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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獨鶴是報人

畢竟獨鶴是報人

◆江硯

先說一個文化史上的著名故事:1932年,陳寅恪先生在清華招生時,出了個對聯,隻三個字:“孫行者”。據說,對出“祖沖之”和“胡适之”的,皆滿分。祖孫相對固然熨帖,然“猢狲”即猴子,更絕。按這個思路,如果以“嚴獨鶴”為題,對“周瘦鵑”,亦妙。

當年,上海兩大報,周主編《申報》副刊《自由談》,嚴主編《新聞報》副刊《快活林》,風光無限,故有“一鵑一鶴”之謂。兩位不獨編報,還寫小說。當年編報紙的,寫小說者比比皆是,新民報的“三張”——張恨水、張慧劍、張友鸾都善寫小說,而張恨水先生,更是新章回小說第一人,其寫小說之名氣,遠遠蓋過了辦報。有意思的是,張先生最著名的長篇《啼笑因緣》,正是嚴獨鶴先生約稿并刊于他編的《快活林》上。是以,寫小說與辦報紙,還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要了解嚴獨鶴先生,不能不了解這一背景。時代車輪疾進,如今,對當年的報壇風雲人物嚴獨鶴先生,知者甚少。辛醜初冬,三卷本《嚴獨鶴文集》問世,讓我等後學有機會較為全面地閱讀、了解、學習嚴獨鶴先生,善事也。

三冊《嚴獨鶴文集》分為“散文卷”“雜文卷”“小說卷”。我以為,恰恰是“小說卷”的兩篇附錄道出了“天機”。兩篇文章,都是趙苕狂先生寫的。一篇,是《〈獨鶴小說集〉序》,趙說:“小說者,蓋取微辭婉語以諷世者也。其功雖不顯,而有造于世人者,不僅局局于文藝之一端而已。”好一個“不僅局局于文藝之一端”。另一篇,是《嚴獨鶴君傳》,說得更明确了。這篇短短幾百字的傳,說嚴的小說“能融冶新舊,自成一家。散見于報紙雜志者至夥”,馬上話鋒一轉,說“然其意中,雅不欲專以小說鳴于時。居報界垂十年,每發表政論,多主持正義,尤為世所重雲。”小傳就此結尾。按,趙苕狂,亦通俗小說家。讀了這兩篇短文,不能不對“通俗小說家”刮目相看。且按下不表。應該說,趙是嚴獨鶴先生的同道、知音。他說嚴先生為世所重的,是他的政論,是為的評。閱罷三卷文集,我也掩卷擊節:畢竟獨鶴是報人。

到此,讀者諸君一定洞曉,我的意見是,三卷之中,“雜文卷”最為重要。這些雜文,大多是發表在《快活林》的“談話”專欄,篇幅短小,文字簡約,然亦似投槍,針砭時弊,槍槍見血。在袁世凱稱帝、張勳複辟、五四運動、女師大慘案等曆史事件中,嚴先生秉筆直言、大聲疾呼,他面對批評對象,無論是執政當局,還是達官貴人,皆正氣凜然,毫無懼色。嚴先生心懷悲憫,關心民瘼,寫了大量為民請命的文章。他還貼近現實,對市民的陋習和缺點,和風細雨,娓娓道來。僅舉一例:1929年春,上海暴發腦脊髓膜炎,各藥房發售口罩。嚴先生發表了兩個意見:其一,口罩售三角一隻,太貴。他說,“防疫用具,自當普利群衆,不宜含有絲毫牟利的性質”;其二,馬路上戴口罩的人太少,“女性的尤其絕沒有”,大概是時髦的太太小姐覺得不雅觀,嚴先生循循善誘:“以‘生命’和‘雅觀’兩件事比較起來,到底哪一件來得重要呢?”在這個仍然需要戴着口罩出門的冬天,讀到92年前嚴先生寫的話,不禁莞爾。簡述至此,可以再透露一個報壇掌故——據人民日報原總編輯範敬宜先生說:“我對新聞工作的興趣,濫觞于嚴獨鶴先生的‘誘發’;嚴先生是我新聞人生中從未謀面的引路人。後來嚴先生的辦報思路、風格、特點,一直如影斯随地影響着我……”若嚴先生天堂有知,讀到此節,當浮一大白矣。

最後要說一說“散文卷”,值得注意的是,嚴獨鶴先生的許多辦報思想,都“藏”在他的散文裡。比如,他提出報人要做到“清”“慎”“勤”;再比如,他認為副刊文章應有四個标準:隽雅而不深奧、淺顯而不粗俗、輕松而不浮薄、銳利而不尖刻。這些,都是大家至言,今天我們辦報,仍要記取。

中國新聞史學泰鬥、95歲高齡的方漢奇先生,聽聞《嚴獨鶴文集》出版,援筆鋪紙,寫下一段充滿感情的話:“嚴獨鶴先生,我們稱他鶴公,是上個世紀初年就蜚聲于報壇的著名報人。我有幸在新中國初期在新成立的上海新聞圖書館和他共事三年,在他的指導下從事新聞史圖書資料的整理工作,深受教益。欣聞他的文集,在建平、淳翔兩位的編選下公開出版,特此表示祝賀!對中國新聞史和近現代中國文學史的研究,這部文集的出版,都将是一件值得重視的事情!”

這篇晚學之學習心得,就用方先生的話作結。

來源:新民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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