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繼續來讨論近代中國版圖的形成。在前面的文章中,我們研究了古代中國的國家建構,科普了明帝國對近代中國版圖所做的貢獻,也用兩篇正文分别說明了清帝國是怎樣收複台灣、驅逐沙俄并将台灣、東北邊疆納入中央實控的。
明代長城以北蒙古各部長期與明朝對峙

但是,清帝國在東北邊境與俄羅斯帝國的沖突尚未落停,從中亞草原洶湧而來的另一股威脅又在逼近——我們都知道,古代中國每一個中原王朝都要面臨着來自草原遊牧民族南下抄掠的“傳統安全威脅”,清帝國也不例外。有所不同的是,此番南下的遊牧民族在文化上更加異質,在生活方式上更加先進,在整體實力上更加強勁,兼有一位雄才大略的草原英雄統帥,野心勃勃地準備重建大元帝國。他們和清帝國發生的戰争,就是貫穿整個清中期的清準(大清帝國與準噶爾帝國)戰争。我們的故事就從這裡開始。
明末蒙古三大部分布示意圖
在中學曆史教材中,我們都曾經學過成吉思汗統一蒙古各部的曆史,但作為一個把草原各部捏合起來的帝國,蒙古帝國在建立之初的政局就不甚穩定——前有成吉思汗諸子孫分封出的四大蒙古汗國,後有忽必烈與阿裡不哥的“兩都内戰”,而到朱元璋北伐将元順帝逐出大都、逃回草原後,元帝國(史稱“北元”)的内部沖突進一步加劇,政權先後被衛拉特(瓦剌)、鞑靼特等部權臣控制,又回到了成吉思汗統一之前内部争鬥不休的境地。到明末萬曆(後金天命)年間,當時的蒙古高原總共分為三大部,首先是居住在當今内蒙古與外蒙古一帶的漠南蒙古,實力最強的是位于當今張家口口外的察哈爾部,還有盛産羊肉的科爾沁、土默特等部;而居住在外蒙古北部(包括今俄羅斯布裡亞特、圖瓦等共和國)的則被稱為漠北蒙古,也分為三股力量,分别是劄薩克圖汗部、車臣汗部、土謝圖汗部,這部分人在成吉思汗時期屬于比較邊緣化的“林中百姓”,對中原王朝向心力不強;最後是居住在當今新疆天山南北到中亞巴爾喀什湖一帶的漠西蒙古,分為四大部分:準噶爾部,和碩特部,土爾扈特部,杜爾伯特部。後金興起之初,最先發生軍事接觸的是漠南蒙古。
林丹汗是成吉思汗直系後裔中的最後一個蒙古大汗,他的死意味着蒙古大汗的世系由成吉思汗家族轉移到愛新覺羅家族手中
努爾哈赤建政後,一改明帝國對“口外”諸部不聞不問、消極防禦的政策,開始主動進攻。當時的漠南蒙古各部以察哈爾部首領、成吉思汗黃金家族直系後裔林丹汗最強,且持有元帝國的傳國玉玺。針對這一情況,努爾哈赤采取了“拉攏弱小、圍攻強大”的政策,重點拉攏科爾沁部與林丹汗死磕。同時,加之林丹汗的蜜汁操作(将自己的信仰由蒙古各部普遍信仰的藏傳佛教格魯派改為非主流的甯瑪派),也讓自己在蒙古各部中的威信一落千丈,而後金則不失時機地利用宗教聚攏人心,經過多次交鋒,後金皇太極終于在1635年徹底擊敗了林丹汗,不僅迫使林丹汗敗走青海,還拿到了象征草原民族法統的傳國玉玺,成了草原民族法理上的大汗。後金天聰十年(明崇祯九年,1636年)四月,後金改元稱大清(DaicinGrun),漠南蒙古四十九部全部到場,并“改部為旗”,編為九個盟,意味着清帝國将漠南蒙古全部納入版圖,并且實作了在法理上的直接控制。
喀爾喀蒙古三部分布示意圖
漠南蒙古被清帝國納入直轄後,漠北蒙古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開始向清廷稱臣納貢。但此時,清帝國還沒有将漠北蒙古納入直轄,僅僅是古代中國“天子”與“外藩”的關系,畢竟漠北三部依然由三王汗統帥,清帝國隻能通過“拉一派、打一派”的方式從中平衡。但是這個時候,從中亞草原席卷而來的“外來戶”打破了這一脆弱的平衡,這就是我們前文所說的草原英雄噶爾丹。
俄國人所繪噶爾丹像
有明一代,位于天山南北的漠西蒙古四部以和碩特部為最強,但從明末開始,準噶爾部開始崛起并占據了漠西四部的主導地位,導緻和碩特部不得不南下青、藏,以拉薩為核心建立了和碩特汗國;而土爾扈特部幹脆一路西遷,遠走俄伏爾加河下遊避禍。但崛起的準噶爾部内部同樣混亂不堪,康熙九年(1670年),準噶爾部蒙古貴族發生内讧,噶爾丹其兄僧格珲台吉被殺,彼時噶爾丹尚在衛藏五世達賴喇嘛座下學經,在得到了藏傳佛教格魯派宗教集團的支援後,噶爾丹火速傳回準噶爾部主持大局,他不僅以最快的速度平息了諸部内亂,還連續祭出一系列眼花缭亂的操作:收服杜爾伯特部、南征葉爾羌汗國、介入察合台汗國故地伊斯蘭教紛争、西讨哈薩克汗國,從康熙九年到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噶爾丹率領準噶爾部征服了天山南北到中亞的大片土地,确立了中亞地區的陸權。随後,噶爾丹率兵直趨蒙古草原,準備學習成吉思汗再度統一蒙古。
準格爾并非清朝管轄的區域,準格爾汗國與大清帝國的戰争乃是兩個國家之間的争霸戰争
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噶爾丹率兵突然越過杭愛山脈,向漠北蒙古土謝圖汗部發動攻略,同時還向車臣汗部、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部發起攻擊,漠北蒙古完全無力抵擋強大的準噶爾軍,被打得一敗塗地,不得不向清帝國求救。盡管就在此時,準噶爾汗國内部又鬧起了内讧,噶爾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發動政變,重創東征的噶爾丹部隊,但噶爾丹已經被“重建大元帝國”的思想沖昏了頭腦,在康熙二十八年開始攻擊漠南蒙古,嚴重威脅到了北京安全,又在康熙二十九年遣使趕往沙俄帝國位于西伯利亞的首府伊爾庫茨克,請求沙俄派出正規軍協助參戰。這一南一北兩大動作,攻擊漠南蒙古威脅清帝國的統治基礎,請求沙俄派兵協助則是不折不扣的裡通外國,最終導緻康熙皇帝決定徹底解決噶爾丹問題。這樣,位于中原的清帝國與崛起的草原帝國準噶爾汗國之間的碰撞拉開了大幕。
哈薩克斯坦電影《一千勇士》中的準格爾軍,裝備精良,兇悍勇猛
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6月,清軍與準噶爾軍在烏爾會河、烏珠穆沁等地開始軍事接觸,但兩戰皆敗。康熙皇帝認識到噶爾丹的實力不容小觑,決心親征噶爾丹;而噶爾丹與清軍兩戰兩捷,更加深了其的蜜汁自信,于是全軍南下,直抵距離北京僅有300公裡的烏蘭布統,而康熙皇帝率領的三路清軍(後改由愛新覺羅.福全率領)此時也已經越過長城隘口,開始向烏蘭布統地區開進。就這樣,一場戰略決戰在烏蘭布統的草原上終于打響了。
俄國人所繪清軍與準格爾軍交戰圖,左側為清軍,右側為準格爾軍
同很多人想象的不同,準噶爾汗國盡管名義上仍屬“草原帝國”範疇,但其生産力與生産關系皆已經發展到了較高水準,在軍隊編成與武器裝備方面也脫離了單純的“騎射手+具裝騎兵沖擊”的模式,在烏蘭布統之戰中,準噶爾軍就采用了歐洲16世紀相當流行的戰車車陣隊形,将一萬多匹駱駝捆住四蹄,卧倒在地,形成了一道野戰築壘環形工事。準噶爾士兵則手持“贊巴拉”重型火繩槍俯卧在其後向沖鋒而來的清軍開火。而清軍的火繩槍一時無法射穿“駝城”,實施強攻又遭到了很大傷亡,以至于康熙皇帝的舅舅、大将軍佟國綱在率隊沖鋒時也中彈陣亡。但伴随着清軍炮兵開始加入戰鬥,戰局再度逆轉——彈道低伸的紅衣大炮與高抛彈道的威遠将軍炮協同配合,很快在準噶爾軍的工事中打開了突破口,雙方戰至深夜,噶爾丹終于堅持不住,開始逃離戰場,清軍精銳護軍營重騎兵立即加入追擊,将噶爾丹軍徹底擊敗,烏蘭布統之戰以清軍的勝利告終。
電視劇《康熙王朝》中康熙禦駕出征時的鏡頭
噶爾丹暫時被打跑了,怎樣收攏被打散的漠北蒙古三部就成了擺在康熙皇帝面前的關鍵性問題。當時除了清帝國,沙俄方面也在積極活動,力争将漠北蒙古三部故地納入沙俄的版圖。在關鍵時刻,漠北蒙古的藏傳佛教領袖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的意見發揮了重要作用,他說:“俄羅斯素不奉佛,俗尚不同我輩,異言異服,殊非久安之計,莫若全部内徙,投誠大皇帝,可邀萬年之福。”這樣,漠北蒙古餘部終于下定決心,全部歸順入清帝國的版圖。
電視劇《大盛魁》中準格爾軍依靠駝城防禦的鏡頭
康熙三十年(1691年)夏天,康熙皇帝從北京啟程,在内蒙古多倫諾爾湖畔(今内蒙古多倫縣)與漠北蒙古諸部首領及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會面,漠北蒙古大小首領全部到場,向康熙皇帝山呼萬歲,随後同漠南蒙古一樣,被封為三十五旗,同時劃定了各旗轄地、草場,史稱“多倫會盟”,自漠南蒙古于1636年全部被清帝國納入直轄後,漠北蒙古于1691年也被納入清帝國直轄,自此,内外蒙古全境終于全部歸于中原王朝的直轄統治,綿延千年的草原民族邊患徹底消除,到1946年被國民黨拱手送人為止。
多倫會盟以後,古老的長城完成了曆史使命,成為了曆史的遺迹。草原和中原終于融為一體
值得一提的是,多倫會盟之後,康熙傳回北京途中路過長城。看到長城年久失修,有大臣提出要重修長城,康熙說出了一段耐人尋味的話語:“秦築長城以來,漢、唐、宋亦常修理,其時豈無邊患?明末我太祖統大兵長驅直入,諸路瓦解,皆莫敢當。可見守國之道,惟在修法養民,民心悅,則邦本得,而邊境自固,所謂衆志成城者也!”康熙決定,以後不再重修長城。兩千多年來一直将草原和中原分隔開來的萬裡長城從此不再發揮作用,而變成了曆史的遺迹。清王朝靠着收服内外蒙古,在長城以北獲得了數千公裡的戰略縱深。廣袤的大草原從此不再是中原的心頭之患,而變成了中原北方最堅固的屏障。長城退出曆史舞台的同時,一個把“草原”和“中原”融為一體的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終于登上了曆史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