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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當年的“淺草小子”,就沒有如今的北野武|日影坊

2021年12月29日刊|總第2736期

“日本電影的未來就靠你了。”這是黑澤明對日本導演北野武的評價。

20歲辍學,在新宿的爵士酒吧打零工;26歲與兼子二郎組成漫才(日本的站台喜劇,類似于中國的對口相聲)組合“Two Beats”,風靡一時;42歲因自導自演的處女作《兇暴的男人》而名聲大噪;47歲突發車禍痛定思痛;50歲憑電影《花火》獲第54屆威尼斯電影節主競賽單元金獅獎……

北野武的傳奇不止在事業上,其情感生活、人生态度也多次被人“頂禮膜拜”。72歲的北野武與原配妻子離婚,淨身出戶後,與小自己18歲的女子再婚;74歲的他痛罵2021東京奧運會開幕式“根本不需要導演”;綜藝裡,他還曾身着女裝、cos成動漫人物。

男人至死是少年,年過古稀仍叛逆。這話用來形容北野武再合适不過。

沒有當年的“淺草小子”,就沒有如今的北野武|日影坊

北野武

北野武的電影風格,與其人生特質極為相似:既有好戰、黩武、傲慢、倔強等“刀”質,又有祥和、美好、崇禮、純粹等“菊”韻。《座頭市》《極惡非道》以劍戟、槍火定義暴力,《菊次郎的夏天》《那年夏天,甯靜的海》以陪伴彌補殘缺的人生。

雖然北野武少年時的玩伴都是些底層勞工、計程車司機、黑道混混,但他的人生也有柔軟的部分。這些經曆,成了電影《淺草小子》的主要内容。

沒有當年的“淺草小子”,就沒有如今的北野武|日影坊

《淺野小子》改編自北野武的同名自傳,劇團一人任導演、編劇,柳樂優彌飾演北野武,大泉洋飾演北野武的師父、傳奇舞台喜劇演員深見千三郎。影片以東京淺草為背景,講述主人公阿武退學後來到淺草,拜入深見千三郎門下,學習技藝、收獲成長的故事。

相比于全景式展現北野武的一生,《淺草小子》聚焦北野武、深見千三郎這對師徒的情緣:從第一次登台出演搞笑短劇,到成為漫才藝人,再到與師父天人永别……然而,影片不是一部私密化的個人回憶錄,而是歡笑與淚水并存的浮世繪。

喜劇的核心是悲劇

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淺草,魚龍混雜,劇場喜劇日顯疲态。時代變了,舞台喜劇需要在夾縫中求生存,沒有獨屬于自己的獨立表演場所,而是要跟脫衣舞女郎一起共享淺草法蘭西座。

前一秒,舞娘在台上極盡挑逗之能事;後一秒,深見千三郎便打扮成不同角色逗人發笑。看似歌舞升平,實則疲态盡顯。片中一女郎說:“連脫衣舞這種表演形式,也隻有老年人會來觀看。”而穿插其中的舞台喜劇,更少有觀衆與之附和。

片中,有一組平行剪輯,台上的舞娘為生計而舞蹈,背景的阿武忙裡偷“閑”,練習踢踏舞技能。生活雖不易,但他們卻以積極、樂觀的态度應對種種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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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尋求更好的生活,辍學的阿武成為了深見千三郎的學徒。深見對電視表演沒興趣,隻信奉舞台現場表演。無論是踢踏舞,還是即興表演、臨場應變力,深見一股腦将之教給阿武。

迫于生計淪為脫衣舞娘的千春,曾是一名專業舞者,跟着劇團在全日本進行巡回演出。如今,演唱對她而言隻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兩個初心不改的人,彼此激勵,向着目标邁進。

學藝有成的阿武決定去電視台表演漫才,千春也在日常演出中一展歌喉。但逐夢之旅并沒有他們想象的一帆風順。劇場漫才可以随心所欲,一旦到了電視台,處處受縛;千春唱得再怎麼好,台下的觀衆還是想看脫衣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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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如此,他們還是得苦中作樂。就拿舞台表演來說,所有的包袱、段子都是通過師徒間彼此的“冒犯”、互相打趣得來的。

師父深見的左手之是以總纏着紗布,是因戰争時期在軍需工廠受了傷,除大拇指外的其餘四根手指均被生産帶卷沒了。得知此事後,阿武編了個關于深見左手的笑話,誰知師父不但沒生氣,反而還跟他互動起來。

作為師父,深見是大度的;作為喜劇演員,深見又能接受“冒犯”,并從中尋找靈感與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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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興表演,本就取材于生活裡的細節。深見還假裝穿錯女士的高跟鞋,隻為跟阿武對上一段;他還取笑自己不懂電視熒屏的原理,趴在電視機下試圖偷看女表演者。生活中的糗成了喜劇表演的源泉。

即使發生慘劇,他們也得笑着面對。師父因意外火災而喪生,葬禮上的阿武獨自站在深見的遺像前,說着段子。喜劇表演者的辛酸不言自明,可這也是他們的信仰:就算含着淚,也要把笑話講完。這也是徒弟阿武對師父最好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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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的死,象征一個時代的結束,但法蘭西座就像一座永不倒塌的夢之燈塔,照亮阿武餘生的路。

我可是諧星啊,你個笨蛋

喜劇演員也有尊嚴。師父深見給阿武上的第一課就是,尊重自己的職業:諧星不可以被人笑,而是要(通過段子、肢體表演)去逗笑别人。

初登台,阿武需男扮女裝,飾演一位女公關。為此,他把自己化妝成“如花”的樣貌,這讓師父很是不滿:“諧星要靠表演博取笑聲,而不是用醜妝讓别人發笑。世上哪有女公關給自己化醜妝的?你得以‘讓自己成為全世界最美的女人’的心态去化妝。”

設身處地,以角色的心态去表演,而不是帶着某種嘩衆取寵的目的去演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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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者的掌控權在自己手上,且不能因為觀衆的主觀判斷而失去客觀标準。

阿武第一次上台時有點緊張,呆頭呆腦的他引得觀衆陣陣掌聲。對此,深見直接叫停表演,指責觀衆:“他演得這麼爛,你還鼓掌?這隻會害了他。”被教做人的觀衆自然不耐煩,而深見也不甘示弱,一句“我可是諧星啊,你個笨蛋”,怼得對方啞口無言。

現實生活中的北野武以及他作品裡的人物說話時,總愛在結尾加一句“你個笨蛋”,這一口頭禅也在本片中出現,成為師徒性格傳承的象征。片中,當阿武表演漫才,被觀衆無視時,他也說了同樣的話。這不是在否定閱聽人,而是嚴于律己,守護舞台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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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三天沒吃飯,也要穿好衣服示人。”師父深見就是這麼體面、自信。

想當年,深見頭戴禮帽、身着禮服、腳穿一雙尖頭皮鞋,無論到哪兒都很亮眼。雖說觀衆漸漸變少,法蘭西座也解散了,但去工廠找活的深見,面試時依舊戴着禮貌。即使窮困潦倒,也得體面過活。

師父對于職業的尊重,換來徒弟對于夢想的執着。決定表演漫才後,阿武離開法蘭西座。臨别時,千春與其相擁,并打趣,她是不會跟阿武睡覺的。因為二者都是同類人,都有着純粹的理想之境,這跟那幫膚淺的觀衆不同。

人生沒法得過且過,隻有不斷向前。同時,對于職業的尊重,又讓其他人對阿武、深見肅然起敬。

沒有當年的“淺草小子”,就沒有如今的北野武|日影坊

2019年第70屆紅白歌會,北野武上台獻唱歌曲《淺草小子》。當年,北野武因目睹漫才好友人氣跌落,有感而發,故而寫下這首歌。

當唱到“不要說我們已抛棄夢想,我們明明是沒有其他路可以選的兩個人”時,北野武有些哽咽。轉行做導演的他沒有繼續漫才表演,面對江河日下的故友,北野武有些自責:倘若自己沒有離開,或許又會是另一番光景吧。

可命運就是這般無常: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每種藝術又有着獨特的生命周期。除了感歎,守住自己的職責道義外,我們什麼也做不了。

沒有當年的“淺草小子”,就沒有如今的北野武|日影坊

這首歌既是北野武對故友的思念與勉勵,又是對自身的回望與總結。畢竟,沒有當年的“淺草小子”,就沒有如今的北野武。

就像電影《淺草小子》最後一個長鏡頭所展示的那樣:成年阿武回到法蘭西座,往日點滴曆曆在目。舞台不再,故人不再,隻有幻夢中的歡笑常伴左右。

【文/何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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