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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黛钗三人的悲慘結局,是紅樓夢末世哀歌裡最凄婉的主旋律

脂硯齋在最後的批語中指出“能解者,方有辛酸淚,哭成此書”,那麼,如何解讀才算是“能解”?怎樣才能看到作者無盡的“辛酸淚”?

作為文本之第一正人,如果賈寶玉钗黛可兼而得之,即脂批所謂“蓋指薛林也”的秦可卿之乳名“兼美”,他的人生就堪稱完美,根本不是什麼“終身誤”之悲劇,當然也無需“枉凝眉”。那麼,是什麼造成賈寶玉“終身誤”、“枉凝眉”之悲劇呢?

第五回寶玉太虛一夢,夢中與秦可卿纏綿的寶玉和“兼美”于秦可卿的钗黛都完成了與“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脂批)、隐指廢太子胤礽的秦可卿都完成比托。胤礽之谥号“密”,具有高度的政治意涵,而“風流袅娜”的秦可卿一一黛玉身上隐藏了那麼多“密”[注1],是以,她深具政治意涵,作為“兼美”秦可卿的一部分,她是秦可卿的家國政治,可簡稱為“夢政密”;“鮮豔妩媚”的秦可卿一一寶钗,在文本中就是處世大智慧的集大成者[注2],作為“兼美”秦可卿的一部分,她是秦可卿的世俗生活,可簡稱為“夢凡密”;在夢中與秦可卿纏綿的寶玉,是完整版的秦可卿,可簡稱為“夢全密”。

“夢全密”裡其實已經包含了“夢政密”,“夢全密”當然也深具政治意涵。作為“通部之主”(脂批),二玉自然是最重要的“賈雨村言”,二玉同樣都深具政治意涵,是以,最重要的“賈雨村言”,其實也隐藏着最重要的“甄士隐”。開篇不久就介紹二玉的前世,必須用甄士隐入夢;賈寶玉必須與賈雨村有交集;黛玉的老師必須是賈雨村,原因就都在于此。

寶黛钗三人的悲慘結局,是紅樓夢末世哀歌裡最凄婉的主旋律

第二回甄寶玉關于女兒的奇談妙論,脂批指出:“以自古未有之奇語,故寫成自古未有之奇文。此是一部書中大調侃寓言處,蓋作者實因鹡鸰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閨閣庭帏之傳。”是以,作者“撰此閨閣庭帏之傳”,是為了“混人也”,真意還是在暗寫“鹡鸰之悲、棠棣之威”,而“寫假則知真”(脂批)的賈家擁有隐指廢太子胤礽的秦可卿和隐指雍正的賈敬,賈家因而同時也隐喻皇家[注3],其中的“鹡鸰之悲、棠棣之威”,同時也就具有正統與非正統之争的意涵。

文本以隐指雍正的賈敬為非正統,隐指胤礽的秦可卿為正統,自然第五回交集于秦可卿的寶黛钗,作為最重要的三位紅樓夢中人,就是文本中正統的代表。“寫假則知真”的賈家之非正統一方想取正統之“密”代之,必然要步步為營,步步緊逼,明裡暗裡地無所不用其極。

當然,深具政治意涵、也是文本中最重要的“甄士隐”的二玉就是非正統一方的首要目标。文本有所謂的“不寫之寫”、“不寫而寫”(脂批),第七十六回,妙玉之中秋聯句“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就暗示了非正統一方對二玉的迫害。最終,被非正統一方不斷消耗的正統一方,“正強忽弱誰明?”(第七回回前總批),而非正統一方卻出人意料地積小勝為大勝。

“夢政密”林黛玉淚枯夭亡、“木石前盟”真正成為前塵舊夢之時,在“表裡皆有喻”的文本中,即意味着寓言的“九十春光”(脂批)裡的正統“密”一方的政治幻夢走到盡頭。對于永失摯愛的林妹妹的賈寶玉來說,确實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但他的人生還不能算是完敗,甚至可以說還是大有希望,畢竟還有近乎完美的寶姐姐等着他,因為他們之間有着早已注定的“金玉良姻”。

寶黛钗三人的悲慘結局,是紅樓夢末世哀歌裡最凄婉的主旋律

但是,“金玉良姻”最終注定也是一場空,因為正統繁華落盡、無可如何之時,也就是非正統陰謀得逞、飛揚跋扈之日。從政治現實來說,既然是非正統,那一定就是如第三十八回寶钗的“小題目、寓大意”的詠蟹詩中所雲“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對正統反攻清算、趕盡殺絕,絕不留情,是以,想要回歸完美世俗生活,在現實世界裡也将面臨無法愈越的天塹。

正統式微、消亡,非正統甚嚣塵上,即文本中所謂的末世。第八回“金玉初聚”時,所謂後人嘲戲之詩中有“好知運敗金無彩,堪歎時乖玉不光”之句,即暗示黛玉淚枯夭亡、“金玉良姻”兌現之日,也就到了“時乖”、“運敗”之時,而“時乖”、“運敗”,其實就是正統式微、消亡而非正統氣焰日漸嚣張的末世之隐語。

是以,如同寶黛钗是一體的,“木石前盟”和“金玉良姻”也不是各自獨立、又互相對抗的不同體,而是互相關聯、密不可分的共同體,隐喻家國政治的林黛玉夭亡,“木石前盟”真正成為前塵舊夢之時,其實已經注定了“金玉良姻”的最終結局。

由此也可知,钗黛“兼美”于秦可卿,具有深刻的含義,即家國政治和世俗生活不可分離,互相依存,又互相影響。家國政治在相當程度上就是時代,在大多數的時候,家國政治即時代決定了世俗生活。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秦可卿,作為“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秦可卿隐指胤礽,胤礽第二次被廢太子之位的,政治夢想已然破滅,世俗生活當然也是可想而知了,最終結局隻能是被迫自缢身亡[注4]。死亡,意味着一切的結束,當然包括世俗生活。

寶黛钗三人的悲慘結局,是紅樓夢末世哀歌裡最凄婉的主旋律

作為文本正統之象征秦可卿之家國政治部分,在慘烈的政治鬥争中,作為失意的一方,林黛玉除了夭亡,别無他路;而薛寶钗雖然擁有完美的處世智慧,但作為秦可卿的世俗生活部分,她在非正統之末世裡也是“處處風波處處愁”。

在家國一體的封建社會,胤礽貴為太子的特殊身份,讓他的悲劇具有一個時代悲劇的隐喻象征意義。是以,賈寶玉既會失去家國政治之“黛玉”又無法擁有世俗生活之“寶钗”,隐喻的是一個最終不僅無法“兼美”、反而一點也不美的悲劇時代[注5]。

是以,寶黛钗一體下演繹的“木石前盟”和“金玉良姻”的悲劇曆程就是作者以處在政治漩渦中的廢太子胤礽為中心、用所謂“大旨談情”的“賈雨村言”藝術再現風雲激蕩的、橫跨了康雍乾三朝的清朝曆史。

但是,文本從“熱日無多”(脂批)之時開篇,以寶黛钗為首的一幹風流冤孽下凡之時,已是末世,即處于“九十春光”中的“第二秋”期間,“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秦可卿也隻是已死的廢太子胤礽“情天情海幻情身”的夢之幻影,隐喻秦可卿家國政治的黛玉,隻是正統的殘夢,也可以說是寶玉的殘缺的夢境,因而二玉所謂的愛情隻是前塵舊夢的“木石前盟”,而黛玉一生流不盡的淚水,便是正統式微、非正統甚嚣塵上之隐喻,是以,文本其實也是末世哀歌[注6]。

寶黛钗三人的悲慘結局,是紅樓夢末世哀歌裡最凄婉的主旋律

二寶隻能祈願“玉在椟中求善價,钗于奁内待時飛”,但隐指雍正的賈敬顯然不是善“賈”,寶玉最終沒有“得善價”,“金簪雪裡埋”的寶钗也沒有迎來“時飛”的“好風”;“玉帶林中挂”的黛玉同樣注定要淚枯夭亡。最重要的三個夢中人,最終都結局悲慘,他們作為一個整體,便是這首末世哀歌裡最凄婉的主旋律。

文本是清朝的“九十春光寓言也”,也是末世哀歌,其中“甄士隐”了清朝曆史,但文本“寫假則知真”,其中的“真”不止有清朝曆史,還有自己跌宕起伏的家史,是以,文本其實也是作者的九十年家史和末世幻滅史。

對于天賦異禀的作者來說,雖然“九十春光”最終不僅無法“兼美”、反而一點也不美,但在非正統取代正統之前也曾經有過美好的“春光”,即文本中的“三春”[注7]中的“第一春”,如果能夠出生在這個時期,本來可以握“玉”擁“钗”,就像所有盛世中的能臣,既能“達則兼濟天下”,又能擁有完美的家庭生活,但作者偏偏卻在心中的非正統雍正君臨天下前後出生,“蒼天”已經殘破,但自己“有材”卻無緣去“補蒼天”,最終隻落了個“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半生潦倒”。

脂批指出,寶玉是作者的“自寓”,而寶黛钗一體,是以,“能解”寶黛钗之悲,就“能解”作者之“辛酸淚”。終生郁郁不得志的作者,就像黛玉一樣,一生浸泡在無盡的家國“辛酸淚”中,也像二寶一樣,被封閉在末世的“椟中”、“奁内”,不僅無法施展抱負,甚至連正常生活也舉步維艱,常常要“舉家食粥酒常賒”。

是以,以寶黛钗一體為主線的文本,其實就是生逢末世的作者,在繁華落盡之後、“茅椽蓬牖,瓦竈繩床”的窘境中,回望“九十春光”裡的清朝曆史和家族曆史,追憶曾經繁華無比的秦淮舊夢,感歎自己生不逢時。但是,文本以夢幻形式呈現,其獨特性在于并沒有開篇于“茅椽蓬牖,瓦竈繩床”,而是開篇于尚有“無多熱日”之時,是以,文本中的時間打破了正常時間的界限,是所謂的作者石頭站在“熱日無多”之時(相當于現在),回望“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之盛”的過往時光,眺望未來繁華落盡之後的結局。過去、現在和未來融為一體的文本時間,是迥異于普通實體時間的夢幻時間,因而看起來似乎不太正常。

注1、詳見《“行”走紅樓》系列拙文 30一37黛玉部分

注2、詳見《“行”走紅樓》系列拙文 41-44寶钗部分

注3、詳見《“行”走紅樓》系列拙文 11-13《賈家一一既是曹家,又是皇家》

注4、詳見《“行”走紅樓》系列拙文 2《秦可卿之死》

注5、詳見《“行”走紅樓》系列拙文 50《無法“兼美”之時代一一钗黛一體,寓意深遠》

注6、詳見《“行”走紅樓》系列拙文 21《林黛玉一一末世哀歌,“九十春光”寓言》

注7、詳見《“行”走紅樓》系列拙文 20《“三春”何解?》

作者:郭進行,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歡迎關注我的頭條号:少讀紅樓,為你講述不一樣的名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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