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壽平：恥居次席的“沒骨畫”宗師

清初畫壇，有這樣一位傳奇之人——生于明末官宦之家、書香門第，因誓不歸順清廷，年紀尚幼便與父兄相攜上陣抗清，雖不幸被俘卻被清軍總督收為養子，若幹年後竟再逢失散的父親，潛心研究書畫終成一派宗師，被尊“寫生正派”,于清初花鳥畫有“起衰之功”。他與當時的王時敏、王鑒、王原祁、王翚和吳曆并稱“清初六大家”或“四王吳恽”。他便是恽壽平，亦曰恽南田。

正在中國美術館展出的“瓯香傳逸韻——中國美術館、南京博物院藏常州畫派畫家作品展”，帶來了包括恽壽平《花卉圖冊》《殘荷蘆草圖》等經典在内的“常州畫派”佳作80件（套）。

“常州畫派”創立于17世紀中後期的清康熙年間，為中國明清繪畫史上極具影響力的畫派之一。因其創始人及領袖為恽壽平（号南田），故又稱“恽派”或“南田派”。

終其一生，恽壽平未曾忘卻國破家亡之痛，他“心懷明室，不思科舉”，卻又迫于生計，最後以畫謀生。從現存資料看，恽壽平的堂伯父恽本初（号香山）可能是最初親授過他繪畫的啟蒙導師，是以有“恽氏作畫自香山先生始”的說法。恽壽平才高識遠，将藝術求索的重點鎖定在北宋徐崇嗣的“沒骨”花卉法。因徐崇嗣傳自祖父徐熙，是以，也可以說恽壽平得自五代開“野逸”畫風的徐熙。其基本方法是“點染粉筆帶脂，點後複以染筆足之”，畫面上呈現水、色、墨融合無痕，鮮亮透明，清雅溫潤。“沒骨”花卉畫在創立之初，便有适應市場需求的初衷，但能在色彩與情緻上推陳出新，準确地把握好“雅”與“俗”的問題。

恽壽平的花卉既不同于明代陳淳、徐渭的大寫意之風，又與清初的八大山人和石濤拉開距離。同時，他又能擺脫曆代院體工筆勾染謹嚴的束縛，避開當時流行的“吳門畫派”勾花點葉畫法的影響。細觀本展中絹本設色作品《紫雲珠帳》：繪一架野逸的葡萄藤，枝葉紛披而下，其間的葡萄與葉，有的邊線直接靠水迹的凝結形成自然的輪廓，有的靠色與色相融映現如陶瓷窯變那樣天然幻化的肌理，整幅作品用筆靈動，于清新裡透出溫雅之氣。另一幅紙本設色《殘荷蘆草圖》，孤高挺拔，清香溢遠。其中的殘荷畫法吸收了北宋米芾所創的“米家點法”，有序的點與點相接，在水與色之間暈化，濃淡相合而情韻有緻。

恽壽平素來仰慕清初“四王”的王時敏與王鑒畫風，後與“虞山派”的領袖王翚來往密切，這些交往都有助于恽壽平在藝術上取得長足的進步。王翚可以說與恽壽平是莫逆之交。二人時常一同讨論畫理，切磋畫藝，在繪畫上互相影響。現存不少王翚的作品上留下了恽壽平的題款。一直流傳這樣一種說法：恽南田初習山水，但他結識王翚後，自認為今後無論多努力也無法在山水畫上超越後者，于是，“恥于做天下第二”的他主攻花鳥，終把天下畫花之人都比下去了，成了第一。

然而，從恽壽平流傳在世的作品看，仍有不少山水畫作。本展中有絹本水墨作品《仿董源溪山無盡圖》，可見恽壽平的功力。他之是以選擇主攻花鳥，有多方面的考慮：一是不與好友争鋒，為各自發展“讓”出空間；二是結合自己的性格與氣質特點，選擇花鳥畫更有取得成功的把握；三是出于自己以賣畫為生的考慮，花鳥更易為普通人喜愛，而山水則是文人們的偏好。

一旦標明了方向，恽壽平便心無旁骛，一心一意地經營他的“沒骨”花鳥。“沒骨”的特色是不用墨線勾勒，直接以色彩描繪物象。恽壽平繼承并發揚了徐崇嗣的“沒骨”花卉，并以此為突破口，給清初的畫壇注入清新鮮活之氣。仔細觀察恽壽平的“沒骨”花卉作品，不難發現他對于水的運用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他擅長運用“撞水撞色法”，使水與色互相融合，不留痕迹；又通過毛筆吸蘸水分的多少，來調節色彩的明度變化，借助層層暈染，使畫面産生豐富的層次，達到色彩鮮亮透明而又溫潤如玉的視覺效果。最令人叫絕的一招是以水調墨，在加入許多水後得到清墨，以清墨表現似煙似霧的背景。恽壽平在設色上主張“淡逸而不入于輕浮，沉重而不流于郁滞”。他認為設色的極緻是使“濃淡豔雅”回歸到“逸”與靈動。

雖然恽壽平在中年之後主攻“沒骨”花卉，但他并未間斷山水畫的創作，從他二十餘歲直至去世前，一直有精品山水傳世。他的山水取法董源、巨然為代表的南派山水風格，後師法“元四家”、高克恭、趙孟頫及明代的王绂、沈周、文徵明、董其昌等人，同時吸收北派山水的優點，形成自己的山水畫風格。他的山水畫注重以簡勝繁、虛實相生，交替運用淡墨和濕筆營造一種幽靜、高逸的境界，表達對山水的真實感受。恽南田的山水畫深得元代黃公望、王蒙冷澹幽隽之緻，後以“四王”之王時敏與王鑒為楷模，并與王翚和王原祁反複切磋技藝，使自己的山水畫寄郁勃于悠閑，枯而有潤，淡而有奇，自成格局，有“四王”未到之處。

縱觀恽壽平的存世作品，他在山水、花鳥兩方面都取得了很高的藝術成就，更以“沒骨”花卉獨步當時畫壇。其不落畦徑的畫風席卷了清初整個畫壇，吸引了大批弟子、宗族及後學。馬元馭、蔣廷錫、錢維城等都是追随者。其中以馬元馭的成就最高。他能變化出新，形成自己的面貌。繼承恽南田衣缽的宗族後人也是人才濟濟，其中尤以玄孫女恽冰最為出色，她以女性獨特的視角與手法表現花卉的柔美之态，展覽中的紙本設色《花鳥圖軸》，頗具代表性。

需要指出的是，“常州畫派”不僅僅是繪畫，也包括書法和詩詞。恽壽平的主要繪畫作品都是詩、書、畫和諧有機的整體，不可分割，時譽為“三絕”，随後成為“常州畫派”的獨特之處。其雅俗共賞的畫風對後世“揚州畫派”“嶺南畫派”及至“海上畫派”都産生了深遠影響。（王建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