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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豔梅:詩性的曆史虛構,磅礴的紙上煙岚——評《江南役》

張豔梅:詩性的曆史虛構,磅礴的紙上煙岚——評《江南役》

文 / 張豔梅

讨論海飛小說創作,比較常見的角度有“70後”作家、諜戰、曆史叙事等。海飛是有着明确寫作方向的作家,也是作品影視化比較成功的編劇。

小說家和編劇的雙重身份,為了解海飛提供了多元視角。《麻雀》《驚蟄》《唐山海》等作品獲得了廣泛關注,無論是小說,還是電視劇,都飽含家國之念、江湖俠義和美好性情。

新作《江南役》,叙事舒展靈動,情感表達也更立體豐富。大時代風雲變幻、王權之争、江湖恩怨,在海飛筆下,主調是金庸式的家國大義,“副歌”部分更接近古龍的快意江湖。

讀海飛小說有如漫步畫廊,江南水墨氣息彌漫,黑白墨色裡是亮烈的生死,幾乎每一部都有着特定的曆史背景,在家國和個人身份認同之間穿行,諜戰波雲詭谲,武俠驚心動魄,對人性的考驗永遠箭在弦上,就算是蕩氣回腸的情愛故事,也被犧牲和大義打磨得邊緣鋒利。

他喜歡拷問,又留下自由開闊的空間,一段又一段歧路,一個接一個懸念,藏在無盡的虛構熱情和探究曆史謎團的熱切渴望之中。

打開漸漸褪色的曆史,重制時光深埋的色彩,就像考古發掘,機關重重,鏽迹斑斑。還原曆史與重塑曆史的過程,也是我們打量海飛内心秩序的過程,虛構與真實像一面多棱鏡,嚴肅莊正的是家國大義,俠肝義膽的是個人性情。

張豔梅:詩性的曆史虛構,磅礴的紙上煙岚——評《江南役》

《江南役》的曆史背景是明朝那些事,而且是我們熟悉的萬曆年間,大明朝、錦衣衛、江湖俠客、日本武士,均是我們熟悉的武俠小說設定。

小說以錦衣衛北鬥門掌門人田小七受明神宗萬曆皇帝朱翊鈞委派,到杭州錢塘火器局取趙士真剛剛完成的《神器譜或問》為叙事起點,主線是圍繞趙士真和《神器譜或問》展開的抗倭之戰,是家國情;副線是破解兒童失蹤案以及背後的太子争奪戰,是忠義情;輔線是田小七和劉一刀、唐胭脂、土撥槍槍、吉祥,以及趙刻心并肩戰鬥,是兄弟情和兒女情。

故事發生在七天之間,叙事開合有度,像一把折扇,折起來嚴絲合縫,展開可以看到裡面搖曳生姿錯落有緻的風景。

叙事賦予曆史新的意義。曆史究竟是被講述的還是隐藏在叙事背後,二者之間的間離,依然構成我們今天面對曆史的困境。叙事意味着曆史的重新編碼,叙事性與曆史本質屬性之間的關聯,具有主觀體驗和闡釋性,同時,叙事之中還包含着審美偏好。

海飛說:“諜戰”是重返曆史的通道,也是親近英雄的路徑。這條路走起來并不容易,但值得全力以赴,這其中有我們值得珍重的。跨媒介傳播重塑了人們的接受方式和審美感覺結構,曆史得以更具象地呈現為故事場景和共情效應。即使人們明知道這是虛構,也願意在身臨其境的觀看和閱讀中,獲得曆史在場體驗。

消費性加劇了文化審美偏好,情感歸屬、偶像效應、題材熱,包含着複雜的接受心理和閱讀期待,其中既有理性的心理認同,也有非理性的情感投入。私人化曆史叙事如何連結公共視阈,大衆審美與主流意識形态怎樣耦合,虛構曆史為附加審美愉悅和經驗分享提供了空間和可能。

居伊·德波認為“世界已經被拍攝”,發達資本主義社會已進入影像物品生産與物品影像消費為主的景觀社會,景觀已成為一種物化了的世界觀,而景觀本質上不過是“以影像為中介的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

德波強調影視塑造的文化景觀,是一種對生活的異化;而社會景觀的消費性導向,對當代文學生産和傳播無疑有着巨大的深層影響。在消費主義領域去讨論海飛作品,他提供的影像景觀被有效地嵌入時間之中,而曆史終究還是不可避免地娛樂化了。

真實事件依然有着故事屬性,曆史并不像寫好的劇本會有完整的因果鍊條,更多的是偶然性和岔路口,史學家講述曆史習慣于挖掘因果和本質,而小說家不負責在強化命運感的同時,确認曆史的規律性和必然性。叙事首先是把故事講述出來,同時也包含着對曆史的判斷,或者說曆史意識、曆史觀念、曆史秩序的講述。

在審美感受之外,研究者更習慣于去探究隐含的作者認同和價值選擇。“宏大叙事”這一概念與曆史認識論息息相關,與曆史的發展規律及史學家對于這種曆史發展規律的探索與認識緊密相連,隐含着使某種世界觀神化、權威化、合法化的本質。

“由于将一切人類曆史視為一部曆史,在連貫意義上将過去和将來統一起來,宏大叙事必然是一種神話的結構。它也必然是一種政治結構,一種曆史的希望或恐懼的投影,這使得一種可争論的世界觀權威化。”宏大叙事意味着對一個較長時間段的因果鍊條給出有說服力的表達,目的是明确一種公共立場,建構民族、國家和社會的情感共同體或是信仰共同體;通過戲劇性場景、環境設計和色彩深描,賦予一個時代具象的印記。

張豔梅:詩性的曆史虛構,磅礴的紙上煙岚——評《江南役》

《江南役》中的一枝一葉,一物一瓦,那些獨特的植物、屋宇、戲台、高塔,包括民間的一衣一食,都是曆史的反光鏡,我們會被整體性曆史所籠罩,更會被詩意的細節所吸引。例如,田小七這個人物,具有入世和出世的雙重性,投入的激情和抽離的倦怠,構成了他精神世界的兩面,一面是耀眼的光,一面是低垂的影。

海飛捕捉曆史深處的光影,投射自己的理性認知和内心情感。小說有着詩性的光暈,細膩的想象力,與湧動的英雄激情構成了奇妙的和諧。溫暖的日常性,疊加奇情奇景,時間軸清晰流暢,為展現每個人的内心提供了開闊的空間。

《江南役》的迷人之處,在于巧妙的情節設計、推進速度,以及懸念。最讓我心動的,還是那種引而不發的情感。無恙,早已不再,又無處不在。這種隐忍的愛,從已經消失的人與事物中,不斷被發掘和重制,構成活着的人與這個世界對話的欲望和可能。很多轉瞬即逝的時刻,抉擇和沖突,連綴起小說叙事的情感主線。

曆史是被塑造的,我們可以形塑這一切,反複書寫,去對抗難以克服的逝去感和虛無感;也可以抽象為一種情感,把個體的人融入到此在的生活熱流之中。《江南役》把武俠小說、諜戰小說、江湖傳奇,寫成了抒情長調,依舊是海飛式的叙事美學。

在倫理層面,那些英雄熱血、江湖俠義,還有兒女情長,不斷接近生命的理想境界;在叙事層面,通過曆史中的個人處境,一座城的命運,以及每個人的抉擇在大時代中的複雜投影,重建立構故事與曆史的審美紐帶。

後現代主義語境中,現代性不斷遭遇危機,多義纏繞,破碎的,散亂的,背負着沉重曆史,看起來解放了自我,其實是自我的解構。在後現代的潮水之中,困境無處不在,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不過是想象的諾亞方舟。

《江南役》有着武俠小說的傳奇性,兄弟五人(出家習武還俗,差不多是武俠小說男主的基本人設)在生死考驗之中獲得成長,重新認識自我,确證自我,海飛設計這樣一個總體性架構,來相容他心中的傳奇與世俗世界,這使得《江南役》具有了成長小說的某些要素。

當代曆史小說,帝王将相、後宮争鬥、戲說、穿越,距離真實的曆史都很遙遠,不是平民眼中的曆史,也不是真正的帝王家史。海飛小說傾向于民間立場,他寫宮廷鬥争,沒有刻意表現帝王的厭倦或者暴虐,寫到柳章台,語調輕松,微帶嘲諷,平行視野中的廟堂和江湖成為彼此的鏡像,而民間俠義始終是小說的精神主線。調侃的筆墨裡浮着一層隐約的感傷,似乎本來沉默在曆史的水底,被風攪動,就會漂到水面,若隐若現,與犧牲構成迥然不同又纏繞不清的雙重文本。

對照革命曆史題材小說系列《向延安》《旗袍》《回家》《麻雀》《驚蟄》《唐山海》《捕風者》《棋手》等,海飛的曆史感和價值觀很明晰;《風塵裡》和《江南役》的明朝那些故事,則多多少少有了遊戲之心。田小七是和陳深、陳開來一樣的民間底層小人物,機緣巧合成了大英雄。家國,情愛,生死,放置在特定曆史空間,強化了普通人在公共空間中的位置和意義。

張豔梅:詩性的曆史虛構,磅礴的紙上煙岚——評《江南役》

作家海飛

海飛的小說具備很多暢銷元素,比如諜戰、懸疑、英雄,每一本都是好故事。然而“諜戰”隻是背景或外衣,民國隻是常用的背景,他所關注的是曆史深處的人,是人心深處的曆史。家國之念和個人性情無法截然區分,海飛喜歡展現重大曆史事件中那些處境、身份、性格複雜的普通人的生活和經曆。

小說結尾,原本身處俗世之外的吉祥,替代田小七成為錦衣衛昆侖,而小七從此淡出,隐居江湖。或許這就是“去留肝膽兩昆侖”罷。海飛對時間特别敏感,江湖恩怨裡有他内心沉澱的嚴肅的曆史感,而世俗化的曆史虛構,渲染為場景化、陌生化、神秘性和差異性。經由詩意講述、市場選擇、消費性參與,或許真的與曆史真實不再有确切的關聯,而遙望曆史的姿态、觸摸曆史的角度、了解曆史的路徑、書寫曆史的溫度,共同建構了帶有海飛标簽的迷人的諜戰世界。

本文為海飛所著《江南役》一書書評,由作家出版社授權釋出)

華文好書選讀

張豔梅:詩性的曆史虛構,磅礴的紙上煙岚——評《江南役》

《江南役》

海飛

作家出版社

2021年9月

長篇小說《江南役》的時間跨度隻有七天。錦衣衛千戶田小七接到秘令,前往杭州找火器局總領趙士真取他即将寫完的一部論述火器的新著《神器譜或問》,到達杭州後接連遭遇大量的黑蝙蝠連續擄掠孩童事件,連同軍火專家趙士真也不知所蹤。随着田小七的追蹤,這兩件看似無關的案件,終于重合在了一起,重重疑團指向了倭寇和宮廷内的權力鬥争。與此同時,以燈盞為首的倭寇狗急跳牆要炸毀複建的六和塔,田小七及他的兄弟與杭州守戍營的官兵與倭寇進行了殊死搏鬥,最終保住了六和塔,保衛了突然駕臨杭州的萬曆皇帝的安全。整個故事懸念叢生、疊宕起伏。行文綿密而輕盈,有洶湧的古典氣息蘊藏其中,同時在水氣氤氲中排列着無數的兇險、智謀與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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