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清朝末年,直隸深縣(今河北深州)出了一位有名的練家子,姓李名存義,綽号“單刀李”。
說起這“單刀李”,在當年那可是大大的有名,此人從小酷愛國術,閃、展、騰、挪,身輕如燕,善使一口單刀,耍起之時,隻見白光纏身,看不見人影,故得名“單刀李”。

有了名氣之後,慕名拜師學藝的自然少不了。徒弟多了,名氣也就更響了,願意來找“單刀李”學武的自然也就更多了,這就叫“花花轎子人擡人”,要不怎麼說做人一定要出名呢,隻有出了名,才能當人上人,有錢人。
單刀李家住深縣城南南小營村,離着南小營村不遠,有個程家村,他在這個村收了個徒弟,名叫程英,是他的得意弟子。
程英家裡有錢,腦子也活泛,見洋人的眼睛銷路好,于是在京城東直門租了鋪子,開了一家眼鏡行。這在當時可謂新興行業,“程記眼鏡行”剛開張就出了名,程英也是以得了個“眼鏡程”的外号。
顧客來程記眼鏡行挑選眼鏡的時候,程英總是有意賣弄,買主挑好了眼鏡之後,他先不急于幫買主包好,而是順手一抛,緊跟着一個箭步蹿出去,一把抓住眼鏡,這才将眼鏡放進盒子裡雙手遞給買主。隻因他有這一手絕活,是以招來了更多生意,真稱得上是買賣興隆,在京城也是挂了号的,一提起程記眼鏡行,那真是狗攆鴨子——呱呱叫。
有道是“水大漫不過龍王廟”,徒弟能耐再高,也高不過師父,自會有人說:“眼鏡程那兩小子不行,跟比他師父單刀李比起來,差老鼻子了,他那兩下子純屬三腳貓的把式,中看不中用,典型一個驢糞球兒——外面光。”
這些話傳到了程英的耳朵裡,他很不高興,打心眼裡不服氣,于是生出大逆不道的心思,總想着找機會扳倒師父,讓“眼鏡程”的名号壓在“單刀李”之上。
有一天,程英到天橋看雜耍,順道進了一家羊肉鋪子買肉,因為秤杆兒上頭高頭低的小事,跟肉鋪主人争吵起來。程英仗着自己有武藝,搶了人家的秤杆兒,“咔嚓”一聲,把秤杆兒給撅斷了。江湖有句術語,這叫“踢攤子”。
肉鋪主人是孟村到京城做買賣的回回,也不是好欺負的,一把抄起切羊肉的尖刀,指着程英的鼻子尖兒說:“我認得你,你不就是東直門賣眼鏡的麼,你憑啥這麼橫?”
程英本想說:“就憑我的本事。”轉念一想,這不正好是給我師父單刀李上眼藥的好機會麼,于是将二目圓睜,惡聲惡氣地說:“不憑别的,就憑‘單刀李’三個字。你要不服,就跟我師父‘單刀李’比劃比劃。怎麼樣,敢不敢?”
肉鋪主人一聽“單刀李”三個字,怔愣了一下沒說話。
程英一把将斷為兩截的秤杆兒用力拍在肉案子上,轉過身哈哈大笑着揚長而去。
肉鋪主人在程英走後,立即找到教長馬阿訇,将程英“踢攤子”,并報出“單刀李”名号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講給馬阿訇聽。
回回最講義氣,也最抱團兒,不輕易招惹是非,也不含糊硬茬子。馬阿訇一聽是單刀李的徒弟存心找茬,不願意甘心示弱,于是親自寫了請帖,派人拿着請帖走一趟,務必交到單刀李的手中。實際上,與其說是送請帖,倒不如說是遞戰表,上面先禮後兵,名義上是請單刀李某月某日到清真大寺赴宴,實則是要領教一下單刀李的高招。
單刀李看到請帖,心中不覺納悶:“我與教長馬阿訇從來沒有什麼交往,他何至于要我赴宴?”思來想去,終于想明白了,一定是哪個徒弟捅了簍子,給他這個當師父的惹了麻煩。
一打聽,清楚了,是程英捅出的簍子。于是,單刀李起身前往程記眼鏡行,質問程英為什麼要得罪回教的朋友。
程英就知道師父會來找他,他不說自己無禮在先,反倒是倒打一耙,将責任一股腦全都推到了對方的身上。
聽了程英的一番話,單刀李也不知道該信誰。要知道,他單刀李的名号可不隻是在深縣鼎鼎有名,在京城也是平地跺一腳,九門都顫抖的人物。他雖不願意與回教的朋友結怨,但也不願意在此栽跟頭。不去赴宴吧,人家會說他慫了;可若是去赴宴,又摸不清對方的能耐。于是,他托朋友四處打聽,才終于知道教長馬阿訇練得是鐵砂掌的硬功。别說是人,就是一堵石頭牆,馬阿訇一掌拍過去,石牆上頓時多出一個坑。任你銅筋鐵骨的漢子,也扛不住鐵砂掌功夫的人一掌。
單刀李一想,我也練過硬功,有骨架的地方挨上一兩下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我的“命門”在小肚子上,經不起一戳,要想保命,我必須想法把小肚子護住才行。
打定了主意,趕緊上街踅摸能護住小肚子的物什,終于在一個賣鐵器的攤子上,找到了中意的物什。這是一個用生鐵鑄成,半圓形帶彎兒的厚鐵片,俗稱“犁盤子”,是安在铧犁上翻土用的農具。
這個東西正好合用,于是趕緊掏錢買下來,拿回住所,用布片裹好,纏在腰間,再用衣服遮好,從外面看什麼也看不出來。這下總算保險了,小肚子上多了一塊防護闆,漫說鐵砂掌,就是鐵錐子也紮不透。
有了這塊鐵闆護身,單刀李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單刀赴會了。到了約定的日子,他孤身來到清真大寺,一見迎接的人群,全都頭戴白帽,從兩邊雁陣排開,抱拳拱手一起說着:“請!”
單刀李滿面春風地抱拳向大家還禮,連說“請,請”,大踏步走進正廳,跟馬阿訇等人寒暄一番之後,分賓主落座。
人家信教的隻喝茶不喝酒,桌上擺滿了清真菜肴,馬阿訇站起身帶頭敬茶,衆人重新落座之後,馬阿訇再次起身,拿起一雙沒有用過的烏木筷子,叉起一大塊醬牛肉,笑着說:“李大爺來此赴宴,給足了我們的面子,我身為地主,先敬李大爺一味菜!”說着話,筷子猛然往前一戳,停在單刀李的嘴唇前。
單刀李是江湖老客,怎會不明白這層含義,這叫“投石問路”,就是試試他的膽量。于是站起身來,先是拱手一笑,緊跟着一口咬住牛肉,同時上下牙齒一使勁兒,“咯吱”一下把筷子咬斷,猛一運氣,“噗”地一聲,兩個筷子尖兒好似飛劍一般從他的嘴裡飛了出去,打在五尺開外的一個白瓷壇子上,隻聽當啷一聲,好好的白瓷壇子眨眼之間成了碎瓷。
不等馬阿訇反應過來,他快速一貓腰,噌地從靴筒裡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往海碗中一紮,穿起三四片牛肝,照着馬阿訇的面門刺去:“老教長,在下也敬你一味菜!”
馬阿訇微微一笑,用手分了分胡須,張開嘴咬住匕首,單刀李想要抽刀,用了幾次力,居然無法将匕首抽回。馬阿訇松開牙齒,單刀李這才将匕首抽了回來,不由得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很不好意思地将匕首重新插入靴筒。
雙方又互相敬了幾杯茶之後,馬阿訇再次起身,把長大外衣一甩,抱拳說:“李大爺,請到院子裡領教領教吧。”
人家“叫陣”,自己不能不應,單刀李站起身,朝着馬阿訇供一拱手,說個“請”字,邁步往外走。
來到天井當院,一個站東,一個站西,互相抱拳說一聲“請教了”,随即拉開架勢交了手。
高手過招,沒有花招,講究的是一招制敵。馬阿訇打出的前兩掌都是虛招,第三掌才是實招,單掌如刀,果不出單刀李所料,不向上、不向下,單向小肚子戳來。速度之快,令單刀李無法躲閃。戳上之後,單刀李隻覺着小肚子上如同被人用油錘猛砸了一下,腳下不穩,咯噔噔連退數步,若不是下盤功底兒足,非仰面栽倒不可。
沒等馬阿訇卷土重來,單刀李使了個猛虎撲羊的絕招,一個虎撲,撲向馬阿訇。馬阿訇趕緊躲閃,單刀李趁勢使了個掃堂腿,正好掃在馬阿訇的小腿肚子上,将馬阿訇掃了個趔趄。
馬阿訇穩住身形,想要二次進招。這時作陪的客人立即攔在中間,将兩人分開,不準兩人再打。客人全都看出二虎相鬥必有一傷,都是江湖漢子,犯不上因為一點小事而傷了和氣,是以制止住兩人的打鬥,并極力撮合二人化敵為友。
其實不用别人幫着化解,單刀李和馬阿訇都是敞亮人,早已是好漢愛好漢,英雄惜英雄,兩人回到大廳,互相說對方的好話,全都給足了對方面子。這一來,兩人成了好朋友,真正像老話說的:“不打不相識。”
過來幾天,單刀李回了深縣。又過了幾天,馬阿訇特地置辦了禮物,前往深縣探望好兄弟。到了深縣境内,馬阿訇找人問路,他不知道單刀李家住南小營村,問路的時候問:“小營村在哪邊?”指路的人也糊塗,指了一條去北小營村的路。馬阿訇來到北小營村,一問才知道,自己走錯了地方,隻好順着正确的路線往南小營村走。好不容易到了單刀李的家門上,天已經黑了下來。
一見老哥哥從天而降,單刀李說不出的激動,抓着老哥哥的手,熱乎勁兒就别提了。吃過晚飯後,單刀李拿出一個布包,打開了一看,是一塊有裂紋的生鐵犁盤子。
馬阿訇很是納悶,單刀李笑着說:“老哥哥,到這會兒我也不能不交實底了。這東西才是我的功底。”
此言一出,馬阿訇頓時傻眼了,呆了好一會子,這才明白怎麼回事,不由得哈哈大笑,拍着單刀李的肩頭,挑着大拇指連誇老兄弟真實在。
馬阿訇在來的路上,聽人說:“單刀李練成了鐵布衫金鐘罩,專克鐵砂掌。”如今老兄弟亮出了實底兒,才知道鐵布衫、金鐘罩其實就是一塊生鐵犁盤子。
要說單刀李真是一條實在漢子,他非但沒有對馬阿訇隐瞞真相,更是将這塊生鐵犁盤子擺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為的就是教育徒弟們,不要因為自己有了點本事,就要惹是生非小看天下人,須知道“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才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好了,一段《單刀李智破鐵砂掌》的段子講完了,這個事兒并非杜撰,在深縣、饒陽一帶至今流傳,“大獅”也是從老一輩的口中得到的這個段子,索性書寫下來,獨樂樂不如衆樂樂,權當送給各位朋友解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