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評論 丨 梁豪:楊绛,作為唯一的意義

楊绛,作為唯一的意義

文丨梁豪

有的人似乎打一開始便給人年長持重的印象,身骨清癯,發梢瑩白,對物質似無所感,對知識滿懷敬畏,嘴角永遠逗留着一抹認真、精緻而從容的淺笑。楊绛正是這樣一種形象,哪怕在二十多歲時已憑系列散文和短篇小說在文壇初試啼聲。

以這般“大衆印象”翻閱《喜智與悲智》一書,我的一大觀感是,至少某種意義上,呂約是在苦心孤詣地打破我們的此類先見乃至成見,就以文本細讀這種耐心、缜密、靜定如純手工藝般的研究方式——一種打破成見最牢靠、最不意氣用事、最潤物無聲的方式。

首先,身為文學創作者、從業者的楊绛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不管是否遭受冷落,缪斯就是缪斯,一個熠熠發光的存在,她可以不需要任何他人的依傍、攙扶亦或注目而獨自閃耀。具體表現,從體裁到風格,由觀世至察幾,由記憶至夢境,盡在呂約的抽絲剝繭中,進而,盡顯楊绛的喜智與悲智。其次,楊绛很年輕,或者說年輕過,哪怕少年老成。其中以早年的戲劇創作為突出代表。不論是三部喜劇裡的啼笑皆非,還是悲劇《風絮》中的瘋魔成活,都痛快彰顯出在兩性情感、人格心理、家國道義上,楊绛腦筋急轉彎般靈動的思維能力和點石成金的形象化能力;而其晚年作品如《洗澡》《我們仨》《走到人生邊上》等,縱然姿态是回望的、總結性的,卻毫無沉沉暮氣,聲調之铿锵,咳唾而成珠玉,與前期的文風和志趣有着高度的延續,甚至更為澎湃與搖曳。

照片裡的楊绛總是含笑的,文字裡,楊绛實在真心懂得何為笑,她深知笑裡的五味雜陳、世态炎涼。某種程度上,由楊绛的作品看出去,那些字裡行間中淅淅瀝瀝的笑意,比魯迅來得沖淡,比錢鐘書顯審慎,比張恨水要落地,比林語堂更無為而有所為。

評論 丨 梁豪:楊绛,作為唯一的意義

笑的背後是鎮定自若的魂。從小說、散文、戲劇創作到翻譯和研究論著,誠如楊绛自述,無外“随遇而作”。正因為這份“業餘”和從心,包括自稱“無中生有”的小說在内的作品,縱然跨越不同年代及其風尚的召喚,均可謂出乎其性、其情、其智。時局大變、劇變之際的那份“不變”,我以為是因為本身實則在變,體裁的切換,重心的傾側,隐與現的考量,它是一種微觀的調試和休整,而且餘地很大,就因這種閃轉騰挪涵蓋在同一個屋檐下——在現實意義上“我們仨”那有愛的小家,在象征意義上則是勤思善辨、博觀約取的“大我”,一個擁有強大定力和自身運作原理的“小宇宙”。是以,楊绛文筆内外的綿延是有機的、活泛的,不添加、無殘留,真真性情文章。

楊绛的語言同樣給人一種“不願與人群失散”的感覺。從文法到遣詞,一概不設迷障,不用假嗓子,不起高調也不佶屈聱牙,無論是小說、随筆散文還是戲劇,都是要讓讀者舒适而暢然地抵達、貼緊作者的用意。但這并不意味着語言僅僅隻是手段,作為目的的語言恰在語言進行的過程當中。脫腔而味存,這是進階而絕難的語言功力。在這裡,語言是水,開出半塘荷花,養活一池活魚,肮髒的歸肮髒,靓麗的自管靓麗,全都在了這裡。偶有風過,起波瀾而不驚。你耐心去看吧,這無形無色的水,實在也是一番動靜相宜的上好景緻,配得上呂約的總結:“其語體融貫古典與現代、雅言與俗語,達到文質和諧、雅俗相生之境,實作了語言的曆史連續性與創新性、普遍性與個人風格的統一。”當中若隐若現“五四”的文學語言傳統、古典文學傳統、西方文學傳統和民間口語乃至宣傳語傳統,它妙就妙在“融”(共時)與“貫”(曆時)上,似乎有迹可循,卻又無迹可求。

我從來不相信有完人,同樣也不信有無瑕的作品。那麼,為何我們會去讀,甚至反複閱讀一些作家的作品,讓遺憾的歸遺憾,讓迷戀成其為迷戀?原因恐怕在于,某種無可替代的東西深藏其間,而它竟與我們自己的生活和心境息息相關,這便是文學最為神奇、瑕永不掩瑜的地方。

(來源《文學報》)

梁豪1992 年生,現居北京,北京師範大學文學碩士。小說見于《人民文學》《山花》《天涯》《青年文學》《芙蓉》《西湖》《作品》《青年作家》等報刊,詩歌和評論文章見于《詩刊》《小說評論》《當代作家評論》《文藝報》《文學報》《中華讀書報》《今日中國文學》(美國)等報刊。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