。我并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原本漆黑的屋子里忽然亮了灯,我探头看了一下,发现有人影晃动。我知道美沙子被送到医院,所以才会认为应该是隆保回来了。可是,经过那么多事,我也不好意思过去……”这位太太一脸好奇的望着野村。

  “你没看到美沙子吗?”

  “她不是还在医院吗?我只看到一个人影。”

  “那隆保差不多什么时候出门?”

  “他不在家啊?”这位太太狐疑的反问之后说:

  “我后来一直在看电视,因为我舍不得错过连续剧,就专心看电视,忘了去注意隔壁。虽然我想应该去安慰一下隆保,但是……”

  胡说!野村在心里顶了她一句。你其实还不是因为好奇心驱使,想找隆保问个究竟,可是又觉得害怕不敢过去。野村在心里质疑这位太太之后继续问:

  “连续剧几点开始?”

  “十点。”

  “那么,那个可能是隆保的人是在十点前回家喽?”

  隆保是在九点半离开警局,所以照这情形看起来,他是直接回家没错。为了确认,野村再去问了反方向的邻居,结果也都说柳生家亮灯的时间是十点前。

  既然疑似隆保的人先回家开了灯,美沙子应该不可能比他先回家。因为回到漆黑的家中马上点灯,才合乎常理。

  虽然对美沙子的下落耿耿于怀,不过还是得等大冢从医院传来的消息。野村带着警员进屋,没人的家里点着灯,反而平添几许寒意。尤其是地板下曾埋着死人的屋子,飘着寒人心肺的阴冷空气。

  美沙子不知情就算了,可是几代居然能不以为意的睡在埋着尸体的屋子里,这种胆识,野村至今仍觉得惊悸。

  看了一下三坪多大、应该是隆保书房的房间,没察觉出有什么异状。书架上除了教科书及参考书之外,还放着许多知识丛书,让野村感觉到,也许隆保是个爱念书的孩子。

  回到客厅坐在电话前,野村心想隆保不可能逃走,但有可能突然回家,所以并不担心,一切等大冢来电联络之后再说。一旁的警员不知道是不是认为隆保不见了是自己的责任,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野村拿出香烟,顺手递给警员一支。

  顿时,电话铃响,还没等野村答完腔,大冢便抢着说:

  “除了隔壁病房的病患在九点多听到美沙子病房开门的声音外,其他就没什么目击者。我想美沙子大概就是在那时候离开医院的。医生说,他们在七点左右给美沙子注射缓和激动情绪的镇静剂。因为美沙子只是脑贫血,没有其他症状,所以只要不做激烈运动,走路应该不成问题,而且她也没有偶发性自杀的精神倾向。”

  “好,那她可能去哪里?”

  “她被抬进医院之后就没开过口,所以无从知道她的去处。不过她穿的是早上出门时穿的衣服,所以不管她要去哪里,应该都会先回家一趟才是。”

  “可是她没回家啊。正确的说,应该是没有美沙子回家的迹象。目前美沙子跟隆保都不知去向。”

  “是这样啊?从医院走回去,依照女人的脚程算来,应该半小时就够了。就算美沙子再虚弱,也应该到家了才是。”

  “那大概是九点四十、五十分左右吧。”野村说完,又陷入沉思。如果美沙子真的回家的话,到家的时间应该跟隆保差不多。也许他们在半路上相遇,然后一起到其他地方也不一定。不过这么一来,家里的电灯是谁开的?还有,疑似隆保的人影又会是谁?

  “喂……喂……”电话那头传来大冢急躁的声音,催促忽然沉默的野村。

  “我知道了。我再详细查看一下整个屋子,你也过来好了。”

  挂掉电话的时候,时钟正指着十一点。野村对等在一旁的警员说:

  “不好意思,麻烦你再去问问附近的几户人家。看看九点半到十点二十分之间有没有人听到柳生家传出什么声音。不管是多小的事情,如果有任何线索,都请他们告诉我们。你态度要好一点啊。”年轻警员答允了之后跑步离去。

  野村站在厨房,发现柳生家真不愧是女人当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角落一隅有烧洗澡水的炉子,炉上的水泥还是新糊上的。从做工看就知道是外行人做的。这应该是几代为了掩饰使用水泥灭尸所用的障眼法之一吧。

  野村哼了一声,为了慎重起见,查看了一下刀架。三把不锈钢刀磨得干干净净,插在刀架上。现在的女性应该不至于用刀划破喉咙自杀吧。就算真的敢尝试,用这些刀恐怕也很难如愿。想到这里,野村不禁苦笑。

  其他的烹饪器具也一应俱全,从这里可窥知平凡家庭的生活概况。如果要勉强找出比较特别的东西,大概只有收在狭窄流理台下的瓦斯烤肉架。架上摆着粗铁串跟大型的铁叉,野村既然不知道名称,也不知道用途。只是看着这些包罗万象的用具,他想到如果美沙子也正常的结婚,拥有正常的家庭生活,她应该会是个好太太。

  野村伸手打开电锅的盖子,锅里清澄的水泡着大约三杯左右的米,只要点火就能煮饭的状态让野村安心,因为准备做饭至少没有自杀之虞。不过,这也可能是几代事先准备好的,想到这里,野村决定继续细查下去。

  回到六坪大的空间,野村觉得应该再去看看阁楼。他想打开通往楼梯的隔间门,可是却打不开,似乎是卡住了。稍稍用点力,门倾斜之后上面虽然稍微开了,不过下面却依然纹风不动。不用想也知道,有东西顶住了门。当然不可能是从房内顶上的,因为这样一来隔间门会滑到墙壁后面关不起来,而会从里侧顶住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在里面。

  “喂,”野村叫了一声。“开门啊!你在里面干什么?”

  没有任何回音。

  “出来,你躲在里面也没用。”

  的确是这样。顶住门,就已经透露了有人在里面的事实,而隔间门虽说是门,可是也不过是一扇薄薄的纸格门,只要戳破就行了。对于这种愚蠢的举动,野村简直哭笑不得。隆保应该不会这么没大脑,所以躺在里面的,想必就是美沙子了。

  假如处理不当,搞不好会刺激她自杀。可是,阁楼也实在静得太离谱了。

  “她不会已经自杀了吧?”

  野村使劲的推门。也许因为是战前建筑的关系,门槛做得很深,门也非常坚固,虽然门被野村推得嘎嘎作响,但终究没被推倒。野村再一次使劲用身体撞倒门,跑上楼梯,立刻打开手电筒。手电筒的圆形光环映照出美沙子长长的身影,她伏趴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

4

  “死了。”

  野村冲过去正想抱起美沙子,却猛然停住了手。淡红色套装的上衣向上翻起,露出白色的衬衫,不过野村的视线却集中在白衬衫的右腹部。直径八毫米左右的铁串,穿透衬衫插在美沙子的右腹,血迹环着铁串渗透成一圈暗红色,且开始凝固。

  野村惊讶的轻叫了一声,愣在当场。对野村而言,凶杀案的尸体早就见怪不怪,不管是上吊、服毒或是用利刃刺得血流满地,只要美沙子的尸体明显是自杀,他心里早就有底,当然能够冷静的处理。可是,像眼前这样用铁串穿透自己腹部的自杀状况,实在出人意料。

  野村伸出颤抖的手,像个初出茅庐的警察般确定美沙子的脉搏已经停止跳动之后,连滚带爬的跳下楼梯,拿起电话拨了搜查课的专用号码,同时觉得脑袋仿佛重重的挨了一棒,受到极大的冲击。

  “隔间门从里面顶住了。”

  之前,野村就已经确认过阁楼没有可供人进出的窗子,这么一来,即使隔间只是一扇薄薄的纸门,阁楼还是形成一个密室。那杀害美沙子的凶手又是怎么离开阁楼的呢?

  挂掉电话的同时,一脸不悦的大冢恰好出现。野村迅速说明情况,大冢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只愣愣的说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对不起……”去左右邻居问话的警员小心翼翼的开口。

  “对面二楼有一个国中三年级的女学生,现在正在准备考试。她说十点整听到柳生家玄关门关上的声音。”

  “十点整?她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她说听到声音的同时刚好抬头看了钟。”

  野村轻轻颔首。这可能是凶手或隆保,也可能是同一个人,离开柳生家的时间。

  “鉴识车最快也要十分钟后才到,我们再去阁楼看看吧。”大冢跃跃欲试的说。

  但野村为了慎重起见并未答应。在还没确定是自杀或是他杀的情况下,他不想在鉴识课的专家抵达之前弄乱现场。如果不和鉴识课一起行动,很可能因为漏失一点线索,或是个人的独断而误了大事。

  这个判断非常正确。

  “还是得解剖才知道真正的死因。”鉴识课人员开门见山的说。

  铁串穿透的部位在右肩下方、腹部稍偏背侧。伤口周围完全没有擦伤或是表皮脱落的现象。铁串直接穿透白衬衫,不过白衬衫的伤口周围也没有外伤,看起来是一口气就刺穿的。

  “这么说,是他杀喽?”

  对于野村的问题,鉴识课人员不置可否。

  伤口周围是否有其他疑似犹豫不决所形成的外伤,是判定自杀或他杀的重要关键之一。如果是自杀,通常自杀者无法一开始就刺透,而会在刺进利刃之后稍稍停顿一下,然后再用力。因此,伤口周围会留下一些小外伤,就是所谓疑似犹豫不决所形成的外伤。因为美沙子身上完全没有这类伤口,也难怪野村要以为是他杀了。

  不过,反过来说,如果是他杀,应该有奋力抵抗或逃命的迹象。只要不是当场死亡,就常理而言,被害人都会发挥本能,用力拔出凶器,以减轻疼痛。就算这时凶器没有被拔除,也会留下一些伤痕。如果凶器细而锐利,即使被刺中心脏,除非被害人大力拔动凶器,否则都还能走上一段距离,以往就曾有过颈动脉被割断后还走了五十公尺的案例。

  杀害美沙子所用的凶器是烤肉用的铁串。从厨房内的同型铁串看来,这种长五十公分、粗八毫米左右的铁串尖端磨得非常锐利。铁串大约有三分之一刺穿美沙子的身体,所以不用解剖,就知道美沙子的死因是铁串伤及内脏所致。另外,这种程度的伤口虽然可以当场致人于死,不过应该也会留下五分钟左右最后挣扎的力气。如果美沙子是他杀,为什么美沙子没有用这五分钟的时间试图减轻疼痛呢?

  另外一个问题便是刺杀的部位。右肩下腹稍偏背部,是惯用右手的人可以自己刺穿的位置,但是却没有哪个自杀的人会选择这个部位下手。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一口气刺穿就是了。”鉴识课人员不确定的回答。

  如果是他杀,那么对凶手而言,这是一个相当容易下手的部位。

  还有,铁串上并未找到清楚的指纹。

  “好象用布或什么东西擦过了。”鉴识课人员喃喃自语的说。事实上,这也是判断是否为他杀的一个要素。

  从伤口去判定自杀或是他杀留待解剖后再说,野村跟大冢到阁楼进行绵密的搜查。不愧是用做储藏室,地板上铺着坚固的建材。但这里的天花板就像一般家里的天花板,无法拆下来进出,所以楼梯是唯一的通道。通道尽头就是隔间门,而用来顶住门的,则是一根不到一公尺长、上了古漆的晒衣竿,竿子沿着门槛顶住门(图一)。隔音门虽然被撞坏了,不过野村知道这是他破门而入时撞的,在这之前,门一点破损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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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门从房间内被顶住,他杀的可能就很大,不过这又不可能。”鉴识课人员仔细的查看晒衣竿跟半柱之后说。

  “如果抵住门的晒衣竿没有从上面用力压住,隔间门很容易就会被打开。从野村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开门这一点来看,晒衣竿应该是撑得很紧。若使用机械方法,用铁丝穿过半柱跟隔间门之间,再拉下晒衣竿卡住门槛,基本上力道不会这么强,门也不会卡得这么紧。而且就算真的用这个方法,晒衣竿也应该会有掉漆的现象。虽然晒衣竿因为常年使用的关系,漆已掉得差不多而不容易采得指纹,不过,就现有的情况看来,竿子上并没有新的掉漆现象,所以应该是从楼梯那一面卡上的。”

  这么说,可能还是自杀。

  从尸体的体温跟僵硬状况看来,死后应该只有一小时半到两小时之间。往回推算的话,死亡的正确时间大概在九点半到十点多。这跟野村的推断一致。为了谨慎起见,野村打开记事本再做确认。

  隆保的行动时间表

  ①九点三十分……离开丰中警察署。

  ②九点五十分?……隔壁太太见到疑似隆保的人影。

  ③十点整……对面的女学生听到关门声。

  ④十点二十分……派出所的警员来巡视,但是隆保不在。

  美沙子的行动时间表

  ①九点……护士确认她在病床。

  ②九点十分……隔壁病患听到美沙子的病房有开门声。

  ③九点四十到五十分?……回家。

  ④十点前后……死工。

  即使这个行动时间表只不过是推测,但是从时间表上很明显的可以得到一个结论。野村一边把记事本拿给大冢看,一边说:

  “如果是自杀,美沙子应该一回家就跑到阁楼,但是隔壁太太却说开灯的时间是在九点五十分,所以目前我们无法得知美沙子是在开灯之后才上阁楼,或是美沙子先上阁楼,灯是隆保回家以后才开的。这一点,我们只有问隆保才能确定。

  不过话说回来,厨房井然有序,而且又是美沙子熟悉的地方,所以就算不开灯,她应该也拿得到凶器。同样的,不管放在哪里,晒衣竿也应该不需要找就拿得到。而摸黑她也上得了阁楼,当然开灯会比较方便,可是以自杀者不愿被他人发现的心理来看,不开灯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一如往常,野村用眼神探询大冢是否有问题,大冢不置可否的催促野村继续说下去。

  “至于拿晒衣竿顶门,我们可以这样想。决定自杀之后,美沙子其实担心自己是不是能一鼓作气了断生命,如果在痛苦中被人发现送去救治,或是经不起过度的疼痛自己跑出去,又会让自己丑态百出,所以为了不让别人进去,同时也避免让自己再爬出阁楼,所以她选择用晒衣竿顶住门。你觉得这个说法如何?”

  大冢可无不可的颔首。虽然自杀者的心理不是不能理解,可是换个角度想,一心寻死的人会不会这么深思熟虑也值得商榷。

  “还有一个可能……”野村腼腆的笑了笑,吞吐不语。大冢看到野村这样的态度深感诧异。从野村的性格来看,在办案的时候害羞或踌躇都不像是他的作风。

  “阁楼对美沙子而言是充满回忆的地方,这是她让龟井躲藏的所在,每次忽然有客人或是家人回来的时候,龟井可能都躲在这里。而躲在这里的最后一夜,他被杀了。美沙子可能因此选择在阁楼自杀未跟龟井做一对同命鸳鸯,所以她不希望有人进去打扰。而卡住门的晒衣竿正表现了她的想法。也许你会笑我这么想一点都不像警察,反而比较像文学家。”

  “怎么会?”大冢摇手说。

  “你刚刚说的,最符合事实的就是这个,一点疑点也没有,只是自杀说法最大的弱点就是致命伤的部分。”

  “这个我们等到解剖报告出来再说。如果是他杀的话,凶嫌就只有隆保和……”

  “龟井的太太久美子。”大冢等不及的插嘴。

  “挺有趣的,说来听听吧。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久美子?”野村鼓励大冢说。大冢则谦称只是随口说说后,开始分析。

  久美子为了报仇来到柳生家,却发现家中空无一人,所以就潜进家里躲着。没多久美沙子回来,虽然久美子跟她没什么直接的仇恨,不过毕竟是夺走自己丈夫的女人,同时事件也是因她而起,所以终究还是仇家,因此久美子便拿着铁串攻击美沙子。无处可逃的美沙子只好跑向阁楼。这时久美子追上来刺杀美沙子,同时将指纹擦掉……说着说着,大冢也自觉前后矛盾而住口。

  如果真要报仇,至少会自备凶器。在别人家这么陌生的环境里,而且又是一片漆黑,怎么有可能追到二楼?而且,隔壁邻居会完全听不到这样的骚动吗?门后的晒衣竿,又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用什么方法卡上去的?

  “你的说法大概只有久美子的动机跟处理铁串指纹的部分能够成立。”野村干脆的说。

  “这一点,隆保的嫌疑反而比较大。他们是姊弟,就算隆保把美沙子带到阁楼,美沙子也不会起疑,所以他可以在那里出其不意的刺杀美沙子。至于门后的晒衣竿,可以事先准备好,用柔软的布把晒衣竿包起来,然后再用铁丝拉,这样就不会在晒衣竿或是半柱之间留下痕迹。这个假设最弱的一点就是,隆保没有杀美沙子的动机。”

  “如果是美沙子杀隆保,那还说得过去。”

  “没错。”野村说着无异议的频频点头。

  看着尸体被搬出,野村闭目致意。据鉴识课人员说,鉴识报告必须等到第二天下午以后才会出来。野村看看表,时针已经快走到第二天了。

  “今晚要住在局里了。”野村伸了个大懒腰对大冢说。一天内发现两具尸体,就算是职务使然,也会疲倦得忍不住想抱怨。

  “隆保怎么办?要不要拘捕他?”

  “这个嘛,凭我的直觉,这小子不会跑的。让派出所那些年轻警员守在这里就好。”

  这样子行吗?大冢还来不及问,野村便又伸了个懒腰,迳自朝车子走去。

5

  值夜室冷冰冰的,让原本就不容易入睡的野村辗转难眠,而隔床的大冢一躺下去便发出鼾声,吵得野村睡意全消。大概过了半小时,毛毯开始温热,终于有一点睡意的时候,却有人重重的摇他的肩膀。

  “警官,柳生隆保来了。”

  虽然这是意料中事,不过刚要入睡又被吵醒,终究不怎么愉快。听着大冢的鼾声,更是心情郁卒,于是推推大冢的肩膀说:

  “你可能好梦正酣,不过咱们久候的客人上门了,你还是起来吧。”

  野村一边整装,一边问随隆保来的警员:

  “他还安分吧?”

  “警官走后不到半小时,他就回家了。我靠过去的时候,他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问我要干什么。我告诉他说您找他有点事,请他到局里走一趟,没想到……”

  隆保冷冷的丢下一句“没这个必要”,便大剌剌的走进家里,但是发现家里气氛不对,马上回头抓着警察,问他们把美沙子怎么样了。

  “他是问你把他姊姊怎么样了,没错吧?”野村为求慎重,再问了一次。

  “是,他是这么说。所以我就告诉他,您就是因为这件事在等他。结果他想了一下,丢下一声‘走吧’,率先走了出来,我只好……”

  “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他一直都没再说话。到局里之后,我先带他到侦查室,不过他一直很安静。”

  野村点点头,示意警员到此为止,就和大冢一起走向侦查室。

  侦查室比值夜室还要冷,刚起床的大冢不禁打了个寒颤。野村大声要人端来三杯热茶。方才的年轻警员端茶过来,野村首先拿了一杯放在隆保面前。

  “我想请你喝玉露茶,但又怕不合你的口味。”

  然后野村缓和了表情,用轻柔的语调直截了当的说:

  “你姊姊死了。”

  隆保默默的看着野村,野村亦相对无言。经过漫长的一分钟,隆保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你要回家吗?”野村没有责备的问他。

  “你回家之前先把事情说清楚吧。跟我们一起想想为什么你姊姊会死。”

  大冢本来准备假如隆保执意要走,就要强行压制住他,可是没想到隆保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再次乖乖坐下。野村仿佛称许他“这样才对”的频频点头,然后平静的开口道:“你回家的时候,你姊姊在吗?”

  “她坐在漆黑的屋子里,我以为没人在家,开了灯才发现她坐在地上,像失了魂似的瞪着我……”

  隆保望着灯光微暗的侦查室一隅,仿佛野村等人不存在般的喃喃自语。

  “好恐怖……”恐惧的神情袭上,瞬间,隆保的表情恢复了应有的稚气。野村心有戚戚焉似的摇摇头,然后要隆保继续往下说。

  “姊姊望着我,问是不是我杀了龟井,然后她说……”

  我先杀了你,然后我也不要活了……美沙子悠悠的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说完之后,便站了起来,手中握着铁串。我求求你,不要跑,我们只有这条路可走,惟有这样我们才能向龟井赔罪……美沙子口中一边喃喃念着,像是说给隆保听,一边追着隆保。脚步摇摇晃晃如同梦游一样,可是握着铁串的手却非常坚定。

  “追到房间的角落,铁串擦过我的喉咙刺穿墙壁。我死命的把铁串从姊姊的手里夺走丢掉,可是姊姊却空手来掐我的脖子,她的力气好大。我奋力挣开她的手,推开她,姊姊被弹到墙角跌坐在那里呻吟,我就趁那个空档跑掉了。”隆保说完,再度陷入沉默。

  “就这样吗?”不一会儿,野村再问,隆保顺从的点点头。

  “那你跑掉之后去哪里了?”

  “哪儿都没去,只是到处走,走累了就休息。我在街上团团转,不记得走过哪些地方。后来,我想姊姊可能已经恢复冷静,所以就回家了。”忽然隆保提高了声调问:

  “我姊……真的是……真的是自杀吗?”

  野村静静的凝视隆保,然后缓缓的点头。瞬间,隆保忽然转身,垂着肩向门口走去。大冢看了野村一眼,不过却没有阻止隆保。

  隆保沉重的足音逐渐远去。

  大冢叹了一口气说:“不会出事吧?就这样放他去……”

  “应该吧。还好我没告诉他美沙子的致命伤是什么。”野村沉静的回答。

  “刚刚隆保说的,应该都是真的。要不要照例听听我的分析?”

  如饮琼浆般,野村啜了一口冷掉的番茶,然后用沉稳的噪音开始述说。较之平常的自问自答,野村仿佛一言难尽似的说说停停,无法一气呵成。

  “隆保刚刚说美沙子被他推倒,跌坐在地上呻吟对不对?那是当然的,她刚好倒在铁串上面。当时铁串的尖端部分恰好朝上靠在墙壁旁,被隆保用力一推,加上她自己的体重,使得铁串就这样刺进她的右腹部。

  美沙子使尽所有力气站起来,虽然她恨隆保杀死龟井,不过当她知道自己没救的时候,至少她不希望自己的死是隆保造成的。也不知道是姊弟之情使然,或是濒临死亡的人最后的勇气,总之,当时的美沙子一心只想保护隆保。

  因此,她必须营造出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自杀的情境。糟糕的是伤口接近背部,这样一来,连隆保都会知道这个伤是被他推开后造成的。

  这以后美沙子的动作简直俐落得令人难以置信。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跟智慧,把阁楼布置成一个密室,连隆保可能留在铁串上的指纹,她都处理得干干净净。你不觉得她的意志力很惊人吗?

  总而言之,美沙子做到了,然后她安心的咽下最后一口气。也许因为可以就此跟龟井长相厮守,所以她在临终前是带着原谅母亲、弟弟以及所有人的心情死去的。”

  野村没再征询大冢的意见。这一次就算有些小疑点,野村都不打算理会,而全心相信自己的推断。要不然,美沙子跟隆保就太可怜了。

  “刚刚隆保孩子气的样子真可爱,说不定那才是他的真面目。”野村不禁发出有违警察作风的感叹。

第五章 老妪谢函

第二天早上,看了龟井的尸体检验报告书,野村不禁讶然失色,因为他立刻发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

  尸体检验报告书明载:“死亡原因为窒息,凶器为绳索等状物。”

  “勒脖子用的塑胶绳到哪儿去了?”野村闲话家常似的问几代。

  “丢了。”几代一副说这些做什么的样子,回答得很干脆。

  “这样啊?丢到哪里?”

  “还能丢到哪里?门前的垃圾桶啊。”

  “什么时候丢的?”

  “第二天早上。”

  平凡无奇的弃置法是最令人头痛的。丰中市素有文化都市之称,垃圾处理工作做得无懈可击。一周两次,公家的垃圾车会挨家挨户收垃圾,并在当天夜里就焚烧处理。这样看来,要找到凶器根本是不可能的。

  尸体检验报告书明载:“外伤有颈部的勒痕、勒痕上方的表皮脱落以及皮下出血。勒痕宽八毫米,水平绕颈部一周。”

  “你是从后面勒住他的吧?”野村边翻阅自白书边问。

  “你说看到龟井离开时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像恶魔,对不对?你怎么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能不能请你想一想,仔细的告诉我。”

  “你问我,我也说不上来……”几代比手划脚的说:

  “就是拿着绳子,这样绕住他的脖子……手臂左右交叉……然后用力拉。”

  “绳子绕了几圈?一圈?两圈?或是三圈?”

  “我想是一圈吧。”

  “没错吗?绳子不是挺长的吗?”

  “也许是两圈吧,我也不记得了。”

  “说谎是没用的啊。”野村轻轻敲着尸体检验报告书,继续用商量的口吻问话。

  “喉咙前面有擦伤,也就是说绳子在前面交叉,这跟你说从后面勒住他脖子的说法不符合喔。”

  “我也有可能是从前面勒住他的……”

  “你不是看到他的背影,顿时怒从中来吗?”

  “是没错啊……所以我才跑到他前面……”

  “开什么玩笑!龟井怎么可能自己伸出脖子让你勒?看到你拿绳子,他应该二话不说就把你推开才对。”

  “……”

  尸体检验报告书明载:“身高一七五公分,体重六十八公斤。”

  “不管你是从前面或是从后面,你勒住龟井的时候,他都没有抵抗吗?”

  “所以我说,我是突然勒住他的……”

  “你真是太瞧不起警察了。脖子被勒住三十秒,医学上虽不会出现任何症状,但痛苦的意识是存在的。像龟井这样一个大男人,被你勒住脖子的时候只要挣扎两三下,就能把你甩到墙角,不是吗?”

  “可是他没挣扎,我又有什么办法?我想他一定是吓昏了头。”

  尸体检验报告书明载:“胃部残留食用两三小时的牛肉、葱、豆腐、蒟蒻及米饭。无吞咽剧毒、安眠药等迹象。”

  “你可不要待会儿胡乱编个谎,说你让他吃了安眠药之后才把他的勒死的,这可是行不通的哟。”

  野村合上尸体检验报告书,看着几代低垂的头说:

  “差不多该说实话了吧。到底是谁下手的?或者有谁帮你?”

  野村说完,握拳重重的打在桌子上。

  几代害怕的别开脸,却依然不为所动的说:

  “全是我一个人做的。”

  “好,那我就当是你一个人做的。”野村也干脆停止再继续追根究底。

  “那你跟龟井谈了多久?”

  “大概……五分钟左右吧。”

  “然后他想走,你就勒住他的脖子,对不对?”

  “是。”

  “大概勒了多久时间?”

  “应该是……三分钟左右。”

  “说得也是,脖子被勒住三分钟左右,我想龟井应该没命了。然后你移开榻榻米、弄开地板……花了多少时间?”

  “我因为心急,所以前后大概只花五分钟左右吧。”

  “拆地板的时候应该用了钳子吧?”

  “钳子刚好就放在阁楼的储藏室嘛。”

  “你去拿钳子花了多少时间?”

  “放进尸体、排好地板的木板,再铺好榻榻米和座垫……看你不说话,想必是发现自己的话自相矛盾了,是不是?”

  野村打开记事本开始念:

  “你听好,这是你跟美沙子告诉我的。

  ⑦十点整左右,几代从有四医院回家。

  ⑧十点二十五分左右,美沙子送走十点五分开的巴士后返家。

  怎么样?短短二十多分钟,你有可能一个人做完你刚刚说的这些事吗?我想除非是有奇迹出现。”

  几代咬着嘴唇,双眼紧闭。

  “情况不对,你就给我来个闷不吭声是吧?我看你还是说实话吧。是谁帮你的?是美沙子吗?”

  “我想不是。她只会帮龟井。应该是个男的吧,没有男人帮忙,二十分钟根本做不完。这么说来……是隆保喽?”

  “隆保当时去秋季旅游了。”

  “这次你倒说话了,不是美沙子,也不是隆保,那会是谁?”

  “又不说话啦。那我们就当作是×先生吧。你就不要再给我们添麻烦了,干脆告诉我们×先生的真实姓名,反正我们早晚都查得到。”

  暂时停止问话,野村跟大冢返回搜查课。杀人凶嫌这样不清不楚的遗弃、毁损尸体,实在太不合常理了,所以根本无法以单独犯罪的嫌疑起诉几代。

  “你想会是谁?”

  “当然是……”

  不用说出柳生隆保的名字,两人便已站了起来。眼前的当务之急是,重新确认隆保当天晚上的行踪。

  到达丰能高中的时候,离正午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上课时间学校一片静寂,只有秋阳恣意的将阳光撒在空无一人的宽广校园,那份平静与庄严,完全不适合追查杀人凶手。

  “我想请问一些前不久去秋季旅游的事情。”野村在会客室见到刚好没课的藤田,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

  “柳生隆保有没有参加秋季旅游?”

  藤田毫不考虑的点点头,表情没有丝毫迟疑。

  “我想问的是二十五号晚上,柳生隆保是不是确实搭上了八点半开的船?”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再三确定这件事,”藤田先提出自己的疑惑,然后说:

  “不过柳生的确上了船,在候船室点名的时候他也都在。对了,我想起来了,点完名正要上船的时候,他跟其他学校的学生起了冲突,因此我印象很深刻。”

  “起冲突?”

  “不过很快就解决上船了。”

  “确定大家都上了吗?”

  “当然。当时船公司的人在舷梯上清点人数,所以不会有错。就算船公司的人没有算清楚,少了一个人,学生们也不可能会不知道。”

  “说得也是。”野村略表赞同的继续问:“那么到高松之后情况如何?”

  藤田不耐烦的说:

  “柳生当然也一起下船了,不过整队的时候迟到了一下。”

  “迟到?”

  “也不算迟到,只不过是去上厕所晚到两三分钟罢了。你也知道,我们当老师的在控制人数这种事情上总是特别紧张,尤其是上下车船更是如此,所以柳生虽然才晚到两三分钟,可是到现在我都还记得。”

  “为了谨慎起见,我再问一次,柳生到旅行结束之前都没有单独行动过吗?”

  “没有,到二十八号晚上七点回到学校解散之前,一次也没有。”

  “那么途中他有没有什么比较奇怪的举动?”

  “比如说什么举动?”

  “例如特别兴奋或不安之类的。”

  “秋季旅游是高中生的重要活动,如果要说兴奋,我想不单是柳生,所有的学生都很兴奋吧。”

  野村点点头,看看大冢是否有任何问题,大冢表示没有,不过,没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问:

  “秋季旅游的日期是早就决定好的吗?”

  “六月中旬教育委员会批准之后,就马上通知学生了。”

  “谢谢您。”

  野村跟大冢欠身致谢之后站起来。

  藤田送走野村跟大冢,心中暗暗庆幸校长不在。自从发生中毒事件以来,只要在警察到学校来,校长就会不高兴。假如让他知道警察对平安无事的秋季旅游也要问东问西,恐怕更要火冒三丈了,到时候自己一定会变成出气筒,所以对警察跟记者,藤田跟校长一样,都尽量保持距离,尤其想远离野村这个难缠的家伙。

  “既然上了船,那隆保就是清白的喽?”走出校门,野村便开始一贯的自问自答。

  不过,这次大冢却难得的抢着说:

  “如果他真的上了船,当然就是清白的。”

  “可是假如他没上船,那又怎么样呢?”

  这是当然的反论。隆保二十五号晚上八点三十分左右在大阪港弁天码头,跟第二天凌晨四点二十分出现在高松港关西汽船码头是铁的事实,所以接下来的问题是,他有没有可能利用中间的时间在丰中市作案。

  野村找了家书店,买了十月份的车船时刻表,走进隔邻的咖啡厅。

  “我们来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可能犯案。”

  野村喝了一口送来的咖啡之后,翻开时刻表。

  首先确认的是关西汽船濑户内海航路的时刻表。野村记得没错,丰能高中搭的船是:

  大阪 晚上八点三十分

  神户 晚上十点十分

  坂手 凌晨三点

  高松 凌晨四点二十分

  “丰能高中的学生开始上船的时间,最晚是在离港前二十分钟的八点十分吧。假设隆保在八点十分离开弁天码头……”

  野村边把时刻表指给大冢看,边说:

  “现在就当我是隆保,如果有什么地方不对,就告诉我。”

  野村闭上眼睛,想象着可能的情景,之后以缓慢的语调开始说:

  “先从码头走到国铁弁天町车站。时刻表上写着‘徒步十五分钟’,所以只要隆保走快一点,大概十分钟就够了。不过还是得把路上的混杂状况列入考虑,所以假设到弁天町车站的时间是八点二十五分。大概等个五分钟吧,就可以搭上晚上八点三十分开的国铁电车。国铁大阪环状线的时刻表上写着,从弁天町车站到大阪车站刚好十分钟,所以到大阪是八点四十分。从大阪车站走到孤急电车的梅田站只需要十分钟不到,八点五十分左右就能再搭上电车。”

  野村快速的翻着时刻表,正要继续往下说,大冢伸手示意要他稍候,并看看墙上贴着的阪急电车时刻表。

  “如果搭上八点四十八分从梅田站出发的电车,九点七分就能到丰中车站。就算是晚一班,搭上八点五十六分的车,九点十五分也能到丰中车站。”

  “好,就搭这班车。从丰中车站走到柳生家只要十分钟,所以隆保九点十七分,再晚九点二十五分左右,也应该能抵达犯罪现场。目前为止有没有什么疑问?”

  大冢轻轻的摇摇头。

  “接下来,我们来看看隆保为了要赶在凌晨四点二十分出现在高松港,必须几点出门比较妥当。”

  野村再次翻弄时刻表,翻到国铁宇野线及宇高航路。

  “刚好,有三班四点十分到高松的下行列车,不过都必须在新大阪转搭鹫羽二号。鹫羽二号从大阪车站出发的时间是……”野村翻着时刻表找。“十一点二十二分。如果要搭这一班,逆向推算,隆保只要在十点三十分前离开家就可以了。换句话说,他可以在现场待一个小时左右。有一个小时,应该就可以杀了龟井,同时把尸体放进地板……”

  “等一下,”大冢拿出记事本说:“我有当天晚上几代跟美沙子的行动时间表,这是和你一起问几代的时候记下来的。我们把她们的行动时间,跟你刚刚说的隆保的行动时间对照一下如何?”

  “隆保跟龟并单独在家的时间,是九点四十分到十点几代回家的二十分钟之间。不过假如几代是共犯,那么到美沙子回家的十点二十五分,就有四十五分钟,就时间上来说,足够杀人了。”

  “应该是吧。”

  “但是,还是有问题。”

  “好,那你把有问题的地方一个一个提出来,我站在隆保的立场解释看。”野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大冢则是一副随时奉陪的架式,开始叙述。

  “首先,隆保在九点二十分左右到家的时候,美沙子跟龟井都还在家。几代也说过,美沙子上了玄关的锁,所以这里的疑点是,隆保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到屋子里?

  第二,就算隆保进到屋子里,那他又躲在哪里?柳生家并不大,他有藏匿的地方吗?

  第三,隆保要怎样接近躲在阁楼的龟井?龟井事先知道当天晚上隆保不会在家,所以才敢放心大胆的到柳生家,这时候隆保忽然出现,龟井当然会心生警戒。既然这样,隆保又是如何用绳子从前面勒住龟井的?

  第四,根据时间表可以知道,整个行动精密到只要其中一个人回家或出发有个十分的误差,就无法构成这次的犯罪。假设隆保跟几代是共犯,事先就已经做好计划,可是一旦付诸实行,是不是有可能完全依照计划顺利进行呢?

  第五,假如杀人是事先计划好的,那尸体的处理会不会相对的显得太过粗糙?毕竟凶手最该下功夫的地方,应该是行凶后的善后工作才是。

  最后,这也是最大的疑点……”

  大冢把行动时间表递给野村说:

  “不管是隆保或几代,这两人是不是真有必要拟定这么完整的计划,就只为了杀龟井?他不过是美沙子玩火的对象罢了。”

  一阵沉默之后,野村抓住帐单站起来说:

  “很可惜,眼前这个阶段,不管以上哪个问题,我都没有满意的答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隆保没有上船。我们先破除他的不在场证明吧。”

  存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野村跟大冢打电话到大阪车站,询问是不是有办法确认十月二十五号下行的鹫羽二号列车有无穿着制服的高中生搭乘。结果不出所料,对于野村所提的问题,铁路警察局给的答案是否定的。

  “就算给我们看照片也没办法。”铁路警察为难地说:“我想车长跟车站职员也很难确认。除非是搭霸王车,或是急病等非常状况,那就另当别论了……”

  想也知道,隆保不会在车厢里做出引人注意的事情,因此野村只得死心。

  “我们再去找一次藤田老师,确认船上的状况。如果有人在船上看到隆保,那我们的推测就白搭了,不过如果没人看到他……不,应该会有人看到才对。”野村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提高了声调。

  野村和大冢在咖啡厅讨论隆保的不在场证明时,藤田又在为不速之客大伤脑筋。

  这人便是柴本健次郎。

  他来的目的是要藤田交出内藤跟柳生隆保。

  “美雪的仇家就是这两人其中之一,搞不好是两人共谋,我有明确的证据。”健次郎定睛望着藤田说。

  “柳生今天请假……”藤田避开健次郎的话锋,含糊其词的说。

  “请假?那内藤呢?”

  “来了,不过在上课。”

  对于藤田不甚情愿的回答,健次郎死赖着说:

  “那我就等吧。一下课就请您叫他来。放心,我绝对不会动粗,您可以在一旁看着。不论如何,他毕竟是美雪曾经接受过的人,只要他肯反省他的行为所引起的后果,到我女儿灵前道歉,我相信美雪就能瞑目,而我也可以释怀。不过,如果他还是一味装蒜,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也有我的打算。”

  藤田沉思了片刻。就算他拒绝,柴本还是会等到内藤放学,而且假如内藤的态度欠佳,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暴力场面。既然这样,还不如趁自己在的时候让他们见面,也许事情还会顺利一点也说不定。

  “也好,不过能不能请您先告诉我,您所谓的证据是什么?”

  柴本用力点头之后,开始娓娓道来。

  柴本跟芳野在丰中车站会合之后,叫了辆计程车。

  原本在庄内町的料理店,柴本要芳野到琵琶湖调查,所以芳野便做好只身前往的打算。谁知道第二天一早,柴本忽然说要一起去,使得芳野心里有些不舒服。柴本一去,不仅无法虚报调查费用,本来想偷偷利用这趟难得的湖泊之旅去享受一下的计划也泡汤了。

  您不相信我吗?芳野试探了一下柴本,谁知道柴本毫不留情的说,一开始就不相信,既不相信人,更不相信调查能力。说得芳野无言以对。

  柴本从众多计程车中挑选了看起来年轻精悍、一点都不在意超速的司机。

  “跳表之外我会多给一点。走名神高速公路到琵琶湖畔的栗东交流道,越快越好。”

  灯号才转黄,车门也还没关好,计程车司机便已发动引擎奔驰而出。好!柴本不禁露出满意的微笑。

  “喂,算时间。”

  “啊?”

  “你发什么呆?叫你计算从这里到琵琶湖的时间。你上次不是说,八月二号早上十点内藤骑摩托车出去了,现在我们就来看看到琵琶湖要花多少时间。”

  “可是他们骑摩托车,而且一定骑得飞快。”

  “就是这样,我才选一个车开得跟摩托车一样快的司机啊。要不然你以为我有闲情逸致跟你出来兜风啊。”

  谁希罕啊。芳野心里嘀咕着看看表,时间是十点整。他这才明白,柴本想要照当天的时间来过一次。

  车子从丰中车站走国道一七六号线南下,开了大约三公里之后,从丰中交流道转进名神高速公路。因为不是尖峰时段,所以车行速度相当快。

  计程车司机兴奋的加大油门。柴本没看走眼,这个司机仿佛见不得有车开在自己前面一样沿路超车。偶尔被外国制的跑车追过,他还会遗憾得咬牙切齿。

  跟两辆重型机车竞速的时候更是可观。年轻的暴走族穿着鲜红色的夹克,脖子系条白色围巾,头上还戴了黄色的安全帽。时速超过一百三十之后,再加速时整个车身都晃动起来。重型机车超越前车时,柴本等人的计程车便试图拚过那两辆重型机车,不甘示弱的接受双重挑战。当三辆车同时竞飙在弯道时,连柴本都不觉心惊而出言制止:

  “别跟那些疯子一般见识。”

  听到这话,司机大概也觉得既然是客人的吩咐,就算是让步也顾全了面子,因此便对着发出喧嚣声扬长而去的摩托车骑士恶狠狠的啐道:

  “你有种就不要滑倒,一颗小石头马上就叫你回老家去。”

  这还不够,他又加了一句:

  “这种家伙居然没人管,警察到底在干什么?”他没想到自己是五十步笑百步。

  “这种人多不多?”柴本迎合似的说。

  “最近天冷了,夏天的话就多了。”

  “说得也是。像这样的机车,从丰中骑到栗东要花多久时间?”

  “这个嘛,大概有六十五公里的距离,就算是这辆车也要四十分钟,我想重型机车也差不多吧。”

  柴本看了芳野了一眼,示意他记下来。

  栗东交流道的时钟指着十点五十分。下了名神高速公路到迈阿密之间的路并不好走,距离不过十五公里,却花了将近四十分钟。

  “十一点半了啊。”柴本向劳野确认之后,在美雪投宿的民宿前下了车。两层楼的民宿庭院宽广,不过建筑却颇为老旧。

  两人在微暗的玄关向内呼喊,却无人应声。隔了一会儿,才见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婆婆满脸不悦的探头出来,问他们有什么事。

  “今年夏天,有个从大阪来的柴本的学生……”

  老婆婆为难的摇摇手,嘟哝着民宿只在夏天营业,现在不留宿客人,而且工会也还没订出明年的价格,所以不接受预约等等。但是当她看到柴本掏出的一千元钞票,便二话不说的把钱揣进怀里,笑着露出黄色的牙齿说可以私下预约订房。

  柴本跟老婆婆在阳光映照的走廊并排坐下,说明他只是想问美雪等人的事情,但是老婆婆却支吾着说,那么久以前的事可能想不起来。

  “二号下午,是不是有一个身体不舒服所以没去游泳的女孩子?”

  听柴本这么一说,老婆婆才拍了一下手掌说:

  “就是那四个女学生啊。这些孩子可真是有精神,每天都热闹得很。这么说起来,的确在吃完午饭之后,有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没出去。”

  “那个时候,有没有人来找她?”

  “这个嘛……倒是没有。”

  “您应该一直都在楼下吧。她的同学说,有交代您照顾她……”

  “这……哎……”老婆婆含糊其词的说不清楚。

  “或者是您出去了?”

  “我没出门。那么热我出门也没事可做。我只不过是看看电视,然后就昏昏沉沉的睡了个午觉……”

  这个死老太婆,昏昏沉沉睡午觉跟不在家有什么两样?柴本心中暗怒,但表面仍客气的问:

  “那时候二楼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状况?什么都好,请您想一想吧。”

  看在柴本的锲而不舍和先前一千元小费的份上,老婆婆蹙着眉,努力回想着说:

  “啊,想起来了。那天因为二楼实在太安静,而且我也受人之托嘛,所以就上去看了一下。结果只看到那个女孩子盖着被睡得好熟,我记得我看见她枕边放着三个可乐空瓶,还惊讶这女孩怎么这么会喝呢。”

  “可乐瓶啊?是谁拿来的吗?”

  “不是啦。二楼的走廊有冰箱,放着啤酒跟可乐,喝的人只要付费就可以了。”

  “的确是三瓶没错吗?”

  “不会错的,我还记在本子上,所以绝对不会错。”

  “不会是其他人喝的吗?”

  “不会。另外三个人出去的时候,我才刚收拾好餐具,那时候没有这些瓶子。”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些瓶子的?”

  “那是我一觉睡醒之后……应该是两点过后吧。”

  “那另外三个人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这个嘛……”老婆婆一下子说不出来,对柴本接二连三的问题,先前一千元似乎不再奏效。

  “想不出来吗?他们应该是去搭汽船的啊。”

  “早说嘛。既然是去搭汽船,问老爷爷就清楚了。”

  “老爷爷?”

  “我老伴啦,他在湖边的船屋当守卫。”

  柴本丢了一句谢谢之后起身。

  虽说秋意已浓,不过湖畔还是有许多人携家带眷在戏水。如今,不管是哪里,只要有绿水蓝天,就能吸引人潮。休闲热使得生意变得无假日之分别,为了避开拥挤的人潮,休闲族通常选在平日出游,结果因为大家都这么想,反而出现平日比星期天还壅塞的现象。

  船屋位于离民宿不到一百公尺的湖滨。老爷爷正一口一口的吞云吐雾。他只要计算小船出租和归还的时间,然后收取租金即可,所以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闲。偶尔有客人要预约附带驾驶的汽船,跑到茶店去叫回在那儿摸鱼的年轻人,也是他的工作之一。

  老爷爷记得很清楚,因为是住在自己家里的客人。他说:

  “四个人都长得好漂亮,为了要帮她们开汽船,年轻的驾驶员还吵得不可开交呢。可惜出发的时候,最可爱的女孩竟然没来,让抽中驾驶签的年轻人好失望啊。”

  听到美雪最受欢迎,柴本心痛如绞,但毫不吝惜的把一千元大钞塞到老爷爷手里。

  “您刚刚说,预约汽船的是那个后来没去的女孩,是不是?”

  “是啊。我当时还在奇怪她为什么没搭船呢。汽船是租断的,所以尽管只有三个人搭,租金还是一样,我们是不受影响啦。”

  “应该有两个男孩来找这个女孩,您注意到了没?”

  “男孩啊?这个嘛……民宿那边都是交给我老伴管……等等,这么说起来,有两个奇怪的家伙。”老爷爷稍稍歪着头说。柴本立刻挨近了身体。

  “我记不太清楚……那个女孩一个人从湖上回来的时候,茶店里有个男孩跟她招手。我心想不知道又是哪个小色鬼,谁知道这女孩反而自己跑去,我想大概是认识的人,所以也就没在意。”

  “那个男孩说了些什么?”

  “这我倒是没听见。这个女孩后来马上就来跟我租汽船,我以为那个男孩也要搭,可是后来女孩跟男孩都没上船。”

  “嗯……这男孩只有一个人吗?”

  “我想是吧。吃完午饭,大概是一点左右吧,来了三个女孩搭汽船出湖之后,那个男孩还过来看。不过当时船已经开出去,所以我想女孩们应该没发觉吧。”

  柴本从口袋拿出照片。这是美雪头七当天柴本命工义店职员拍的丰能高中学生的照片。

  “您说的那个男孩,在不在这里面?”

  老爸爸遮住阳光,再三的看。

  “到我们家投宿的就是这三个女孩。”

  “男孩呢?”柴本迫不及待的催着老爷爷。

  “好象是这个人……”老爷爷手指的,正是照片上表情奇怪的内藤。

  “就是这样……”柴本结束了冗长的叙述,目光锐利的盯着藤田。

  “摩托车的所有人是柳生。当天他们故意大声说要到须磨游泳,然后骑车到琵琶湖。十点出门,到迈阿密海滩应该是十一点左右。他们唆使美雪,支开另外三个女孩去参观大桥,再趁着老婆婆午睡的时候偷偷潜进民宿,然后……”柴本无法继续往下说。

  “请您叫内藤过来,我绝不容许他继续装蒜。”说着,柴本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就在此时,宣告上午课程结束的钟声响起。

  藤田再也没理由拒绝柴本的要求,只好不情不愿的走向二年二班。柴本则正对着门瞪大眼睛,动也不动的等内藤到来。

  门开了,柴本摆好架式。

  “咦?藤田老师应该在这里的啊?”

  野村和大冢跟在自言自语的学校职员后面探出头来。柴本看到熟识的面孔,这才稍稍缓和了脸上严峻的线条,轻轻的用目光打了招呼。

  “您来得正好,我要为我女儿报仇,才正想给他们点苦头吃。最近的年轻人真是一点都不懂做人处事的道理。警察先生您在场,相信内藤跟柳生应该会比较安分吧。”

  听到柳生的名字,野村问道:

  “您确定柳生真的牵扯在内吗?”

  “我有证据说明他有关系,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柴本虽然还想继续说下去,可是想到多说不过是家丑外扬,便住了口。

  “虽然整个事件我们略有所知,不过我们似乎不太方便出面。”

  野村敏感的察觉柴本的顾虑,催着大冢走出去关上门。恰好这时藤田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

  “又有什么事?”

  完全无视于藤田不悦的神情,野村要求藤田尽量详述旅途中管理学生的方式。

  “这个完全交给学生自治。您也许知道吧,二等船舱是将空间区隔成大小不等的几个船舱,每个船舱大概可以睡十到三十个人。所谓管理,也不过就是让睡在一起的人彼此照应,集体行动罢了。”

  “原来如此,那么柳生在船上的行踪,问同船舱的学生应该是最清楚的喽?跟柳生在同一个船舱的有哪些人?”

  “这并没有限制,随学生自己决定。大部分都是合得来的人才会在一起,所以我也不太清楚柳生当天跟谁在一起。不过大概就是内藤、荒木、峰高志这些平常就跟他比较熟的同学吧。”

  野村本来希望藤田把荒木和峰高志叫来,没想到藤田沉着一张脸,毫无笑容的说:

  “两个人都说下午要到柳生家,请假先走了。”

  趁着野村问话暂停的空档,藤田仿佛机不可失般的逃之夭夭。他的背影说明了他欲跟警察保持距离的态度。

  才刚过正午,柳生家的大门便紧紧上了锁,按铃也没人应。野村毫不客气的重敲拉门。

  “烦死了,没人在家啦。”里面传出柳生的声音。没人在怎么回话?野村不甘示弱的大叫:“我是野村,开门。”

  客厅坐着四个人,分别是柳生隆保、峰高志、荒木之夫,还有延命美由纪,都是中毒事件时的熟面孔。

  野村环视一圈之后,跟大冢找了位子坐下。众人围坐一圈的桌子中央,没抽完的香烟还袅袅冒着余烟。法令规定未成年者不能抽烟,不过在座大家都不在意,野村也无意追究。

  柳生别开头,一副气势凌人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到昨夜听到美沙子死讯时的哀默神情。是年轻人哀伤平复得快,或只是虚张声势?

  其他三个人的神色也不怎么愉快,紧闭着嘴不说话。终于,野村轻轻的问:

  “柳生,船上的旅行怎么样?”

  隆保不明所以的瞪大眼睛。野村想起有一个作家曾说过,在一个事件发生的时候,看眼睛就可以判定凶手。这个作家如果看到隆保现在的眼神,一定会说这个俊俏少年绝对不是凶手。隆保的眼睛清澈,一点都不混浊。不过,野村仍不为所动的继续问话:

  “就是秋季旅游啊。你们不是从大阪搭船到高松吗?”

  “那个啊。”隆保脸色稍微缓和之后说:“晚上反正也看不到风景,所以不怎么样。”

  “你在船舱睡得好吗?”

  “我一直在甲板上,几乎没怎么睡。”

  “整晚都在甲板上吗?”

  “对啊,因为船舱实在太吵了。”

  “是吗,那么你是一个人在甲板上呢,还是有人跟你在一起?”

  “不是一个人……”隆保支支吾吾。

  “那你跟谁在一起?我希望你能说清楚,那个能够证明你一直在甲板上的人是谁?”

  瞬间,沉默沉沉的罩下,连空气似乎都凝结不动,只有烟灰缸中的烟笔直上升。隆保定睛望着烟的去向,始终不作答,野村也只是沉默的瞪着他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美由纪忽然不以为意的开口:“不过我一直都跟柳生在一起。”

  “你?”空气无声的掀起一阵骚动,香烟的烟雾大大的垮成一道曲线。

  “没错,是我。怎么样,难道你不满意我的证词?”看着野村怀疑的眼神,美由纪挑衅的说。

  “不是不满,只是有没有其他人看到你们在甲板上?”

  “谁知道。我们已经尽量不让别人发现我们了。而且我想我们班上应该没有像警察这样喜欢探人隐私、破坏人家情趣的人。”美由纪正面向野村挑战。

  “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不管是上船或是下船,点名的时候柳生都到了啊,那理所当然他是在船上嘛。”

  野村不理会这个说法,问道:

  “柳生,听说你在上船前跟人家吵架,是吗?”

  “嗯,有一点……”

  “跟谁?”

  “谁知道?我没问名字……啊,对了,是丰中商校的栗原。我听内藤说的。”

  这下又推到内藤身上。野村听了厌烦,想到柴本刚刚才说这些人全是一丘之貉,野村不禁心表赞同。野村看着隆保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沉着应对,真恨不得一拳打得他招供,但是又碍于法令不能动手,令野村扼腕不已。

  “说到内藤,你今天见到他了吗?”

  “没有,我今天请假没到学校。”

  “柴本先生在学校大发雷霆。听说他找到内藤欺负美雪的证据,据说你也有一份。”说着,野村偷觑隆保的反应。

  “受不了,居然这样胡说八道。我看他是想女儿想疯了。”隆保笑了笑,脸颊浮现的酒窝,令野村更加不满。

  “打扰了。”野村说着起身道:“我去找栗原,看看能不能问出跟你们不同的说词。”

  这句话根本多余,不过却也只有这句话可说。

  怒火中烧,走路的速度自然也就快了起来,野村到丰中商校的时候,才刚过一点。

  “你是栗原吧。”

  突然在午休时间被叫出来,栗原怯生生的显得畏缩。对野村的问话,他答道:

  “对方很高大,而且看起来很强的样子。不过假如是一对一,我也不见得会输。就像拉我上船的那个家伙,看起来很高,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只不过对方人多势众,所以……”

  “等等,你说你跟丰能高中的学生一起上船?”

  “对啊,因为他们抓着我不放嘛。”

  “可是你们上船的时候,船员不是在点人数吗?那你不就被算进丰能高中里了?”

  “这个我不太清楚。我上了舷梯之后马上就跑了,根本没空去注意那是在点人数之前或之后。”

  野村跟大冢对看了一眼,因为栗原在点人数之前或之后脱困,是决定隆保有没有上船的关键。

  “大冢,看来隆保的狐狸尾巴是藏不住了。隆保一开始就没打算上船,他藉故在上船前引起骚动,让大家注意他,这是他制造不在场证明的第一步。接着,为了配合乘船人数,他抓了栗原当替身。

  则船上的在场证明就由美由纪负责。只要说两人在甲板上,认定他们俩是一对的同班同学就不会接近,也不会怀疑。毕竟在那个年纪的孩子心里,恋爱是最神圣的,所以我想也没人会去偷看。而且旅行的第一天,大家一定都闹得筋疲力尽,睡都来不及了,谁还有时间跟精力去注意隆保。想想我以前去旅行时,大概也不脱这个情况。

  我想隆保设上船之后的行动,跟我们推测的不会有太大的出入。杀人之后,他搭国铁到高松,然后故意装出自己迟到的样子,让藤田老师特别注意到他。”

  “可是……”大冢马上提出质疑。“如果栗原跟丰能高中的学生上了船,丰能高中的人数当然会刚好。可是,这么一来丰中商校的人数不就少了吗?如果丰中商校的人数也没错,不就有可能是隆保混在丰中商校里面上了船吗?”

  “我们到船公司去。”野村不等大冢说完,便赶着大冢动身。

  关西汽船位在大阪北区的淀川岸边。旅客课课长听到野村的来意之后,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并且因为拗不过野村的再三询问,只好到处打电话,最后找来一个中年职员。

  “我是负责学校旅行相关事务的中岛。”中岛冷眼看着野村,有所顾忌的自我介绍。他很明显的担心警察会在年轻的课长面前指出自己的疏忽。不这,野村并没闲情逸致去理会这些下层上班族的顾忌。

  “上船的时候,人数是正确的吗?”

  开门见山就用调查的口气问话,似乎是个败笔。

  “您这种说法,是指责我们在管理上有什么疏忽吗?”

  “不是这样的,只是想要知道清点人数时的状况。”虽然野村改变了说话的语调,不过中岛脸上僵硬的线条却仍未见缓和。

  “通常只要是团体客人,我们会事先索取乘客名单,然后在上船前,由团体负责人确定人数,同时跟我们联络有无变更。所以上船的时候,我们基本上都会清点人数,通常跟乘客名单不会有出入。尤其是学校旅行都是由老师负责控制人数,所以是百分之百不会出错的。”

  野村不禁在心中苦笑。眼前隆保不就巧妙的利用了这个百分之百吗?

  “可是有没有可能有团体以外的个人,趁你们不注意时上了船呢?”

  “很久以前,在万国博览会开幕的时候,我们的确也曾担心过发生这种情况,当时旅行社跟导游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还特别让游客别上同颜色的缎带,或是戴上统一式样的帽子。现在我们也在候船室清楚的把各团体区隔开,有必要还会让他们别上不同颜色的缎带,到目前为止,一次也没出过错。”

  “这样啊。那学校旅行的时候呢?”

  “那就更不会出问题了。学生都穿制服嘛,所以根本不必担心会看错。而且跟其他来自各地的旅行团不一样,学生彼此都认识,所以只要有人插进来,马上就会被发现。”

  “那当然。只是……”野村强调重点般的加重声音。

  “假如学生穿着类似的制服,虽然帽徽跟扣子可能设计上有点不同,穿着类似制服的学生混在其他学校的队伍里,你们会不会发现?”

  中岛瞪大眼睛望着野村。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如果有这种状况发生,我想学生应该会比我们先发现才对。”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学生刻意不讲,你们会发现吗?”

  中岛向课长投出一个求援的眼神。若说实话,应该是不会发现的,不过这么说,等于承认清点人数有误,弄不好公司还要负责任,所以中岛不敢随便回答。

  课长铁青着一张脸回答说:

  “我们无法回答您这个假设性的问题。但就我个人的观点来看,我们公司的职员经验都非常丰富,所以万一有这种情况,我相信他们会发现才对。就像是国铁跟私铁收票员一眼就能看出定期票被冒用或是使用期限过期一样,清点人数的职员也有强烈的第六感。”

  真是巧妙的回答。不过这跟野村想要的答案相去甚远。既然栗原跟丰能高中的学生上了船,那就表示船公司的人漏了一个丰中商校的学生。可是只要船公司的人不承认,隆保犯罪说就不成立。因此,野村改变了问话的方式。

  “搭那艘船的是丰能高中跟丰中商校参加学校旅行的学生,对不对?”

  中岛翻阅着记录册微微点头,只要根据记录回答,应该万无一失。

  记录册经过好几个人检查确认过,所以不会有疏失。假如有错,也不会是中岛一个人的失误,责任会分散到其他人身上。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只需要担负一部分的责任就行了。也许这正是组织为了分散责任风险,所采取的暧昧措施。

  因此中岛才敢安心的回答。

  “如您所说,当天的确是有两个学校跟农会共计三个团体搭船。其中……”中岛的眼睛追着数字跑。“上船的人数是二百三十四人,加上六位带队的老师,共计是二百四十人,与名单人数一致。”

  “也就是说跟上船时所数的人数一致,是吗?”

  “当然,因为清点人数之后,公司职员必须核对报告给事务室的人数跟名单上的人数是否相符。”

  说到这里,中岛若有所悟的点头说:

  “我知道了,警察先生。您问的是那件事对不对?如果是那件事,当场就解决了。”

  “那件事?你说的是……”野村身体前倾,伸长脖子望向记录册。一想到那里记载着隆保犯罪的证据,他精神都来了。

  “也不是记录有什么错误。听说起初丰中商校的人数少了一个,跟乘客人数不符。学生迟到可马虎不得,所以我们的职员马上就去联络老师。老师也吓了一跳,立刻再点一次名,结果确定两百三十四个人都上船,虚惊一场。我还听说公司清点人数的职员因此被老师冷嘲热讽了一番,说什么难得出门旅行,一开始就被触了个霉头。不过既然人数没问题,所以就没记录下来。”

  “可是明显的少了一个人,对不对?”

  “你说明显也不对。当时猜想是检数器按得太轻,所以数字没动。当事人辩解说,他的确有按,误差是机器故障所致,还要求换检数器。不过我想是强词夺理吧。不论如何,丰中商校的学生全都上了船,事情也告了一个段落。”

  “可是丰能高中那边怎么样?上船之后他们也点了名吗?”

  中岛毫不掩饰不耐烦的神情说:

  “我们公司并没要求他们这么做。毕竟他们的人数跟名册一致,也没这个必要。”

  “这就是问题所在。”野村斩钉截铁的说:“丰能高中有一个学生没上船。”

  “为什么?”

  “跟你没关系,不过总之他没上船就是了。为了避免人数不足,他就拉了一个丰中商校的学生当替身。清点人数的人员把这个丰中商校的学生也数进去了,所以人数才会一致。”

  “可是我先前也说过,如果是这样,其他学生会发现啊。”

  “这个不打紧。话说回来,丰中商校少了一个人,慌乱之间再点一次名,却发现全部都到齐了。本来就应该全到,因为这时跟丰能高中上船的学生回到自己的队伍了。所以少了一个人的应该是丰能高中,不过却因为上船之后没再点一次名,所以没人发现。”

  “是丰能高中这么说的吗?”

  “没有,他们说全部的学生都上了船。”野村只能这样不情不愿的回答。

  “您说的我们实在无法接受。您到底要怎么样?”课长打岔道,声音充满不悦。

  “我的重点是,有没有可能是别人上了船?”

  课长摇了两三次头说:

  “不可能。如果是这样,您该问的是丰能高中。少一个学生,学校怎么可能不知道?对于您这种唐突的说法,我们实在很难接受。”

  野村气愤的怒视课长。

  大冢抓住野村的衣袖,把他拉到外面。

  “即使如你所说,有人顶替隆保上船,而船公司的人没发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更何况,你还要他们作证,这不是更不可能吗?”

  “可是我们有栗原的证词啊。”

  “只有栗原的证词太薄弱了。手腕高明一点的律师,只要用美由纪的说法就可以驳倒我们了。毕竟我们没有绝对的证据啊。”

  “问内藤的结果,他坚称放掉栗原是在清点人数之前,是不是?”大冢在返回丰中的阪急电车中问道。

  “没有,这孩子更狡猾。他为了敷衍我们,所以只说记不太清楚,应该是在清点人数之前。他一定是想等到确定我们握有多少证据之后,为自己留下翻供或是转圈的余地。跟船公司的人一样,一般人都会尽量避免自己说的话变成决定性的因素。不过他们却没想到,这种态度会对办案造成多大的妨碍。”野村忿忿的说。

  “等一等。相较于船上的不在场证明,为什么在琵琶湖他们就那么不避人耳目呢?他们甚至没有虚设他们在须磨海岸出现的目击证人。比起在船上,这简直就是漏洞百出嘛,连外行的柴本都轻易识破了。”

  “那时候又不是犯罪,就算被发现也无所谓,反而是设计不在场证明才可疑。”

  “那就没必要大声嚷嚷,让人家以为他们是去须磨,一开始就说是琵琶湖不就好了。而且,就像我一开始主张的,琵琶湖、中毒,还有龟井的案子都是一连串的相关事件。我想他们应该知道,如果在琵琶湖事件时就暴露出内藤跟隆保是共谋,那么接下来的事件,理所当然的,他们一定也会被当成共犯,可是他们在琵琶湖居然毫无防备。这么单纯的作法,实在无法让人跟船上的作法联想在一起。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中毒事件又怎么说?他们可都是被害人啊。”

  “这我自有我的看法。只要解开这两个人在琵琶湖行动中太过单纯的疑点,中毒事件的底牌也会现出来。”

  野村看看表。往返大阪,加上跑一趟船公司,时间已经是五点过后。野村心想接下来去找柴本好了。

  柴本正好在家。野村才开口要问一些内藤的事,柴本便像久候多时了似的把他们引进会客室,然后对端茶过来的妻子祥子说:

  “你也坐下吧。我们让警察先生替我们评评理,看看这样是不是公平。”

  柴本额头青筋暴跳,野村察觉一定是跟内藤谈得不愉快,便说:

  “我想跳脱警察的立场,请您尽情的说。”野村的语气仿佛在暗示:有什么怨忿,就发泄吧,看情况警方也许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柴本立刻顺水推舟的把跟芳野一起调查的始末复述一次。听完,野村问道:

  “那您跟内藤谈得如何?”

  “还能怎么样?这些人根本就是流氓,一点感情都没有。”柴本越说越气愤。

  对于柴本的问话,内藤只是冷冷的笑着,不惊不慌的回他一句:“不然你想怎么样?”当柴本一脸悲痛的问他:“你就是美雪肚子里孩子的爸爸吗?”他也只是不以为意的丢下一句:“也许吧。”

  “你……你杀了自己的爱人跟孩子耶。这样你也不在乎吗?”

  “她才不是我的爱人,而且我也没杀她。她不是病死的吗?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爱人?那你是强把美雪……”

  “怎么可能?我们是两相情愿的。她还挺乐的,弄得我有点倒胃口,搞不好她早就暗恋我了。不过我对她可没什么意思。”

  这真是毫不留情的侮辱,对美雪连一丝一毫的怜惜与追思都没有。柴本一直想,如果内藤有一点悔过之心,他也许可以原谅内藤,而美雪也能瞑目,但内藤却粉碎了他的期待。一阵愕然之后,愤怒席卷全身,柴本陷入狂乱。

  “你这样还算是人吗?美雪跟你有什么仇恨?”

  看着柴本血脉偾胀的脸,内藤只是冷笑望着他说:

  “没有啊,我既不恨她,也不关心她。”

  “那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对美雪?”

  “是她要求我的。”

  “是美雪?你胡说!美雪不是那种女孩!”

  “没错,美雪只是普通的女孩子,不好的是她老子。”

  “你是说我?我又怎么了?”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你抢了我家的太阳,害死了我奶奶。”

  “只因为恨我,所以你就玷污美雪吗?”

  “也不是啦。美雪只不过是用那件事向我赔罪罢了,要我原谅她老子残忍的过错。所以我告诉她,可以呀,毕竟她跟她老子不一样。虽然有一个那么差劲的爸爸,不过那也不是她的错。”

  “你说我残忍?”

  “随你怎么想,不过美雪听到我这么说倒是挺高兴的。她还说,就当作是和好的象征,要我跟她做爱。”

  “胡说!美雪不可能做这种事,你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柴本怒不可遏的狂吼,说到最后,声音完全嘶哑了。

  “既然你不相信,那就不要问了。我走了。”说着,内藤漠然的起身。

  “慢着!你以为这就算是对我的复仇吗?你听好,我盖那栋公寓是合法的。至于你奶奶是生是死,根本就和我没关系。可是你居然……”

  “我跟美雪做爱又有哪里违法?不过就是彼此刺激黏膜找乐子罢了。那跟美雪的生死也没有关系啊。毕竟我也没那大能耐故意让她子宫外孕。所以说我们就扯平吧。只不过我奶奶痛苦的部分,还有我爸妈跟我因为我奶奶的死所受的苦,你也都得受,要不然就太不公平了。”

  “那家伙就这样吊儿郎当的出去了。你说,这像话吗?”

  柴本说着轻抚祥子的背。话说到一半,祥子就已经泪如雨下,柴本的眼眶也浮现愤怒的泪水。这是无从发泄的悲愤,一旁的野村跟大冢只能默默聆听,不知该如何安慰。

  “真不知道最近的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表示同情的唯一方法恐怕就是发出这种平凡的慨叹了。

  “虐待同伴的联合赤军就是这一类疯子组成的。”柴本气昏了头,连说话都语无伦次。野村跟大冢暧昧的点头起身。柴本已经激动到不能自己的地步,再听下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收获。

  走出柴本家,外头已经是薄暮时分。眼见天色不早,才发现早已饥肠辘辘。两人走到车站附近,进了一家面店,这时正是享受热呼呼面条的好季节,野村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面,脑筋仍在不停的思索。

  大冢喝完最后一口汤,终于定下心来,客气的问野村:

  “你刚才提到中毒事件有一点头绪了,能不能说给我听听看?”

  思绪被打断的野村不耐烦的抬起头,想了想说:

  “说得也是,就听听我的想法吧。如果有什么不合逻辑的地方,就跟平常一样,直接告诉我。

  首先,内藤跟隆保为何要在琵琶湖做出那么孩子气的不在场证明?因为他们本来就打算让柴本轻易的识破。对内藤而言,如果柴本不知道这些事是他做的,就失去了复仇的意义。内藤的目的就是让柴本看到陷女儿于痛苦深渊的仇家逍遥自在而痛不欲生。你不觉得这些看起来孩子气的不在场证明,其实才是最残忍的报复。”

  大冢无言的点头。从方才柴本转述内藤的态度,就可以知道野村的推测是正确的。

  “接着是中毒事件。你应该记得发生中毒事件的那个下午,我们问内藤的话的情形吧。话题转到美雪头七法会的骚动时,柴本曾经提到内藤看起来非常安静,其中可能有一些做作的成分。可是我不这么认为。我发现中毒事件发生的时候,内藤的言谈跟行动好象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强硬了起来。

  如果说他的改变是从美雪死后开始还说得过去,但契机却是在中毒事件。便当被人下毒这件事,彻底的改变了他。

  我一直在想,这是为什么?想了又想,最后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他受到警告。”

  “警告?被谁?”

  “在说出这个人的名字之前,你先照例听我说。如果有不合理的地方,尽量告诉我。

  内藤因为奶奶过世而对柴本心存怨恨,而隆保身为一个小组织的老大,当然有义务要为内藤报仇。柴本曾经说过,这群人跟流氓没两样,基本上是说得通的。不管合不合理,如果不能为手下的人出一口怨气,是当不起老大的,所以隆保才会跟内藤一起到琵琶湖去玷污美雪。至于内藤说是美雪自愿的,这还有一些疑点,不过早晚总会水落石出。

  看着柴本得知美雪怀孕后苦恼的样子,内藤因为达到复仇的目的而心情大快。接着只要坠胎手术成功,跟柴本之间的仇恨就算两不相欠,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没想到,美雪竟然死了。

  就内藤而言,他怨恨的对象不是美雪,所以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让他动摇,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的可怕。在这同时,隆保开始担心内藤的恐惧。隆保认为,这样下去内藤会对柴本说明事情的始末,因此他在内藤的便当里下毒,那是警告内藤不准背叛的讯号。话说回来,那也是他管理组织的方式。”

  “可是吃便当的是隆保啊,怎么可能自己下毒自己吃?”大冢提出理所当然后的质疑。野村重重的点头说道:

  “你问得很好。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会见有田医生时我所说的话?只要弄清楚隆保非吃那个便当不可的理由,整个案件就会水落石出了。

  我在思考的时候,发现我们一直拘泥在案件为什么会发生,才使事情变得复杂。换个角度,如果从案件为什么非发生不可来看,事情可能就会简单得多。所以我们应该不要再去想隆保为什么会中毒,而应该反过来从隆保为什么非中毒不可去想。

  所以我又仔细的检讨了参与便当拍卖会的田中等人的证词,发现几个疑问。

  首先,隆保为什么一下子就把便当的价钱从六十块钱喊到一百块?连田中都被这个天价吓了一跳。他也说过,漂亮女生、贫困同学,或是有特别意义的便当才会卖得高价。把这两句话连结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野村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大冢一下子慌了手脚,不过却也马上意会到野村想要的答案。

  “你是说隆保标下便当有特别的用意吗?”

  “没错。隆保一定得把那个便当标下来不可,因为只有他知道那个便当下了毒,不能让便当落入他人手里。换句话说,下毒的人其实就是隆保。”

  “这是对内藤的警告吗?”

  “这么想,不就非常合逻辑了吗?”

  大冢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提出反问,因为就算大致掌握了头绪,提出反论再做确认也是他的工作。

  “如果只是要警告内藤,隆保根本没必要自己吃那个有毒的便当,不是吗?如果担心标到便当不吃容易让人起疑,假装吃一点然后丢掉不就得了。”

  “这样的话,就不算是对内藤的警告了。”野村当下反驳道:

  “一定要内藤吃了便当才算是警告。只是出乎意料的,内藤去参加美雪的头七法会了。这样一来,除了自己吃便当引起轻度中毒之外,就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证明便当下了毒,不是吗?”

  大冢等不及野村说完,马上接着说:

  “如果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逮捕隆保?至少毒杀未遂的罪名是可以成立的。”

  “你可不要忘了,告诉我鉴定结果的人是你啊。在学校问完田中再问内藤的时候,是你告诉我便当会使舌头刺痛,根本难以入口。

  隆保没打算杀害内藤,更不想引起中毒。他只不过想警告内藤,依状况而定,他也有可能采取制裁行动。当然,口说的效果不大,所以他就以行动表示。

  这种一目了然的作法能称之为毒杀未遂吗?不仅不构成犯罪,最多也只会被当作是恶作剧而草草收场,跟在便当里淋粪便没有什么两样。像隆保这种人,这点小事全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大冢打心底不解的问:

  “你刚才说的组织是指什么?如果是帮派,当然会为自己的利益而包庇同伴。企业、民间团体在求取公害赔偿的时候,为了顾全自己的权益,也会结合企业去跟法律周旋。但是隆保、内藤和延命等人的组织,又有什么原因让他们非得做包庇罪犯的事?

  琵琶湖或是中毒事件也许不能称之为刑案,可是最后龟井的案子,很明显的已经是个杀人事件。我想不通的是,就算是组织的一份子,有必要团结起来帮他到这种程度吗?”

  “我可以轻松的说没有必要。可是眼前他们已经在帮隆保做船上的伪证。会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理由。”

  “所以我才问你理由何在呀。”

  “如果我知道的话,就能破解隆保的不在场证明了。”

  眼前野村能回答的也只有这些。两人沉重的走回警局。

  搜查课长表情凝重。

  几代只是一味的重申该说的她全都说了,极力主张勒死龟井跟用水泥灭尸都是她一个人做的。不仅没有求助于隆保,更没有借助任何人的力量,只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独自进行。然而,只要被指出话中矛盾的地方,她就缄默不语。

  “我们不是不能体会你袒护儿子的心情,可是你以为这样能撑多久?”软硬兼施的说破了嘴,可是只要隆保的不在场证明这个关卡不破,警方的话还是威胁不了几代。也不知道几代是否敏感的察觉到警方的弱点,她始终坚持她是一人作案。

  “晚上八点半到十一点半,路上也不是完全没人,应该会有人看到隆保,你们去把目击者找出来。”

  课长话是这么说,可是连野村都不知道该从何着手。已经是两个星期前的事了,加上搭乘国铁跟阪急电车的人多得如过江之鲫,车站站员根本不可能记得。另一方面,从丰中车站到隆保家是住宅区,隆保可能经过的时间,大家不是全家守在客厅,就是早早进被窝睡觉,也不太可能注意到特意要避人耳目的隆保,要抓到隆保破绽的机率几乎等于零。

  更何况隆保是丰中市土生土长的,应该非常清楚平常鲜有人通行的巷道或是没有街灯的旧路,只要他走这些路,要往返车站跟自家之间而不遇到任何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们到柳生家看看吧,可以从便当中毒事件去逼他,说不定在谈话之间他会露出狐狸尾巴。”

  野村有气无力的说,就这样回家,他于心不安,待在办公室看到课长紧蹙的眉头,又更不好受。大冢也有同感,因此马上起身。

  内藤恰好在柳生家,野村觉得他在反而会有收获,便开口道:

  “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借你的书房谈一谈?”

  一如典型高中生的旧房,只有三个榻榻米大的房间十分单调,空间狭小到容纳四个人,彼此的鼻子都要碰在一起似的局促。椅子不够用,内藤横卧在床上,这是对野村等人的虚张声势,也是对事件的不以为意。野村故意不把内藤的态度看在眼里,迳自环视室内,稀奇的说:“我儿子满墙贴的都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裸照……”

  “这是阿基米德吧?”大冢也慢条斯理的问。墙上挂着一幅阿基米德正要从圆形浴槽出浴的图,另外一幅是阿基米德凝视挥动刀剑的士兵画像而陷入沉思的马赛克图。

  “这应该是收在法兰克福的马赛克复制画。”大冢不经意的说。野村则是惊讶的嘟起了嘴,不住的将目光投向大冢。

  “警察对绘画有兴趣奇怪吗?”

  “不是,我是佩服。没想到你还真识货。可不可以请你顺便解说一下,写在图下那些古灵精怪的文字?”

  “这个我投降。”大冢苦笑道:

  “虽然不会念,不过大概的意思可以猜得出来。应该是‘发现’跟‘不要消除我的图’的希腊文。这些都是很有名的故事。”

  “他说得对不对,隆保?”野村问隆保,隆保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阿基米德应该是你的绰号吧。”

  “听说你在校庆的时候全裸演出,是不是?”

  “我们是……不想看啦,不过据说女生倒是挺疯狂的。”大冢在一旁帮腔,努力想要松隆保的口。

  “下次要不要考虑演‘莎乐美’(注:德国家作曲家理查·史特劳斯所做的独幕歌剧,内有性感的舞蹈。),掀开薄薄的衣服,清楚的露出身体,就像毕尔兹利的画一样。”

  “讨论过绘画,接下来又要谈戏剧啦。吃警察这行饭的可真闲啊。”

  隆保板着脸,毫不买帐的说。野村心想,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了,正想要翻脸,玄关传来门被重重拉开的声音。

  “有人在吗?”说话的声音低沉浑厚。野村望着大冢点点头,大冢立即站起来。隆保跟内藤则是互看一眼,动也不动。

  “果然是你,我才想怎么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警察先生您也在这里,真是凑巧。柳生在不在?我有点事要问他。为了不让他再闪烁其词,我连证人都带来了。这真是太好了,警察先生,你们也一起过来吧。”

  “不知道您要谈什么,不过请上来吧。房间挺小的……”大冢像是在自己家里招待客人一般把柴本请进去。内藤畏怯的直起身体坐好,隆保则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缩头缩脑。野村看在眼里,心中自忖: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柴本先探脸进来,跟野村打过招呼后,交互瞪着柳生跟内藤,然后对后面的男人说:

  “喂,你也进来。”

  男人探出头的同时,内藤“啊!”的叫了一声。

  “就是他!那个假条子。”

  芳野急忙转身,却被大冢挡住。从现场的气氛看来,芳野的出现对隆保及内藤有利,相对的则会陷己方于不利,可是既然听到内藤喊他“假条子”,身为正牌警察的大冢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野村目瞪口呆,隆保显得有点兴奋,柴本则因事情不妙而紧蹙眉头。

  看着这阵骚动,隆保微微笑了。

  “我还以为抓无赖当证人是德川时代捕快做的事,没想到现在也一样。派个假警察还不够,现在又弄出假证人,我看你真没什么大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证人,不过胡闹也得有个分寸。”

  芳野苦着脸,柴本则气势尽失,默不作声。

  隆保进一步说:

  “警察先生,冒牌货就交给你了,赶快带走吧。我丑话可是先说在前头,你可不要不了了之啊。需要什么被害声明的话,内藤,你就马上写给他们吧。”

  说完,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

  “对了,警察先生,我说的是正牌的警察先生,你顺便查查这个人上个月二十五号晚上八点半左右在哪里,搞不好会有更多的发现哟。你说是不是?冒牌货!”

  “你、你什么意思?我做了什么?你说呀。”

  “少装蒜了,你不是在弁天码头捞了一笔吗?”

  芳野刹那间愣住了,不过马上又不甘示弱的反击:

  “弁天码头?我不记得我去过那里。”

  “正牌的警察先生,现在我跟内藤倒是可以当你的证人。我们学校旅行当天,快要出发的时候,这个冒牌货的确人在弁天码头。当时正好因为扒手引起骚动,我看他这张脸倒是挺像扒手的。”

  “可恶!你敢乱说!看我饶不饶你!”

  芳野横着脸,眼看就要冲向前去,隆保从正面望着他,一瞬间,脸上闪过一道阴影。野村看在眼里,以为隆保只会耍嘴皮子,其实胆子并不大,因此不安好心的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隆保挨两三拳。

  不料,柴本怒吼了一声“混蛋”,推开芳野大骂道:

  “不要脸的家伙,好事全给你破坏光了。”

  就在隆保跟内藤狂妄的笑声中,野村等人走出玄关。

  “柴本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野村一肚子火,气得咬牙切齿的说:“您抓这个人出来,难不成真要做伪证?”

  “怎么会呢?我才不会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是这家伙自己说的。事情是这样的……”

  柴本正要从美雪死后被勒索开始说起,芳野忽然大叫:

  “可恶!我想起来了,难怪我总觉得他很面熟。柴本老板,那家伙那天晚上在大阪车站呐。”

  “谁会相信你说的话?”柴本理都不理他。

  “可是是二十五号晚上啊。”

  野村猛的抓住芳野的手臂说:

  “你是说柳生二十五号晚上在大阪车站?”

  “嗯。”芳野被野村的气势吓了一跳,缩着头回答。

  “几点钟?”

  “大概是……十一点半左右吧。”

  “不会错吗?真的是柳生吗?”

  “嗯,不过你问我是不是真的是他,我就不敢确定了。因为他当时穿着黑色风衣,竖起领子,又戴着墨镜……”

  “穿制服吗?帽子呢?”

  “这个……他好象没戴帽子。”芳野的声音转弱,似乎不太有自信。

  “你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

  “哎,这怎么说嘛……没办法,我说就是了。就是在大阪车站嘛,都十月底了他戴墨镜,我看得不顺眼,心想给他点颜色瞧瞧,就跟了过去,而且越看越觉得眼熟,可是结果让他给溜了。当时我没想到他是柳生,因为我一直认定他上船了。”

  “上船了?这么说,你果然是在弁天码头喽?”

  芳野狼狈的沉默不语。野村咋舌道:

  “那你那么晚在大阪车站干什么?敲诈勒索?还是扒钱?”

  “柴本先生,你的手下到底是什么人啊?”野村鄙夷的看着芳野,质问柴本道。

  柴本垂头丧气的说明跟芳野牵扯的始末,野村听完叹了口气摇摇头。一个有恐吓、假扮警察、诈欺跟窃盗罪的嫌犯,证词能有多少可信度?

  “老板……”芳野战战兢兢的拉拉柴本的手说:

  “我想我差不多该走了……”

  “这我不能作主,你问问那边的警察吧。”柴本拂去芳野的手,芳野则抬头窥伺野村。

  “你以为我会就这样放你走吗?”野村把满怀怒气都发泄到芳野身上。

6

  “芳野看到的真是隆保吗?”

  对于大冢的问题,野村无法马上回答,只是一肚子气的拿起酒杯借酒浇愁。

  “我想应该没错……如果他们曾经交谈过,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只要芳野是毫无利害关系的第三者,我们就可以将隆保绳之以法。”

  飘散着黑轮香味的柜台里,老板面无笑容的递出添了酒的酒杯。野村等不及似的拿起酒杯贴近嘴唇。第四杯了。大冢关心的瞄了野村一眼,却没有阻止他继续喝下去的意思。至少喝醉了,可以消除心中的怨气,这一点大冢跟野村是一样的。

  “服装也不对。学校旅行穿的是制服,戴的是学校的帽子,怎么都不应该穿风衣。”野村拿起筷子,捣碎盘子里的芋头说。

  “只要从宇高联络船上把风衣丢到海里不就结了。帽子也可以放在口袋里,等到了高松再戴啊。”

  野村不回答,继续戳着芋头。被弄得支离破碎的芋头,开始变得黏糊糊的,野村却还不停下筷子,甚至用左手指头沾起芋头舔着吃。之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大冢说:

  “你刚刚说什么?风衣丢掉就是了?”

  “我是这么说啊。戴墨镜、穿着风衣从家里出去之后,当然不能把不合规定的风衣拿在手里,所以只好丢掉啦。”

  “有意思。所以说,隆保现在应该没有风衣,对不对?”

  “应该是这样。”

  “越来越有意思了。我这样问隆保:你把风衣丢到哪儿去了?大家都知道你的风衣旅行之前还在的,可是现在却不见了。你把它丢到哪儿去了?来,说说看啊。”

  野村炯炯有神的看着大冢,逼他回答。

  “我想他说不出来。”大冢眼睛闪过一道光,接着说:

  “嗯,这个方法也许不错。”

  “笨蛋!”野村大骂一声,喝了口酒。

  “你以为隆保那么简单吗?你听好,大冢。隆保的计划是经过精密筹划之后才订定的。当他知道几代的温泉旅行跟学校的旅行是同一天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冷静的计划好了。隆保这么狡猾,你以为他会不知道要准备两件颜色、式样都一样的风衣吗?像你自以为抓到他的狐狸尾巴,去逼问他把风衣丢到哪里,根本早就在他的计算之内,我想他一定会拿出早先准备好的一件给你看。这样就玩完啦,什么都完啦。”

  “一个高中生,会设想得这么周到吗?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大冢不满的说。

  “如果你有个念高中的儿子,你就知道了。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我们是不会知道的。你看看每天报纸的新闻吧。他们的所作所为真会把我们吓破胆。他们早就算准我们会有什么反应了,现在就是这样的时代啊。你醒醒吧,大冢。”一掌打在大冢的背上,野村对着老板叫:

  “老板,杯子空了。专心做生意啊,给我添酒!”

  “您吩咐,我添就是了。”

  “这话真不中听,看来老板你也在为儿子伤脑筋,是不是?”

  “我儿子孝顺得很。”

  “那可真不错。”野村无趣的别开脸。

  “年轻人也有很多种。你看这个投书栏,一个乡下老婆婆受到年轻人亲切照顾的投书。看一看吧。”

  “不用了,我只要听到选举演说跟好人好事就想吐。全都是假惺惺,没什么内容。”说完,野村举起酒杯啜了一口。

  看来醉得差不多了。大冢放弃去理会野村,顺手接下老板递过来的报纸,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探讨众议院选举之内幕”的标题映入眼帘,不过大冢没什么兴趣。虽然没什么看报的兴致,不过眼光还是无心的落在老板说的投书栏上,标题为“令人感动的年轻人”。看了两三行之后,大冢惊讶的张大眼睛,仿佛要把报纸吃进去一般。

  “喂,你看!”大冢手指激烈的拍着投书栏,对醉眼朦胧的野村说:

  “你看这个!”

  投书 令人感动的年轻人 德山市 武田贞子(60)

  我难得在多年之后到大阪探访出嫁的女儿。上个月二十五日晚上,我为了搭乘“筑紫二号”列车返家而到大阪车站。车站旅客不少,不过因为女儿帮我买了卧票,所以我便坐在候车室里,静静的等候剪票。

  这时候,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跑过来坐在我旁边。他的穿着邋遢,眼光闪烁,不时左顾右盼。说他是旅客,他又没带任何行李,而且看起来也不像在等人的样子。

  我听说都市里有很多人会为一点小事就找碴,因为害怕所以就站了起来,没想到女儿为我准备的土产,这时候却变得碍手碍脚的。我两手提着沉重的行李,连路都走不稳。

  没想到那个男人却跟在我后面走来,我本来想喊救命,可是又害怕这么一来会让他更有藉口接近我,所以我就加快脚步,没想到他却跑到我身边,对我说:

  “老婆婆,很重吧。我帮你提。”然后抓住我的皮包。我发抖着断然拒绝,他竟强拉我的皮包说:

  “我是好意耶,拿来。”那当下,我手上的行李全掉到地上,我也吓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有一个年轻的男孩站在我跟这个男人中间,沉默的瞪着这个男人。男人哼了一声,便消失在人群里。我松了一口气,不断的向这个年轻人道谢,他却只是二话不说的帮我检行李。我告诉他我要搭“筑紫二号”列车,他还挑了我最重的行李,帮我拿到月台。

  在月台,我问年轻人他的姓名,他却只是摇手不说,然后就跳上反方向开过来的车。

  大家常说,最近的年轻人令人无法苟同。那个年轻人穿黑风衣、戴墨镜,乍看之下实在令人没有好感,可是他却有一颗温柔的心。因此,我想我们不能一概而论的否定所有的年轻人,更不能只因为服装外表就责备他们。

  他帮我检行李的时刻,我看到黑色风衣里闪着金扣子,我想他一定是高中生。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跟住址,故虽自知文笔拙劣,还是想藉着投书栏,聊表心中谢意。

  醉意霎时被吹到九霄云外。

  回到警署,野村双手颤抖的翻阅白天买的时候表。山阳本线下行列车的“筑紫二号”从大阪出发的时候是二十二点三十二分。发车月台是第一月台。在其前侧不远的第二月台,便是“鹫羽二号”的月台,发车时间是二十三点二十九分。为了谨慎起见,野村又看了大阪车站的位置图,东西并列的月台的最南端,南边是第一月台,北边是第二月台。

  “太好了。”野村重重的拍了一下大阪的肩膀。

  “打电话给报社,问投书人武田贞子的详细住址跟电话号码。如果可以的话,把投书的原稿借来。”

  大冢拿起电话,没多久,便圈起手指,对野村送出一个OK的信号。

  “投书里提到的那个可疑男子是芳野,亲切的年轻人一定就是隆保。只要武田贞子出面指认,就是铁证如山。”

  野村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这时候,醉意才畅快的传遍全身。

  “刚刚在隆保家,芳野正要冲过去揍隆保的时候,隆保的表情一下子忽然暗淡下来。我本来以为隆保是怕芳野动粗,其实不是。隆保当时才猛然发现,芳野是他在大孤车站遇见的混混,所以他才急着把我们赶走。”

  “不过……”大冢轻轻敲着投书栏说:“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隆保仗义行侠,反倒害了自己……”

第六章 母亲包庇

柳生隆保的供述 之一

  十月十三日,中毒痊愈出院当天开始,我就开始着手拟定计划。我早就知道二十五号晚上龟井正和会到我家找我姊姊美沙子。当我知道我跟妈妈都不会在家的时候,就猜到姊姊一定会下定决心把龟井叫到家里。出院之后,我在家休息了一阵子,其间我姊姊的态度,还有跟龟井讲电话的内容,都让我越来越确定我的揣测是正确的。所以我准备当天夜里,给龟井一点颜色瞧瞧。

  我讨厌龟井这种男人,甚至可以说恨他。刚开始姊姊介绍我们认识的时候,因为他很亲切,对我也很好,所以我对他很有好感。我心想,若是他未婚,可以名正言顺的娶姊姊,不知该有多好,而暗自觉得有点遗憾。谁知道他的好其实只是优柔寡断的保护色,亲切也不过是应付场面的阿谀罢了。

  这种人根本不能带给姊姊幸福。

  姊姊真心爱他,越陷越深,但他却开始打退堂鼓。这也就罢了,他竟然依旧贪恋姊姊的肉体,扮演着花花公子的角色,还一副无辜的样子,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姊姊,不肯负一点责任……他就是这种人。

  我觉得我应该有所行动,要不然姊姊就太可怜了。

  虽然这样,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杀龟井,一次也没有,只不过想教训教训他罢了。我希望他吃点苦头之后能有所反省,如果就此离开姊姊也好,或者能够因此认真的考虑跟姊姊在一起,我只有这种想法。

  也许你会说,如果只是想给他点教训,根本不用在二十五号花那么多心思。可是像龟井那种小心翼翼却厚颜无耻,看起来没什么胆量却又无所忌讳的人,若不给他一点冲击,他是不会觉醒的。

  我料定二十五号晚上,妈妈和我都不在家,他必定会堂而皇之的摆出主人的架式住进我家,然后跟我姊姊像夫妻一样为所欲为。我想,只要在那时给他出其不意的一击,好好吓吓他,效果一定多出两到三倍。

  二十五号我的行动时间,和野村先生所推测的完全一致。你说得没错,我是没上船,船上的在场证明,我事先就跟延命美由纪安排好了。上船前跟人吵架,也是为了藉由吵闹,让人注意到我。恰巧当天丰中商校的栗原自动送上门来,给了我不少方便。

  我倒是没想到船上在清点人数。我事前问了去年参加秋季旅游的三年级学长,也不知道他是忘了还是怎么的,并没有告诉我船上会清点人数。不过抓住栗原倒是帮了大忙,让我轻松混过这一关。

  船上的在场证明是我拜托延命的,跟内藤无关,因为我觉得做伪证的证人越来越安全。如果延命跟内藤都说在船上看到我,他们一定会被分别问话,这样一来,原本就是谎话的证词反而容易出现矛盾。只有一个人的话,不管怎么说,都可以自己编故事,比较不容易被推翻。

  其他同学跟这件事完全无关。秋季旅游的头一个晚上,大家都很兴奋,当然不会有人注意到我。我听学长说的时候,已经想像得出大概的情况,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你说延命为什么答应帮我忙,是不是?要说明这件事,得回溯到五月,创校五十周年的校庆。

一等警官野村的看法 之一

  柳生一开始就否认对龟井有杀意,令人有些难以苟同。如果只是要给龟井一点儿颜色瞧瞧,有必要大费周章准备不在场证明吗?不过,行凶后完全没有安排如何处置尸体这一点,也许可以做为嫌犯没有杀意的消极佐证。因此,有无杀意,可留等检讨口供后再做判定。

柳生隆保的供述 之二

  校庆英文剧展的戏码决定演“阿基米德”,并由我担任阿基米德这个角色。平常勤练柔道,虽然瘦削但体格还算不错,就算全裸也不会太难看,是我雀屏中选的原因。海尔翁王的角色必须高贵权威,所以由荒木之夫来演。而内藤是演反派,他扮演刺杀阿基米德的罗马士兵。脚本则由擅长英文的延命负责撰写。

  我跟内藤、荒木、延命四个人以前感情就很不错,不过真正结合我们的决定性因素,却是这出英文剧“阿基米德”。其后柴本美雪说她想加入,不过我想这待会儿再说。

  前半场最精彩的莫过于我演的阿基米德发现阿基米德原理,光着身体从浴缸跳出来跑上街的那一幕。脚本上写着全裸,但我万万没想到真的要全裸出场,可是延命却非常坚持。

  “根据维特鲁威的说法,”翻着从图书馆借出来的原文书,延命说道:“‘兴奋至极而坐立不安,欢愉绝顶而全裸上街’,才能完全表现普庐塔克所说,阿基米德‘只将自己的抱负置于兼具美与高贵事物之间’的真正姿态。”

  老实说,我觉得她有点怪。毕竟,男人的裸体对男人当然是不用说,对女人而言,相信也不是太好看的东西。

  总而言之,最后我们妥协的结果是用灯光来制造效果。

  得知延命坚持的原因,是在下半场演出罗马士兵刺杀阿基米德这场重头戏的时候。延命说,阿基米德被杀的时候不可以叫出声,因为陶醉于追求真理快感中的阿基米德,应该忘却其他所有,甚至包括生命。

  延命为了说服我,又引用普庐塔克的话说:

  “阿基米德是在‘受到数学的魅惑而废寝忘食……为追求非常的快感而沉迷’时被刺杀的,可以说是死在最幸福的时候。”

  然后她又毫不留情的指责:

  “羞于裸体见人才可耻。你去舔阿基米德的脚趾头好了。”

  延命这一翻话成为导火线,我们才开始真正讨论阿基米德。可是,这位天才的个性跟人品几乎没有记录可查。他有许多学问上的成就,可是关于他个人的资料,就连出生年分都没有定论。虽然有几个故事流传下来,不过那是后世的人为了强调他的伟大所杜撰出来的。从这些断简残编中所拼凑出来的阿基米德,依照延命的话来说,是这样的:

  “普庐塔克评价阿基米德说,‘因为他具有极高的品格、深邃的心灵以及丰富的理论基础’,‘所以他视一般实用技术为粪土,而将一己的抱负置于不掺杂必要性,唯独兼具美与高贵的事物中’,这才是正确的。”

  他的确轻视实用性跟世俗的名利。罗马将领马塞鲁斯包围叙拉古城的时候,虽然阿基米德发明的投石机跟凹面镜让罗马军伤透脑筋,不过对这项战果,他却不屑一顾。另外,当叙拉古城破,罗马军上岸展开攻防战的时候,他仍不顾自己的性命,致力于研究工作。对他而言,不管祖国灭亡与否,没有什么比探求真理更重要的了。

  “就是那份纯真,让人无法抗拒。”延命的话让我们感动得浑身颤抖,不能不赞同她。

  她还说:“我们在很多时候明知该做什么,却想出各种理由不去做。这是我们应该引以为耻的。比如说,虽然我们不能苟同联合赤军的作法,不过我们不得不承认,他们为了一个目标投注所有心力的态度,比我们都纯真。”

  姑且不管联合赤军,两三年前发生校园抗争的时候,我们都还没到参加的年龄,但是我们都认为学长们的目标是正确的,同时我们也认同他们的纯真而给予很高的评价。大家常常说,我们这一代的高中生,在权力的打压之下,已经丧行了这种行动力。其实,这种说法不过是推托之词罢了。

  “我们周围充满太多令人无法忍受的事情,不是吗?你们不觉得只在一旁袖手旁观太过卑鄙?就算一件、两件都好,让我们用我们的力量,去解决这些令人忍无可忍的事情。”

  我们四个人约定就这么办。首先要从纠正自己身边不正当的事情开始着手。为此,只要不是寡廉鲜耻,基本上我们都不择手段。我们也发誓要一致保守秘密。这个组织成立的契机在于阿基米德,所以我们便将这个组织命名为“阿基米德会”。也许阿基米德知道了,会为难的皱起眉头吧。

  我们选定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害死内藤奶奶的柴本健次郎。

一等警官野村的看法 之二

  我是众多苦于跟自己儿女有代沟的父亲之一。我无法理解儿子的想法,当然,也跟不上和儿子同年龄的嫌犯的想法。

  我不知道嫌犯为什么拉里拉杂的说那么多,虽然中间我曾制止过他很多次,不过后来想想,干脆让他随心所欲的说个痛快,我尽力去理解他谈话的内容。这与其说是基于办案的需要,毋宁说是想藉由了解他的想法,知道怎样跟我儿子沟通,所以我很耐心的听。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也只有忍耐了……

柳生隆保的供述 之三

  关于柴本美雪怀孕的事,也完全跟警察先生所调查的一样,不过好象最重要的地方有些误解,所以我只针对这一点做澄清。所有的行动都是合法的,所以一开始我们便没有打算隐瞒,而且我们也打算有一天要让柴本知道真相。只不过太早让事情曝光,就达不到折磨他的目的,所以才没有一下子全盘托出。

  我们无法原谅柴本为了追求自己的利益,而蹂躏附近居民的健康。因此,“阿基米德会”决议要想办法让柴本知道,居民的权利应该是优于法律的。

  经过几番讨论,都找不到适切的办法。对于以追求利益为人生首要目标的柴本而言,最致命的打击莫过于剥夺他累积的财富,让他遭受损害。我们想到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揭发逃漏税。

  我们认为柴本公务店急速成长的背后,一定有逃漏税的行为。只要能抓住一点证据,就能合法的把他推向失败的深渊,让公权力替我们报仇。可是我们发现,揭发逃漏税对高中生而言比登天还难,而且我们的目标是柴本健次郎个人,因此必须想一个不至于让柴本公务店的员工遭受池鱼之殃的办法。

  “怎么可以这么天真?就算柴本公务店倒闭,最后导致所有员工失业,那也是柴本的责任啊。逃漏税而中饱私囊的是柴本,员工要怪也只能怪柴本。”

  延命虽然愤慨的提出反驳,不过我们实在没有能力去找柴本逃漏税的证明,因此,一切都只流于空谈。

  “金钱之外,柴本最宝贝的东西是什么?”

  听到我的喃喃自语,延命马上回答:

  “是美雪!柴本很宠她,而且她又是独生女。基本上,对外人越是横征暴敛的人,对自己人越是盲目的溺爱。就像丰臣秀吉跟秀赖不就是吗?人只要飞黄腾达了,他的后代不是荒唐无用,就是投机取巧。”

  “可是美雪不错啊。”

  “有时候也有例外嘛。对了,我想到一个办法。”

  延命说,要藉由毁掉柴本的掌上明珠来打击他。我们问她怎么做,她笑容诡异的说:

  “要毁掉一个女人,除了藉由性侵犯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少明知故问了。”

  “侵犯?你是说强奸吗?”

  “怎么这么笨哪?这样效果不就等于零了吗?听好,假如说荒木强奸了美雪……”

  “我才不要,那跟我的兴趣不合。”

  “所以我说假如啊,而且你怎么可以拿兴趣不合当藉口?你是因为兴趣而加入阿基米德会的吗?别那么天真,好不好?”

  延命的说法合情合理,我们男生完全招架不住,也无从反驳。

  “如果荒木强奸了美雪,只会招来美雪的怨恨。柴本一气之下,搞不好还会告荒木。不过他会采用的最快的方法是,支使手下的人把荒木打个半死。”

  延命说,这样根本没有效果,必须在美雪心甘情愿的状况下跟她发生关系。

  “而且还必须让她怀孕。柴本发现之后,一定会质问她,不过美雪不会说的。如果那个让她心甘情愿献身的人紧紧堵住她的嘴的话,她就不会说。我勉强也算是个女人,女人嘛,只要是爱人要自己不要说的事,就连父母都不会透漏半句口风。更何况,如果她知道说了可能会害了自己心爱的人,就更是死也不会说了。”

  最近,高中生怀孕已经不是什么骇人的新闻了,不过我们却可以想象,柴本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怀孕时所受到的打击。如果再加上无从得知始作俑者是谁,相信柴本一定会被无从发泄的怒火烧得体无完肤。

  延命说:“这就是我们的目的。没有比无从发泄的愤怒更折磨人的了,内藤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内藤家被剥夺日照权,虽然是间接的,却因此害死了他奶奶。尽管如此,内藤却无法诉诸法律来发泄心中的怨恨。

  “如果我们不让柴田受同样的苦,岂不是辜负了阿基米德会的主旨吗?”

  延命下了这个结论之后,我们也无可无不可的赞成了。

  “那,美雪要派谁去……”

  “当然是柳生喽,美雪爱柳生嘛。”

  老实说,听到这句话,我当场愣住了。

  “美雪喜欢我?开什么玩笑?”

  “你不知道啊?真迟钝!你不是把自己最重要的命根子给美雪看了吗?”

  “你是说演戏的时候吗?那不是我故意现给她看,而是碰巧看到的。”

  延命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说:

  “都一样啦,反正看到了是事实嘛。美雪就是因为这样喜欢上你了啦。”

  “哪有这种歪理?”

  “怎么你们男生这么不解风情呀?男生没有比露出下体更难看的了,如果是我看到你那里,恐怕之后只要看到你,或是听到你的声音,就会让我想起那个丑陋的东西而觉得恶心。虽然现在穿着裤子,我可以眼不见为净……”

  “你这么说太过分了。”

  “处女本来就是这么干净清纯的。”

  延命用一副既不干净又不清纯的口气继续说:

  “美雪在那之后还能跟柳生说话,而且态度更为亲近,正说明了美雪心中拥有凌驾那份恶心的感情,也就是说她对柳生动心了。懂了没?”

  我想,当时我一定讶异得目瞪口呆了吧。延命说,从我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我到底懂了没有,她咯咯的笑着宣布:

  “所以,应该由柳生来做这件事。”

  我不由自主的正要点头的时候,突然,内藤仿佛要发表什么重大声明似的,用尽全身的力气说:

  “我反对!应该由我来。”

内藤规久夫的供述 之一

  让柴本美雪怀孕的就是我,不过我没有强奸她。

  延命提议要玷污美雪的时候,我其实是反对的。我一直都很喜欢美雪,当然,这件事美雪不知道,我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不知道美雪对我的感觉怎么样,我想她也许根本不把我当作一回事。

  虽然是单恋,可是美雪还是我的爱人,我怎么可能同意别人去玷污我的爱人呢?可是在当时完全由延命主导的情况下,我又不能反对,弄不好,还会泄漏我对美雪的单恋,那才真会变成天大的笑话,让他们笑死。所以,我只能抑郁的观望事情的发展。

  这时我忽然想到,其实我根本不用烦恼,只要我去跟美雪发生关系不就结了吗?这是一个好办法,我心中不禁庆幸。反正喜欢她,说穿了就是想跟她在一起。藉着跟她发生关系,我可以一解单恋之苦,同时又能让柴本痛苦,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谁知道延命却指派柳生,而柳生也有意接下这个任务,所以我慌慌张张的声称,这件事应该由我来做。

  延命不可思议的望着我,丝毫不留余地的说:

  “你不行!”

  “谁说不行?我也可以做啊。”

  “就生理而言是没错啦,可是就心理而言,你怎么让她心甘情愿呢?”

  “我奶奶死的时候,美雪不仅为我奶奶掉泪,还说对不起我,一直跟我道歉。”

  “我想她是同情你。只不过,同情可以拍拍你的背,却不会爱抚你的肚子。”

  延命是个好人,不过总是话中带刺。她是那种缺乏浪漫情怀的人。

  最后,柳生换下来,由我披挂上阵,努力达成目标。延命虽然不满,不过我想柳生是察觉我对美雪的感情,所以才跟我换的吧。

  第二天开始,我就不断接近美雪。可是我连喜欢都说不出口,又怎么可能开得了口,叫她跟我做爱呢?所以,我虽然不断找藉口接近美雪,事情却仍在原地打转,完全没有进展。

  “看来这个任务对内藤还是太重了,拖拖拉拉的,实在叫人看不下去。”

  延命开始不耐的逼柳生接手,我被逼急了,只好跟美雪坦承一切。美雪铁青着脸听完之后说:

  “你这算是背叛了阿基米德会,对不对?”美雪一点都不感激我,反而用责备的口气对我说。

  “我实在不能忍受。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你被……”

  我趁机向美雪表白,谁知她充耳不闻,只是望着远方陷入沉思。她会伤心,或是生气?我在一旁不住的担心,最后她终于开口了:

  “好。”她笑笑说。

  “好什么?”我因为太过吃惊,一下子问了个笨问题。

  “反正上床就行了嘛,对不对?”

  “我认同阿基米德会的宗旨,也赞成你们惩罚我父亲。我想他自己活该,像他这种经济动物,简直不可原谅。他深信在经济活动中发挥兽性,是一种美德,所以我们应该纠正他的错误想法。我愿意帮助你们。”

  虽然美雪的理论很奇怪,不过反正只要她愿意乖乖的让我上,我就求之不得了。我刚松了一口气,美雪却又毅然决然的说:

  “可是我有条件,那就是让我加入阿基米德会,而且跟我做爱的人换成柳生。你没有资格,因为你是叛徒。”

一等警官野村的看法 之三

  我曾经听说,校园抗争盛行的年代,占据校园的大学生及高中生之间流行乱交,而这种乱交也成为提高斗志的泉源,但我一直未信以为真。男男女女数日同处在紧张的气氛里,使得同志爱直接发展到性爱,这并不难理解,可是我以为那终究还是限定在一对一地的范畴里。因为乱交这种颓废的行为,跟他们高喊革新的言行实在没有交集。

  可是仔细想想,认为乱交颓废,是因为将性爱视为神圣的特别行为。如果把性爱看作是人类本能中极为自然的一种行为,那么会转变成乱交其实也是很自然的。可是却有人把这么自然的事情视为颓废、离经叛道,套一句他们常说的话,这才是没有常识。

  全世界都在感叹年轻人的性道德崩溃,也许这个想法并不对。其实不是性道德崩溃,而是年轻人觉得,让性爱穿上道德的外衣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如果不这么解释,可能就无法了解美雪等阿基米德会成员奇怪的惩罚方式。

  我忽然觉得,我儿子好象另类生物。

柳生隆保的供述 之四

  结果我变得非和美雪做爱不可。说出来也许你会笑,延命说,我对性爱的观念还是很传统的。对于没有感情的美雪,我实在提不起劲。

  “干嘛扭扭捏捏的?难不成你没经验啊?”

  延命语带责备的对我说。不过,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我的确是没经验。可是被一个女生当面讥讽,我实在说不出我没经验,更不要说要我承认我无法跟没有感情的女人做爱,如果我说出来,一定会被笑是老古董。

  美雪没说她喜欢我,我先前就说过,这是延命说的。延命还说,美雪很积极的想跟我上床。可是就算这样。也不可能轻轻松松的说:“好啊,那我们就到饭店办事吧。”这种事,毕竟还是需要一点气氛。

  “暑假我们要到琵琶湖玩,那个时候我来制造机会。”

  去琵琶湖的四个人,就如同警察先生所调查的,四个全是女生,其中还包括延命,所以很好安排。

  八月二号,我载着内藤到琵琶湖。按照事先的计划,我们给美雪打讯号,让美雪送走其他三个人,单独留在民宿。我和内藤则趁着楼下老婆婆不注意的时候偷溜进去。

  美雪很紧张,不仅脸色苍白,还微微发抖。她看到内藤一起来,皱了皱眉头。我赶在美雪开口前,对内藤说:

  “你去拿可乐来。”

  支开内藤,我轻声告诉美雪:

  “没办法嘛,我马上让他走就是了。”

  “快点啦,气氛都快没了。”

  “我知道。内藤也不会那么不识相啦。”

  内藤拿来三瓶可乐,放了一瓶在美雪面前。

  “开瓶器有点故障,开瓶盖花了一点时间。”

  不过,说这些根本是多余的。

户藤规久夫的供述 之二

  其实不是开瓶盖花时间,而是我在可乐里放了强力安眠药。这是我事先跟柳生说好的。当然,那就是放在美雪面前的那一瓶。

  为了争取药效发挥作用的时间,我们开始天南地北的聊起来。聊朋友、聊考试,还有到了三年级要怎么准备大学联考等等。

  刚开始,美雪提不起什么劲,一直坐立不安。很明显的,她觉得我碍事,可是站在一个女孩子的立场,她又不好意思明说。她的焦躁让我痛苦,心生嫉妒。那么想跟柳生上床吗?哼,别想!我一面在心里愤恨不平的骂,一面若无其事的谈着大学录取率什么的,感受到虐待与被虐待的快感。

  半小时过去,美雪开始打呵欠。我不以为意的站起来,从窗户眺望湖边的景色,竖起耳朵倾听他们的谈话。

  “看来,内藤没有要走的样子,今天就算了吧。”我听到柳生低语道。

  “说得也是,也只好这样喽。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累了,我……好困……”

  美雪也毫不修饰的回答柳生,应该是睡意压过焦躁的关系吧。

  柳生跟我蹑手蹑脚的走下梯楼。值得庆幸的是,老婆婆还在打盹。

  我们受到流窜在体内的兴奋所刺激,脱掉衣服,便跳进湖里。

  我跟柳生都没有过真正的性经验,就是因为没有,所以才更能任想象奔驰。把熟睡中的美雪全身的衣服剥光,任意摆弄……无端的妄想,刺激我进入发射状态。我想柳生应该也是一样吧。

  “喂,弹无虚发,别浪费了。”

  怎么这么说,我无奈的苦笑。然后我跟柳生彼此做了个暗号。

  “真的可以吗?可别后悔喔。”我再次确认。

  “不会,我要对着广大的琵琶湖撒下我神圣的精虫。”

  虽然柳生这么说,可是从他欲哭无泪又强颜欢笑的表情,我知道他口是心非。

  “那我去了。”我面向岸边,使出全力向前冲。趁着柳生还没改变心意,也趁着我还忍得住的时候。

  我再度偷溜进去。

  美雪大剌剌的张着四肢,盖着浅黄色的毛巾被睡在被垫上。微张的嘴唇,泄露出轻微的酣声。

  拉开毛巾被,一阵酸酸甜甜的香味扑鼻而来。我从来不知道睡衣那么令人神魂颠倒,我全身开始颤抖。抓住睡衣的下摆,不知为什么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的体香,而陷人靠近母亲胸口时,被新鲜的奶香笼罩的错觉中。

  浑圆结实的屁股碍手碍脚的,比想象中还要重,我一用力,美雪发出哼声翻了个身。我吓了一跳,立即抽手,没想到内裤就这样被脱了下来。瞬间,我凝视着该看的东西,看了好一阵子。但是脑海闪过的却是,没想到女人的屁股这么冰。这真是滑稽的感想。

  我拉开她的脚,磨磨蹭蹭的靠近我的胯下,刹那间,我全身抽搐,虚射的子弹不断弄脏我的下腹。

  糟了!这么想的同时,我又觉得这样就可以了。也许延命他们会责怪我没有达成任务,不过我有藉口。毕竟完成任务,也不能保证她一定会怀孕。

  还好我没有弄脏美雪。我对自己这样说,并准备帮她穿回内裤的时候,她忽然开口说:

  “啊,阿基米德!”

  是梦话。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嫉妒让我忘了自己。她在梦里跟柳生……这么一想,我便决定要彻彻底底的玷污美雪,要不然,我就太悲哀了。

  “不行啦……”美雪喃喃的说。我一惊,动都不敢动。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不过你可不要太粗鲁喔。”

  说着,美雪用毛巾被盖住了脸。虽然已经窗帘拉上了,不过毕竟是中午,我想她一定是害羞。然而,这对我可是不幸中之大幸。因为她完全把我当作柳生,一点都不怀疑。

  我无言的展开我温柔的律动。

  她到最后都没有掀开毛巾被,所以可能自始至终都认定我是柳生,但也有可能到一半就发现是我了。从那以后到开学,我跟柳生都没见过美雪,九月她虽然到学校,不过马上就请病假回家休息了,所以我也没机会亲口问她。

一等警官野村的看法 之四

  刑法第一百七十七条 以暴行或胁迫奸淫十三岁以上妇女者……

  刑法第一百七十八条 趁人失去意识或无法抗拒,又令人失去意识或无法抗拒而为猥亵行为或奸淫者……

  能干一点的律师,一定能帮内藤脱除这些罪名吧。

  刑法第一百八十条 前四条(强奸、强制猥亵等)为告诉乃论罪。

  两人于现场共同犯下前四项罪行者不适用前条。

  很明显的,美雪没有控告意愿,而这个案子,是不是能算作轮奸呢?

柳生隆保的供述 之五

  美雪是不是一直把内藤当作我,或是她根本就知道是内藤,我并不清楚,也没有听她提过。可是听内藤说,他们至少在一起十几分钟,而且是身体贴着身体,所以我想美雪应该知道吧。

  我不知道安眠药的药效有多长,不过至少后半,也就是用毛巾被盖住脸的那时候开始,美雪就应该感觉到是内藤了。

  假如美雪不确定是我或内藤,事后她也应该再做确认啊。我无法想象,一个女人可以忍受不知道自己跟谁上了床,也不知道自己怀了谁的孩子。

  不管她误认是我也好,知道是内藤也好,总之,她是自愿的。如果她误认是我,那么她是因为本来就想跟我上床才愿意的。后来知道是内藤,可以暂停吗?如果这样,美雪反而会觉得可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美雪、对内藤都是最好的,你认为呢?如果她一开始就知道是内藤,那她也许当作是为父亲赎罪,所以任内藤摆布。也有可能是被内藤的“爱情”感动了也说不定。

  因为当傍晚另外三个人回来的时候,美雪不是曾经爬起来打了个大阿欠,说睡得很舒服吗?如果像警察你说的,她是被强奸或轮奸的话,我想态度应该会不一样。

  所以,这不过是一场单纯的性爱游戏。说什么嫌犯、被害才是奇怪。若真要说,那我才是被害人,因为我根本没碰美雪,却从头到尾被你们跟柴本怀疑。

  不过,问题却从另一个方向产生出来。内藤因此开始自责。自责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性爱游戏。真是神经病!

  是他自己说要跟我换手,而且着手拟定性爱游戏的计划。我承认这的确是不公平,可是反正结果是皆大欢喜,所以内藤根本不必放在心上,而且我们也达成当初打击柴本的目的,可以拍手叫好了。接下来只要美雪顺利完成坠胎手术,整个事件就可以在没人受伤的情况下圆满结束。当然,可能会有种种流言吧。不过反正柴本夫妇会拚命掩饰事情的真相,所以不用多久大家就会忘了。让柴本做这些努力,也在我们的复仇计划内。

  谁知道美雪竟然死了!内藤虽然无罪,但受到极大的冲击,他竟要去说明一切。

  “你到底要去跟谁说明一切,跟谁领罪,然后获得谁的原谅?”

  延命厌烦的质问内藤,内藤只是一个劲的摇头,说他没办法忍受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就挖个地洞,对着地洞叫好了,就像对牛弹琴一样。”

  被延命这么一斥责,内藤也说不出话来了。可是我们并未因此安心,阿基米德会的第一个活动,绝对不能因为内藤廉价的多愁善感而挫败,所以我们决定给他一点警告。结果就是在便当里放农药,一切就像你所推测的。

  我自己都很惊讶,我怎么吃得下那种便当,叫我再吃一次,我一定不干。

内藤规久夫的供述 之三

  受到农药便当警告,与其说害怕,倒不如说觉得羞耻。因为这件事让我发现,我莫名其妙的软弱,会辜负美雪的苦心。所以我想,只要我更进一步的辱骂美雪,说是她主动对我投怀送抱,就能给柴本带来更多的痛苦,这才是对美雪最大的回报。

  你也许会认为这样很过分,那是因为你已经认定这件事本身很过分。就算这个举动很残忍,反正我们的目的只是用合法的手段去报复柴本,所以我没必要考虑太多。美雪什么都没说就死了,我想应该也是基于同样的心理。

  只要我不说,阿基米德会的第一个目标就算达成了,而我也发誓全力以赴去进行第二波惩戒龟井的任务。

  如果美雪平安完成坠胎手术并加入阿基米德会,相信她也会跟我们一起行动。

延命美由纪的供述

  当柳生拜托我帮他伪造船上的在场证明时,我并没有反问他原因。至于柳生要这个在场证明做什么,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我相信,他不会破坏阿基米德会“一切以合法为原则”的规章。

  选个女生来为他作证,完全符合柳生谨慎的作风。因为这样一来,就算没有其他的目击者,坚称只有我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也没什么不自然。如果把这个证人换成男生,例如说换成内藤,就不行了。毕竟告诉人家两个男生想私下独处,不被打扰,不要说没有人相信,大家还会觉得奇怪。

  我依照约定,一上船就躲到上层甲板没人看到的暗处。一整夜躲在那里真是痛苦,风比想象中还要冷。没有相当的耐力还真熬不下去。可是最难忍的,还是秋季旅游的第一夜,我居然不能跟任何人说话。

  我没跟内藤和荒木说,我想这样他们比较能自由自在、不刻意做作的行动。

  如果有什么事非找我跟柳生不可,他们应该会过来找我们,我打算到时再告诉他们,请他们协助。

  不过,直到在高松港看到柳生之前,我还是很担心。当柳生若无其事的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我不觉松了一口气,这样就没有人知道柳生到底有没有上船了。就算有问题,我的证词应该都可以派得上用场。

  听到柳生有危害龟井嫌疑的时候,说我不惊讶是骗人的。可是,我不相信柳生会做出这种傻事。

  “你真的……杀了他吗?”

  我逼问他。如果是真的,就太不可原谅了。

  我才不要当杀人的共犯!

一等警官野村的看法 之五

  内藤跟延命两个人主要坚持的就是,他们没有犯罪的意图。延命没有想到柳生会犯罪,完全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助柳生。这个说法基本上可以成立,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龟井的尸体被发现之后,延命还要继续为柳生作伪证?我实在忘不了在柳生家客厅延命说她跟柳生在一起的时候,那个令人生厌的表情。

  “那时候是那时候啊。当时又没说人是柳生杀的,而且我也没有义务协助警察办案。”

  延命无视于我的追问,不当一回事的避开问题。

武田贞子的供述 于山口县德山警署

  我投书的内容绝对没有一点虚伪。而且,刚刚您给我看的照片上的学生,的确就是二十五号晚上,亲切对我伸出援手的人。不仅报社,就连警察局都帮我寻找恩人,真是太谢谢你们了。我很想当面谢谢他,可是我已经这把年纪了,再加上我实在害怕再到大阪去……请代我向柳生同学问好。

柳生隆保的供述 之六

  我到家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二十分。

  从离开弁天码头开始,我就不断的看表。因为如果我赶不上大阪十一点二十九分出发的鹫羽二号,就不能在高松跟大家会合,所有的计划便会因此泡汤,所以我非常注意时间。

  自己家里闭着眼睛走都没问题,加上出门前我故意不锁房间的窗户,所以轻而易举的就溜进家里。竖起耳朵,我听见客厅有人声,而且不出我所料,正是姊姊跟龟井,而且不用想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是微妙的气氛让我有这种感觉。这真是太好了,因为他们陶醉在两人世界里,根本不会听到我偷跑进来的声音。

  我很快蹑手蹑脚的上了阁楼。地板很坚固,只要我放轻脚步,就不担心楼下会发现。我拿出事前准备好的手电筒,照着梁木下通风的小孔,光线很弱,路上的行人根本不会发现,不过只要用心看,应该可以注意到通风口亮亮的。这个微弱的光线是暗号。

  我跟田中信博说好,要他看到光亮之后,在九点四十分左右敲玄关的门。没错,就是拍卖便当的田中信博,他没去参加秋季旅游。

  “你敲门之后,我姊姊会出来应门,你想办法拖住她三到五分钟,就这样好了。”

  说完,我塞给他一千块钱。

  “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只要确定我姊姊在不在家就好了。”

  田中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只要有利可图,他是不会啰嗦的。这也是我之所以选择他的原因。

  突然有访客,我料定姊姊一定会叫龟井躲起来。若无法确定来客可以在玄关草草打发,或是必须让客人进来的情况下,龟井能躲的地方就只有阁楼了。只要龟井摸黑走到阁楼,就成了我的囊中之物。我打算趁他不注意给他两三拳,然后把他绑起来放在箱子里。我呢,就躲在书房里,看我姊上二楼去找龟井,然后再溜出家门。我想在我姊姊放出龟井之前,他应该会好好反省一下吧。

  就算被关了一会儿,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相信龟井也不至于把事情闹大。尤其是在暗处被揍,他应该也不会知道是我,即使他跟姊姊说可能是我,姊姊也不会相信。因为那个时候,我人应该在船上。只要他们俩因为这件事起口角,进而因为彼此不信任而产生裂痕,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没有!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我一点都没有打算杀龟井。我只希望制造一点事端,让他离我姊姊远一点。

  躲到阁楼拔两分钟,我就听见玄关传来敲门声。看看手表才九点半,我心想,田中这家伙也真是性急,居然早到了十分钟,所以我就关了手电筒,躲在楼梯口。

  “美沙子!美沙子!”听到妈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刹时间,我根本无从判断到北陆旅行的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回来。不过也没时间让我多想,龟井已经打开隔间门,慌慌张张的躲进来。

  关上身后的隔间门,刚从明亮处进来的龟井如同瞎子一样。他摸黑爬上楼梯,脚踏平地之后,就用双手慢慢摸索前进。

  “喂!”我从他背后轻声叫他,当场,他就像电源耗尽的机器人一样杵在原地。我想他一定吓坏了,有四、五秒的时间,他动也不动。一会儿之后,他才四下观望,想要透视黑暗似的望着我,然后开口说:

  “什么嘛,原来早就有人捷足先登啦。”

  接下来的瞬间,我的右臂已经勒住了他的脖子。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龟井为什么要说那句话。那么黑,他一定没认出是我,可是他把躲在暗外的我误认为是姊姊的情人,也太过分了。他以为这种让两个情夫碰在一起的鸟事,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也真是太没常识了。现在想想,也许他是逞强,想要掩饰他的惊讶或是羞耻,才会说出那种话吧。

  如果没有那句污辱姊姊人尽可夫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我说过很多次,我只不过是想揍揍他出口气,可是听到那句话,我气得完全失去了理智。

  我不知道我勒住他几分钟,只知道一回神,他整个人摊挂在我的手臂上。我练过柔道,似乎无意间力道用过了头。

  我慌了。用手掌贴近他的鼻孔,发现他一点气息也没有。再用手电筒一照,只见他脸色苍白,嘴唇泛紫,张开的眼睛空虚的瞪着,用手指戳他,眼皮也合不起来。

  “死了……我杀了他……”我吓得呆在当场。

  楼下,妈妈跟姊姊商量的声音大得像吵架一样,我心想,绝对不能让她们知道,她们不知道我回来,只要我跟龟井的尸体就这样消失,所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不过,我要消失很容易,要将龟井毁尸灭迹就难如登天了。

  即使是预谋杀人,最困难的也就是处理尸体,更不要提是不小心致人于死了,我简直束手无策。

  我恨死龟井了。生前让我姊痛苦,死了以后又要我受罪。你干嘛死啊!我不由得想对着他的尸体大叫。

  玄关门慌慌张张被关上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仔细一听,楼下似乎没有动静。我听说妈妈的车十点钟开,所以我想她一定是临时有事回家,之后又出去了。姊姊应该是去送行,所以不到十点也不会回来,我得趁这段时间想个办法。

  尸体好重,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扛上肩,走下陡急的楼梯又是件苦差事。我把他放在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时,是九点四十五分。如果要在三十分钟以内把这个麻烦的东西处理掉,只能把他放在地板下。这是我唯一想得到的点子。

  我急忙到阁楼拿来钳子,脱掉制服并戴上手套,开始掀起榻榻米,撬开地板,就像大扫除一样。

  我把尸体放在地下。尸体滚了一圈之后,正面向上的躺在那里。如果他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我还可以骂他自作自受,事情反而容易些。可是龟井平板的脸上不仅没有血色,还白得像小丑一样,一点都不可怕。其实他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我开始觉得他有点儿可怜,可是一想到他就是戴着这副假面具玩弄我姊,我又开始怒气上升,于是一边生气,一边拿铲子拚命挖土。

  就时间来讲,我根本没打算挖个足够埋尸体的洞。这件事要等到秋季旅游回来再做,当时只想到能挖多少就挖多少。

  现在想想,那是最大的败笔。如果当时我不急着挖地,赶快把地板弄好铺上榻榻米,就不会把我妈牵扯进来了。

  正当我专心挖地的时候,眼前忽然一片黑。我惊疑的抬头,只见妈妈站在眼前。

田中信博的供述

  十月二十五号晚上九点四十分,我的确受柳生之托,到他家去找他姊姊美沙子。

  不是,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才没参加秋季旅游,是一开始就不想去。花那个钱太可惜了。跟大家手牵手到四国环岛一周,也不会有什么长进,而且这么多钱,我若去自助旅行,大可玩上半个月一个月,比较经济,也有意义。

  秋季旅游或是远足,对无法独力行动的小学生来说可能有必要,但对高中生来说,这种事不仅无意义,而且根本就是无聊。

  我的确收了他一千块钱,这是他应付的酬劳。又不是单纯去就好了,还要准九点四十分到,不拿酬劳怎么说得过去。我没问他要我去的原因,也没去想,因为这跟我们的契约没关系。我只要在九点四十分敲门,确定美沙子在家就行了。

  可是到了九点四十分,他们家却一片漆黑。我想既然如此,我不需要再去尽我敲门的义务,当我转身正要走的时候,里面出来两个人,朝着我躲的反方向,急急忙忙跑向车站去。从她们的背影,我马上看出她们是柳生的妈妈跟姊姊。为了慎重起见,我再看了一下屋里,依然还是漆黑一片。

  就只有这样。那以后,我没跟柳生谈过什么。当然,也没对柳生以外的人提起。

一等警官野村的看法 之六

  隆保的供述大概都是真的。我跟大冢在咖啡厅讨论的时候,曾经对照过隆保、几代、美沙子、龟井四个人的行动时间,大致吻合。

  问题仍在,隆保是不是蓄意杀害龟井。他在提到龟井死后的表情说,龟井的脸白得像小丑一样,这一点很值得注意,这说明他曾经很仔细的观察过龟井。

  被害者死后的表情充满怨恨及苦恼,是我们常在小说上看到的描写。连初出茅庐的警察都很容易有这种印象。但这不对。没有外伤的尸体通常不会有任何凄厉的表情。皮肤虽然苍白,但是肌肉松弛会导致表情呆板。所以说不管是病死或是意外死亡,尸体的脸大都看来安详平和,这不是因为死者安然往生,而是肌肉松弛所致。

  从隆保的经验跟年龄来看,实在无法想象他能那么冷静的观察死人的表情,尤其这个人又是之前不久才被他勒死的。照常理来说,他应该会妄想死者死不瞑目感到恐怖,毕竟胆子再大的杀人魔,都不会想去正视他杀死的人。

  相对于此,隆保却在行凶后用手电筒照龟井,检查他的呼吸跟眼睑,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持这种态度还说不是预谋杀人,也不得不令人半信半疑。不过他到底有没有杀龟井的意图,还是留待检讨供词之后再说吧。

  另外,尸体解检验报告书里并没有提到有扼杀的痕迹,当然,我们也不能因此否定隆保的供词。隆保说,他用手臂勒住龟井的脖子,而通常柔道扼颈的手法并不会留下痕迹。尤其是,如果在扼杀之后马上用绳索绞杀,就更容易除去扼杀的痕迹。

柳生隆保的供述 之七

  “你何必杀死他……”妈妈的话里,带有责备意味的只有这一句。那一瞬间我才发现,我的计划跟妈妈想做的是同样的一件事,所以妈妈才会这样说。

  “秋季旅游不要紧吗?”

  “嗯。我只要搭上十一点二十九分的鹫羽二号就行了……”

  “再过十分钟美沙子就回来了,动作快点!这里交给我,你赶快去洗手穿衣服。”

  出人意料之外,妈妈很快就从惊愕中恢复理智,冷静的指挥我。现在想想,妈妈当时可能已经决定,若有什么万一她要替我顶罪。她平静的收拾好地板下的铲子跟散落的钉子,我们俩一起把榻榻米恢复原状,并打扫干净没花多少时间就做完了。

  “那我走了……”我把准备好的黑色风衣拿在手上,丢下这句话就出门去了。

  巧妙和避人耳目,我没被任何人发现就顺利到达大阪车站,却没想到之后却犯下那么大的错误,我真是太大意了。

  不,我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冒充警察的人。他叫芳野是不是?如果我知道他就是芳野,我绝对不会接近他。当然,我并未注意到芳野在纠缠那位老太太。我只是一心赶路,却不小心撞到老太太,把她的行李撞翻了。为了怕她啰嗦耽误了我赶车的时间,破坏了我的不在场证明,所以我就帮她捡行李。这根本不是什么好意,谁有那么多时间,其实我心里还唾着死老太婆……反正我只是要安抚她不要把事情闹大而已,谁知道她竟然会错意……

  没错,黑色风衣我从宇高联络船上丢到海里了。在弁天码头没穿的风衣,我总不能在到了高松的时候忽然穿出来吧。书房挂着一件同样款式的风衣,理由跟你想的一样。我的计划还是做得挺周详的,只有老太太这件事情让我觉得遗憾,我真不该多管闲事。

  旅行中我尽量装得跟平常一样,延命没啰嗦什么,我也只跟她道了声谢而已,所以请不要责备她。

  也请不要怪罪我妈。从秋季旅游回来,我吓了一跳,没想到我妈正打算用水泥灭尸。不过吃惊归吃惊,想想倒也有理,毕竟水泥是最能防止腐臭的方法。这样一来,只要我们不把房子卖掉,尸体就不会被发现了。

  我当然有帮忙。正确说来,应该是由我主导,帮忙的反倒是我妈。所以,我妈的罪名只有包庇杀人、协助遗弃和损毁尸体而已。只是一个母亲包庇自己的儿子罢了,请不要太过责备我妈。

  关于姊姊自杀,我无话可说。没想到我为姊姊所做的事,竟演变成这种结果……

第七章 尸体呻吟

1

  野村跟隆保面对面坐着,用压抑的口吻发问,仿佛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问话一般。

  “好,你说你根本没有杀害龟井正和的意思,只是一时之间气昏了头,才把他杀了,是不是?”

  “嗯!”隆保不耐烦的回答。

  “既然这样,你就从实招来吧。”

  隆保不禁皱紧眉头,似乎在抗议野村净说些令人不知所云的话。

  “装傻也没用,你不是勒他脖子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

  “那我问你,你用什么勒他脖子?”

  “手臂啊。左手手臂……”

  野村慢慢的摇摇头。

  “我说的是那之后。”

  “那之后?”隆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似的说。

  “对了!用绳子,用绳子又勒了一次……”

  “绳子吗?……什么样的绳子?”

  “什么样的绳子?你这么说,我一时也……应该是两股的绳子吧……还是电线……”

  “是电线还是绳子?”

  “我随手拿起来就用,也忘了是哪一种……”

  野村默默的凝视隆保。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供词出现混乱,是因为隆保正努力圆谎以符合事实。这时候,只要静静的看着嫌犯,嫌犯便会以为自己的说词出现矛盾,更加不安的编出更多的谎,最后牛皮吹不下去了,自然会说出真话。

  没想到隆保竟然没有上当,直截了当的说:“我忘了!”

  对侦查人员来说,这是最棘手的回答。

  “忘了!你怎么会忘了自己用的是什么凶器?”

  隆保不作声。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忘了,你又能怎么样?隆保以无言的态度代替这些回答。

  野村企图动摇对方的心理,开始翻阅厚重的调查资料。

  尸体检验报告书上说凶器是索状物,几代的供词说是晒衣服用的尼龙绳。

  “那你怎么处理那条绳子,或是电线?”

  “丢了。”

  “丢到哪里?”

  “放在口袋里,后来丢到濑户内海了。”

  找得到你就去找啊!隆保一口风凉话。野村气得在心里破口大骂,两人之间不动声色的摩擦出较劲的火花。

  野村改变攻势。

  “你详细说说第二次绞他脖子的情形。”

  一问一答的形式很容易让的嫌犯察觉警方的意图,巧妙的避过重点。对于这样的嫌犯,问话必须精简,相对的,要尽量让嫌犯有较长的叙述。

  隆保慢条斯理的开始说。有时中间会停顿一分钟之久,闭着眼睛斜着头,不知道是在努力回想,或是苦思说话的脉络。野村因为无从判断,只好完全不插嘴,他决定采取“等待”的态度,直到发现决定性的矛盾。

  “我把龟井放到地板上之后,发现口袋的绳子……对了!是尼龙绳,就是晒衣服用的那种。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本来是想让龟井吃我几拳,然后把他绑起来,让他在阁楼待一阵子,就是那时候事先准备好的。我把绳子套到他脖子上,当时他正面向上,所以我拿绳子的一端穿过他的后脑勺,然后在喉咙交叉,用力勒死他。”

  野村翻阅报告书。尸体检验报告书写着:“外伤有颈部的勒痕、勒痕上方的表皮脱落以及皮下出血。”隆保的话跟供词没有出入。令人不解的是,这么几句话,隆保为什么会花五分钟以上去想?停停想想讲出来的话又正确得叫人起疑。而且原本忘了是电线或绳子,后来却又一口咬定是晒衣绳,这点也令人无法释怀。如果说他猛然想起也就算了,不过也应该有让他突然想起的契机啊。这个契机是什么?

  “然后呢?”野村继续问道。

  “就只有这样。”隆保干脆的回答之后便不再做声。隆保知道饶舌无益,所以便尽量保持沉默。野村因为手边资料不足,只好停止追问,暂时休息。

  回到搜查课,野村又审慎的看了一次大冢写的供述报告。

  几代的矛盾之处在于绳子的勒法。绳子的交叉点明明在咽喉,可是几代却说是在后脑颈部,因此野村断定人不是几代勒死的。既然不是几代,当然就是隆保,除了隆保以外没有别人了。但是,真的可以这么果断吗?

  野村一面反省,一面检讨隆保的供述报告。忽然,他惊叫一声,瞪大了眼睛望着“我说的是那之后”这一行。

  瞬间,野村脑子里浮现年轻时准备升级考试时死背的“犯罪搜查规范”。

  第七章 侦讯

  第一百六十五条第二项 侦讯时,不得以暗示对方自己所期待或希望的供词等方法,诱导供述(中略),以免影响供词的真实性。

  因为认定隆保是凶手,所以野村不自觉的陷入了“诱导询问”的模式里。

  “大冢,搞不好我犯了两个大错。”野村压抑住内心的动摇说。

  “隆保以为龟井的死因是扼杀,我问他‘用什么?’他回答说用手臂。然后我又说‘我说的是那之后’,会不会反而是告诉他龟井的死因是绞杀?”

  “你这么一说……”大冢回想当时的情况道:

  “隆保最初好象不知道你问他的意思,后来想了一下之后,才恍然大悟的开始叙述。而且跟平常不一样,说话的时候吞吞吐吐的。”

  “他一下子说凶器是绳子,一下子又说是电线,然后又说忘了到底是什么,这是……”

  “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因为不知道,所以说不出来。换句话说,隆保并没有用绳子勒死龟井。”

  “大冢!”野村握拳敲了一下苍白的额头。

  “这下我们又回到起点了。”

  野村急忙回到侦查室,用商量的口气对隆保说:

  “不要当我是警察,就当我是脑筋不好的叔叔,听我说好不好?”

  隆保心想你高兴就好,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在你家逮捕你妈的时候,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你妈因杀人罪嫌被捕,你却一点都不惊慌。就一般情况而言,母子应该会互相包庇,有一番争执,而你却没有,这让我很纳闷。当时,我就应该进一步探究我的直觉才对。

  现在想想,我相信当时你很肯定你妈不久就会获释。因为你知道龟井的死因是扼杀,你妈又没什么力气,根本不可能用手臂扼死壮年的龟井。你确信。即使你妈为了保护你而说龟井是她杀的,警方也不会相信,所以才那么沉着。对不对?

  我忽略了这一点。当时虽然觉得奇怪,却就这样不了了之。这是我的败笔。”

  对于野村这一番发自内心的言论,隆保只是面无表情的当作耳边风。

  “你以为等死因判定是扼杀之后,你就会被逮捕,最多大概等不到一天吧,可是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拖拖拉拉之间,你因为假的在场证明揭发而被捕,而且反正早就已经觉悟,所以干脆自己说出扼死龟井的事实。可是警方却不满足,还要你供出二度绞杀的经过。

  明明是用手臂扼死龟井的,怎么说是绞杀呢?这时候你迟疑了一下,但是聪明的你,很快就解开了这道谜题。那是你妈为了保护你而再度用绳子绞杀的。

  知道原因之后,你悟及这下你得包庇你妈了。这是当然的,杀人的是你,怎么可以把罪行转嫁给妈妈?

  你想,不知幸或不幸,你母亲千辛万苦的想要替你顶罪,却还是瞒不过警察,反而被警察误认你是用绳子勒的,既然这样,就干脆当作是自己勒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心听,隆保的扑克脸一无表情。

  “明明没做的事要说是自己做的,应该很难吧。凶器该用什么?家里妈妈会用的大概就是晒衣服用的尼龙绳了,所以你就顺口说是晒衣绳。

  绳子该怎么勒呢?龟井面向上,所以只要想个最容易的方法,于是你就边想边说出了口供。

  无巧不成书,情况都被你猜中了,这真是伟大的创作。其实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些,不过你的说词跟尸体检查报告书没什么矛盾。而且你最幸运的是,尸体被灌了水泥,损坏相当严重,找不到扼杀的痕迹。而且扼杀跟绞杀的时间相差不远,所以虽然绞杀的痕迹非常浅,不过还是检验出来了。”

  野村说完,沉默不语的注视了隆保一会儿,不过隆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坐在教室里无奈的听着没兴趣的课,隆保半翻着白眼沉默以对。

  “我们能体会你想包庇母亲的心情,那是很好的。但是事实归事实。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用绳子勒死龟井?”

  隆保张开眼睛,讽刺的回望野村,然后微微一笑说:

  “有!是我用手臂扼住脖子之后,又用绳子绞杀了他。”

  野村失望的垂下头。他发现不论身为一个侦讯人员或是心理咨询人员,他都很失败。

  侦讯人员跟嫌犯的关系,在某些方面很像心理咨询人员跟病患。心中有烦恼的患者,不会一开始就开门见山的把所有烦恼都告诉心理咨询人员。谁都有掩饰内心秘密的本能,所以通常病患会在寻求治疗的同时,矛盾的逃避咨询。嫌犯也会在逃避刑罚跟说出实话减轻良心谴责之间挣扎。

  心理咨询人员会透过咨询技巧,慢慢的解开病患的心结,惟有互相打开心门,才能达到心理咨询的目的。侦讯时也是同样的过程。侦讯人员跟嫌犯的心,必须透过协助商量,也就是问话,而慢慢接近,产生相互信赖之后,嫌犯才会愿意说出事实。

  野村并未刻意将咨询的技巧套用在侦讯手法上,他也不认为自己是这么“现代化”的警察。他之所以会采取这种不合他作风的侦讯方式,主要是因为在追查这一连串事件之间,他对隆保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身为警察,野村看过太多既得利益者蹂躏人性的丑态。就法律的观点来看,被害者应该比凶手负提更多道义责任的案例亦不在少数。而在现实生活中,越是想要深入这些问题,在局里就会相对的遭受更多的白眼,并为众人所孤立。所以野村能做的,也就只有暗自咬牙罢了。

  这种社会丑态,不可能不反映到高中生的想法中。受不了矛盾跟欺瞒的少年们,因此沉溺在性爱游戏或是吸食强力胶,藉此逃避他们无法正视的社会。

  相较于此,野村觉得隆保还比较有少年风骨,想凭一己之力将周围令人难耐的事各个击破。这种想法虽然不成熟,理论上也没有充分的说服力,可是,野村心想,这总比我只会在一旁咬牙切齿来得……来得怎么样呢?野村一时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

  既不能称之为“优秀”,说他“有勇气”又不对。

  野村仿佛在玩填字游戏般,不断的在脑海中搜索恰当的字眼,但都徒劳无功。忽然,他灵光一闪!

  “有个性!”对!就是这个字,隆保就是个有个性的家伙。

  野村忽然想起最近流行的一句广告词:“顽皮无所谓,愿他刚毅不屈。”这个广告词之所以深得人心,相信一定是引起那些被豢养成漫驯大人,再也无法顽皮的父亲们的共鸣。为人父者深切体认到自己活得懦弱,所以才会真心企盼儿子不要像自己一样怯懦,能够活得大胆而有个性。

  野村也是同样的心情。比起在家里拙劣的撩着吉他,拉着破锣嗓唱歌的亲生儿子,隆保真是可爱且个性十足。连包庇母亲几代、扛起杀人罪的态度,都叫人心动。虽然这种念头或许只是中年男子的无聊感伤。

  “既然你说是你我也没办法,就暂且当作是你做的好了。可是你母亲会怎么说呢?”

  野村站起来,语调充满落寞。

  野村告诉几代:“我们已经确定龟井被绞杀的时候,隆保也在现场。”

  几代并没有变得比较憔悴。再怎么有气概的男人,拘留所待久了,多少也会因为受到身心煎熬而露出疲态。能够保持气宇轩昂的大概只有思想犯,不过那经常是仗着外面有人声援所蓄意营造的假象。不过几代却不一样,她毅然的态度丝毫未变,虽然不至于昂扬,但也没有沮丧的样子。她没有因为自己犯下重罪而畏惧,也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只是以自然的态度,平静的接受事情的发展。

  得知美沙子自杀的时候,坚强的几代还是稍稍的动摇了一下。她脸颊僵硬的闭上眼睛,没有出声,唯一比较像反应的反应是,她似乎念了一声佛。没多久,就又平静如昔。也许她将儿女的死当作事情必然的发展,而认命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吧。

  “既然隆保在现场,就算你再怎么否认,只要隆保说出来,他的证词就会被采纳。到时候你再怎么坚持,我们都没办法再听你辩解。”野村尝试说服几代。

  “你说你用绳子勒死龟井,隆保也说他用绳子勒死龟井,可是尸体上只有一条绞杀的痕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只有我勒死了龟井。”几代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野村抿抿嘴唇点头。

  “那我希望你老实说。你是怎么勒死龟井的?不要再说上次那个假方法……”

  “如果你不说明白,我们就只有当隆保是凶手了,因为他的供词眼尸体的状况一致。”

  “不过……”野村企图打破几代的沉默,附加说道:“我不认为是隆保做的。”

  野村心想,接下来就只有等待了,于是便不再做声。毋庸置疑的,人是几代绞杀的。只是为什么几代不干脆说明绞杀的情况呢?虽然可以推测得出情况,但要推翻隆保为包庇几代所说的证词,还是要靠几代自己的供词。

  “隆保说,是他用绳子绞死龟井的吗?”经过一阵子沉默之后,几代低声问道。野村点头说:

  “他还说,之前他先用手臂扼住龟井。”

  “真是傻孩子,我明明叫他不要说的……”

  几代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毅然的态度有些许动摇,野村直觉几代的心防动摇了。果然几代开始淡淡的叙述。

  “当我看到隆保在地下挖洞的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我心想,这真是糟糕。如果非杀龟井不可,也应该由我来,而不应该是隆保。我可以弄脏我的手,可是隆保……

  唉声叹气起不了任何作用,也没有那个时间。我把铲子从隆保手里抢过来,催他快走,告诉他剩下的我会处理,要他赶快去秋季旅游。确定他的脚步声走远之后,我开始动手处理尸体。虽然我告诉隆保我会处理得很好,可是根本不可能。我只是在一旁干着急,手脚都动弹不得。

  从一时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无边的恐惧不断袭向我。我尽量不去看尸体,可是在那么狭小的地方,不要说看,不时我还会碰到他的四肢,每次都吓得我手脚发软,不能好好做事。

  可是一想到美沙子就快回来,必须趁她回来之前处理完,我只好卯足力气挖土,没想到一个没站稳,绊到尸体的腰窝。我用力的踢了他一下,就在那时候……”几代瞠目正视野村说:“就在那时候,龟井呻吟了一下。”

  “什么?”

  声音冲口而出,野村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正在作笔录的大冢,都因为手突然痉挛而停住。凝重的沉默支配了周围,好一会儿野村才压抑住激动,继续问道:

  “你说尸体呻吟了一下,是吗?”

  “是的,没错。”几代反复回答。

  “怎么可能?尸体怎么可能会呻吟呢?”

  “没错,尸体当然不会呻吟。所以说,龟井根本没有死。”几代慎重的缓缓说道。

  “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他真的呻吟了。不只呻吟,他还想要翻身似的转动身体,就像大难不死的菜虫一样。”几代毫不掩饰对龟井的嫌恶之情,不屑的说。

  “我以为是龟井的鬼魂来找我算帐,心里不断发毛。不是害怕,而是觉得不值。我怎么能让他起死回生,不知道他会怎么跟美沙子还有隆保算这个帐。念头一转,我看到晒衣服用的绳子。

  我不顾一切的拿起绳子穿过他的脖子,然后在喉咙的地方交叉。我的力气不大,所以我把绳子的一端绑在地板下的梁柱上,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拉紧绳子的另一头。大概过了两分钟吧,我想这下就算把他连滚带爬的踢进洞里,他也叫不出来了,当然更不会动了。”

  几代说完,嘴角浮现平和的微笑。

  “这时候,龟井才真的死了。”

  几代的微笑甚至是开朗的。野村觉得,那是几代确定她能完全洗清隆保的罪嫌之后的胜利微笑。

  龟井是被隆保用手臂扼死的吗?

  龟井处于假死状态吗?

  就算龟井处于假死状态,若弃置不管,他会不会真的死亡呢?

  龟井真的苏醒了吗?

  会不会是龟井根本没有苏醒过来,只是几代为了掩饰隆保扼住龟井脖子的痕迹,才又用绳子绞杀龟井?

  诸多疑问在野村脑中盘旋。不管是哪一个问题,野村都无法提出证据。换句话说,只有相信几代的供词了。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呢?你现在讲,就算被当作是为了包庇隆保而捏造的,你也百口莫辩……”

  “那是因为,”几代保持微笑,用一种不要明知故问的态度,若无其事的说:“如果可能的话,我连隆保扼昏龟井这件事都想隐瞒。因为隆保事实上只不过是让龟井暂时停止呼吸罢了,可是只要警方知道他曾扼昏龟井,就会构成杀人未遂罪,这样隆保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我决定一个人担下所有的罪。为此让你们多伤脑筋,真是对不起。”几代微微欠身行礼,然后将目光转回到野村身上,请求般的说道:

  “隆保可能以为自己杀了龟井,请你去跟他说清楚,也请你对警察们释清这个误会。”

  几代的眼神如此哀求着。野村无言的站起来。

  回到搜查课,野村喃喃自语道:

  “总算是了结了一件案子,虽然结得不怎么痛快。”说着,从桌上拿出玉露的茶具。这时候如果再不喝杯好茶,真是难以消解心里的积郁。挤出最后一滴茶,野村使个喝茶的眼角给大冢。

  “隆保是清白的吗?”大冢踌躇的问。说起来,大冢,才更是积郁难消。

  “就杀人这点来说,应该是这样吧。”野村回答得更犹豫。

  “我觉得,几代说龟井醒过来这件事有点难以置信。”

  “那有什么办法?你又没办法提出反证。难免会碰上这样的案子啦,虽然我们有证据不得不相信嫌犯是无辜的,偏偏证据就是不自然,却又不能因为证据不自然就不用。毕竟,我们得尽量采用对嫌犯有利的证据,不是吗?”

  这也是野村为消除自己内心积郁所找到的说词。

  时序进入十二月,丰能高中只是安静的日复一日。三年级学生大学入学考试迫在眉睫,二年级则因期末考将至,大家难得的开始把心放在书本上,尤其是二年二班的教室更是活力尽失。田中的便当拍卖会迟迟无法再开市,阿基米德会也因为失去领导人而呈现自然解散的状态。

  午休时间,大家都聚在阳光下,内藤、荒木、峰、叶山还有延命等人没有什么特别的话题只是呆呆的晒着太阳。

  “好象养老院的下午喔。”延命忍住呵欠,自我解嘲的说。

  “本来就差不多嘛。”峰用老人般无精打采的声音回答。

  “怎么说?”

  “老人跟高中生都没有工作也没有钱,而且看不到人活着的价值。”峰两手撩拨着令他骄傲的长发,慢条斯理的说,口气让人无从分辨是认真或胡闹。

  延命冷哼了一声道:

  “幼稚的谬论!”

  谈话就此结束。看来,到上课钟响之前,就只有睡个午觉了。

  “太好了!”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只见田中对着倏然张开眼睛的五个人说:

  “十一月十三号星期一,就快成为我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日子了。我心有灵犀,在这一天买下我生平的第一张股票。”

  “股票?”延命一下子摸不着头绪。

  “没错!股票。我用两百五十元一股的价钱买了五千股日本邮船的股票,共计是一百三十五万元。怎么样,吓了一跳吧。”

  “早就知道你是个经济动物了,你这种人买股票,也没什么好希奇的。”峰厌烦的插嘴道。

  “那我再说一个更令人惊讶的事好了。今天是十二月四号,刚刚我打电话去证券公司,他们说该股股价已经突破三百元,一股赚五十元,五千股就是二十万呢。短短二十天就赚这么多,不错吧。”

  “何止不错……钱的位数简直是天差地别,我根本无从体会。”连峰这样自命为虚无主义者的人都无法不心服。高中生花一万元打麻将或是赌马并不希奇,不过股票却很少人碰。并非买不起,而是觉得股票跟自己好象处于不同的世界。五个人如同观看稀有动物般目不转睛的望着田中。

  “根据我的预测,今年内应该会涨到三百五十元。”田中志得意满的说。

  “这样你就可以赚五十万元,要不要买辆车开开啊?”峰带着消遣的口吻说。

  “我才不浪费这个钱呢。好好捞一笔之后,我要拿这笔钱走后门进大学。我不想白费力气去准备考试,反正我的实力也不会录取。再说我老子赚的那点钱我也知道。”田中满脸不在乎的说。

  “对了,对了!忘了最最重要的事。听说柳生被移送少年法庭。刚刚那个叫野村的警察来跟藤田说的。看来他两三年内是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了。”

  “那学校呢?退学吗?”延命关心的问。

  “那又有什么办法?不过感化院或是收容所应该还是会让他念书吧?也许会晚一点,不过上大学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那就好……”

  “不用那么担心,人生长得很呢。”田中若无其事的接着说:“要不要去看柳生?”

  “说得也是,我们应该去给他打打气。”延命马上附合。

  “我当然也这么想啦,不过其实是有事要跟柳生商量。关于这一点,我希望你们听听我的意见……”田中在五个人面前坐下来,表情顿时变得严肃。

  “柳生现在剩下一个人,他妈就快要接受审判,也没什么亲戚可以照顾他。像我们这因为同情去看他,给他打气,对我们来说话当然是尽到心意了,可是却没什么实际效果。”

  同情当然无法改变什么,可是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大家虽然不满,却只能默默的在心里反驳。田中完全无视于大家不满的情绪,继续他的言论:

  “眼前最重要的是,尽量减轻柳生跟他母亲的刑罚,为此,我们需要为他们找高明的律师。找律师呢,当然就要钱,所以呢……”

  田中环视众人,发表宣言似的说:

  “要把房子卖掉!我想柳生回来之后也不想住在那里了,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趁现在卖掉。虽然是发生过杀人事件的房子,不过房地产业者只要能赚钱,连坟墓都会眉头皱也不皱的买下来。像柴本健次郎这种人多得很呢。柳生家虽然房子老旧了点,不过土地一坪大约二十万,全部加起来少说也可以卖一千万。付过律师费,还会剩下不少钱可以做为柳生母子东山再起的资金。这件事我想征得柳生的同意。”

  延命等人听到这一番话,讶异得愣在当场,呆呆的看着田中忙碌的嘴巴一闭一合。

  “你说得可能没错啦,可是……”延命追不上田中说话的速度,慢半拍的搭腔。

  “你们都在啊。”野村跟藤田说着向大家走来。延命跟内藤毫不掩饰的皱起眉头,其他的三个人也提不起欢迎的兴致,只有田中亲切的举起手来跟他们打招呼。

  “这真是太凑巧了,警察先生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正在提一个重大的案子呢。”

  “我们可以听吗?”

  “当然可以,又不是什么坏事。再说,如果只有我们谈,人家就会当作这是小孩子的游戏,只要警察先生这样的大人参加,分量就会加重不少。”

  “你这个说法我不赞同,不过你说说看就是了。”

  野村跟藤田假装没发现其他几个人的白眼,在田中旁边找了位子坐下。

  “延命好象还不能理解。”田中接着说。

  “总而言之,只要有钱,就一定能减轻柳生的刑罚。”

  “这真不是什么好见解。”野村插嘴道。

  “你是来旁听的,请不要插嘴好吗?好的律师当然费用会贵一点啊。”

  “那卖了房子之后,钱要怎么办?”延命赶着问下文。这种时候,也只有延命能跟田中周旋了。

  “我要跟柳生商量的就是这件事啦。这一千万要交由你们阿基米德会来管理,反正阿基米德会在野村先生的严密监视之下也没什么搞头嘛,所以干脆改个名字叫柳生后援会,管管钱好了。虽说是管钱,其实也不难,只要保管存折和印鉴就够了。”

  “这种事你拜托藤田老师不就好了?”

  “这可行不通。”田中当下否决。

  “大人对金钱比较脆弱。相对的,你们因为不知道钱的好处,所以不会去动这笔钱。而且,这笔钱毕竟是交由集团监视控管的。”

  藤田不觉苦笑。谁要保管那么一大笔钱呀?虽然不至于动用,不过管起来有压力倒是真的。

  “还有一件事。让这些钱闲着躺在银行也不是办法,干脆拿出五百万左右给我操作股票赚钱,为了柳生,也为了我。”

  “股票?你……?”藤田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老师,不要发出那么失礼的声音,好不好?很好赚耶。”

  “这真是……”连野村都忍不住发出受不了的感叹。

  “你看!只要我一提到钱,老师就用轻蔑的眼光看我。这就是酸葡萄心理,越没有钱,越会看轻钱财。”

  野村苦笑着跟藤田互望一眼。田中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所以两人根本无言以对。

  “我领了年终奖金,你要不要也帮我运用一下?”藤田故意讽刺田中。

  “不行,那么一点钱不行。”田中轻易的否决之后问:“我的提议怎么样?”

  田中分别把视线投向每一个人,等待五个人回答。但大家都避开田中的视线不作声。延命接收到田中最后的视线,不太有自信的说:

  “我想这件事……我们恐怕不能胜任……”

  其他四个人闻言不住的点头。藤田也有同感,野村则心里嘀咕着:玩股票跟房地产的高中生真是令人不敢苟同。

  “那你们是要见死不救喽?”田中因为话不投机,气愤的站起来。

  “怎么说见死不救?”延命意外的抬头望着田中说。

  “不是吗?柳生母子现在孤立无援耶。请律师辩护需要花钱,家里如果没人管理,又会荒废掉。可是你们居然袖手旁观,这不是见死不救是什么?”

  “可是这种事总要找适当的人,比如说亲戚什么的。”

  “他们没有亲戚。如果有的话,早已经出现四处为他们奔走了。也许有一些没有来往的远房亲戚吧,但是谁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离杀人凶手越远越好啦。不过刑期确定之后,他们就会顶着一张贪婪的脸,趁着柳生母子失去自由的时候,假好心的卖掉房子。这样你们也无所谓吗?”

  “你们无法胜任?别开玩笑了!有点自信好不好?现在日本智商指数最高的可是我们高二的学生哎。智商成长到十五、六岁就停止了,往后几十年,大脑不会比较重,智商也不会继续成长,生理学不是学过了吗?知识也是一样。日本平均知识最丰富的是高中生,你们不也是从英、数、国文到物理、化学、史地、家政无所不通吗?把万叶集拿给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看,他也未必有你们的程度。相反的,万叶集的权威若做起解析的试题,搞不好还会败给你们呢。

  所以,面对大人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谦卑。我们所缺乏的只是生活累积的圆滑中社会信用而已,可惜的是,这两样都得靠时间去累积。所以这方面的不足,我希望能用藤田老师跟野村先生来弥补。”

  藤田跟野村像是听了一场难懂的相声似的,表情呆滞。对于田中这些让人似懂非懂的理论,他们实在哭笑不得。

  “所以……”田中看着延命,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语重心长的说:

  “不要再玩阿基米德会那种孩子气的游戏,现实点好不好?”

  接着,他将视线转到内藤身上:

  “你也是一样。法律会保护人民本来就是童话,只有小孩子会相信童话。你家的公寓事件就是最好的例子。法律本来就是保障有钱的人更有钱,你因而对柴本怀恨在心,其实是你不对,谁叫你要相信童话。”

  内藤想反驳,但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因为不用田中告诉他,他已深切体会到他们的行为终结在空虚愚蠢的结果之下。

  “那……”田中缓缓的环视众人说:

  “既然我无法获得你们的认同,我不再插手管柳生的任何事。”说完,便走向校舍。

  众人继续晒太阳,虽然心中充满挥之不去的阴郁,但却也像养老院的老人般,懒洋洋的做着日光浴。

  “田中!”延命仿佛要挥去心中的郁闷般大叫了一声。田中稍稍回过头,看到延命追过来,又闷不吭声的继续往前走。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藤田望着两人远走的背影,没有特定对象的嘟哝道:

  “最近的学生好象渐渐分出两种类型。一种是极端现实,一种则是幼稚的正义派……”

  “然后剩下的就是所谓‘成熟的孩子’,像羔羊一样软弱,只会顺应环境。”

  “不是曾经有人说过,对男人而言,女人永远是个谜;对大人来说,孩子也永远是个谜吗?”

  “是谁说的?不会是阿基米德吧?”

  “我确定不是。”

  真是孩子气的成年人对话。

  “你刚刚说……”延命跟田中肩并肩迈开脚步说。

  “你如果觉得我说话太直,我可以换很多婉转的方式说,可是这并不会改变事实。”

  “其他人可以撒手不管,反正他们也没多大能耐。可是你不一样,能救柳生的就只有你了。”

  “我?为什么?”

  “因为柳生喜欢你啊。”

  田中脱口而出。延命顿时停住脚,猛烈的摇头。

  “骗人!他从来也没说过,而且态度也没表现出来。”

  延命激动的抗议。田中静静的向前走了两三步之后,缓缓回头,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你这个女人怎么在重要关头偏偏这么迟钝?你有没有想过柳生为什么不跟美雪上床?除了你唆使他之外,连美雪都主动向他投怀抱了,他还是把机会让给了内藤,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那是对你负责啊。他不希望跟别的女人上床,弄脏他对你的那一份心意。他就是那么老骨董啦。结果你居然体会不到他多情的心,你真是个无趣的女人。”

  延命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说:

  “柳生喜欢我?……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不是犯了天大的错?……”

  “没错!你现在才发现你犯下天大的错误啊?你恨美雪对不对?因为你以为柳生会被美雪抢走,所以你就……”

  “不要再说了!”延命大声尖叫,突然打了田中一巴掌,响声清脆。

  “啊!”叫的不是田中,而是延命。接着,延命飞快的走开,等回过神来,她整个人已经摊靠在桌球教室的水泥柱旁,脑海中思绪缠绕。

  提议藉由玷污美雪让柴本健次郎痛苦的时候,我心里就已经有底了。我恨美雪接近我的心上人柳生,也气美雪因为看到柳生的裸体而表现出跟柳生特别亲近的样子。所以我想趁机利用内藤报仇的机会,彻彻底底的玷污美雪。不管是由内藤或柳生去做这件事都无所谓,我想即使是柳生去,他们俩也会因为这种侵犯的性关系而感情破裂,永远无法复合……

  这样就够了。如果柳生无法接受我的爱,我也不能让美雪称心如愿。这就是我偏激的心态。

  结果内藤完成了这件事,对我来说,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因为这样一来,美雪便失去了接近柳生的资格……

  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柳生对我有好感,就不需要做这些傻事,只要静待我们的感情水到渠成,什么美雪、内藤、阿基米德会我都可以不管……

  “怎么样?要不要去见柳生?”

  田中伫立在旁,不含一丝温柔的问,语气干脆但愉快。延命无力的垂下头。

  “太好了,这样柳生就有救了。我们大可花钱找最好的律师,毕竟他没有杀人,没什么大罪。”

  “对!”延命用力的说。

  “是被杀的人不好,而且柳生也不是直接的凶手。他是清白的!”

  “你这个说法我不赞成。”田中冷漠的反驳道:

  “那种阿基米德会规章的幼稚想法,我拜托你就丢了吧。阿基米德发明的杀人机器杀了许多罗马士兵。可是阿基米德只不过是发明,操作机器的是叙拉古城的士兵们,所以你认为阿基米德没杀人,对不对?我才不相信他是什么超越名利的大学者,如果他真的像你所说的,只专注在美与高贵的事物,那么不管国王怎么命令,他应该也不会去设计杀人的机器才对。什么沉醉于数学时被罗马士兵杀害,也假得令人不敢苟同。这不过是为了将他神化,才编来骗小孩的童话啦。”

  “你这种说法我才不赞成呢。”

  “是吗?那这么说好了。这是去年底报纸上写的。驾驶B29型艾罗拉盖号战斗机在广岛投下原子弹的副驾驶罗伯特上尉,把他在广岛投弹的飞行日记拿出来拍卖,结果卖到一千三百万元。据说他在拍卖场屏息看着价格一路飙涨,但是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说出任何为广岛牺牲者哀悼的话。另外,按下原子弹发射钮的炮击手汤马士上尉,到现在都还声称他没有罪恶感。

  直接杀戮二十几万生命的人说这种话,那就更不要说远在基地指挥的人了。听说这些人和最高指挥官莱斯礼,到现在都还坚持他们是‘清白’的。而队员中,有人因罪恶感导致神经衰弱,也有人为了赎罪而去当牧师,但这些人应该都是阶级最低的士兵吧。”

  田中说完之后问延命:

  “这样你还认为阿基米德或是发明原子弹的人清白吗?”

  “大家都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干脆就放手把自己弄脏,去面对这个混浊的世界吧。”

  田中说完看了看表说:

  “啊,糟糕!已经一点了。北滨的午市已经开始了,不知道邮船的股价飙到哪儿了?好兴奋!我去打个电话给证券公司。”

  延命轻轻挥手,田中便迫不及待的走了。没带上的门透进几道不像冬天的暖阳,刺痛延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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