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拾遺錄(三十二):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光緒二十四年,志大才疏的康有為,在晚清宦海算是徹底火了一把。“公車上書”之後的“維新變法”,他不認為自己的步子邁得太大,畢竟敢當着慈禧心腹大臣榮祿的面,直言:“殺幾個一品大員,法就可以變了。”又授意譚嗣同點了一把野火,直接摸到了慈禧的逆鱗。“圍園弑後”都是如此不以為意,康有為的自負,簡直就是康“有人”,但是一個根基尚淺的光緒,“不緻有負聖意”換來的卻是維新諸臣的急躁憤事,斷章取義。“朕位且不能保”被改為“今朕位即不保”,“妥速籌商”亦被了解為“妥速密籌,設法相救”,唯恐天下不亂的“有為大師”,大手筆之後仍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卻不知道自己給剛剛“媳婦熬成婆”的袁世凱出了一道難題。

其後,在“毓蘭堂”被光緒升授為“候補侍郎”的袁世凱,掂量着自己的本錢,那是七千北洋新軍,三天後的夜晚,卻在小站駐地等來了譚嗣同的造訪。袁世凱隻能揣着明白裝糊塗,表示将認真考慮,譚嗣同前腳剛走,就連忙找到他的智囊尹銘绶秘密研究。尹銘绶雖然“名不經傳”,其實經曆足夠傳奇。作為光緒二十年的殿試“榜眼”,本是被東閣大學士、軍機大臣張之萬一眼相中,應授“狀元”,卻因八名閱卷大臣中的戶部尚書翁同龢更傾向于張謇,并且多方為其通融,于是尹銘绶與“狀元”失之交臂。是以尹銘绶亦是有真才實學之人,他告誡袁世凱:“兩宮相争,舊勢遠超于新,與其冒險,不如退而求易。”
但是,尹銘绶雖然建議袁世凱做個告密者,其實算是被這種根深蒂固的裙帶勢力,傷害過的切身感悟,懂得胳膊擰不過大腿。袁世凱則急忙趕往天津的直隸總督府,去見他的老上司榮祿和盤托出,哭着告密将其也拉下水,和榮祿綁在一起的袁世凱,算是徹底爬上了慈禧的大船,這一次宦海風浪化險為夷,不僅平穩着陸,還賺得盆滿缽滿。十年之後,袁世凱署理山東巡撫,前任巡撫毓賢已經被撤職,面對的棘手問題是對待義和團拳民态度。袁世凱自然又找尹銘绶商量,這一次尹銘绶的獻策也是險招。此時洋人虎視眈眈,大有渾水摸魚之勢,而慈禧太後的态度也很明朗,“用義和團以禦外寇”,而東南半壁的實權督撫們,已經實行互保之策。
最終,尹銘绶建議袁世凱對義和團以“懷柔”為上策,亦可讨好“西太後”,對洋人同樣也不能怠慢,雖然有悖于太後,但是也應“盡逐拳民”。再加上“象征性”的出兵勤王,這種兩手抓的政策,讓袁世凱在接下來的庚子大亂中,再次賭赢了君心與大勢。而然尹銘绶雖然在宦海浮沉中,兩次助力袁世凱兵行險招,且化險為夷,卻在袁世凱坐上北洋的頭把交椅之後,因為廟堂抱負相左,不惜懸節而去,寓居在上海,做起了賣字營生,亦不接受接濟。袁世凱雖然多方相請,尹銘绶均“不複為官”,畢竟這位本應是“狀元”晚清士子,能夠上書彈劾自己的老師徐桐,這位“惡西學如仇”的體仁閣大學士,對于宦海那套蒙面唱戲的劇本,已無任何戀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