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郭京飛、譚卓等人主演的電視劇《對手》收官。該劇豆瓣評分8分,成為近期比較少見的高分劇。很多觀衆說,從沒有看過這樣與衆不同的諜戰劇:它另辟蹊徑,塑造了一對18年前來執行任務的間諜。他們沒有神秘的身份,沒有神通廣大的技術,反而是生活中一地雞毛的普通人,無法回老家團聚,每天還要為了捉襟見肘的“經費”不斷完成任務……
新京報記者獨家專訪《對手》編劇王小槍。王小槍表示,間諜不一定都是偷核潛艇情報如此高大上,也并非電影中豪車别墅相伴的“007”,很多其實都藏在生活之中。他們也有中年危機,也會入不敷出。“觀衆看完劇,最直覺的感受是這兩個間諜太慘了,他們為什麼要當間諜?如果真的是一個司機或者一個老師,日子該多好?有時候文藝創作就是這樣,你直接告訴觀衆,間諜不好,其實不如用生動的生活,展現給他們看間諜的真相。我們希望将他們塑造成活生生的人,也希望以此讓大家對‘間諜’(這個身份)産生天然的厭惡,或者說警醒。”

郭京飛、譚卓飾演間諜。
“現代諜戰”每個細節都有用
2018年,中央電視台《焦點訪談》播出了專題節目《危情諜影》,披露了國家安全部門“2018-雷霆”專項行動中破獲的百餘起台灣間諜案件部分細節。“既往一些類似于這樣(現代間諜案)的時間,沒有(公開詳細)提過。”這讓王小槍來了靈感。
但寫一部21世紀和平年代的諜戰戲并不容易。首先是資料貧瘠。如今,外界看到已披露的案件報道,大多是偵查結果,但間諜到底幹了什麼?幹了多少壞事?怎麼幹的?由于特殊保密性,具體細節和案例很難有資料可查。
創作期間,具備國家安全工作經驗的專業顧問也曾介入,但大多是調整美術、拍攝的纰漏。例如,進入國家安全局的門,再到辦公室,需要經過幾道彎;從業人員是否能拿手機到辦公室;進門是刷卡還是指紋;什麼時候穿警服;警車是什麼樣的……“我們會有一些咨詢,但大部分劇情還是虛構的。”
此外,相較王小槍此前創作的《面具》《密使》等年代諜戰劇,《對手》将故事背景設定于近些年,距離觀衆生活更近了,劇中的每一句台詞,每一個人物細節,也都要實作生活邏輯與戲劇邏輯的高度統一,“就是必須特别合理。”
王小槍舉例,如果故事發生在上世紀40年代的哈爾濱,一個間諜在前面跑,一個特務在後面追,編劇其實可以設定這條街上沒什麼人,車也随便停,你追我趕沒有人管。但同樣的劇情放在《對手》,首先要考慮路上會不會堵車?如果要接頭,像李唐這樣的計程車司機随便把車停在路邊,會不會被貼條?街上到處都是攝像頭,間諜又該如何規避?《對手》中呈現了諸多此類“無足輕重”的細節,例如李唐随時更換車牌号,常去的小賣部攝像頭永遠是壞的……
《對手》非常注重細節。
在王小槍看來,現代諜戰劇要比年代題材具備更夯實的邏輯自洽,否則觀衆一定會産生疑問;當疑問累加多了,觀衆就會認為這部劇虛假,即便大家都知道這是虛構的故事。“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都是有用的,這也是諜戰劇作的要求。如果是一個純粹的生活劇,可能有一些過場戲,男女主角聊點閑篇也沒什麼。但類型劇就不應該有什麼廢戲,哪怕兩個人在聊一些看似不着邊際的話,但一定會在幾集以後或者幾場以後,産生一個呼應。”
最“窮”間諜有據可依
過去,現代諜戰題材大多以破獲大案要案為主,在高科技和神秘感的加持下,“間諜”這一身份似乎也神通廣大。但《對手》卻塑造了一對又窮又慘的“史密斯夫婦”:在組織的安排下,他們成為一對夫妻,化名李唐和丁美兮。歲月流逝,李唐(郭京飛飾演)成了計程車司機,丁美兮(譚卓飾演)變成了普通的中學老師。兩人仍需不斷執行任務,但“經費”卻越來越少;不僅要克服苦哈哈的日子,與國安偵查員段迎九(顔丙燕飾演)鬥智鬥勇,還要面對叛逆的孩子、P2P上當受騙,補個牙都不舍得,有時候恨不得去舉報自己得點獎金……網絡上有不少關于《對手》的腦洞清奇的讨論:“賣慘反特太成功,建議學習”、“窮還沒啥退路,一條道走到黑,趕緊投誠算了”。
李唐和丁美兮夫婦過着“苦哈哈”的間諜生活。
對于為何塑造一對“最慘間諜”,王小槍坦言,《對手》的創作初衷就并非聚焦偷核潛艇情報、美國衛星定位的重大間諜案件,“還是離老百姓遠了一點。”且真實新聞中被國安抓獲的間諜,實際上大部分也并非“007”,甚至其中有報道可查的某個間諜,“年薪”不足3萬元。于是王小槍便逆向思維,将間諜塑造成生活中的小人物,可能是外賣員、計程車司機,大堂領班,文字工作者……
此外,劇中也對日常生活鋪陳了大量篇幅,将對李唐和丁美兮的塑造,切實落在了雞毛蒜皮的小事中。例如,李唐在執行任務時被打掉了牙,次日牙科醫生報價後,李唐轉頭就離開了。丁美兮私下開補習課被人舉報,兩個月獎金打了水漂,于是沖動購買了P2P産品被騙,李唐還要用間諜技巧為她讨債。丁美兮發現女兒書包裡有煙,不分青紅皂白地就“判定”孩子下一步就要吸毒了……
在王小槍看來,如今觀衆是很反感現實題材懸浮,很多作品明明塑造的是快遞小哥,卻住着月租上萬的房子,以至于觀衆很難與人物産生共情。“是以不管寫一個什麼樣身份的人,首先得真實。”王小槍說,每個人在不同階段都會面臨不同人生抉擇,無論是對婚姻、家庭、工作。如果李唐和丁美兮是普通人,當他們人到中年,生活窮苦,開出租不賺錢,大不了就換個工作,周末也足夠帶孩子逛逛公園,下個館子。但他們是間諜,在這個身份之下,注定兩個人上了船就再也下不去了,隻能不停地硬着頭皮往前走。“是以我覺得這種煙火氣或許更能讓觀衆共情:當一個人對人生的不确定性根本不能控制,又處于下有小的中年時期,對普通人而言已經挺慘了,但間諜可能更慘。”
國安局專案組副組長段迎九雖然是正面角色,但其一心撲在工作之上,經常為辦案将丈夫和孩子抛到腦後,丈夫隻能用“離婚”的方式見她一面。王小槍表示,劇中無論李唐、丁美兮還是段迎九,本質都是活生生的人。尤其段迎九,一個工作狂,一個不顧家的媽媽,一個對丈夫有愧疚的妻子,一個有心無力的女兒,一個嚴苛有方的上司。“我們沒有直接在她的腦門上寫着‘我是國安戰士’,還是将她還原成真實存在的普通人,于是這個角色也更豐富了,不再是臉譜化、單一的某個身份了。”
——細節揭秘——
1、李唐&丁美兮名字由來?
王小槍:李唐,首先“李”是中國的一個大姓;“唐”,全世界跟中國相關的地方很多都叫“唐人街”。而丁美兮實際上是從《詩經》裡來的。段迎九,取意于“九九歸一”。李小滿,“小滿”其實隻有中國人才說24節氣,有小滿。
李唐和丁美兮的名字和《面具》中李春秋的兒子,丁戰國的女兒的名字一樣,這個也沒什麼特别的意義。因為這兩部劇都是我寫的,是我個人的小情感。
2、永遠在吃餃子?
王小槍:我就想設計一些所謂的道具,是中國人都能共情的。比如裡面一個間諜叫“幺雞”,他開的也是一個麻将館。包括餃子也是一樣,因為中國人就特别講究過年、團圓吃餃子。包括故事的大結局也是設定發生在大年三十那天。如果說這些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思,相當于我們和他們本質上都是“一家人”。
餃子是該劇的常見道具。
3、為了50萬元“舉報自己”?
王小槍:這是故意設計的。因為舉報一個間諜就是50萬元,這不是虛構的,是新聞曾公開報道的,北京舉報一個間諜就獎勵50萬。然後李唐從大路牌下面走過,挂着一個紅色橫幅,寫着12399的舉報電話。我覺得這個畫面會産生一種巨大的反差,就是一個這麼慘的間諜,從這樣一個鼓勵舉報間諜的大智語前走過去。
4、P2P讨債、台詞幽默……加入搞笑元素?
王小槍:對,搞笑的部分是我們特意設計的。因為劇作就跟音符一樣,有高有低,你不能一直讓(觀衆)繃着,給稍微喘口氣。這個劇整體還是挺壓抑的,是以我們加一點黑色幽默,讓大家能出口氣。
5、丁曉禾與小婷有感情戲?
王小槍:因為這是一部諜戰劇,其中有兩個人啥也不幹,純粹搞對象,這好像也不是一個諜戰劇應該有的。是以我們肯定不會把人物關系完全感情化的處理。
6、李唐和丁美兮是愛情嗎?
王小槍:我覺得沒法單一去定位這一段(感情)。就好像我們人到中年,對婚姻關系的了解和年輕時是不一樣的。當你的生活或者婚姻狀态已經被生活的雞毛蒜皮填滿時,夫妻兩人都不要說講情話了,可能連坐下來聊個天、說點話,90%的内容都是說孩子上哪個學校,工作怎麼樣。
李唐和丁美兮當然更特别一點,兩人都是間諜,還涉及18年前他們和林彧的三角關系,以及李唐和丁美兮是組織要求結合的。那麼這種情況下,李唐和丁美兮的情感關系就更特别。但是總體來說,他們的關系還是像中年夫妻,親情比較多,兩個人相依為命。大結局的時候,我們會把他們的情感關系升華,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新京報資深記者 張赫
資深編輯 佟娜 校對 吳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