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極目遠望一瑞松

每每去伊豆鳥蟲屋,拾級而上至拐角處,總不由得會舉頭遠望森林中離天空最近的那一棵松樹。雖無鮮麗之色,也無招展之葉,但四季常青,磅礴傲然,不攀不附。

極目遠望一瑞松

大儒孔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盛贊松之高潔。

王安石在《說字》中寫到:“松為百木之長、故字從“公”。在“公、侯、伯、子、男”的位序中“公”居首位。從先人對“松”字的結體上,彰顯了松的卓然不凡。

蘇東坡一生愛松,發妻王弗病故後植松以紀,十年後寫下潸然淚下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明月夜,短松岡。松不僅寄托了大文豪對人生的執着,更寄托了對發妻的無限思念。

馮友蘭更是對松酷愛有加,故居前庭有松三棵,以“三松堂”為書齋雅号。先生已去,風範長存,無論風雨晴雪、三棵松依然虬枝雄渾傲然于三松堂前,蒼翠奇絕的老松成為一代哲人不與世俯仰的人格具象,一座普通的院落因三松堂而名揚四海,松也成為燕南園的文化符号。

松作為中國畫的題材備受曆代文人畫家的垂愛,宋代馬遠的松瘦硬如鐵,而郭熙的則盤結似龍;元代王蒙的松高挺直立、率意灑脫;清代石濤的松蜿蜒奇絕、筆墨豐潤;而八大山人的則筆意寥寥卻筆筆神風;近代畫壇諸家對松也都眷顧。1926年一代巨擘吳昌碩捐贈我母校早稻田大學60幅書畫作品,也許是愛屋及烏、酷愛吳昌碩石鼓文書法的同時,也深深喜歡上了他筆下大美金石之風的松畫。俊卿先生将書法、篆刻的行筆,運刀和章法融入松畫,将松表現得氣象蒼渾、雄健古厚。其傲睨萬物、高潔獨清的品行與俊卿先生的風骨最為契合。松幹蒼茫遒勁、松葉俊挺峭拔。而謝稚柳筆下的松更是将書畫同源演繹到了極緻,非骨法用筆所不能為。

在文人雅士的世界裡,風清氣正、堅貞凜然的松是他們永恒的膜拜對象。無怪乎全國人大代表吳中倫院士曾提出将松樹作為國樹的議案。

泱泱華夏對松的執愛如此這般,鄰國扶桑對松也是這樣。

日本的新年元旦是從門前裝飾門松開始的,傳說是為了迎接天神的到來。最早的詩歌集《萬葉集》裡有61首是吟詠松的,在遠古萬葉時代,松就是東瀛的吉祥物了。

公元8世紀前松已然是繪畫的創作對象。奈良正倉院所藏奈良時代的《鳥毛立女》國寶屏風畫就是以松為背景的。16世紀藝術大家狩野永德應最高統治者織田信長之命繪制的《松鷹圖屏風畫》,以金地為襯,一棵巨松虬結盤曲,一隻側面凝視的雄鷹睥睨萬物地傲立其上,氣勢磅礴、威嚴震懾。

日本的墨客騷人更是寫下了大量有關松的和歌俳句。大片的松樹裝點了日本列島的風景。白沙青松原、三保松原、虹之松原,松的名勝和歌不勝枚舉。用松字做地名的,有:松本市、松戶市、松阪市、松田町、松岡町等等。

就是外來語片假名使用率最高的國際化都市東京,也難以割舍對松的喜愛。NHK附近的松濤區域,有松濤會、松濤美術館、松濤茶院、松濤中學等以松濤為名的諸多機構設施,即便在實體空間上不可能有松原,也要在文字和文化上植入松原。

十多年之前去松濤中學的茶道課做義工,至今還清晰地記得那模拟茶室内的黑闆上,老師用白色粉筆寫下的“松濤庵”三個字,還清晰地記得老師引導學生在茶水的流瀉中想象松濤之聲。松作為文化在基礎教育的階段就被深深地植入孩子們的心腦中。

10年前 3·11大地震,震前那裡的高田松原曾是日本百景名勝之一,震後約七萬棵江戶時代就高聳挺拔的松樹被瞬間秒殺抹平,僅有一棵奇迹般地幸存下來。植物專家竭盡所有的智慧,傾注所有的愛心搶救這棵具有象征意義的松樹,但還是沒能挽回這棵病入膏肓的孤獨之松。震後九個月,當宣告這棵270歲的“奇迹一棵松”已走向生命盡頭時,不知多少人為它流淚。九個月中,日本群眾沒有因為失去親人、失去财産而流淚,卻為一棵松樹的枯死而流淚。

每每離開鳥蟲屋,總會情不禁自地舉首遠望那一棵正向太平洋側、向天城山、在森林中離蒼穹最近的那一棵瑞松。它是風景,更是風骨;是植物,更寓精神。(裘索)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