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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怎樣讀史書?陳慶之北伐是一種境界,李淵起兵是另一種境界

曾經有人問我:曆史到底是什麼?

我給他的答案隻有四個字:上層建築。

隻要粗略讀過相關史料的朋友,應該明白這一系列書籍隻有兩種價值:一是宣揚統治階級的價值觀;二是讓人吸取曆史經驗教訓。

為什麼說曆史是上層建築呢?因為同一件事、同一個人或同一個時代,在不同的人筆下,其展現在人們眼前的内容通常是天差地别的。

而在媒介、資訊落後的時代,我們通常隻能看到一種說法,那就是最符合統治階級利益的說法。

應該怎樣讀史書?陳慶之北伐是一種境界,李淵起兵是另一種境界

在我初讀史料的時候,也隻能接觸到這個層面的内容。直到某一天,當我讀到《梁書·陳慶之傳》的時候,差一點把身邊所有的史書都扔了。

《梁書》是怎樣記錄陳慶之的相關内容呢?

據說,北魏爾朱榮作亂,緻使北海王元颢南逃至梁朝求援,梁武帝蕭衍命陳慶之率軍七千幫元颢複國。

陳慶之帶着這七千人,先在睢陽擊敗七萬守軍,又在考城擊敗兩萬守軍,複又進攻擁兵七萬的荥陽,結果在二十多萬敵軍即将合圍的時候攻破荥陽。

遂至睢陽。魏将丘大千有衆七萬,分築九城以相拒。慶之攻之,自旦至申,陷其三壘,大千乃降。時魏征東将軍濟陰王元晖業率羽林庶子二萬人來救梁、宋,進屯考城,城四面萦水,守備嚴固。慶之命浮水築壘,攻陷其城,生擒晖業,獲租車七千八百兩。仍趨大梁,望旗歸款。

攻破荥陽之後,二十多萬敵軍合圍,陳慶之率三千騎兵擊潰這股敵軍,又帶着這三千騎兵(注意還是三千)直奔虎牢關,吓得虎牢關守将不戰而逃。

這一系列戰事傳到洛陽之後,北魏孝莊帝直接逃跑,洛陽守将開門投降,陳慶之率領七千軍隊(注意還是七千)攻下洛陽,北海王元颢登基稱帝。

一鼓悉使登城,壯士東陽宋景休、義興魚天愍逾堞而入,遂克之。俄而魏陣外合,慶之率騎三千背城逆戰,大破之,魯安于陣乞降,元天穆、爾朱吐沒兒單騎獲免。收荥陽儲實,牛馬谷帛不可勝計。進赴虎牢,爾朱世隆棄城走。魏主元子攸懼,奔并州。其臨淮王元彧、安豐王元延明率百僚,封府庫,備法駕,奉迎颢入洛陽宮,禦前殿,改元大赦。

但此時的爾朱榮已經回師,即将與陳慶之碰面,怎麼辦呢?陳慶之這麼牛,當然不能敗給爾朱榮,是以他的七千軍隊直接被洪水卷走,陳慶之被迫化妝逃回梁朝。

慶之馬步數千,結陣東反,榮親自來追,值蒿高山水洪溢,軍人死散。慶之乃落須發為沙門,間行至豫州,豫州人程道雍等潛送出汝陰。

看完這篇史料之後,我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有這閑工夫,我幹嘛不打開起點中文網看小說呢?不比史書寫得精彩多了?

如果我們看曆史的眼光,隻能停留在這個層面,那我們所能看到的隻有英雄傳奇故事和勞動模範事迹報告。

在這種故事裡,正面人物神功無敵,他們能夠隻手托天、改天換日;在這種故事裡,反面人物腦殘弱智,他們通常邪惡變态,喪盡天良;在這種故事裡,總是正義與邪惡大戰,好人與壞人相争。有時候好人能赢,因為邪不勝正;有時候壞人能赢,因為好人受到内部掣肘被害死。

後來,為了增長所謂的“學識”,我強迫自己硬着頭皮繼續讀下去,但越讀越失望,越讀越叛逆。

應該怎樣讀史書?陳慶之北伐是一種境界,李淵起兵是另一種境界

除了英雄傳奇故事和勞動模範事迹報告之外,相關史料更像是流水賬,很多資訊對于普通讀者而言毫無價值,因為沒有閱讀快感。

比如說,《資治通鑒》在記載李淵起兵時,羅列了一大段内容:

裴寂等上淵号為大将軍,癸巳,建大将軍府;以寂為長史,劉文靜為司馬,唐儉及前長安尉溫大雅為記室,大雅仍與弟大有共掌機密,武士為铠曹,劉政會及武城崔善為、太原張道源為戶曹,晉陽長上姜為司功參軍,太谷長殷開山為府掾,長孫順德、劉弘基、窦琮及鷹揚郎将高平王長諧、天水姜寶誼、陽屯為左·右統軍;自餘文武,随才授任。又以世子建成為隴西公,左領軍大都督,左三統軍隸焉;世民為敦煌公,右領軍大都督,右三統軍隸焉;各置官屬。以柴紹為右領軍府長史;谘議谯人劉贍領西河通守。道源名河,開山名峤,皆以字行。開山,不害之孫也。

對于這類内容,我相信絕大多數讀者是沒有耐心逐字逐句讀完的,因為實在是又臭又長無趣至極。

但我想請大家注意一點:由于書寫不便利,史書通常是及其簡練的,文言文比起我們今天所用的語言,更是簡練到了極緻。

問題就在于此:一向簡練的史書,為什麼會長篇大段地記載這些對于普通讀者毫無吸引力的内容呢?

那是因為,這段内容才是真正的曆史,其中飽含着海量的事實資訊。至于那些細節極其生動的所謂“史料”,不過都是羅生門而已。

這一大段史料寫的是什麼呢?簡單地說就是:在這段史料中出現的人,全都比李世民的資曆老,在當時也都比李世民的影響力大。

可後世說起李世民的時候,總說要是沒有李世民,李淵連個開國皇帝都當不了,年僅十九歲的李世民左沖右殺,殺出了大唐的一片天。

對此我隻想問一個問題:如果李世民他爹不是李淵,他媽不是窦皇後,李世民憑什麼在李淵集團中占據高位呢?千萬不要說李世民英明神武,被埋沒的人才難道很少嗎?李世民如果投胎沒投好,誰敢說他不會被埋沒呢?

但在某些堪比小說的史料記載中,這些人都會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以至于現在的很多人就知道一個李世民,上述諸多牛人基本是一個都不知道,這是因為李世民的光芒把他們遮蓋得差不多了。

李世民為什麼能把他們的光芒遮蓋得差不多呢?那是因為話語權始終在李世民手裡。如果李世民在玄武門之變中失敗了,我們看到的初唐史書,肯定就是另外一個樣子。

應該怎樣讀史書?陳慶之北伐是一種境界,李淵起兵是另一種境界

史料對于“鴻門宴”和“沙丘之謀”這樣的内容寫得有鼻子有眼,就好像作者當時在旁觀一樣,可隻要大家對于現代史有些許了解,就應該明白一個問題:這種寫得活靈活現的内容,通常都靠不住。

很多人認為曆史沒有價值,就是因為在傳統史料中,類似的扯淡内容實在太多,神仙妖怪大亂舞,讓人怎麼信服呢?

如果隻是史料呈現出這種趨勢,那也不是沒救,可氣的就是某些自以為學富五車的兩腳書櫃,整天炫耀自己讀了多少史料,然後根據自己坐在書齋中的了解,将史料中的某個片段抽出來,再進行無邊無際的細節化和故事化,同時還認為自己寫的這玩意兒相當有曆史感。

問題是,在他們寫的相關内容中,我們首先看到的是人設:某人是好人,某人是阻撓他的壞人。隻要有這種先決條件在,這種人就是寫得再生動,我也是肯定不會讀的。

一個人的“曆史水準”和“史學素養”并不取決于他的文言文閱讀能力,而是取決于他的閱讀量、人生閱曆和自身修養。

換言之,你要肯花時間讀,更要有機會增加閱曆,而不是天天關在房間裡當一個書呆子。

如果一個人整天沉迷于書本之中,始終無法做到“超脫曆史看曆史”,那麼他也永遠無法脫離“閱讀并背誦全文”的範疇。

應該怎樣讀史書?陳慶之北伐是一種境界,李淵起兵是另一種境界

說了這麼多,也許有人會問:“我們應該如何學曆史呢?”

對于這個問題,我認為主要得注意三點:

一、養成逐字逐句閱讀全文的習慣,如果文言文閱讀能力不夠,可以閱讀白話版,如果時間不夠,可以挑一部或幾部看。隻有這種閱讀習慣,才會讓我們了解更多的曆史資訊。

許多所謂的曆史學者,常常都是從史料中抽出一個片段無限研究和擴充,我不敢說這種方法沒有價值,但如果你隻看這種書,肯定會丢掉大量的曆史資訊。

尤其是在他們的曆史研究中,帶有好人壞人或正義邪惡的傾向時,必然會隐藏和模糊許多資訊,或是提供大量一眼就可以看出虛假的内容,或是強化各種一看就很扯淡的内容。

二、養成看不同版本曆史的習慣,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在研究現代史時,這個不成問題,因為在網絡時代,各方的記述我們大都可以找到。

許多所謂的曆史學者,通常都是帶着明顯的傾向,他們寫的東西你參考就可以了。如果你真相信這種所謂曆史學者的觀點,估計就會陷入各種粉絲團大戰:說到一段曆史,非得把當事人貼上正義、邪惡、英雄、壞人的标簽,好像不這樣,就沒法看曆史了。

三、不要迷信任何史料,也不要迷信任何權威,用自己的眼睛看曆史,用自己的腦子分析曆史,更主要的是,習慣性地聯系現實去了解曆史。

許多所謂的曆史學者,常常會拿一大堆文言文或大部頭的著作唬人。總而言之,這都是有出處的,這都是有說教的。

對于這種内容,我們更得保持冷靜,如果眼前的内容讓你覺得迷惑,你卻找不到更合理的方式來解讀時,那隻能證明你修養不夠,閱曆尚欠,卻不能代表這些大部頭的著作就正确。

應該怎樣讀史書?陳慶之北伐是一種境界,李淵起兵是另一種境界

這是我的一些讀史經驗。我不敢說古代精英讀史也是如此。但我相信,真正能從曆史書中吸取經驗教訓的人,肯定不是那種把史料當童話看的人。

看到各種曆史人物失敗,我們看來看去,隻是覺得當事人太腦殘了、太弱智、太變态了,這種曆史看得再多,我們能吸到什麼經驗教訓呢?總不成隻是為了避免自己變成腦殘、弱智、變态吧?

學曆史,不要迷信史料,也不要迷信權威。因為那樣讀曆史,我們讀的史料再多,也就是一個兩腳書櫃的水準,或是一個熟悉大量曆史故事的人而已。

在文章結尾,給大家貼一段何兆武先生的話,我認為這段話說得非常好:

一個曆史學家永遠不可能超出自己的思想水準之上和感受能之外去了解曆史。或者說,一個曆史學者之了解曆史,要取決于他自己的水準和能力。猶憶自己做學生時,姚從吾先生(北京大學曆史學系主任)總是要我們讀《資治通鑒》,我讀起來總覺得滿書不是老子殺兒子,就是兒子殺老子,毫無趣味可言,遠不如看那些纏綿悱恻的小說令人銷魂。

隻是後來自己年齡大了些,生活體驗也多了些,才愈來愈感覺到看什麼小說都不如看《資治通鑒》那麼真實感人,它比什麼小說都更加引人入勝。世人沒有人能掌握全部知的奧妙,曆史學家不是萬能的,無法掌握曆史的全部真實,何況人類知識又是不斷進步、永無止境的。沒有一個曆史學家的心能夠是如此的廣博而又深切,足以領會全部的人類思想感情。曆史終究是人創造出來的,不能領會前人的思想感情(如老子殺兒子,兒子殺老子之類),那麼最多隻能說他“知道”曆史事實,但不能說“了解”或“懂得”曆史,史料或事實本身并不能自行給出一幅曆史學家所懸之為鹄的曆史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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