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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香》後 六十一

作者:香女

我一想的美,就被扼殺。如招之即來;來的是一群怒目圓睜的靈魂,宛似往往如此。我像穿着偌大袍袖的衣服被風吹,風灌滿身體,一走一逛蕩,滞留窩藏,風與戗毛戗刺的靈魂裹挾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種聲音不停地在腦海裡彌漫,晚上閉緊眼睛也能聽到;“你給我回家……天天離婚,你等着吧,到猴山上等着……”我躺在凳子上憂郁欲滴,叩響唇齒,哎!沒有頭緒,沒有光亮,一分一毫也沒有。尤其是夜晚睡在桌子上,輾轉的思慮交錯,紛沓嘈嘈。我的想法針對我面對的人,想穿了腦袋也找不到線索擺脫眼前生活的無奈,什麼樣的辦法說出來所起的作用也是微不足道。這糟透的生活,像坐在悶罐車裡,好不容易有停靠站喘一口氣,接着又得坐上,讓人沉重前行,過于累累負擔,這我是清楚的,但破褲子纏在腿上。這些天我就住在班上,大家說,“你就這樣下去吧,一直不回家,我們可便宜了。”

這個傍晚剛回到班上,白天去我婆婆家跟小婉呆了一整天。這會兒,我手拄着臉在看畫報,孫青蹲在地上用電鍋煮飯。王峰一說話吓了我們一跳;他像忙不疊地樣子,用手勢直接肯定了他說出來的是确有其事,兼而又像抓住了重要事情讓别人不由分說。他的眼風瞧着牆壁,神态詭秘,噼裡啪啦的一句話引到說完,似乎寓于得到了好的結束:“快,快去買點肉,你媽我嶽母,你弟我小舅子她們來了,是我去大姐家接來的,她們上午從老姨家回來的,小婉也接回來了。噢,還有,武強家園子裡有豆角,黃瓜,你再買點涼粉就行了,快點去。”

我知道我母親去姨家這幾天回來,本來也打算明天去姐姐家。王峰趕在這當把母親接來,他好像費了心思,不是為别人,是針對我的。其他的事他不上心,這一套他反反複複地有本事,這一套,凡此種種,還讓人無需辯駁,不用質疑。

母親住了一晚上,武強早上過來告訴一會兒九點鐘去坐小火車,他現在是司機。王峰提着包裹把母親和弟弟送上了車。

第二天,我上班走到大門口,和張嬸打了一聲招呼,張嬸指着馬路說,“你媽媽怎麼又來了。”母親從自行車上下來奔我走過來,臉色鐵青,沒有看我,徑直走進院子進到屋裡。母親先是上下撫摸着自己的胸口,喘過氣來說,“王峰,你個敗類的,你算什麼東西,我姑娘等你三年你打她,你……”母親站不穩了,張嬸一開始就過來了,武強和陳麗這時候也進來了,她們扶着母親到沙發上,母親的手指僵硬,臉色蒼白,抽了。我嗷的一聲,“媽呀,媽。”張嬸忙喊,“掐人中,拿針,快點,紮。”針紮下去母親緩過來了。

這時候王峰已經起來了,坐在凳子上低着頭。母親站起來又指着王峰說“你對得起誰,我心疼你,每次去都給你炒個菜,拿你當個人,你打我姑娘,憑什麼,你打她,你個勞改犯。”聽到後邊的話王峰一擡手砸到裝飾櫃的玻璃上,頭往牆上撞。武強按住他,我看到了他的胳膊上有一個口子在流血,我弟弟吓的哭了起來,拽着母親,“我們快走,快點走吧。”張嬸和陳麗把母親拉到陳麗家裡,那邊的鄰居賀叔還有兩個鄰居都過來勸說王峰,“哎呀,老丈母娘罵女婿,正常,罵兩句能怎麼樣,打幾下也得受着。”我躲進大門口的小倉房裡,坐在一個鹹菜壇子上,心裡空空的,隻盼時間快一點過去,幻想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有半個小時我過去陳麗家裡,母親垂着頭,看樣子是哭過了很傷心無力的神态,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母親也一句話沒有和我說,一眼也沒看我。這時候我姐夫過來接走了母親。

這一段不是我情願回憶的,這是衆多痛苦淵薮的一次。路過此,意念的聯想是不能人為阻止的,它本身就是平等的存在,它也是滄桑不語的。不是它的錯,它能穿透歲月也是飽經磨難,到頭來也需要我給予一份尊重。毋甯說,它更加讓人内心撞擊,啟人心智,希望是這樣。也使我在一瞬之間想到了那首歌,《革命人永遠是年輕》。那歌詞像刻在腦子裡一樣,即刻冒出來,那些場景也随之凸顯出來。此時,我哽咽地哼唱起那個歌,像一句一句親吻那歌,又像是撫摸那沉重的、如一塊塊磚頭的歌詞,含着淚,輕輕哼唱。誠然,盡管已經物是人非,但浮現出來的就是當年的灰色房子,灰色道路。菜園子是綠色的,沒有變,人是以前的人,盡管現在人已經老了。我看到的就是沒有變的當初,二影不差,這是多麼神奇,哎!我揉揉眼睛,還是,就是那時。我又回到那裡的家,一個低矮破舊的房子。

那個傍晚我下班走在路上,早上的事還在眼前,我遲遲地挪着腳步。人們被三伏天浸泡着,這是一年當中,這個季節僅有的、為數不多的一兩天揮汗如雨,包括夜晚。

我在這一天裡胸中都是無比的悶熱。

往西看了一眼,殘存的夕照剩下最後一抹餘光,隐約的,在山谷的邊緣越來越窄、越片面,越稀少,漸漸模糊;嘩啦嘩啦,那光落到了地平線以下,一眨眼天就黑下來了,真快,像黑色的魚:順流而下。

進屋看了一眼王峰,他躺在炕上,我轉身準備做飯。他用微弱的聲音叫我,“我吃藥了,不想活了,你好好活着吧。”他讓我看了一眼他手裡的藥瓶後就閉上了眼睛,我大聲喊着,“來人那。”奔出門外。

待續

2022.1.5

《香香》後 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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