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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拉姆斯的音樂為什麼和人總有距離?

一首耳熟能詳的《搖籃曲》,讓很多人知道了勃拉姆斯,也走近了古典音樂。然而,這位大胖子、大胡子的大多數作品,晦澀、艱深、難懂,和人總有一些距離。

12月15日晚,上海音樂學院漢四重奏聯手上海音樂學院教授、中提琴家藍漢成,在上海音樂廳“弦‘舞’勃拉姆斯 ”,用兩部弦樂五重奏一展勃拉姆斯的魅力,也讓上海觀衆對這位作曲大師有了更深的了解。

勃拉姆斯出生于德國漢堡,這座城市也是上海的姐妹城市。音樂會以“漢堡的驕傲”為主題,聯合德國漢堡推出了聯名紀念票夾,用以銘記這場演出對中德文化交流的推動,也為展望2022年中德建交五十周年和易北愛樂大廳開幕五周年開了一個好頭。

你喜歡勃拉姆斯嗎,你了解勃拉姆斯嗎?演出前,藍漢成和漢四重奏第二小提琴吳淑婷還與樂評人顧超齊聚,就這些話題展開聊了聊。

勃拉姆斯的音樂為什麼和人總有距離?
勃拉姆斯的音樂為什麼和人總有距離?

演出現場

民主的勃拉姆斯

音樂會以兩首弦樂五重奏作為主打曲目。

《第二弦樂五重奏》誕生于作曲家的成熟期,是勃拉姆斯自感時日無多,試作新的交響曲未果後留下的“帶有交響性構思”的收官扛鼎之作。

音樂會上世界首演的另一首弦樂五重奏,則是漢四重奏委約中提琴名手、作曲家于瓦爾·哥蒂爾波維奇,根據勃拉姆斯的《第一小提琴奏鳴曲》改編的。

兩部作品指向同一個靈感源泉,即自然對心靈的啟迪。

在《第一小提琴奏鳴曲》中,勃拉姆斯将自己的歌曲《雨點之歌》融入第三樂章,原詩由格羅特創作,歌詞大意為:“雨聲淅瀝,憶起我舊時歌曲。每當屋外細雨,我們在門前同唱此曲,能否再聽到這歌聲,伴随一樣的雨聲。在我純潔的童年,它曾潤濕過我的心靈。”

《第二弦樂五重奏》則被勃拉姆斯的傳記作者卡爾貝克認為,是在描繪“普拉特公園的勃拉姆斯”,指勃拉姆斯晚年在維也納經常漫步的地方,作曲家本人也對這個說法表示認可,看來綠意盎然給了遲暮之年的勃拉姆斯不少創作動力。

兩部作品還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勃拉姆斯從意大利旅行歸來後寫的。

“勃拉姆斯出生在漢堡,那是一個港口城市,冬天很冷,風很大,是以他非常向往意大利明媚的氣候。兩部作品都是G大調,春光明媚的意思。”曾經在漢堡留學多年的吳淑婷介紹。

音樂會現場,五位音樂家好像五行一般互相關聯,組成牢不可破的陣型,小到節奏音準,大至音樂表達,都能“在一起”。室内樂講究精誠合作、協同齊心、和而為一,而“ensemble”(重奏)一詞,正是指“be the one”(在一起)。

“勃拉姆斯太民主了,你聽他的《第二弦樂五重奏中》,每件樂器都有精彩的演奏段落。”吳淑婷的老師、哈根四重奏第二小提琴萊納·施密特曾這樣說。

民主,是很多人對勃拉姆斯的印象。不管是四重奏、五重奏還是六重奏,他給每一件樂器的“戲份”都很平均,不會突出某一個聲部作為主旋律。

“中國弦樂四重奏的改編或原創有個問題,第一提琴在拉主旋律,其他三個樂器在伴奏,但勃拉姆斯很注重聲部的平衡,尊重每一位音樂家的個性。”顧超說。

“在文藝複興、巴洛克時期,歌唱家一直是角兒,器樂演奏都是背景和配角,當時的弦樂四重奏,第一提琴也在模拟角兒。”吳淑婷說,這個規律後來被“弦樂四重奏之父”海頓突破了,他發起了“對話原則”,像說相聲一樣,兩個小提琴,你說一句,我說一句,大提琴和中提琴接着說,大家都有話說。後來,貝多芬将其發展到巅峰,而勃拉姆斯也繼承了這一點。

在吳淑婷看來,勃拉姆斯所處的時代,也是室内樂氛圍最好的時代,和之前的宮廷音樂相比,更加文雅,更加追求内心的交流,“勃拉姆斯是真正的知識分子,而知識分子是當時室内樂的中心,有一個精英的小圈子。當時室内樂的首演也不像今天,在圈子裡演一演,就載入史冊了。比如勃拉姆斯的《鋼琴五重奏》,首演時就幾個朋友在場。”

“勃拉姆斯寫室内樂也沒有委約,就是自娛自樂。”藍漢成說,當時的室内樂氛圍是沙龍式的,幾個朋友一起喝着白葡萄酒,作曲家才寫完曲,墨還沒幹,大家就開始試譜,一起玩音樂了,“是以室内樂很親密,沒有距離感。”

但勃拉姆斯的室内樂無疑是複雜的,“你需要聽了他之前的很多德奧作品,有感觸之後,才能對勃拉姆斯有更深的了解。”藍漢成說。

勃拉姆斯的音樂為什麼和人總有距離?
勃拉姆斯的音樂為什麼和人總有距離?

晦澀的勃拉姆斯

還在上音附中時,吳淑婷就和學單簧管的朋友聊過勃拉姆斯,對方直言,勃拉姆斯聽不下去,因為他的音樂層次很多,很難有個旋律一直跟着,跟到一定地步,又有其他聲部插進來了。

“你很難說清楚,這個樂章是憂郁、悲傷還是不高興。”晦澀、艱深、難懂,是很多人對勃拉姆斯的另一重印象,也是以,他的音樂和人總有一些距離。

“勃拉姆斯的旋律給我的感覺是纏繞,不直接,有一種含蓄的情欲。他的欲望其實很強,但不會直接表達,而是繞了一個圈,先看看旁邊的風景。”顧超形容。

對此,指揮家海丁克也做過生動的比喻:貝多芬的音樂像高山,很雄偉,你能看到山的形狀,勃拉姆斯的音樂像大海,很柔美,他會讓你躺到他的音樂世界裡,但你沒有辦法觸摸到具體的形狀。

勃拉姆斯的《單簧管五重奏》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有個動機叫‘表面平靜,内心波瀾’,他會把内心波瀾寫得十分複雜,比如第二提琴在演奏第一提琴的後半拍,中提琴又在演奏後半拍的後半拍……非常精彩,就像編織一樣。”吳淑婷聯想起了歐洲的窗戶,因為冷,窗戶都很厚,一層又一層,還貼有色彩斑斓的窗紙,聽勃拉姆斯的音樂就像開一道道窗,無法一覽無餘。

少年時,藍漢成也覺得勃拉姆斯難懂。14歲那年,一位英國鋼琴家給他上課,讓他想象,勃拉姆斯大約兩百斤,胡子大約半米長,想象之後,就能發出勃拉姆斯的聲音。

大胖子、大胡子,勃拉姆斯晚年的形象深入人心。然而,年輕時的勃拉姆斯并不胖,是一個健碩、挺拔的男子,去舒曼的家裡做客時,他還在舒曼家門口做引體向上、倒立、空翻,讓孩子們目瞪口呆。

“藍漢成的老師那樣比喻,可能是時人靠近、了解勃拉姆斯的一種方式,但也造成了一種誤解,就是演勃拉姆斯必須非常厚重。有時候,我們會刻意把他了解得很沉重。”

顧超認為,晚年的勃拉姆斯是大胖子,但音樂寫得非常輕盈,早年的他英姿勃發,音樂卻寫得非常沉重。比如早年寫的《第一鋼琴協奏曲》,一開始愁雲慘淡,陰雲密布,氣勢壓人,但晚年寫的《第二鋼琴協奏曲》,很自由,很放飛,一上來幾個輕柔的散音,讓人馬上進入一個溫柔的世界。

寫于晚期的《第二弦樂五重奏》同樣如此,第一樂章一上來,神采奕奕,陽光明媚。那時的勃拉姆斯年紀大了,創作意願已經不強,但這部作品很有戰鬥力,很陽光,很積極。

“勃拉姆斯的沉重,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于,他把貝多芬當成榜樣,希望向前輩緻敬,但又害怕寫不過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吳淑婷觀察,浪漫主義作曲家普遍有個問題,過度使用樂器,想放太多東西進去,勃拉姆斯很難逃脫這種氣氛,但他發現,怎麼放也放不過貝多芬,或者在結構上無法突破……

貝多芬在交響曲和弦樂四重奏上的巨大成就,給自視為其接班人的勃拉姆斯帶來沉重的壓力,勃拉姆斯謹慎、嚴格的創作态度,更讓他在兩種體裁的創作上大大延遲。

1876年,43歲的勃拉姆斯才完成他的《第一交響曲》,曆時21年。他的弦樂四重奏的創作開始于1866年,但直到1873年,才完成并公演《第一弦樂四重奏》,問世之前,他連續撕毀了四十多稿。

“是以在奧地利有個傳說,為了尋找靈感,勃拉姆斯會在固定時間去公園散步,大家不用看表,看見勃拉姆斯就知道幾點了。”吳淑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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