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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TALK丨韓松:明天的人類

N-TALK丨韓松:明天的人類

韓松以線上形式參與N-TALK“文學之夜”。

大家好!我是韓松。很高興線上上與讀者朋友們相約南方周末N-TALK“文學之夜”。非常感謝南方周末舉辦這個活動,這是我非常喜歡的一份報紙。

“文學之夜”專門設立科幻專場,這本身是一件非常科幻的事情,因為“科幻到底是不是文學”至今仍然存在疑問。我更相信此次專場是源于南方周末對科幻般的現實的一種持續的興趣與關注。

科幻真正進入公衆的視野并得到公衆關心的時間其實并不長,隻有十年左右。這十年發生了很大的變化。2010年《三體》出版,也是在那一年中國成為了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制造業強國,後來又成為了最大的出境旅遊國。外國人便說:“中國是最科幻的國度,關注中國的未來,就必須要了解中國的科幻。”

現在各個行業都非常關注科幻。一些城市在建科幻産業園,還有一些城市想把科幻元素添加到城市的交通卡上。今年的月餅很多也做成了“登月飛船”的形狀或是印有“登月飛船”的立體花紋。有些房地産商也在關注科幻,想要建造出科幻的建築。好些企業家甚至上司幹部都說自己是“科幻迷”。為什麼大家都關注着科幻呢?這與我們今天的主題有關——明天的人類。

關注人類命運的現代神話

其實我們現在并不太清楚“明天的人類”是什麼樣子的。因為大家現在看到的世界好像越來越具有不确定性,這跟以前不太一樣。千萬年來,人類的變化是非常緩慢的,比如像農耕社會的明天,它無非就是在重複昨天,但是後來科技革命、工業革命給人類的明天帶來了新的變化。

1818年,科幻首先在科學革命、工業革命的首發國英國産生。

20世紀更是出現了許多重大的科學發現,比如相對論、量子力學、DNA雙螺旋結構。全球化也在飛速地發展,特别是“人類世”的到來,這是一個新的地質年代。在這個新的地質時期,人類成了主導地球變化的因素,而不再是由大自然控制。

人類第一次擁有了毀滅自己以及毀滅整個地球的技術能力,這與從前恐龍的滅絕不太一樣。我想這些都是科幻興起以及它受到關注的背景,可以說,科幻是一種關注人類命運的現代神話。

科幻小說和科幻電影描繪了明天的種種人類形态,這非常有意思。比如人類有可能成為一種外星球的物種,在其他的星球上甚至其他星系去生存;比如人類可能進行改造,變得非常非常小,隻有在顯微鏡下面才能看見,因為在地球成為災難、廢土的環境中,這樣的一種人類才能夠生存;再比如利用生物工程改造人類,使之成為我們現在所謂的“後人類”,有的人可以長生不老,有的人甚至具有超能力,他能夠飛,能夠比豹子還跑得快,甚至今後不再是男女的二分,這樣好像是找到了解決女權問題的一條出路。

還有一種是機器或人工智能,它們會跟人類進行對接或者産生共生的關系,甚至還有可能會替代人類。我們始終擔心的一個問題是:怎樣讓機器保持忠誠?有很多作品描寫了機器人覺醒之後想要得到人的身份。我就在想,有一天機器是否也會提出加入人類先鋒隊?

此外,也有科幻作品設想未來人類是生活在虛拟世界中,通過意識的上傳,人類在裡面無所不能。“元宇宙”的概念便是來自科幻,在我看來,“元宇宙”有可能會成為窮人的“超級網吧”,會幫助我們實作共同富裕。而最喜歡去“元宇宙”居住的人一定是老人,因為老人可以讓自己變得年輕,且年輕的同時自身仍富有經驗。

還有一種極端的未來情況,“明天的人類”就是人類滅絕。正如威爾斯在《時間機器》裡展望的人類未來便是沒有人類了。

科幻也許描寫了一萬種人類滅絕的可能性,這在以前的文學作品裡是沒有的。人的毀滅也不一定是肉體,生物工程、資訊技術、納米技術可以讓人無比幸福地“活着”,但它也成了實體學意義上的行屍走肉。

未來正在入侵現實

我們可能比曆史上任何時候都更關注未來。有一種說法是:未來正在入侵現實。某種程度上,世界是按照科幻的構造在發展。從哲學上看,以前我們的世界是由神創造的,現在的世界是由人和機器在共同創造。

在科學上,有很多人是通過科幻的想象去制作出新的發明創造。在文學上也産生了一種新的審美,它既存在太空的壯闊之美,也有人跟機器結合的、像賽博朋克的幽暗之美。在社會意義上,科幻也起着探照燈和預警器的作用。

科幻栩栩如生地描繪了一個可能實作的未來,它讓人相信,它确實就是真的,并且去把它創造出來。這就是科幻跟魔幻的差別。

由于科幻的存在,我們在事實上已經成了“明天的人類”,活在一個未來的世界裡。很多人看科幻長大,利用科幻的思維去塑造世界,比如馬斯克、紮克·伯格、比爾·蓋茨他們都是科幻迷。在中國也有第一代“科幻迷”,看《侏羅紀公園》、《攻殼機動隊》和《沙丘》等電影,打《賽博朋克2077》長大的這一批孩子,他們已經成了不一樣的“新人類”。

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焦慮,因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迷惑——明天我們會成為什麼樣的一種人類?我們究竟何去何從?我們經常在憂慮風吹草動,在擔心旦夕禍福,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

到底未來我們應該是一種什麼樣的人類?

是會像科幻作家丁丁蟲在其小說《死亡考試》裡面寫的那樣,今後我們都會長生不老,隻有參加并通過全國統一死亡考試才能獲得死的權利。因為你隻有活着才能創造社會價值,社會需要你活着。

還是像另外一個科幻作家雙翅目設想的那樣,今後每個人都要利用生物工程在自己的臉上紋面,通過這樣一種紋面人們才能跟世界和他人進行溝通,才能重建立立文化,或者是傳承文化。

或者像劉慈欣在著名的小說《贍養人類》裡面描述的那樣,技術對共同富裕造成沖擊,首先的方式是形成“超級”富人這一少數群體,讓少數人與其他人的差别變得比人與狗的差别還要大,或者說我們就是需要這麼一些精英的人類呢?

科幻作家蕭星寒筆下的人類其實就是機器,而王晉康則在作品中提出,今後人類間會發生一場完全不同于既往戰争的“第2.5次世界大戰”。

或者是像科幻作者蔡雨恬在小說《藍色的你》寫的那樣,親人去世後,我們不再将其置于骨灰盒中,而是把他的意識上傳到孩子的玩具裡,以這樣的方式來保持一種看上去非常詭異的親情。

還是像張冉所言,未來人類可以通過技術手段将現實中所有危險的、有害的因素自動替換掉,讓所有人都認為我們是活在一個無比安全和美好的世界上,不再胡思亂,也不再胡作非為。

還是像江波在《銀河之心》裡面寫的那樣,人類進入太空之後,人種、民族的概念都消失了。那麼,我們今後找不到“中國人”的身份了會怎麼辦?

或者像滕野在《時間之梯》描述的那樣,人隻能逃避到曆史的最深處,甚至不惜把自己變成猿人,才能找到價值、自由和真實。

還是像糖匪的《奧德賽博》裡面寫的那樣,我們将回到一切都在倒退、負熵的世界上,我們都在經曆從老到死的一個過程,如此才能成就未來的輝煌。

或者像伊格言在《零度分離》這篇小說裡構想的那樣,未來人類由于覺得做人實在是太無聊了而選擇放棄人類的身份乃至情感,他們将一種類人工神經生物放在大腦裡面,這能讓我們融入其他的生物。

這些人類的未來,在科幻的邏輯看來都有可能發生,因為它們是基于所謂科學的、所謂技術的、所謂工程的。而且從以往看來,科幻預言過的大都變成了現實,或正在變成現實。

面對科幻描述的未來,我們能不能自己選擇成為什麼樣的“明天的人類”呢?這個決定權究竟掌握在誰的手裡?普通人能不能決定自己明天成為什麼樣的人?

可能很多人會認為這是沒有辦法決定的。我們隻能随波逐流,把命運的主掌權讓渡出去。有的人嘗試過去掌握命運的主掌權,但最終也放棄了努力。

然而思考明天成為什麼樣的人,這是非常有必要的。如果我們沒有辦法去阻止未來的來臨,那麼就要為它的到達做一些準備。我想,像恐龍滅絕以後登上曆史舞台的哺乳動物那樣,明天的人類必須在一個新的環境下努力生存下去。我們也試圖讓後代活得更好,我想這可能就是科幻存在的一個意義,也是今天我們“文學之夜”的意義。

如果科幻它真的是文學的話,那它像前輩們的文學一樣,面對的是最現實也是最終極的一個問題,也正因為如此文學和科幻才能回歸它的本性——遊戲心和好奇心,這甚至是比思想更稀缺的品質。

(整理 南方周末實習生 楊伽)

韓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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