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影評/滄瀾觀海
如今，有些小成本的港片開始有些台式小清新的風格。
這些電影不再像标準港式商業片那樣，充滿了“盡皆過火，盡是癫狂”的暴力場面，或是獵奇話題的奇情噱頭，而是不緊不慢地鋪展故事，讓幾個單線條的人物在故事中兜兜轉轉、抱團取暖，咂摸出一口生命的況味。
這種電影從許鞍華的衆多文藝片而來，比較有代表性的是前幾年的《幸運是我》，不過這次要說的，則是由黃秋生主演的《淪落人》。
這兩部電影其實非常相似，都是一個身體健康的年輕人，去照顧一個身體有缺陷的年老之人。而且都是異性組合，在《幸運是我》中，年老的是女性，年輕的是男性，在《淪落人》中，剛好相反。用這種異性組合，無疑是為了增加情感的多樣性，同性之間棱角鋒利的敵對，在異性中會得到化解。
可是不同的是，《淪落人》顯然比《幸運是我》的故事更加隐晦，聚焦點也更為着重。在本片中，黃秋生飾演的昌榮，中年離婚，獨自帶大兒子，不料在兒子聯考前夕遭遇意外，肩膀以下部分全部癱瘓。但是故事呈現時，昌榮早就是個孤獨的老人，兒子被他送到前妻那裡，自己隻能在菲傭的照顧下，過着寂寥的生活。
另一位主人公是照顧昌榮的菲傭Evelyn，她是一個酷愛攝影藝術的女孩，但是由于家境貧寒和婚姻問題，她不得不來到香港做菲傭。
昌榮和家人的愛恨情仇，Evelyn遠在菲律賓的是是否否，在影片中全部都以打電話、通視訊這類資訊來展現。這種零碎、不完整，且模糊的資訊，像是人物背後斜射過來的光塵，它告訴我們，昌榮和Evelyn都被家庭中的各種瑣事所累。是以，他們在故事一開始時都沉默寡言，而且很難對對方産生信任感。
這種處理手法，比起一般刻意賣慘的治愈片要進階得多。昌榮在床上的孤獨發呆，Evelyn在打掃衛生時的心不在焉，全部都有一種厚重卻看不到的苦澀托着，而苦澀一旦留白，便可以讓觀衆以自身的經曆填充進去，與此共情。
這種朦胧的苦澀，同樣被用在了昌榮和Evelyn的情感聯系上。兩人一開始并不對頭，昌榮在經曆幾任不負責的看護之後，很難相信Evelyn這個年輕的女大學生會長期照顧她。然而在經曆磨合期後，信任和依賴讓兩人産生了微妙的情愫。
Evelyn讓昌榮重新找到生活的理由和重心，昌榮則令Evelyn看到人性中美好的一面。當跨越年齡的精神扶持，變成似有似無的男女之愛時，我們并不會對此感到膈應，原因在于兩人都在對方的身上得到了最珍貴的信任，但是這種若有若無的愛情，除了被昌榮的妹妹粗魯指責外，片中絲毫不讓兩人對這種情愫有所回應。而是全部用若有所思的眼神，以及若有所指的台詞所替代。
直到影片最後，當昌榮默默為Evelyn制作履歷和作品集，為她策劃更好的人生出路時，我們分不清這到底是昌榮的男女之愛，還是他純粹的善意。
黃秋生對于這種模糊的情感拿捏的非常到位，如果說飾演Evelyn的菲律賓女星對此還尚有生疏，她在片中對昌榮的愛意和依戀，簡直一覽無餘。但是黃秋生在處理這種情感時，他隻是像一個藏着巨大秘密的稚嫩男孩，又像是處事得體的巍巍長者，我們很難看出他對于Evelyn是否真有愛意。
模糊性，讓黃秋生飾演的昌榮不再是情感寡淡的孤單老人，而是心中藏有萬千秘密的淪落人。他可能對Evelyn懷有摯愛，但是受制于年齡、受制于身體，他不得不做出一系列忍痛割愛的決定。
如果《淪落人》能夠在處理菲傭在香港的生活境況，亦或者在處理Evelyn成功過程時保持這種模糊性，相信影片絕對可以成為2019年華語電影中的傑作。不過，令人失望的是，影片并沒有将模糊性貫徹始終。
菲傭在香港的境況，被簡單地展現為幾個菲傭窩在城市角落唠家常，失落時吐槽抱怨，互相傳授行内秘訣；得意時，混入夜店，借着華彩禮服展現下層異鄉人的尊嚴。這種毫無互動的展現手法，既沒有讓菲傭與港人産生互動，也沒有用影像做出一種社會學式的掃描，僅靠着幾段對白，就想展現異鄉人的階級苦楚，未免也太過輕描淡寫了吧！
至于Evelyn的成功過程，則完全是一種“逆襲成功”的标準答案，我們甚至看不到挫折和跌宕，除了中途因為相機，與昌榮産生了一次沖突，仿佛Evelyn完全是被菲傭工作耽誤的天才。
好不容易用模糊性将她的痛苦無限延展，在此卻變得無足輕重。當追夢過程，變成“說走就走”的旅行時，原本厚重的文藝佳作，也會貶值成文藝小清新，而這兩者，有着本質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