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末年,吳越争霸,越王勾踐大力發展軍事科技,不僅鑄造了很多神兵利器,還招募了許多劍術高手,以提高越軍戰鬥水準。
金庸先生唯一的一部短篇武俠小說《越女劍》中,就根據《吳越春秋》的記載适當發揮,講了一個越國大夫範蠡與越軍劍術總教頭越女阿青的故事。這個故事對金庸應該影響挺大,因為《吳越春秋》中越女對劍術原理的闡述,與金庸一系列武俠小說中的國術思想是暗合的。越女說:“劍術之道很幽深,其實也很簡單。女子身體單薄,體型不大,是以使劍一定不能急躁,首先凝神靜氣,不要用眼睛緊緊的盯着敵人的劍,而要用心靈去感應敵人的劍氣,這樣即使在昏暗的夜晚,也感覺如有太陽照耀一般明亮。第二,讓敵人先發招,尋找其劍招中的破綻,然後一舉出擊,迅若騰兔,後發先至,招招緊跟,如影随形,縱橫往來,目不及瞬,而破敵于無形之中。這,就是劍道中的最高境界。”這或許也是中國古籍中最早關于國術理論的記載吧。

傳說越女還有一劍術神奇的白猿名袁公,它不僅在《吳越春秋》中出現,且在各種神怪小說和武俠小說中登場。比如《三國演義》作者羅貫中先生的另一代表作、神怪小說《三遂平妖傳》裡面就說,那袁公本是楚國中多年修道的一個通臂白猿,因楚共王校獵荊山,他一連接配接了共王一十八枝禦箭,共王大怒,宣楚國神射手養由基來射他。白猿知道養由基厲害,吓得忙一溜煙走了。從此躲入雲夢山白雲洞中,潛心修道,後來還被玉帝封為白雲洞君,看守九天玄女(此書還說越女就是九天玄女下凡)的仙術秘籍,想象力真是有夠豐富的。
另據《吳越春秋》記載,除了越女,範蠡還向句踐推薦一位擅長弓弩之術的軍事專家,他也在吳越争霸戰争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我們都知道,弓弩兵是冷兵器時代重要的兵種之一,因其殺傷距離遠、面積大,操作相對平民,對戰車與密集步兵方陣威脅巨大。是以在春秋末年,弩機開始大規模裝備軍隊,而讓它在越國全面推廣的首席功臣,就是我們下面要講的這位楚人陳音。
在越王句踐對陳音的面試中,陳音向越國君臣詳細講述的弓弩技術的演變過程。他表示,弩機是從木弓演變而來的,木弓又是從彈弓演變而來的,而彈弓的發明起源于遠古時代的一個大孝子。
傳說在遠古時代,有個孝子的父母死了,他十分悲痛,将父母的屍體用白茅包裹,投于荒野之中(适時還沒有發明土葬),可是他又怕父母的屍體被鳥獸吃掉,于是發明了一把彈弓,守護在旁邊,鳥獸一接近便一發石彈過去,既保住了屍體,又有野味吃,一舉兩得。
于是就出現了這麼一首遠古歌謠:
斷竹,續竹;飛土,逐肉!
這就是中國曆史上最早的一首詩歌,恐怕也是世界上最短小精幹的一首詩了,短短八個字,含義無窮,中國的漢語,果然精妙無比,
圖:上古遺存黎族彈弓
再後來,咱們的老祖宗黃帝便根據彈弓的原理,“弦木為弧,剡木為矢,弧矢之利,以威四方”,不僅發明了木弓木箭,而且利用此等高科技威震四方。據說黃帝還封了專門制造弓箭的官職為“弓正”,也稱“弓長”,他們的後人,就是百家姓中的“張”姓。在距今六千多年的岐山王家咀遺址中,曾發掘出大量磨制精細的石簇,這也證明了陳音的論述。
再後來,木弓的威力在楚蠻和東夷處發揚光大,荊山之地有個孤兒名叫弧父,年幼無依,用弓箭狩獵糊口,慢慢練成了百發百中的神技。弧父把射藝傳給了後羿,後羿又傳藝給逢蒙,逢蒙又傳了很多代,傳到了西周晚期的楚國琴氏之時,琴氏對弓進行了大幅改進,在弓幹上加木臂,設機樞,終于制成了威力更大的遠射兵器弩機。所謂弩者,怒也。“言其聲勢威響如怒,故以名其弩也。”(《太白陰經 發弩圖篇》)弩通過更複雜的機械原理,進一步加強了弓的準确性與發射力道,可以說是一個劃時代的偉大軍事發明。
圖:遠古石簇
之後,琴氏又将箭弩之術傳授給楚國先君熊渠的三個兒子。從此,琴氏的弓弩射術在楚國疊代相傳,傳到楚靈王之後,就分成了很多流派,大多不正宗。但陳音說,自己的祖先出自楚國王室,是楚靈王以前的人,那時還沒有亂套,隻有他這一派的弩機與射術,才是最正宗的。
陳音還表示,弩機相較于木弓,其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第一,弩機張弦依靠機械的力量,是以比拉弓時間短,而且節省體力,能在同樣的機關時間内射出更多的弩箭,進而彌補弩機比弓箭射程較短的缺點。
第二,弩機有瞄準器具(望山),比弓箭射得更準。
第三,弩機有分铢刻度,可以調整發箭的距離,靈活性好于弓箭。
第四,弩機張弦幾乎不需要什麼力氣,是以一般的士兵都能勝任,不比弓箭手,需要強健的體魄和開弓瞄準的專業技巧。
圖:青銅弩機
正因為弩的這四個優點,中國上千年的傳統射禮時代終結了,從此,射擊從精英主義,轉為面向庸衆的平民化。如果說弓是人類啟蒙時代的狩獵與戰争工具,那麼弩就是更完美、更成熟的殺人機器。機器的出現具有反精英的意義,它使庸衆的力量得以提高,數量成為一種更強大的力量。而面對弩的濫觞,西方的态度是堅決抵制,東方的态度确是趨之若鹜;特别是到了春秋戰國之交,由于戰争規模的擴大,弩這種平民兵器開始大量裝備軍隊,進而導緻了一個殺人盈野的殘酷戰國時代;這就如同馬克沁機槍導緻第一次世界大戰中上千萬人死亡一樣。看看,西方人竟然比中國人晚兩千年才接受了這種平民化的戰争方式;不過一旦接受,便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扯遠了,總之,陳音說了一大通弩機的優點,然後,他又介紹了弩的射擊方法:要站如青松,挺胸擡頭,腳成丁字步,左手若附枝,右手若抱兒,舉弩望敵,屏息靜氣,扣動扳機時,全身除了手指其他地方一概靜如泰山,箭發氣出之後,精神還定在弩機上,意識已經跟着弩箭射入了敵人的心髒。
最後,陳音又提到了非常有名的連弩,他說:“我恩師還曾教過我連弩之法,三矢連續而去,鳥不及飛,獸不及走,人不能防。王若不信,可在城北建一射浦,陳音願盡悉以教國人。”
句踐聽了陳音這一通長篇大論,心中大喜,立刻任命越女為越軍劍術總教頭,負責全軍的劍術訓練指導工作;而任陳音為越軍弓弩總教頭,主抓越國的弓弩制造和越軍的弓弩兵建設。至此,攜帶劍盾與弓弩的輕甲步兵,終于漸漸取代了目标大且笨重的戰車兵,成為中國軍事史上的主角,而在即将到來的戰國時代大放光芒。
順便說一下,陳音是楚人,而當時楚正與越聯合對付吳國,或許陳音正是楚國派來的軍事教官,就如同當年晉國派巫臣來吳國當軍事教官,教導吳人乘車戰陣之術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