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上司能夠同意,讓我在2号監室内住一晚。”1985年,已經82歲的黃維突然出現在撫順戰犯管理所,并向組織提出了這樣奇怪的請求。這個地方,充滿了他太多的回憶,也見證了他從一個不問對錯的大頭兵到一個曆史工作者的轉變曆程。
黃維是國民黨第十二兵團的司令官,蔣介石的死忠嫡系。1948年,十二兵團在雙堆集被包圍。他為了突圍,使用了所謂的“蹂躏戰術”,指揮士兵以小叢集不斷發起自殺式的沖鋒,甚至還不惜使用毒氣彈,給解放軍帶來了巨大的傷亡。12月15日,十二兵團被解放軍殲滅,黃維成了進階俘虜。但和其他很多被俘人員不一樣,黃維開始試圖用一個假身份蒙混過關,被拆穿後又表現得十分強硬,不服不忿,甚至要求解放軍把自己放了再打一次。當有人問起他為什麼要用“蹂躏戰術”這種慘無人道的突圍方式時,黃維脖子一挺,高聲說道:“我想赢啊!”

黃維對勝利的渴望,是其他國民黨軍官中少見的。但是黃維的戰術頭腦偏偏又不靈光,打仗不夠靈活,隻知道硬扛。是以不少人稱他是“書呆子”将軍,這真可謂是實至名歸。但是他這個“書呆子”的頑固,卻在進入北京功德林戰犯管理所之後,讓管理人員覺得十分頭疼。
功德林戰犯管理所是新中國成立前後,在原北京第二監獄的基礎上改造而來,專門用來關押和改造戰犯。在這裡,黃維的官不是最大的,他的上邊,還有徐州剿總司令的杜聿明,第二綏靖區中将司令王耀武等國民黨進階官員。但是要論強硬,黃維絕對是第一。
黃維在功德林,幾乎可以算是獨樹一幟。面對管理人員的單獨談話,他始終聲稱自己隻是一個軍人,不懂政治,所作所為皆是出于職責。甚至使用毒氣彈,也是作為一個軍人的争勝本能,根本不存在什麼罪行!他有一句口頭語:我唯一的罪行就是打了敗仗!
對于政治思想上的學習,黃維也非常抵制,所用手法匪夷所思。除了課上不記筆記、不聽講等“常态”之外,他還使用大量筆墨寫文天祥的《正氣歌》,表示自己的所謂“忠肝義膽”。一次,黃維看見書單上有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以為是冶金方面的科學書,就買了。可拿到手之後發現是一部革命小說,黃維看完後覺得索然無味,竟然将書撕了當廁紙來用。此事在國民黨戰犯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後來還是管理人員主動擔責才讓事情過去。
不認罪、不學習、不改造,這還僅僅是黃維的“冷暴力”。除此之外,黃維還不愛聽人家說蔣介石和國民黨政府的半句不是,聽完了不是生悶氣就是大聲反駁,是以沒少和别人起沖突。一次,學員們私下讨論國民黨的“四大家族”禍國殃民,黃維不愛聽,又大唱反調。當時的學習組長董益三威脅黃維說要舉報,黃維也不說話,在筆記本上寫下了兩行詩:龍遊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董益三也怒了,搶過筆記本撕得粉碎。黃維的火氣一下子沖了上來,揮拳就和董益三打了起來……
除了和當年的同僚打架,黃維還經常對在功德林改造的日本戰犯挑釁。當時有幾個日本戰犯由于身體原因受到特殊關照,黃維看見之後非常不滿,說道:“憑什麼我們流汗勞動,小鬼子卻優哉遊哉?”于是他煽動了不少看不慣日本人的戰犯鬧事,任憑管理人員如何做工作也無濟于事,後來隻能是将中日戰犯分開關押。
凡此種種可以看出,黃維在功德林是不折不扣“刺頭”。他不但自己不改造,還帶來了非常不好的影響。但即便如此,人民政府還是對他展現出了極為寬大的一面。黃維的身體不好,各個器官上糾纏着五種結核病,輕的能讓人痛苦萬分,重的則有緻命的危險。政府為了給他治病,派出了不少名醫專家,還動用外彙從香港購買特效藥,用了四年的時間,總算是将他的病全部治愈。
要說黃維心裡沒有觸動,恐怕沒有人信。可是他天生一副倔脾氣,即使心中對共産黨一萬個感激,嘴上仍然是不斷放炮。也正因為如此,黃維遲遲沒有得到特赦。直到後來功德林結束了曆史使命,黃維又被遷到了位于遼甯省的撫順戰犯管理所。在這裡,黃維似乎突然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一頭鑽進了永動機的研究當中。
永動機,顧名思義,就是永遠運動的機器。在撫順期間,黃維突然對這種東西發生了興趣。他通過一些科學書籍得出一個想法:既然重力是守恒的,那為什麼不以重力當做一個不會枯竭的能源,驅動機器去永遠運轉呢?于是,他開始找各種資料來設計原型機,到了廢寝忘食的地步。後來管理所裡的書籍不夠了,他還讓妻子幫他在外面尋找資料。
黃維的妻子蔡若曦是大家閨秀,受過良好的教育,早就知道永動機這種東西,在傳統實體學的領域裡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為了打消丈夫的執念,她每次來探監的時候都會帶來不少前沿科學的書籍,用以證明永動機的荒謬。可黃維的執拗勁兒又上來了,誰勸也不聽,執意要進行自己的所謂“科學研究”。也是以,不少人說他是“神經病”。
可是,黃維的舉動卻讓戰犯管理所的上司人員看到了一個新的方向。黃維這種人,你和他說你錯了是沒有用的,想要改造他,必須先貼近他的内心,用關懷去感化他才可以。于是上司們不但支援黃維的研究,還特批了幾千元的資金,以及幾個工廠中的老勞工。幾個人在工廠中的房間廢寝忘食的工作,制作了數不盡的機器裝置。最後雖然永動機不可避免失敗了,但是黃維塵封的心扉卻漸漸地向黨和人民敞開了。
黃維為什麼會對永動機産生興趣,原因衆說紛纭。很多人認為是黃維拒絕改造之餘百無聊賴,用科學研究來打發時間。但是,後來黃維自己說出了主要原因:“過去大家對我發明永動機微詞甚多,好聽一點的說我是幻想家,難聽一點的說我是神經病。其實呢,正是我考慮到了三年内戰,妨礙了國家社會生産力的發展,我才要搞科學實驗,發明一種舉世無雙的機器,把三年的損失奪回來,以補償罪孽之萬一,這有什麼不好呀!”
在撫順,黃次元過了充實而又難忘的七年。1975年,毛主席大手一揮,撫順戰犯管理所的所有戰犯都獲得了特赦。黃維也是以走出了自己所住的2号監室,回歸了家庭。此後黃維被邀請參加國慶觀禮,新中國欣欣向榮的氣象,和人民發自内心的笑容,終于讓這位執拗的老将打開了心結。此後他在女兒的陪同下參觀了中國南方,在南昌革命烈士紀念館和方志敏烈士的墓碑前留下了悔恨的淚水。
後來黃維成為了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的文史專員,緻力于記錄中國近代的軍事曆史。這個職位,是周總理為那些完成改造的國民黨老将特意設定的,既有助于讓他們自食其力,也有助于他們樹立正确的曆史觀。經過不斷地研究,黃維的思想進一步轉變,終于徹底重獲新生。
1985年,82歲的黃維已經進入了人生的晚景,對過去的歲月感慨良多。不過每次和人談到在功德林和撫順改造時候的歲月,黃維都非常興奮。這兩個地方留下了他27年歲月的回憶,也留下了他思想轉變的艱難曆程。尤其讓他難忘的,是黨和國家對他的關懷。
不久之後,他就踏上火車,來到了撫順戰犯管理所。如今,這裡正在計劃改造成紀念館。黃維得知後,立刻以全國政協委員的身份向獄方請求,希望能到自己住了7年的2号監室住上一晚。他感慨地說:“撫順戰犯管理所是我最懷念的地方。在這裡,政府展現出了無比的耐心,哪怕我再抵制改造也給了我接受教育的機會,讓我這個頑固分子可以變成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