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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裡三個“知書”但不“達理”的人,有兩個太壞了

成語說“知書達理”(也有說“知書達禮”的),一般用來說人有教養、通事理、懂禮儀,從望文生義的字面了解,可以說是讀書人、有文化的人就應該懂道理。

有人是符合這個标準的,比如邢岫煙,“幸他是個知書達理的,雖是女兒,還不是那種佯羞詐鬼、一味輕薄造作之輩”(第五十七回)。

但有些人就不一定了,否則就不會有老話“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了。

讓我們來看一看——“知書達理”,“知書”是共性,讀書、識字、有文化;“達理”就是個性了,不同存在上的人,所需要“達”的“理”亦各有不同。那麼我們看人,就要結合對其具體的“理”要求,而不能僅僅看見其“知書”就萬事大吉了。

作為“知書”的朝廷官吏,“達理”的做法應該是什麼呢?無非是廉潔奉公、秉公執法。那麼,我們來看賈雨村。

他“知書”,這個沒有異議——正因為如此,“最喜讀書人”(第三回)的賈政,不但官場上擡舉他,而且一直把其看作讀書人中的一時翹楚,甚至給兒子立為标杆。

遇到給省親别墅題字镌匾這樣鄭重其事的工作,自己“自幼于花鳥山水題詠上就平平”、不敢上手也就罷了,首先想到的卻不是自己“有些歪才情”(第十七回)的兒子——他竟然沒有考慮,在省親這類活動中,“未入學之先,三四歲時,已得元妃口傳教授了幾本書,識了數千字在腹中”(第十八回)的寶玉題寫的東西不拘如何,元妃都會欣喜的——而是“不妥當時,将雨村請來,令他再拟”(第十七回),政老爺對雨村的才華崇拜就是如此深。

紅樓夢裡三個“知書”但不“達理”的人,有兩個太壞了

不但有才華崇拜,還有氣質執念。賈雨村見寶玉後,賈政怒責寶玉“垂頭喪氣”“葳葳蕤蕤”“思欲愁悶”“咳聲歎氣”(第三十三回)——事情顯然是有對比的,在政老爺眼中,賈雨村就是東坡學士筆下那“腹有詩書氣自華”的人物,那“慷慨揮灑談吐”(第三十三回),是自己的頑劣之子一萬年也學不來的。

而事實如何呢?“那沒天理的”為賈赦的扇子“這點子小事”,制造冤案“設了法子,訛他拖欠官銀,拿他到了衙門裡去,說:‘所欠官銀,變賣家産賠補。’把這扇子抄了來,做了官價,送了來”,“弄得人坑家敗業”(第四十八回)!——這就是賈政心目中“腹有詩書氣自華”的人物,“慷慨揮灑談吐”?就這?!

也許有人會說,這個事雖然是違法亂紀,但對賈雨村來說,畢竟是賈府扶他鹹魚翻身,幫“赦老爺”弄點風雅也算知恩圖報。

可是大家都知道,後來他是怎樣對賈府“知恩圖報”的——關鍵時刻落井下石,萬劫不複。骨子裡的小人,有的隻是趨炎附勢,何來知恩圖報?

我們不知道,最後被這“知書”的本家“宗侄”無情摧毀的時候,賈政心裡是怎樣的酸甜苦辣、五味雜陳?可歎這個“最喜讀書人”的政老爺,看人還不如一個“屋裡人”——“半路途中哪裡來的餓不死的野雜種!認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來!”(第四十八回)

說起“知恩圖報”,我們就會想起另一個被“知書”蒙昧了心竅的人。

紅樓夢裡三個“知書”但不“達理”的人,有兩個太壞了

除了石呆子事件之外,賈雨村還有一件對賈府“知恩圖報”的事體——“胡亂判斷了此案”。姑且不說他“徇情枉法”(第四回),僅僅這一次對賈府的趨炎附勢,就造就了他對助川資、求功名的恩公甄士隐反面的“知恩圖報”——親生女兒硬生生被他見死不救地“葫蘆”了一把。

而當年的甄士隐,之是以對“淹蹇住了,暫寄廟中安身,每日賣字作文為生”的他有了資助的心意,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對“知書”的仰慕——聽了“求善價”“待時飛”的豪言壯語,不但當場慷慨解囊,給銀子、送衣服,而且還周到備至地盤算“再寫兩封薦書,與雨村帶至神都,使雨村投谒個仕宦之家,為寄足之地”(第一回)——甄士隐若能知道,托了這位“知書”者的福,親生女兒英蓮成了死于悍婦之手的苦命香菱,不知作何感想?

人的風評,一般總是有褒有貶,見仁見智,《紅樓夢》人物中,論者往往臧否不一,無論黛玉寶钗、襲人晴雯等等,都各有擁趸,各有貶者。但對這位,大家的觀感恐怕是完全一緻的,一邊倒的否定和厭惡。而就在這位身上,我們發現了典型的“知書而不達理”——政老爺、甄先生以“知書”劃界的簡單、标簽化尺度,最終在事實面前被啪啪打臉了。

說起香菱,我們又想起一段故事——看來這父女倆倒是一脈相承:都對“知書”有迷信。

作為“知書”的一家主婦,“達理”的做法應該是什麼呢?無非是恪守婦道(别說這是封建殘餘,現代社會忠于配偶、善理家務也是家庭美德),内順外和。那麼,我們來看夏金桂。

紅樓夢裡三個“知書”但不“達理”的人,有兩個太壞了

她“知書”,這個沒有異議。“出落得花朵似的了,在家裡也讀書寫字”“頗識得幾個字”——正因為如此,我們的香菱,僅僅聽聞“是個有才有貌的佳人”就覺得“自然是典雅和平(也就是‘知書達理’吧)的”,于是很傻很天真地“巴不得早些過來,又添一個作詩的人了”——她可能以為天下讀書識字的女孩子,都像她在海棠詩社遇上的一樣,都像她的“準小姑子”(不太準确,姑且這麼叫吧)寶钗一樣,都像她的黛玉“老師”一樣吧。

連“無事忙”寶玉都難得一次富有遠見地指出“我聽這話不知怎麼倒替你耽心慮後呢”,作為當事人的她,反而“心中盼過門的日子比薛蟠還急十倍”!

而事實如何呢?她滿心歡喜“盼得一日娶過了門”的,卻是個“盜跖的性氣”“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風雷之性”的貨色!盡管她熱情洋溢“十分殷勤小心伏侍”,一切也然并卵。帶着“宋太祖滅南唐”之意、“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之心的“大奶奶”,即使普通的“房裡人”也容不得,遑論“香菱這等一個才貌俱全的愛妾”(第七十九回)——就像黛玉說的“但凡家庭之事,不是東風壓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了東風”(第八十二回)!

後來的事情,我們實在不忍心說了,襲人幾句話就概括得清清楚楚——“這才苦呢,撞着這位太歲奶奶,難為他怎麼過”(第八十二回)!僅僅對香菱的所作所為就讓我們領教了這位“知書”者的不堪,至于“奉送”寶蟾、勾引薛蝌,益發龌龊,不說也罷。

倒是由夏金桂“愛自己尊若菩薩,窺他人穢如糞土”(第八十二回)的話頭,我們聯想起了另外一句異曲同工的話“若我吃過的,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他”!

紅樓夢裡三個“知書”但不“達理”的人,有兩個太壞了

作為“知書”的出家之人,“達理”的做法應該是什麼呢?無非是世法平等、惜老憐貧。那麼,我們來看妙玉。

她“知書”,這個沒有異議。“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文墨也極通,經典也極熟”(第十七回)——正因為如此,我們的石兄見了“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登時唬得為這“世上意外之人”“直跳了起來”,接着又鄭重其事到了“不知回帖上回個什麼字樣才相抵”的程度(第六十三回)。

而事實如何呢?“親自捧了一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雲龍獻壽的小茶盤,裡面放一個成窯五彩泥金小蓋鐘,奉與賈母”——對權貴讨好而用心。不過,作為寄居“客”,對人家老祖宗如此,亦不為過。

接下來給某客人用的是主人“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隻綠玉鬥”——這個雖然有點三六九等的意思,但考慮到其中的情感因素,姑且也就不說什麼了。至于其中的暧昧是否有違“六根清淨、四大皆空”,我們也權且忽略不計。

讓我們驚訝的,是這“知書”的出家之人接下來的一頓操作猛如虎:“忙命将那成窯的茶杯别收了,擱在外頭去罷”!

即使是夢中情人出主意“那茶杯雖然髒了,白撂了豈不可惜。依我說,不如就給那貧婆子罷,他賣了也可以度日。你道可使得”,也沒有完全平複她對“貧婆子”的萬丈怒火,于是就霹靂閃電扔出來那番咬牙切齒的話:“若我吃過的,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他!”

紅樓夢裡三個“知書”但不“達理”的人,有兩個太壞了

好在她的男神出了另一個主意“等我們出去了,我叫幾個小幺兒來,河裡打幾桶水來洗地,如何”——她應該是聽着受用、稱心如意了。(第四十一回)

忙活半天,因為什麼?主要是嫌“貧婆子”劉外婆碰過的東西“髒”。我們真是不願意多說什麼了。“知書”?出家人?世法平等、惜老憐貧?就這?

是“潔癖”嗎?眼中有富貴、目中無窮人啊,等級森嚴、嫌貧愛富啊,這哪裡是“潔”,分明是靈魂深處無以複加的“污”啊——人家窮點,至于讓你這麼切齒憤恨?髒啊,真髒啊!

《聖經新約》格林多前書中說“知識隻會使人傲慢自大,愛德才能立人”。讀書識字有文化,肯定是好事,但是如果不修内德、肆意妄為,反而會壞了“知書”的名頭。說到這裡,我們想起來最後一段中涉及的劉外婆——一個純粹的文盲,目不識丁,更遑論“知書”,但是大家都知道,她的内心世界和行為舉止,比這三位“知書”者都強——強得多啊!

作者:風雨秋窗,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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