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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探戈》:當一切變得不那麼被尊重,我們要有承認偉大的能力

作者:中華網

拉斯諾霍爾卡伊·拉斯洛代表作《撒旦探戈》中譯本于日前出版,11月19日,餘澤民、歐陽江河、阿乙在庫布裡克書店就本書展開對談。阿乙說,“這本書我曬了大概有一兩個月了,就是止不住想炫耀一下,好像自己是這個世界上讀過這本書的人,就擁有一種無與倫比的優越感,沒有讀過的人多麼可惜啊。”歐陽江河認為,“這是20世紀真正的文學孤本。”餘澤民也說,“拉斯洛把一個小的偶然事件放大成了整個人類的命運。”

《撒旦探戈》:當一切變得不那麼被尊重,我們要有承認偉大的能力

左起:歐陽江河、餘澤民、阿乙

究竟是一本什麼樣的書,可以讓一位譯者,一位詩人和一位小說家發出聽起來似乎有些誇張和絕對的贊歎?

十月末的一個清晨,就在冷酷無情的漫長秋雨在村子西邊幹涸龜裂的鹽堿地上落下第一粒雨滴前不久(從那之後直到第一次霜凍,臭氣熏天的泥沙海洋使逶迤的小徑變得無法行走,城市也變得無法靠近),弗塔基被一陣鐘聲驚醒。離這裡最近的一座小教堂孤零零地坐落在西南方向四公裡外、早已破敗了的霍克梅斯莊園的公路邊,可是那座小教堂不僅沒有鐘,就連鐘樓都在戰争時期倒塌了,城市又離得這麼遠,不可能從那裡傳來任何的聲響,更何況:這清脆悅耳、令人振奮的鐘聲并不像是從遠處傳過來的,而像是從很近的地方(“像從磨坊那邊……”)随風飄來。他将胳膊肘支在枕頭上,撐起上身,透過廚房牆上耗子洞般的小視窗朝外張望,窗玻璃上罩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在幽藍色的晨幕下,農莊沐浴在即将消遁的鐘聲裡,依舊喑啞,安然不動,在街道對面,在那些彼此相距甚遠的房屋中間,隻有醫生家挂着窗簾的窗戶裡有燈光濾出,那裡之是以能有光亮,也隻是因為住在房子裡的主人已經許多年不能在黑暗中入睡了,弗塔基屏住呼吸,生怕漏掉哪怕半聲正朝遠處飄散的铿锵聲響,因為他想弄清楚這陣鐘聲到底來自何處(“你肯定是睡着了,弗塔基……”),是以他絕對不能漏掉任何一點聲響。

這是《撒旦探戈》開篇的頭幾句。整部小說從頭到尾都是這樣黏稠綿密、不分段落,用譯者餘澤民的話來說,恨不得一個塔爾·貝拉式的超長鏡頭從《創世記》拍到《啟示錄》。

拉斯洛這位長相清奇的作家極具浪漫的身心,極富天才的氣質,他精通音樂,當過資料員、編外記者、甚至是地闆打磨工,大學畢業後懷着一腔服務社會的熱血跑到一個小山溝裡當了一名鄉村圖書館管理者。開始作家生涯後,他在多國遊曆,被中國文化深深吸引,多次到中國遊訪,并創作了好幾本與中國有關的著作。

他書裡書外都是純粹的作家,囊括了包括科舒特獎、共和國桂冠獎、馬洛伊獎、尤若夫·阿蒂拉獎、莫裡茨·日格蒙德獎、阿貢藝術獎在内的幾乎所有重要的匈牙利文學獎項,并于2014年獲得美國文學獎。2015年,拉斯洛獲得曼布克國際獎,這是除諾貝爾文學獎以外文學界的最高殊榮。蘇珊·桑塔格贊譽他為“當代最富哲學性的小說家……是能與果戈理和梅爾維爾相提并論的匈牙利啟示錄大師”。

他還是電影大師塔爾·貝拉的禦用編劇,塔爾幾乎所有的電影都改編自他的作品。其中最有名的莫過于《撒旦探戈》了。在這部七個半小時的神作中,塔爾·貝拉用令人喘不過起來的長鏡頭構築了一個瑣碎可怖的人間地獄。塔爾說,電影和小說是完全契合的。

這部傳說中不可能被翻譯的作品在2012年才被譯為英文,次年便獲得了最佳翻譯圖書獎。2016年,餘老師把這部作品翻譯成了中文,由于歐洲語言與漢語語言構造極不相容,因而《撒旦探戈》的中譯本本身便是一個奇迹。餘澤民老師與作者相識二十五年,曾作為翻譯和助手陪他遊曆中國,多年後翻譯《撒旦探戈》是文人友情的見證,文學交流的沉澱,也是好作者與好譯者宿命式的相遇。《撒旦探戈》以高難度的語言結構和深刻的英語稱為後現代文學的奇迹,其翻譯難度之高也成了試金石。餘澤民老師憑着多年的深厚積累,無疑是最能了解并駕馭作者語言并傳遞其思想的人。其翻譯過程也是曆經磨難,正如譯者餘澤民老師所說:

“這本書于我,是一種虐讀,全新的體驗,折磨加享受,窒息式的快感;快感之後,是更持久的窒息。”

《撒旦探戈》:當一切變得不那麼被尊重,我們要有承認偉大的能力

《撒旦探戈》,拉斯諾霍爾卡伊·拉斯洛著,譯林出版社

《撒旦探戈》的時間跨度不過幾天,場景也寥寥無幾,講述了一個破敗的小村莊,十幾個無處營生的村民在陰雨連綿、泥濘不堪的晚秋季節裡上演了一出酗酒、通奸、偷窺、背叛、做夢與夢破的活報劇。冷漠與麻木殘忍地虐殺着一切生機,直至兩個騙子的出現點燃了所有人的希望,引領他們邁着周而複始的死亡舞步,走向想象中的光明未來……延綿不斷的陰濕,悶聲不響的殘忍,讓人頭皮發麻的絕望貫穿全書,所有人都沒有自主的空間,都是希望的奴隸,命運的棋子,包括作家自己,最終也與那個将自己關在家中晝夜偷窺并勤奮記錄的醫生融為一體,既操縱蛛網,也被蛛網綁縛。我們以為自己生活在有希望的人間,哪知人間在魔鬼的陷阱裡;我們以為自己長腳就有可能逃離,哪知道自己是粘在蛛網上的米蛾。人類的曆史就是周而複始,永難逃脫魔鬼的怪圈。

書中最為經典的幾個場景在電影中都有傳神的呈現:小艾什蒂虐貓緻死,帶着死貓走在泥濘的路上,閉門不出企圖記錄和控制一切的醫生,小酒館中病态滑稽的舞步與狂歡……拉斯洛與塔爾一起饒有興緻地跟随這群不自知地追随撒旦的人們,探究着人的底線,把現實檢驗到瘋狂。在讀者看來,《撒旦探戈》是絕對的黑色,但是作者自己并不承認。拉斯洛說,凡事都有悲與喜的兩面,“從這面看是喜劇,那面看是悲劇。我們東歐人對這沖突的兩面格外敏感。實話實說,我不認為《撒旦探戈》是部黑暗作品,它不是悲劇,而是一部關于沒有根據的信仰的悲喜劇。”

阿乙在活動上說,《撒旦探戈》有關整個人類的經驗,有過廠礦經曆的讀者閱讀起來,會有刻骨的熟悉感。在這個什麼都不大被尊重的時代,我們需要有承認偉大,尊重偉大的能力。他斷定,《撒旦探戈》是和莎士比亞、但丁、堂吉诃德站在一個山頂的。

歐陽江河覺得,關于什麼是文學的最高标準的那種東西,出現在了《撒旦探戈》裡,這本小說甚至比偉大還要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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