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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山:我的書法生活

鋪紙調墨,揮毫一杆大筆或小筆,盡情書寫我的閑情逸緻。那一定是清晨,吃過早飯,我踱步到書房的木案前,甩開膀子,練習寫毛筆字。開始我的書法生話。

陽光透過玻璃窗,伸出溫暖明亮的小手,親切地愛撫我侍弄出的,一個個笨拙幼稚的真草隸篆 。讓我特别溫馨,并感動。于是,就更來了精神和勁頭兒。

小時候,我也描過“紅模子”,拓摹過黑乎乎的字帖,類似“烏方光大館閣體”的那種。但那是個“讀書無用、造反有理”的年月,誰有心思一筆一劃寫毛筆字。再說,毛筆字寫好了,能當飯吃?能當錢花?是以,全校沒有一個人,能寫出個面目來。其實,老師也沒像樣教,和學生兩下裡糊弄。

我父親上過私塾,正兒八經臨過歐陽詢,是有“童子功”的。那時候,村裡過春節,家家戶戶貼春聯兒,就認我父親一筆端端正正的歐體。大約從臘月二十三開始,就有街坊四鄰,拿着一卷一卷的大紅紙上門了。父親坐在吃飯桌前,裁紙折格,便揮起長毫短毫,一寫就是一天。下炕友善友善,都是一路小跑,借機活動活動胳膊、腿。

有一年春節,村裡一個新媳婦,也拿了兩卷大紅紙,請父親寫春聯。她看見我們家炕上一大堆紅紙,可能是心疼我父親,也可能是不願久等。就對我說:“二兄弟,你幫嫂子寫吧。”我趕緊回答:“我寫不好,沒這本事。”街坊嫂子奉承我說:“你一個大學生,全公社的狀元郎,還不會寫毛筆字。幫嫂子個忙吧。看把你爸爸累的,讓他喝口水。”

在這位嫂子的鼓動下,我鬥膽給她寫了兩張紙。雖然咬牙瞪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仍然把大紅的春聯,寫得像巫婆神漢跳大神兒。我一張臉肯定比紅紙還紅:“太寒碜了。”嫂子說:“挺好的。”說着話,嫂子就卷起我的一筆“跳大神兒”,走了。

我一連幾天心神不甯,年三十上午,我急慌慌跑到嫂子家偷看,嫂子家貼了請人另寫的春聯。謝天謝地。我的“大神兒舞”,幸好沒有跳到嫂子家人來人往的門框上。

惡心他爸給惡心開門,惡心到家了。 這件事“惡心”了我幾十年。毛筆字讓我“丟臉”,鋼筆字也讓我“現眼”。

我在延慶縣委宣傳部工作時,我的一位上司,曾無情地譏笑我是:“用腳寫字,臭到鞋窠裡了。”

我在中國紀檢監察報社工作時,曾出過一本《天朗氣清》散文随筆集,好多紀檢監察幹部因為偏愛厚愛我,便想要我一本“親筆簽名”的書 。我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好了傷疤忘了疼,竟興緻勃勃地給人“簽起名來”。

男女一批紀檢監察幹部,看着“我的親筆簽名”,個個瞪大雙眼,像仔細打量被拐賣多年,熟悉又陌生的親人,激動萬分:“您這字寫得,寫得也太……太冒昧……太突然了。讓我們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真不知道該怎麼誇您了。把字寫到這地步,真難為您了。我的好您呐兒。”個别年輕的女幹部,甚至喜極而泣,水汪汪的大眼睛,濕了一包餐巾紙。

我幹了大半生反腐敗,是一個很敏感而自尊的人。為此,我買了幾本“龐中華的鋼筆字帖”,從“橫撇豎捺”,一筆一劃,規規矩矩練起。鋼筆字寫得多,初見成效,“比腳寫得強點兒”,“醜媳婦”可以“見公婆了”。可是毛筆字,比較耗時間,須沉心靜氣,下一番苦功夫。而我借故工作忙,幾十年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其實是“偷懶兒”,缺少“定力”。緻使毛筆字,至今沒有過關,成了我不大不小的一塊“心病”。

如今,有了比較充裕的時間,我便備足筆墨紙硯,拉開了架勢。有朋友得知我要學毛筆字,就熱情地要給我從“中國書協”找個老師。我說“不用了”。我在網上,在中央電視台書畫頻道上,看過啟功、田蘊章、劉洪彪、張繼、張志和、張紅春、張旭光、解小青等十幾位老師的講座,但我更願意拜古人為師。

因為書法是傳統藝術,必須認祖歸宗。我覺得:比如隋炀帝、唐太宗,比如清朝的康雍乾,随便一個皇帝,都可以當我的老師。更甭說宋徽宗這樣“不是專業勝似專業”的大書畫家了。比如隋唐以來,考上進士的,個個都能上中央電視台講書法。我還見過武則天、慈禧太後,還有大太監李蓮英、竊囯賊袁世凱寫的字,也都有模有樣,均能憑自己的作品加入“中國書協”。甚至,給個“書協理事”以上的頭銜,也砸不了“書協”的牌子,反倒可以給“書協”撐門面。

有人說:學毛筆字不臨帖,等于耍流氓。這我是知道的。那臨誰呢?我自有主張:楷書臨顔真卿,行書臨“二王”(王羲之、王獻之)。以前,我雖然寫不好毛筆字,但是特别喜歡看曆朝曆代的作品,也買過很多集子。中央電視台有一部《千年書法》的專題片,我也看過好幾遍。是以,對書法還是有一些認知和基礎知識的。

我為什麼選顔真卿?因為顔老師人品好,他的字品亦如他的人品。

“顔魯公書如忠臣烈士,道德君子,其端嚴尊重,人初見而畏之,然愈久而愈可愛也。其見多于世者有必多,然雖多而不厭也。”北宋文壇領袖歐陽修,講的真好,入情入理,一句是一句,句句說到我的心裡。

“顔魯公書,雄秀獨出,一變古法,如杜子美詩,格力天縱,奄有漢魏晉宋以來風流,後之作者,殆難複措手。”北宋文壇全才蘇轼,更是大加推崇,直接把顔真卿的字和杜甫的詩比肩了。杜甫是“詩聖”呀,而顔真卿前面有王羲之壓着哩。王羲之是“書聖”,是以後人,就把顔真卿叫“亞聖”。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是“天下第一行書”;顔真卿的“祭侄文稿”,為“天下第二行書”。經受住了千百年來的曆史檢驗。先賢前輩心中,自有一杆秤。

“鋒絕劍摧,驚飛逸勢。”顔真卿的楷書,讓我心馳神往。我臨摹最多的是:多寶塔碑。因為“此碑書法腴勁,最有态度。”依次為:顔勤禮碑、顔氏家廟碑、東方先生畫贊、大唐中興頌、麻姑仙壇記、李玄靖碑、自書告身帖、郭虛己墓志銘和詩品三首,等等。

我為什麼選王羲之呢?當然因為王羲之是“書聖”。“王書聖”不僅出身高貴,書法漂亮,而且有學問,有好人緣。

永和九年三月初三上巳節,時任會稽内史的王羲之,召集謝安、孫綽等當時41位名流雅士,相聚在紹興蘭亭,曲水流觞,喝酒吟詩,湊成了一本詩集。文壇高士大儒們,一緻推舉“王主席”給詩集作序。這才有了千古稱頌的“蘭亭集序”。至于詩集裡都有哪些詩,反倒沒人關注了。

“飄若遊雲,矯若驚蛇。”這是王羲之50歲時,最為得意之作。“其雄秀之色,出于天然,故古今以為師法。”因為,王羲之是乘酒興寫的,是以有塗改,甚至還有丢字,有錯字。王羲之酒醒後,又反複寫了好幾遍,倒是沒有塗改,沒有丢字和錯字,可是書法的氣勢韻道,卻再也不能重制了。

“蘭亭集序”是好書法,更是好文章。324個字,寫了:山水之美,暢叙之樂,死生之痛,古今之感。真可謂:大胸懷,大格局,大境界,大氣象。文章書法兩巍峨,泰山北鬥共璀璨。我不學習“王書聖”,我還能學誰?“蘭亭集序”,我臨了有五、六十遍,臨得多了,文章也就背誦下來了。晚上散步,就常常背一背,心裡挺享受的。

東晉以後100多年,南北朝時期的南朝梁武帝,率先力推王羲之,他号令天下盡收“二王書法”15000多件,同期的晉武帝、晉元帝、宋明帝、齊高帝、齊武帝等“諸王皆求不得,處處追尋。”

唐太宗李世民,更是王羲之的“超級粉絲”,太宗明令:“用金帛購求王羲之書迹”。是以,唐太宗、唐高宗兩朝,共收集王羲之書法2290紙,裝為23帙,共128卷。

唐太宗還聽取宰相魏征的高見,派足智多謀的監察禦史蕭翼,灌醉了和尚辨才,把流落到辨才手裡的“蘭亭集序”,終于騙進了皇宮。讓吃不香睡不着的李世民,遂了心願。

李世民當然愛不釋手,“置之座側,朝夕觀覽。”皇帝日理萬機,百忙之中,常常拔冗“手摹心追”。李世民拜“書聖”為師,又日加操練,書藝快速長進。皇帝的本職幹得輝煌,書法雅好也玩得漂亮。我遊山西太原的晉祠,曾買過一本李皇帝的“晉祠銘”,書藝果然超凡脫俗,深得“王書聖”的真傳。來了興緻,我也臨摹過幾回。

李世民還特别重視書法教育,他在百忙之中,專門辦了一個書法進階教育訓練班。李皇帝親任“校長”,他讓書法宿将歐陽詢、虞世南擔任教授,讓書法新秀褚遂良擔當“班主任”。在京城五品以上上司幹部子弟中,招收“筆性好”的“書法苗子”,作為學生。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日以繼夜,挑燈苦臨,皇宮裡收藏的“二王”等曆代名家法帖。每班20個學生,先後辦了三期,共60人。

萬分遺憾的是,如此“高規格、超豪華”的“皇帝書法班”,竟沒有培養出一位正兒八經的書法家。讓我扼腕歎惜,百思不得其解。

唐太宗愛臨“蘭亭集序”,還讓身邊的大臣,同時也是書法大師的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等,加班加點臨摹。發現哪個官員表現好,工作有了成績,唐太宗就把幾位大師臨摹的“蘭亭集序”,像發獎狀一樣頒發給同志們。以示鼓勵。

當然,一筆不苟,最忠于原作,不走樣的,要數馮承素了。因為馮是對着太陽光,先用細筆勾雙邊,再用毛筆實寫。馮承素雖然沒有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官大書法好,可是馮承素就像是王羲之的特型演員,默寫王的胡子,背誦王的咳嗽,吃飯睡覺都學“王書聖”。是以,馮承素臨摹的“蘭亭集序”,就像王羲之的複制品,倒也“筆勢精妙,蕭散樸拙。”李世民喜而倡導,文武百官、書法界群起響應。自此以後,曆朝曆代,都拿馮承素當“書聖”,一筆一劃,大張旗鼓臨摹起來了。直到現在。

王羲之的“天下第一行書”呢?被“愛江山更愛書法”的李世民,帶進了他的昭陵。彌留之際,李世民在病榻前,問兒子李治:你孝不孝?李治說:當然孝了。李世民說:那就把“蘭亭集序”,放你爹棺材裡吧。李世民活着愛“書聖”,死了也要“書聖”陪着。真是愛得“死去活來”。

是以,周傑倫在“蘭亭序”歌裡,咬牙跺腳地唱:“真迹絕,真心能給誰?”端的誰也給不了了。想看真迹,誰敢不要命了撬昭陵?還真有一位敢“玩命”的盜墓賊溫韬,盜了包括昭陵在内的18座唐帝陵,在昭陵裡發現了王羲之、鐘繇的一些書法作品,卻獨沒有“書聖”的“天下第一行書”。有人便懷疑,讓“有眼不識金鑲玉”的溫賊給撕了。也有人懷疑,《蘭亭集序》根本就沒在昭陵,而是葬在武則天和李治的乾陵裡了。

郭沫若先生則認為:王羲之生活的東晉,不可能有那樣的行書作品,《蘭亭集序》不過是後人假冒“書聖”大名,僞造出來的。書法家高二适不同意。郭、高兩派就打起“筆墨官司”。竟驚動了也是大書法家的毛主席。毛主席自然鼓勵“百家争鳴”。争鳴歸争鳴,這是大師們的事。小人物走自己的路,讓别人去“吵”吧。

王羲之的書法,楷書,我臨過他的:樂毅論、黃庭經和孝女曹娥碑;行書,我除臨了幾十遍:蘭亭集序,我還臨了幾十遍:懷仁集字的聖教序。我覺得:“聖教序”比“蘭亭集序”還好看。此外,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十七帖、二謝帖、喪亂帖、姨母帖、官奴帖,我也經常閱讀揣摩。試着臨摹過幾回,未得要領。

“寫字上瘾”,還真讓梁實秋說着了。我練毛筆字“上瘾了”。上午寫,下午寫,每天都要寫上五六個小時。為了降低學習成本,我先用舊報紙寫,家裡的舊報紙寫光了,就買毛邊紙寫,接着買便宜的宣紙寫,最後再用正兒八經的“中國紅星宣”或“中國明星宣”寫。

我的一張張“墨寶”,飄着“一得閣”的芬芳,幾天就堆了一陽台。夫妻看到我廢寝忘食,比上班反腐倡廉還賣力氣,就指着我的鼻子,風雨咆哮:“剛收拾好,你就弄個遍地狼藉。都沒地方下腳了,你這個破壞分子。”

于是,每隔三、五天,我就要抱出去“一大抱顔真卿和王羲之。”隔壁王大哥看見了,心疼地說:“别扔呀。這麼好的書法,給故宮辦個大展多好。以後火了,可都是錢呀。”“您抓緊留幾張,給孫子買别墅,娶媳婦。”我伸出一雙“墨手”,與王大哥緊緊一握,兩人笑得前仰後合。

字無百日功。我這麼“玩命兒”,老天爺不會看不見。劉家有女初長成,躲在深宅有人識。以緻: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便有親朋好友,小心翼翼地“求愛”。把我的“習字”,呼作“墨寶”。

先有侄女結婚,我墨飽筆酣,激情揮毫:“笃親錫福”。榜書,字很大。整張四尺大紅宣。紅彤彤的,喜氣洋洋。我的一位老上司,名副其實的書法家,練“毛體”。他前看看,後看看。端詳了半天,拍拍我的肩膀,笑說:“是那麼回事,有點兒柳體的風骨。”“我學的是顔體。”我不好意思地小聲答道。他朗聲說:“這就對了。歐顔柳趙,柳在顔後,柳也學過顔嘛。”上司是真懂行,我點頭,并給他豎大拇指“點贊”。

又一個侄女,也要結婚了,标準提高了。她說:“光寫四個字不行。要寫一副喜聯,加四字的一個橫批。”我奉命照辦。聯是:“知己情懷清若水,可人風緻靜于蘭。”橫批:“琴瑟和鳴”。侄女小倆口,莺歌燕舞,将“墨寶”高高挂于新房,高興得直拍手:“春光送暖,山清水秀。”

四弟喬遷新居,我給他寫了四個大字:“德風惠露”。四尺整張,大紅宣灑金。四弟是個朗誦藝術家,他把“德風惠露”,朗誦了好幾遍。然後,又朗誦出八個字:“情深意長,蓬荜生輝。”

我的延慶老鄉王金良,和奧運冠軍們搞了個“體育沙龍”,點題讓我寫一副:“正心正德正念”。一副六個字,有三個“正”,那就必須有點兒變化了:第一個“正”,我寫行書;第二個“正”,我寫楷;第三個“正”,我寫個草。都是顔真卿,不亂;行楷草同居,不悶。老鄉眯起兩眼,一個勁兒點頭:“團結緊張,嚴肅活潑。是這意思。”

虎年新春,我乘酒興,寫了一副大紅的春聯:“人生一甲未及半,事業百年正慶春。”一個橫批:“囯泰民安”,還有一個大大的“福”字。剛剛貼上大門,鄰居們争相觀賞。大家一塊兒住着,都知道我退休了。好開玩笑的王大哥,恢複了紀檢監察幹部日常的莊重端正,煞是認真地說:“言為心聲,字如其人。貼切。”我說:“自寫自話,看着親切。”

虎年三月,兒子考上了北京理工大學的博士生,兒媳考上了中央财經大學的研究所學生。我也自撰一聯,表示祝賀:“學問十年須坐冷闆凳,養生三餐當吃熱乎飯。”橫批:“春華秋實”。以表達一個父親的心願和囑咐。

同時,為了醒心明志,我也給自己撰了一聯:“粗茶淡飯過小日子,平心靜氣養大德行。”橫批:“見素抱樸”。我的詩集《山一程 水一程》出版後,作家、詩人石中元先生寫了一篇“人民詩人”的評論,給我提出了努力的方向和目标。為了表明心志,我用三尺整張紅宣,寫下10個大字:“詩合時代誦,歌為人民唱。”以激勵自己。

2022年10月,黨的二十大即将召開,我專門寫了一幅作品:“萬紫千紅百花争豔,五湖四海一體同春。”參加中央和國家機關喜迎盛會的書畫展覽,以表達一個共産黨員的祝福之情。灑金大紅宣,四尺整張。看着就喜慶熱烈,五内頓覺熱氣騰騰。

當然,我暗自還有一個,沒敢對人說的小小願望:明年春節,請一二位書法知己,回我已離開38年的老家,給父老鄉親寫一天春聯。特别是,我要給我的街坊嫂子,多寫幾副。聊以平複我幾十年的愧疚。

顔真卿和“二王”,我天天親近。唐朝的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柳公權,宋代的“蘇黃米蔡”,以及後來的趙孟頫、文征明、董其昌,還有清朝“康雍乾”十幾位皇帝的禦筆,我也臨摹過三五回。走出去,請進來。權當:開門辦學,轉益為師。

明末清初的傅山,也是我極鐘愛的。傅山是大書法家,更是大學問家。傅山八、九歲從鐘繇起步,繼學王羲之、顔真卿,重骨力,宗顔書而參以鐘王意趣。

傅山有個“四甯四毋”:“甯拙毋巧,甯醜毋媚,甯支離毋輕滑,甯直率毋安排。”我奉為學書法的“四項基本原則”。

于是,東施效颦,我也體會總結出個“四甯四毋”來:“甯飽毋渴——指用墨;甯慢毋快——指運筆;甯重毋輕——指筆劃;甯緊毋松——指結字。”我這“四甯四毋”,不過是感性認識,隻限于操作層面。與傅大師不可同日而語。

“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綱常叛周孔,筆墨不可補。”這是傅山先生在“作字示兒孫”,其實,也是對清初“奴書”的揮鞭痛笞。

傅前輩的意思是:人品高,字品才能高。不過也有列外,不可一概而論,犯“本本主義”的錯誤。蔡京、秦桧、趙孟頫和嚴嵩,這四位人都不怎麼樣,可他們的字,直到現在還被稱道并流傳,沒被一棍子打死。

我曾寫過一首《學書法》的詩,表達了我個人“習字”的一點感受:

橫撇豎捺

真草隸篆

研磨日光

飽蘸月影

給一個個方框字

注入靈魂和血性

一杆

精瘦而挺直的竹

率領無數

狼毫和羊毫

迎風飛舞

潇潇灑灑

丈二的宣紙上

一條墨染的河

緣着線裝的中國

時急時緩

流過秦時明月漢時關

拓摹打撈

漂浮在

竹簡和石碑上的漢字

一卷魂魄

漫天氣象

飛流直下三千尺

驚豔神州五千年

立于書案前,懸腕揮毫,一開墨就是兩三個小時。既是體力活,活動了胳膊腿,強壯了腰間盤;又是腦力勞動,活躍了思維,增強了記憶力,防止老年癡呆。

按照王羲之的說法: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先,然後作字。這就要全神貫注,把注意力提高到最佳狀态。

練習楷書,因為字型工整,結構謹嚴,行筆須心平氣和,沉着穩重,是以,可幫助緩解高血壓、心髒病和焦慮緊張。

練習隸書、篆書,因為書體安穩,字形端莊,行筆須從容緩慢,精道細緻,是以可幫助調節焦躁不安、固執偏激的情緒,也可輔助治療冠心病、高血壓等。

練習行書、草書,因為書體靈動放縱,寫起來如行雲流水,筆勢起伏跌宕,很能抒發心性和感情,是以,有自卑感、輕度抑郁者,可以多寫一寫,大有好處。手腳麻木、半身不遂患者,也不妨試一試,但應從實際出發。多動症、焦躁狂和男女更年期患者,還是不要着急,等身心平穩了,再寫行、草書。

練習書法,是一個動靜結合的過程:胳膊、腿要動,心要靜。一張一弛,身心健康。可謂:端立作書,四肢之力俱到,惟力愈大,而運筆蓋輕靈。健身操,健美操;太極拳,柔道,瑜伽,氣功和打禅。剛柔并濟,力與美相結合,應有盡有,全齊了。

醫學研究表明:人類20個長壽職業中,書法家名列第一。

漢代到清代,人類平均壽命25歲—40歲,大書法家平均壽命是80歲:唐代的柳公權87歲,歐陽詢84歲,虞世南80歲;明清時的文徵明89歲,梁同書92歲,翁同龢85歲。

從清末到新中國成立前,人類平均壽命是40歲—62歲,大書法家平均壽命是88歲。

進入現代、當代,大書法家的平均壽命,已超過90歲:齊白石、黃賓虹、何香凝、章士钊,均在90歲已上;朱屺瞻、蘇局仙、孫墨佛,個個更是高壽100多歲。

書法還特别勵志。

30多年前,我認識一位“無臂書法家”,叫劉京生。劉京生在一次勞動事故中,不幸失去了雙臂。面對如此重大打擊,劉京生沒有頹喪,他用嘴叼着筆,學習書法。用嘴叼着筆寫字,一會兒就頭疼頭暈,而且口水會順着筆杆,不停地流到筆尖,流到紙上。劉京生就在右膀,綁出一根長杆,夾住毛筆,晃動膀子書寫。世界以痛吻我,我報以書法。就成了身殘志堅的人生楷模。

10多年前,我還認識了一位“左臂書法家”,叫丁曉兵。丁曉兵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被打掉了右臂,他隻好用左手寫字。可丁曉兵不是天生的“左撇子”呀,在一次考試時,他剛答了一半,老師就來收考卷了。丁曉兵是著名的戰鬥英雄,全軍都在向他學習。老師還是毫不留情,收了丁曉兵的考卷。為此,“血性軍人”丁曉兵,玩命用左手練習寫字,就寫成了書法家;玩命用左手練習投彈、射擊,就苦練成了“軍中标兵”。

上戰場是英雄,下了戰場還是英雄。全國都開始學習丁曉兵了。見到丁曉兵時,我請他寫了一幅:“一點浩然氣,千裡快哉風。”據說,丁曉兵還能用左手繪畫,諸如畫梅蘭竹菊,等等。

都說“人書俱老”,我惟願與書法攜手同行,共度時光,“書”漸漸成熟老道,而我卻越來越朝氣蓬勃,越來越年輕。

不惦記出名,更無意于當書法家。退休了,我隻想讓生活節奏慢下來。書法恰是個慢活,是個慢功。字一筆一筆寫,飯一口一口吃,路一步一步走。化繁為簡,以貧為樂,破涕為笑。彙小溪成江海,壘碎石起高樓,積跬步至萬裡。行事不再慌慌張張,對人不再急赤白臉,付出也不一定非要有個看得見的收獲。

我恍然大悟:原來,練毛筆字,臨碑帖,學書法,是在修身,是在養心,是在怡情。這一切的一切,神奇的中國書法藝術,不知不覺告訴了我這麼多。

最愛寫的是先生教的方塊字,老家延慶是“書法之鄉”。相傳倉颉造字,秦李斯統一小篆。一個年輕的書生,将繁瑣難寫的小篆,改革成為書寫簡易便捷的:隸書、“八分書”和楷書。這個青年學者,叫王次仲,是我老家北京延慶人。王次仲大約生活在秦漢時代。

王次仲這麼有學問,朝廷就召他進宮,可王老師不愛當官,皇帝就派人來抓不識擡舉的小王。車走到居庸關,王次仲一發功,掙脫囚籠逃出來,張開雙臂化作飛翔的大鵬。為了阻擋大隊追趕的官兵,王次仲急中生智,拔下兩根羽毛變成兩座山,讓追兵無法逾越。

這兩座山,就是今天我們延慶的大海陀和小海陀。

2022年,北京冬奧會的滑雪項目,就在這裡舉行。讓世界再次轟動的是大小海陀山,而喚起我綿綿無盡遐想的,還有神奇的文化英雄王次仲,以及博大精深的中國書法。

遠山:我的書法生活

作者遠山簡介

遠山,本名劉利華。畢業于首都師範大學中文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任北京市延慶縣(區)委宣傳部副部長、中央國家機關紀工委副書記。1980年開始文學創作,先後在《當代》《十月》《散文》《青年文學》《北京文學》《山西文學》《當代詩歌》等發表小說、散文和詩歌,出版《黑月亮 白月亮》《天朗氣清》《山一程 水一程》等文學作品集5種,300餘萬字。有30餘篇(首)小說、散文和詩歌獲《人民日報》《小說選刊》“全國報紙副刊作品評選”和江西省、安徽省“五個一工程”等文學獎。被稱為“跨世紀的抒情詩人”,作品被稱為“一代人的心靈吟唱”。近年,他創作了一批歌詞,廣為傳唱,受到了聽衆的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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