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幾個月時間的思考，土生土長的紐約人、大提琴手尼古拉斯·薩瓦拉斯決定來中國。接着，他又花了幾個月時間說服妻子，兩人于今年9月帶着三個子女和行李與樂器，舉家搬遷到天津。
“對我來說，這個決定冒着很大的風險。但如果我們不去冒險，就看不到未來的成功。”薩瓦拉斯是老牌室内樂團上海四重奏中的唯一一位美國人，對他來說，定居中國要面對的不僅是語言障礙和文化差異，也是一家人的生活巨變。
當上海四重奏的四位成員接受天津茱莉亞學院的邀請擔任常駐教師，并決定把事業重心由美國轉向中國時，這就意味着，樂團的四位音樂家和他們的四個家庭，都要集體搬到天津。
兩位創始成員第一小提琴李偉綱、中提琴李宏剛，雖出生成長在中國，但他們人生最重要的30多年時光都在美國度過，海外也是他們重要的演出市場。
疫情之後，上海四重奏的國際巡演和教學計劃全被打亂。無論是美國疫情的蔓延，還是往返航班的艱難和隔離生活的困擾，都迫使他們必須做出取舍。年過半百的音樂家選擇回國，就跟當初去美國一樣，充滿未知的興奮和忐忑。
12月8日，李宏剛沒能陪伴身在美國念書的女兒度過她的21歲生日，他與太太在天津給孩子訂了鮮花。這天晚上，上海四重奏在天津茱莉亞學院舉行一場專場音樂會，63萬樂迷在網上聆聽了音樂會的現場直播。
12月22日，同一套曲目——斯美塔那《第一号弦樂四重奏“我的一生”》、周龍《琴曲——為弦樂四重奏而作》、舒伯特《第十四号弦樂四重奏“死神與少女”》又将在上海交響音樂廳登台。兩場演出，宣告着這支聞名海外的室内樂團正式回到中國發展。
“我們一直想在中國找一個平台，将30多年來積累的室内樂經驗，傳給下一代。”小提琴家李偉綱告訴第一财經，疫情是上海四重奏回國的因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他們看到了中國室内樂市場快速發展的趨勢。
上海文化名片
“我們出國的時候是1985年，那時候的中國室内樂，跟現在完全是兩回事。”李偉綱回憶，在上世紀80年代，中國沒有室内樂的氛圍，哪怕在他們這些上海音樂學院的學生眼裡，室内樂也隻是一門選修課而已。
1983年，還在上海音樂學院就讀的李偉綱和李宏剛，決定成立一支四重奏，前往英國參加樸次茅斯國際四重奏比賽。相差兩歲的兄弟倆，在班上找來同樣優秀的大提琴與中提琴，開始練四重奏。
這支代表着上海的學生樂團，先是到北京參加全國選拔賽，拿到第一名。于是以上海四重奏之名，前往英國參賽。去到國外，他們才發現，當時參賽的很多樂團都磨合了多年，每個樂團掌握的保留曲目，至少在30首以上。而他們，僅有比賽上要演出的四支曲目。
不可思議的是，上海四重奏拿到了比賽的第二名。1985年3月，四位年輕人載譽而歸。李偉綱記得，他們登上了《人民音樂》封面，文化部還頒發了勳章和獎金，就像那些奧運健兒歸國一樣風光。但他們内心知道，中國的室内樂基礎跟國外相比，差距巨大。
他們選擇去往美國，在北伊利諾伊大學才真正開始學習四重奏的演奏法。
誰都沒想到，這一去就是36年。兄弟倆在美國成家立業，并繼續在美國組建上海四重奏。過去數十年裡，上海四重奏走遍世界各地，在全球30多個國家演出近3000場音樂會，錄制35張唱片，不但被譽為“世界最傑出的四重奏組之一”，也是上海的一張文化名片。
能堅持30多年的室内樂團，在國際範圍來看，都是少見的。這與李偉綱和李宏剛兩位核心成員是兄弟不無關系，除了他們倆，樂團成員幾度更替。2000年薩瓦拉斯加入後，幾位音樂家一起全世界巡演，一起在蒙特克萊爾州立大學約翰·J.卡利音樂學院做常駐藝術家，兼顧教學。
中國室内樂，從冷清到熱門
近20年，上海四重奏頻繁回到中國演出和教學，每年至少六七次。薩瓦拉斯記得，他第一次到中國是2001年，在北京演出後，又擔任上海音樂學院和中央音樂學院的客座室内樂教授。最多的時候，上海四重奏每年有兩三個月時間待在國内。
日漸頻繁的交流，讓李偉綱看到中國室内樂環境的變化。随着中國琴童數量的暴增，以及古典音樂演出市場的成熟，中國僅交響樂團的數量就達到70多支。這些年，上海四重奏的演出足迹越來越多地深入中國二三線城市，并且能在音樂會上演出一些冷門的現代室内樂作品。
他們能明顯感受到觀衆對室内樂的熱情。2018年，上海四重奏在成立35周年之際将全套貝多芬弦樂四重奏帶上舞台，用8個月時間巡演北京、天津、武漢、長沙和上海等數個城市。有樂迷感歎，一口氣聽六場室内樂很過瘾，“這樣的音樂會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在歐美，室内樂被視為一支交響樂團的基石。柏林愛樂樂團拆解出來的各種組合形式的室内樂團總數多達34支。在中國，很多交響樂團開始培養室内樂“小分隊”，由演奏手自發組成的室内樂團也成為演出市場上“小而美”的熱門。
去年夏季剛加入上海四重奏的第二小提琴于翔，推掉在美國的所有工作，帶着妻子一起回國。他坦言，中國的室内樂發展正在蓬勃的上升期，“發展勢頭之快，遠遠超過任何一個國家”。
“中國應該擁有至少20支職業四重奏樂團。”李偉剛說，組建一支四重奏，不需要大量資金支援，四位音樂家湊一起就能演奏，在古典音樂曲庫中，四重奏的曲目量也很大，比如貝多芬一生寫了9部交響曲，四重奏卻有16首。
回國任教後，李宏剛在聽學生演奏時，總會想到他們年輕時候，那種對音樂的熱切渴望。天津茱莉亞首支全額獎學金弦樂四重奏——MILA四重奏在他們帶領下，呈現出飛快的成長速度。今年7月，MILA四重奏斬獲新加坡國際獨奏、室内樂大賽傑出金獎，并開啟年度巡演，備受關注。
首次簽約國内經紀公司的上海四重奏，未來将以中國作為演出和教學的主陣地。明年6月，他們将開啟新一輪全國巡演。待疫情過去，這支老牌室内樂團依然會從中國出發，面向世界舞台。
李偉剛相信，此刻回國是最好的時機。1985年他們剛到美國時，活躍在美國古典音樂市場上的四重奏組合隻有四五支，但現在，這個數字已經變成200多。按中國目前的古典音樂市場熱度、劇院數量和聽衆規模，室内樂在中國的爆發，隻是時間問題。
（圖檔/天津茱莉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