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文明有上下五千年的曆史積澱,在古代文明的長河中,湧現了許多精美的藝術創作,包括各種銅器、瓷器、書畫、手工藝品等等。
而在新中國成立前長達百年的戰亂中,許多屬于中國的珍寶都流落國外,有的是斥巨資拍賣贖回,有的仍然下落不明。
青銅器皿屬商周時期最為盛行,這也展現了早在三千餘年前,我國鑄造青銅的高超技藝。

方罍之王皿方罍
在如今湖南省博物館中,
儲藏着一件被譽為“方罍之王”的珍寶,名曰“商皿方罍”
。
這件珍寶,器身在國外輾轉多年,
曾拍賣出924萬美元的天價
,而器蓋,竟被一位死刑犯私藏多年。
這位私藏了“商皿方罍”的死刑犯,就是國民黨軍隊的重要将領周磐。
他曾在國民革命軍中擔任第十四兵團中将,國共内戰期間,數次帶兵“剿共”,
1949年解放戰争時期,組織國民黨部隊在雲南地區與解放軍為敵,最終被俘,判處死刑。
一、湘軍生涯
1893年,周磐出生在湖南邵陽的一個小鄉村。
中國共産黨的許多進階上司人,都出身湖南,因為湖南人的血液中,天生有着“吃得苦、耐得勞、霸得蠻”的精神,而周磐也是如此,這注定了他不是一個能安于農民生活的平凡人。
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中國,八國聯軍侵華,義和團運動失敗,各地饑荒和農民暴動此起彼伏,是以周磐從小就習慣了殺人砍頭的血腥場面,這也奠定了他後來絲毫不知憐憫無辜百姓、以及與日軍英勇奮戰的雙面人格。
血氣方剛的少年,懷着一腔熱血進入了保定陸軍軍官學校學習。
周磐
這所陸軍學校,成立于1912年,由袁世凱一手創辦,是中國近代第一所正規的陸軍軍校,
白崇禧、葉挺等人都是該校出身
周磐1914年進入了該校第三期的騎兵營,1916年畢業後加入了湘軍。
湘軍一詞,是晚晴政府對湖南地方軍隊的通稱,周磐所在的部隊,又被稱為湖南陸軍,畢業後他被配置設定到了第二師六團一連,擔任代理連長,而這也是彭德懷總司令曾經待過的部隊。
陸軍軍官學校畢業的學生,一進入部隊就被安排成為排長或者見習長官,這自然引起了行伍出身、靠功績晉升的老軍官們的敵視。
是以與周磐同期的戰友們,許多都因被排擠離開了湘軍,而周磐所在的一連,連長因病主動辭職,周磐便順利成章的接任了連長之位。
1919年起,這支部隊的主要任務便是驅逐北洋軍閥張敬堯。
張敬堯
而當時周磐的下屬中,一位名叫彭得華的士兵,因骁勇善戰、吃苦耐勞,深得周磐重用,一路将他從二等兵提拔為班長、排長。
1921年,彭得華已經成為了周磐的左膀右臂,擔任代理連長。
在當時的駐地南縣,彭得華因派人殺了當地著名的惡霸地主歐盛欽而被逮捕,在被押送期間成功逃脫,周磐收到消息後派人給他二十元盤纏,并讓他改名報考湖南講武堂,畢業後重返軍隊。
彭得華接受了周磐的建議,改名彭德懷,在湖南講武堂畢業後回到湘軍,擔任獨立第五團一團團長,而當時獨立第五團的師長,正是周磐。
彭德懷總司令在後來的傳記中,關于這段湘軍時光,時常提起周磐的名字。
而此時的上司與下屬,在今後的人生道路上,
因為不同的信仰和選擇,分道揚镳,從此一個成為了萬衆矚目的開國元帥,一個淪落到雲南昆明潮濕陰暗的牢獄中,苟且偷生。
二、私藏文物
正當周磐的部隊在與軍閥張敬堯奮戰時,湖南桃源縣漆家河一位名叫艾清宴的農民,在自己山坡上撿糞時發現了一個“黑疙瘩”。
這個“黑疙瘩”漏出一個圓圓的屁股,漆黑的紋路上隐隐泛着光澤。
艾清宴是一個地道地道的貧苦農民,挖到這個四四方方的“黑疙瘩”後,并沒有放在心上。
這個“黑疙瘩”有着胖而深的器身,還有配套的四方器蓋,因為太重了也無法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艾清宴就将其當做一個普通的老器件擺放在院落中。
這個“黑疙瘩”就在艾清宴的院子中,靜靜地待了五年。
直到一位路過此地的商人,偶然看到了此物,然後告知了自己經營古玩行的親友石瑜璋,此後,“黑疙瘩”颠沛流離的故事才正式拉開帷幕。
石瑜璋是一位精明的商人,他來到艾清宴家中,第一眼便被“黑疙瘩”所深深震撼。
此等大小、此等鍛造手藝,以及遍身紋路中透露出來的氣勢,石瑜璋頓時斷定此物必能賣個好價錢。
在看出這位農民老伯并不懂此物的價值後,石瑜璋向其求購這個“黑疙瘩”。
艾清宴雖然忠厚老實,卻也明白沒有哪個冤大頭願做虧本的買賣,于是讓自己的兒子,拿着“黑疙瘩”的蓋子,去當地的國小找校長,讓見多識廣的校長來辨認此物。
石瑜璋聽到動靜後,害怕這樁買賣打了水漂,畢竟他還打算要靠這個物什大賺一筆呢!
于是他趁艾清宴不注意,
往桌上丢下四百銀元,抱着剩下的“黑疙瘩”身子飛快地離開了
漆家河新民國小的校長鐘逢雨,學識淵博,十分受人尊敬。
在看到這個“黑疙瘩”後,他也一時難以下決斷。
艾清宴的兒子向他描述了家中剩下器身的大緻模樣,經過一番查閱資料,鐘逢雨最終判定此物為商周時期的青銅器皿,屬于珍貴文物。
艾清宴的兒子也沒讀過幾天書,因為根本不懂這個“黑疙瘩”的價值,在鐘校長提出願意用800銀元買下此物時,他沒有半分猶豫。
畢竟這筆錢靠一家人種地,三五年都賺不到,他想父親也會同意自己的做法。
鐘逢雨迫不及待想見到剩下的器身,因為根據描述,器身高度能齊到成年人的膝蓋,此等将近50厘米以上的大小,讓鐘逢雨十分激動。
趕到艾清宴家中後,
他聽說器身剛被一個不知名的人偷偷抱走,頓時怒不可遏、氣憤萬分。
鐘逢雨找到了當地的部隊,希望通過軍方勢力,找到文物的另一半,而當時駐紮在漆家河的軍團團長,正是周磐。
可讓鐘逢雨沒想到的是,拿走了器身的石瑜璋,也托人找到了周磐,并給了他5萬銀元,希望他能幫助找回器蓋。
周磐見到二人對此物的反應如此激烈,
于是上演了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伎倆。
他派人向師長賀耀祖彙報了此事,賀耀祖随即派人去鐘校長家中搜查此物,随後周磐又派出了自己的親信,提前告知了鐘逢雨。
鐘逢雨害怕被冠上私藏文物之罪,便将器蓋交給了周磐,周磐給了他三千銀元,當做是修繕校舍的經費。
但拿到器蓋後的周磐,并沒有将其交給石瑜璋,更沒有交給上級部門,而是将其據為己有,藏在了家中。
從此這個“黑疙瘩”的器蓋和器身就分隔兩地,到1949年周磐入獄之後,交代自己藏有寶物,這個“黑疙瘩”的存在才被政府所知曉,
而器身直到2014年,傾盡各部門合力後才将其完璧歸趙。
三、加入國民黨
1926年,周磐所在湘軍被蔣介石收編,改為國民革命軍第八師,周磐遂加入國民黨,擔任第八師一團副師長兼團長,率部參加北伐。
在北伐戰争中,周磐的部隊屢戰屢勝,
1927年,他被提拔擔任第35軍1師師長。
衆所周知,1927年,國共合作正式破裂,國民黨大肆捕殺共産黨員,而在湖南長沙發生的臭名昭著的馬日事變,其上司者正是第35軍33團團長許克祥,是以當時第35軍的軍官們,都十分贊同蔣介石的“清共”政策,周磐也不例外。
1928年,周磐擔任獨立第五師師長,彭德懷在其手下任職,周磐也還是一如既往地信任這位曾經的得力助手。
然而此時的彭德懷,在湖南講武堂學習期間,就已經接觸了共産主義,早已成為一名共産黨員,秘密埋伏在獨立第五師軍中。
彭德懷
周磐在國民黨軍中如魚得水,面對蔣介石的政策,他隻會服從,看到許多共産黨員被殘忍殺害,
他不僅沒有恻隐之心,反而隻将其當做自己晉升的墊腳石。
面對第五師充斥的反共情緒,暗中策劃起義的彭德懷不得不謹慎為之。
6月初,周磐接到上級指令前往平江“剿共”,彭德懷率一團駐紮在平江縣城,而另一位秘密黨員黃公略,此人是周磐所在部隊的随營軍校副校長,則跟随三團駐紮在城外。
7月上旬,周磐赴長沙開會,正好碰到長沙國民黨特務抓獲了一名中共南華安特委的交通員。
在一番搜查後,國民黨特務隻找到了一張購買油印機的通行證,而還沒等特務嚴刑拷打,那位被抓獲的中共交通員已經服毒自殺。
好巧不巧,周磐因為時常需要檢視随營軍校的管理報告,頓時認出了這張通行證上的字型,正是副校長黃公略的手筆。
周磐立刻反應過來,知道此時情況不容樂觀。
他急忙讓下屬發一封秘密電報給副師長李慧根,命其迅速逮捕黃公略,然而這封電報還沒送到李慧根的手上,就被彭德懷所截獲。
因為當時周磐手下的電報員,也有中共安插在第五師的眼線。
平江起義
随後還未等周磐趕到平江,
彭德懷、黃公略等人已經率部起義,這支起義部隊,就是後來的紅五軍
而周磐也因為治軍不力,被降為了參謀。
随後在抗日戰争中,周磐在國民黨部隊幾經調職,卻因為平江起義一事,再未被擔任重要職位。
抗戰結束後,周磐深感軍旅生涯可能無法再迎來轉機,他也不願再耗在軍中,是以選擇自主退役,離開了奮鬥多年的軍中綠營。
在陸續聽到共産黨紅軍的消息,特别是關于彭德懷将軍的消息後,周磐心中除了後悔,更多的是不甘。
四、被判死刑
解放戰争打響後,周磐的心思又活絡了起來。
隻要能在解放戰争中為國民黨扳回一局,他自己也定能再次重回巅峰,甚至獲得更大晉升。
然而周磐确實對自己的能力太過高估,對當時國民黨所處的形勢太過樂觀了。
1948年,國民黨第14軍團司令宋希濂,此人同時也是華中剿匪副總司令,在湘西常德設立兵團指揮所,任命周磐為主任,讓其在14兵團中擔任副司令官,在湘西周邊地區收編土匪部隊。
宋希濂
1949年11月,周磐任湘贛鄂邊區綏靖公署昆明辦事處主任,被挺進大西南的解放軍抓獲,關在了雲南昆明的牢獄中。
若是沒有此番“二度出山”,即使政治屬性不良,他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可偏偏因為權勢的驅使,也因自視甚高,才落得這般田地。
經過一番調查和審理,周磐以往對共産黨員的迫害行為都被重新翻出,最終被判處死刑。
聽到審判結果的周磐心如死灰,但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結束,于是他私藏在家裡的那半個“黑疙瘩”,瞬間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向看管的獄警要求面見上級,聲稱自己有一寶物可以交給國家,望從輕發落。
之是以讓他覺得這件寶物能夠救自己的性命,是因為曾經有一個美國人開價十四萬美金想要購買此物,而周磐要價五十萬,最終兩人的交易沒有談攏。
僅僅一個蓋子就被開價十四萬美金,
周磐想象不到要是擁有此物的完整形态,到底可以值多少錢。
上級上司聽到周磐的描述後,立刻上報了雲南省文物管理局,派專業人士在周磐的帶領下拿到了“黑疙瘩”的器蓋。
經過文物管理局的鑒定,此物為商代青銅,按照器蓋的比例,此物全貌極有可能超過100厘米,而且其工藝精細,在已經出土的青銅器中,十分罕見。
周磐聽到此消息後,内心竊喜,認為自己可以算是立了大功一件。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投機取巧、貪生怕死之人充斥在國民黨部隊中,才奠定了其必然衰敗的命運吧。
1952年,自以為會被赦免的周磐,在昆明被處決,在斷頭台上的那一刻,他也沒有醒悟,反而後悔為何要交出文物,白白便宜了共産黨。
五、完璧歸趙
周磐交出器蓋後,政府部門十分重視器身的搜尋,立刻派人前往漆家河艾清宴家中,仔細詢問事情的經過。
在找到當時自作主張帶走器身的石瑜璋後,
才得知這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以100萬大洋的高價,轉手賣給了兩個上海古玩家
此二人因為是内行,是以知道此物非同小可,十天後便将其運往國外,以80萬美金的價格賣給了石油大亨洛克菲勒。
洛克菲勒聽說此物還有器蓋,便派人四處搜尋,打聽到周磐的下落後,向其開價14萬美金。
此人就是前文提到的與周磐進行交易,但未能成交的美國人。
因為此物不完整,洛克菲勒又将它轉讓給了其他人,此後器身在多位收藏家手中流轉,并于2001年,在紐約佳士得拍賣所公開拍賣。
這也是這個稀世珍寶的全貌第一次被大衆所看到。
其器身遍布獸面紋、蜂鳥紋等衆多精美圖案,氣勢渾厚,富麗堂皇。
當時上海博物館得知此事後,籌集了一筆巨資前往美國,但最終被一位法國收藏家以924.6萬美元、高出中方四倍的天價拍下此物,這是中國青銅器在世界拍賣市場的最高記錄,被譽為“青銅器之王”。
2014年,佳士得拍賣行再次公開拍賣此物。
湖南博物館得知消息後,正式緻函佳士得拍賣行亞洲區總裁,并在中國商界、政界、文物學界等各領域召集代表,組成團隊與佳士得協商此次競拍。
和湖南代表團同赴紐約的,還有3D列印的器蓋模型,當佳士得公司看到與器身完美契合的器蓋後,也明白了這件寶物的最終歸宿。
最後雙方商定以拍賣價格的一半左右成交,
将器身交由中方代表,讓器身與器蓋合二為一,由湖南省博物館收藏,永久不再拍賣
周磐是許多國民黨将領的縮影,為了一己私利可以不擇手段。
國民黨軍隊在抗日戰争時期也湧現了一些英勇的戰士,但這些人性的光芒在抗戰結束後,被權勢所蒙蔽,而國民黨也最終為人民所抛棄。
文物保護一直是國家十分重視的領域,妄想用私藏的珍貴文物來抵消曾經的錯誤,苟且偷生,是不可能得逞的。
這出“以物抵命”的把戲,将周磐身為軍人的最後的尊嚴,也抹得一滴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