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一個村上春樹迷，那麼對林少華的名字就不會陌生。迄今為止的村上春樹大陸版譯作，幾乎都是出自他的手。11月28日下午，廣州聯合書店的UN現場邀請了翻譯家林少華，和廣州讀者一同探讨村上春樹作品的文體之美。
村上春樹作品系列 上海譯文出版社
作為村上春樹文學的重要翻譯人，林少華目前已經翻譯了村上春樹40餘部作品，其中包括《挪威的森林》《海邊的卡夫卡》《刺殺騎士團長》等作品，其影響力廣為流傳。村上作品的譯作備受中國讀者推崇，離不開翻譯家林少華對“村上式文體”的引入。
截至去年12月末，由上海譯文出版、林少華翻譯的43本村上春樹作品，在國内總銷量已超過1370萬冊。“一般認為，這裡面每一本書平均擁有4個讀者。也就說，村上的作品在中國大陸坐擁讀者5000萬上下，大約每25個到30個中國讀者裡，就有一個看過我翻譯的村上作品。”林少華在開場時說道。
有人說，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金庸。而關于村上，不妨說有年輕人的地方就有村上。那麼，為什麼村上的文學能吸引那麼多讀者呢？
“讀過村上作品的讀者都可以說出幾點來，比如城市人的孤獨，比如小資情調，比如靈魂的自由，比如尋找失落的記憶，比如政治抗争與社會擔當等等。但有一個相當重要的原因，好像還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那就是村上文體的獨特性。”
林少華表示，村上的小說已被譯成50多種語言，在全世界風行，按照村上本人的說法，他的小說獲得世界性人氣的理由有兩個：一是故事有趣；二是其文體具有普世性滲透力。 對于其作品是否真的有普世性滲透力，林少華覺得不大好說。但他認為，村上的确是一位優秀的文體家。
他指出，目前在歐洲，尤其在法國，文體家是對文學家的最高尊稱。作家木心曾經說過，文學家不一定是文體家，201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莫言也曾表示：能夠名留青史的作家肯定都是文體家。
而村上文體的形成，主要和翻譯有關。
村上是在京都長大的神戶人。神戶當時是美國軍港，當地有美軍基地和美國駐兵。當時的美國軍兵愛看軟皮本的英語小說，看完就随手扔，村上就撿起來看，是以他從小就喜歡英語，上國中時就能大體讀懂英語原版小說。
村上29歲的時候，開始在自己開的爵士樂酒吧裡寫小說。他用自來水筆在原稿紙上寫了一遍又一遍，寫了大半年還是不滿意。他懷疑自己不具有寫小說的資質，可是又不甘心就此放棄。
後來他靈機一動，把200頁的原稿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裡，轉身從壁櫥裡端出英文打字機，嘗試用英語寫作。
就在用英語寫作的過程中，一種自有的文章節奏就出現了。村上于是收起英文打字機，重新抽出稿紙和筆，用英語重新寫，再譯成日語。據村上自己說，一種新的日國文體就這麼不請自來了。這部小說就是他的處女作《且聽風吟》。
換句話說，村上因為懂外語，于是從習以為常的母語慣性中掙脫出來，找到了文體的另一種可能性，促進了日國文體的再生。
村上也是出手不凡，《且聽風吟》一發表就獲得了日本群像新人獎，成為他邁入日本文學殿堂的敲門磚。此後村上的寫作之路始終與英語相伴。
村上曾表示，自己搞翻譯的主要目的，就是探尋其中的文體秘密。而構成文體的各種元素之中，他最看重的是什麼呢？林少華認為，村上最看重的是節奏感。節奏感好的文體能抵達人的心靈，這是村上創作的志向。而對于這種以節奏感為主要特色的文體能否獲得市場認可，村上也是充滿信心。
村上從不諱言外國文學對自身創作的影響，他說自己很早就喜歡搞翻譯，從中吸收了很多小說的文體。他還坦言，在确立自己的文體之前，他從沒受過任何日本作家的影響。
“村上從中學到的不僅僅是修辭技巧，而且是一種行文範式，一種文體秘密。”在《貓頭鷹在黃昏起飛》這本訪談錄中，村上再次強調了文體的重要性，他說：“我寫了近40年小說，如果說自己至今幹了什麼，那就是修煉文體，僅此而已。”
“其實，在40年前的日本文壇，大家都不怎麼看重文體，作品的主題被認為是最重要的，其次是心理描寫和人格設定之類。但村上堅持優先考慮作品文體，因為隻有文體才能引出故事。 ”林少華說。
那麼村上文體的主要特征表現在哪裡呢？在林少華看來，村上文體的特征可以概括為四點——第一是簡潔；二是诙諧幽默；三是音樂性，或者叫節奏感；四是一緻性。村上在搞翻譯的過程中，使自己筆下的母語生發出和外語的一緻性，進而獲得新的文體，尤其是獲得新的文體節奏。
在這個意義上，與其說村上是作為職業的小說家，不如說他是作為翻譯家的小說家。進一步說，乃是在翻譯與創作的交界地帶中産生的文體家。而林少華作為翻譯家，在翻譯村上作品中的主要貢獻，在于創造性地複制了村上講故事的調調。
林少華翻譯下的村上作品，給漢語讀者帶來一種一緻性的語言審美體驗，同時拓展了漢語的疆土邊界，為現代漢語的藝術表達帶來新的可能性和啟示性，進而影響了部分青年讀者。
林少華還表示，自己期望更多的中國作家能學好外語，從事一些翻譯工作。同時也期望中國翻譯家能學好母語，多搞點創作，進而促使一種新文體、新的語言風格早日誕生，向世界講好我們中國自己故事。
為什麼諾貝爾文學獎遲遲不肯頒獎給村上春樹？這是個老生常談的話題。關于這一點，林少華猜測到，這可能是因為村上作品的英譯本沒能充分展現其獨特的藝術性。
作為村上作品英譯本的主要譯者和研究者，來自哈佛大學的日本文學教授傑魯賓曾深有感觸地說，村上作品的文體雖然接近外語，但再把它譯回英語，反而導緻其文體中如同日本文學清新可喜的重要特征流失了。不僅如此，來自其文體微妙的、不可思議的質色感也随之消失。
這意味着村上小說的文體藝術在英譯本中大打折扣。而注重文體的藝術性和創新性的諾獎評委，遲遲不願把諾獎這頂桂冠放在村上頭上。
但林少華說到，早在2003年，村上春樹就跟他當面說過，自己的書受讀者喜歡，這比什麼都重要。至于獲不獲獎，對他來說實在太次要了。
“必須感謝世界上存在翻譯這種活動，也感謝日本當代文學家上春樹，提供了我喜歡的優秀文學文本。”林少華說。
南都記者朱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